第五章(2 / 2)

那年冬天,我已參加郵電工作,因為家中缺少糧食,我們四五個從農村出來的小夥子一商量,想借星期天休息時間去一趟禮泉,聽說一個叫店張驛的鎮子上小麥比較便宜。

那天早晨很冷,蒼白的天空裏掛著橘紅色的太陽,刺骨的寒風刮得滿地樹葉亂飛。可是,這些對我們來說,好像沒有任何影響,因為每個人都穿著單位剛發的新棉大衣,戴著新棉帽,騎著嶄新的綠色郵電自行車。大家的精神非常好,早早就趕到了店張驛,而且很快買好了小麥。就在我們準備返回時,有消息傳來,說鹹陽塬上有民兵小分隊巡邏,並設卡檢查,凡買賣糧食者一律沒收。剛才還熱熱鬧鬧的集市很快氣氛緊張了。我們幾個一商量,決定先吃飯,夜幕降臨後走店張驛南麵的小路,沿一條大水渠岸悄悄返回西安。

這也是一個令人難忘的夜晚,風很大,月光出奇地明亮。我們都很緊張,又同時抱有僥幸心理。一切都是順利的,一路上一個人影也沒有見到,走完崎嶇細長的小路,就是寬敞平坦的西蘭公路了,燈火輝煌的鹹陽城距離我們已經很近了,這時候一群胳膊上帶著紅袖章的人忽然出現在我們麵前。他們就是人們所說的民兵小分隊。任我們怎麼解釋都沒有用,隻好跟他們到了檢查站,一個小頭目把我們盤問了好長時間,又給我們講了許多不準投機倒把的規定。我說我們是郵電局的人,過去兩個國家打仗也不擋送信的;我們買糧食是自己吃,不是投擊倒把的糧販子。這個小頭目用懷疑的目光把我們認真地審視了一遍,然後讓我們掏出工作證查看。還好,我們都帶著前幾天發的《工作證》。小頭目又對著《工作證》把每一個人看了一遍,說:“咋看你們都是農民,這工作證倒還是真的。”我說我們過去就是農民,剛剛參加郵電工作。小頭目很不耐煩地揮揮手,說:“看郵電局的麵子,《工作證》扣下,糧食帶走。明天讓單位開個證明來換《工作證》。”

《工作證》被扣了,大家的心情還不錯,因為我們最大的擔心是怕沒了糧食。誰知離開這地方還不到一刻鍾,又一隊民兵小分隊擋住了我們的去路,沒了唯一能夠證明身份的《工作證》,我們說什麼也沒有用,不但收了糧食,而且對我們進行了長時間的審問。

離開鹹陽市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月亮不知什麼時候躲進了雲層裏,風吹得更急了,我們騎著自行車艱難地行進在西蘭路上,全身上下冷得像掉進了冰窖裏。

為了盡快要回糧食,第二天早晨還沒到上班時間,我們幾個就集中在單位辦公室門口。辦公室主任是“一頭沉”(妻子帶孩子在農村生活),對我們非常同情,不但讓秘書給我們開了證明,而且打電話給在鹹陽市郵電局工作的老同學,讓其幫助我們。後來才知道,就是那個夜晚,一位工人出身的國家領導人到了鹹陽,全市的民兵上街執勤主要是為了保衛首長的安全。

這些都是30多年前的事了,每每回想起來就鼻頭發酸,因為糧食不僅“粒粒皆辛苦”,而且提醒我們不要忘記過去,千萬!

2009年11月29日

§§九、祭

你走了,走得那樣匆忙,竟然連手上的粉筆末也沒來得及擦去,那磨光了的教鞭、粉筆盒和講義還留在講台上。我記得是一輛雪白的救護車把你帶走的,自此再也沒有見到你。班長從縣城回來告訴大家,說你患了肝癌,送到省城的大醫院去了。後來,校長對我們說,你永遠離我們而去了。他的眼圈紅紅的,說話的樣子挺難受,咱們班的同學都落了淚,有幾個女生還放聲哭了。直到今天我都後悔,為什麼當時就沒有去看你最後一眼。說實話,我們並不是怕路遠或是影響課程,是沒有路費。你知道咱們這地方的人那時買鹽的錢都沒有,要是今天就好了。其實,我們早就發現你的身體在悄悄地消瘦,臉色也越來越不好,可我們怎麼也沒有想到那是病魔侵入了你的軀體。那次,你給我們上化學課,快下課時,你忽然手按腹部靠著黑板不動了,同學們看見豆大的汗珠從你那寬寬的前額上往下滾,臉色蒼白得嚇人。幾個膽大的同學要上去扶你到宿舍休息,你搖了搖手,示意他們坐下不要動,強掙紮著又繼續講課了。下課後我們去你宿舍裏,發現你衣服的後心全濕了。文平說,是你平時舍不得吃,餓昏了的。我們和他爭論,他說他家和你家在一個村,知道你家孩子多,糧食不夠吃,每年二三月間都要去渭河北邊買糧食。我們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