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2)

夏忙時節的一天,有位農村婦女來咱們學校找校長,文平說那就是你愛人。她三次捎話叫你回去收麥子,卻始終不見你的人影,於是她找到學校來了。校長讓教導主任安排了代你上課的老師,要你回去幫家裏收自留地的莊稼,你說放心不下咱們班的事,教導主任答應替你招呼幾天你才放心地走了,誰知你在家隻待了兩天又返回學校了。

有人說你讀書太多,“呆”了,說你“呆”得像孔乙己,就是個子低,沒有穿長袍。咱們班的同學卻不這樣認為,因為你雖然平時對我們要求很嚴,但課餘時間和我們在一起時總是很活潑的,教我們唱歌,逢節日還幫我們排練節目,甚至在彌留之際還對妻子說,在你死後不要向組織提什麼要求。你不會不知道,那時你才38歲,你走後留下的將是妻子和四個尚未成年的孩子。

一晃二十年過去了,我們也都到了你那時的年齡。今年春節我約了咱們班幾個同學聚會,話題自然從咱學校談起,一說到學校自然又想到了你,你那深邃的目光,慈祥和藹的笑容,還有那動聽的歌聲……沉默許久,我們端起了酒杯,沒人提議,酒卻同時灑在了地上。

獻給您,我們的田老師,一杯薄酒,點點滴滴都滲透著學生們對你的敬意和懷念。

原載1987年5月17日《江西郵電報》

§§十、悠長的雞啼

小時候,隨祖父母生活在鄉下,村裏近100多戶人家,沒有一家有鍾表,沒有一人戴手表,生產隊社員們作息時間都是看太陽,沒有太陽時,生產隊長就隻好以自己的饑餓程度來確定收工時間。家庭的一切活動則是依靠公雞的啼叫聲來安排,夜裏雞叫第三次必定是黎明時分。中午,若有公雞在草垛上、土堆上或樹枝上引吭高歌,那一定是正晌午。在我們家鄉,每天雞叫三遍後,男人們就會起床,做一天活路的準備安排,女人們便開始燒水、打開雞籠放出雞群、喂豬、打掃衛生,孩子們也在大人們的吆喝聲中穿衣、洗臉、背著書包去上學

在我的記憶裏,雞是人們生活中絕對不能缺少的,即使在非常困難的歲月裏,家家戶戶也要留下一隻或大或小的公雞來。

記得是一個冬天的夜晚,我睡得正香,突然被祖父粗大的嗓門喊醒了:“趕快起!趕快起!雞都叫了三遍了!”

我極不情願地離開了熱被窩,草草擦了把臉,就背著書包出了家門。靜夜寂寂,寒風凜冽,蜿蜒的鄉間小路拉長著我孤獨的身影。學校離我們家有四裏多地,往日走上一半路天色就放亮了,可是這天到了學校,夜色仍舊籠罩著田野村莊,我手拍校門喊了好大一會兒,傳達室的王爺爺才開了門,他很吃驚地問我:“這麼早來幹啥呀?”

我回答:“上學呀!”

他笑了:“這碎崽娃子,五點還不到咋就來了,一定是你爺爺那老不死的睡糊塗了。”

我仰臉看天,圓圓的月兒依然高掛在天空,一群頑皮的星星也還眨巴著眼睛。顯然是來早了。

王爺爺和我們家是遠親,叫我爺爺二哥。他很親熱地招呼我睡在他的炕上,他獨自一人蹲在地上抽旱煙。

我想睡覺,可是眼睛一閉,剛才路過亂墳崗的陰森可怕的鏡頭就浮現在眼前,於是禁不住全身打寒戰。當天早晨,我因發高燒被老師送到了公社衛生院,大夫說是感冒,還受了驚嚇。祖父知道後,很是後悔,連說:“要是有隻馬蹄鬧就不愁娃娃上學沒有鍾點了。”“馬蹄鬧”是王爺爺傳達室桌子上放的那隻馬蹄形鬧鍾,也是祖父在人間六十多年見到的唯一的鍾表。

參加工作來到西安那天,我第一次發現古城這麼繁華,可是西安留給我最深的印象是報話大樓上的那隻大鍾表。我被分配在鬧市中心鍾樓下的電話二分局,躺在宿舍的床上竟然就能看到大鍾表表針清晰地走動。我樂得直蹦,回到家鄉逢人便說報話樓、大鍾表,惹得我的童年小夥伴們羨慕了好長一段時間。從此,我每天早晨在大鍾表的奏鳴聲裏起床,晚上在大鍾表的歌唱聲中進入夢鄉。

一日清晨,一陣雄雞的啼鳴把我驚醒,睜開睡眼,才發現是做了一個夢。此時,大鍾表的表針剛好指在“7”上,古城上空正蕩漾著“東方紅”的樂曲。掐指一算,有一個月未回家了,於是一陣思鄉念親之情襲擾得我禁不住鼻子發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