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 / 2)

自那日後,每看到大鍾表我就想起祖母養的那隻頭頂紅冠,有著一身潔白羽毛、威威武武的大公雞來,耳畔便震響它、那高亢宏亮的歌聲。逢年過節時,此種感覺尤其濃重。

1988年12月6日

§§十一、雨天的琴聲

小時候我總盼著下大雨,下了大雨,小何哥就不出班送信了,我就可以高高興興地坐在他的床上,聽他吹口琴。

小何哥的口琴吹得好聽極了,有時像溪中流水,有時像林中鳥鳴,有時像草原奔馬,有時像大海濤聲。歡快的曲調,能叫你高興地蹦跳起來,低沉的音樂,催你很快流出眼淚。奶奶不相信手掌長的物件能吹奏出如此美妙的聲音,她戴上老花鏡,瞅了很長時間,連說:“神,神!”

其實,小何哥還有一“神”呢,他隨便撕片樹葉就能吹出好聽的樂曲。那次他帶我出班送信,揀了枚樹葉,放在嘴裏學鳥叫,逗得樹上棲息的鳥兒直啾啾。後來,他用樹葉吹起歌子,還教我來吹。我太笨,怎麼也學不會,急得直跺腳,他安慰我說,等下了雨就教我吹口琴,我才笑了。

不久,天下了場大雨,河水漲高了許多,連小橋也衝得沒了蹤影兒。吃過早飯好長時間還沒聽見小何哥叫我的信號《二小放牛郎》,我便悄悄溜下了炕,去找小何哥。郵電所與我家是鄰居,一分鍾就到。推開小何哥的門,我怔住了:他正摟著一個姑娘親嘴哩!他們看見我,觸電似地鬆開了手,臉變成了一塊大紅布。我認識那姑娘,經常到郵電所來,聽人說,她是縣郵電局的話務員,和小何哥是同學,小何哥讓我叫她肖寒姐。

小何哥讓我坐在他的床上,肖寒姐掏出一把水果糖裝進了我的口袋。好一會兒,我們都沒吭聲。

“吹一首歌吧?”肖寒姐深情地望著小何哥,最先開了口。

“要聽哪一首?”小何哥掏出口琴,用同樣的目光望著肖寒姐。

“《草原之夜》。”

琴聲起了,淹沒了風聲、雨聲和遠處小河的咆哮聲,在整個小鎮飄蕩著。我、肖寒姐、小何哥都被琴聲帶進了草原的夜色裏……

這年秋天,一連下了幾天大雨,可始終聽不見小何哥的口琴聲,我要去看,奶奶說:“肖寒那女子不願意你小何哥了,他心裏難受,這兩天又得了病,你過去當心我打你的屁股!”我不相信肖寒姐會那麼做,因為我明明看見她和小何哥摟在一起親嘴。再說,小何哥病了,我說什麼也要去看看。趁奶奶做午飯,我偷偷跑進小何哥的屋子。小何哥在床上躺著,臉色很難看,他發現我後,坐了起來。這時奶奶端著一碗薑湯進來了。奶奶催我回去,被小何哥擋住了:“奶奶,就讓他在這待會兒吧,我知道他想聽口琴。”

奶奶走後,小何哥從床頭枕下抽出了口琴。我從沒聽過這樣悲哀的曲調,如泣如訴,簡直像一個人在哭。

自那以後,我再沒有聽見小何哥的琴聲,我也沒有要求過小何哥吹口琴,我怕他難過,怕他吹那一首曲子。

時間大約過了五六年,小何哥考上了北京郵電學院,走的那天,正好是他30歲的生日,可還沒有女朋友,大家都說他心裏想著肖寒姐。臨走時,小何哥掏出那把口琴送給我,我知道這是肖寒姐送給他的,沒有要,他苦笑著說:“不要也好,請你代我把它扔進小河裏吧!”口琴我收下了,但一直替他保存著,沒有扔掉。因為我已經知道,他們的事情並不全怪肖寒姐,是她那當副縣長的父親不同意女兒嫁給一個鄉郵員,活活拆散了一對有情人的。

十多年時間過去了,每到雨天,我耳畔便響起了琴聲,那是小何哥的琴聲,是一個鄉郵員生活中的一段插曲。

原載1987年10月9日《貴州郵電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