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2)

那年春天,我們杆線班在郊外搞工程。工程結束時,班長指著一個小木箱對我說:“你愛看書,拿去裝書用吧!”

小木箱不大,是用散木條拚裝的。參加工作不久的我,自然非常高興,終於有了一件裝書用的工具了,散亂的書本也將有了歸宿。那年月,所有中外文學名著都被貼上了“毒草”或“封資修”的標簽,要找幾本看看是極其困難的,即使從關係極密切的朋友那裏借來一本兩本,也要偷偷地看,存放就更需慎之又慎了。

班長,是一位長相酷似周倉的中年漢子,因兄弟姐妹多,家境貧寒,隻讀過三年小學,卻特別敬重有知識的人,尤其對我這個杆線班文化程度最高的高中生格外關照。一個周六下午,我正在宿舍裏打掃衛生,班長風風火火地闖進來,衝著我喊:“快把你床上收拾一下,亂得真像豬窩。”說著,他動手收了我枕頭下麵的幾本書,往腋下一挾出了屋門。我正在發愣,單位領導帶著幾個幹部先後走了進來,我嚇得出了一頭冷汗。過後才聽說,單位領導為了用社會主義思想占領宿舍陣地,有目的地組織了這次檢查“封資修”“黑貨”的突然行動。班長是單位的黨支部委員,也是參與這次行動的主要人員,卻暗中保護我渡過了這道險關,我打心眼裏感謝他。班長是怎樣發現我床上藏有《複活》《創業史》《上海的早晨》這些“禁書”的?直到第二年秋天班長調回安徽的前一天晚上我才明白。

那天晚上,我們幾個師兄弟一起到班長的宿舍為班長送行。屋子裏很沉悶,大家都低著頭不說話,因為我們都舍不得班長離開,雖然他脾氣不好,愛訓人,甚至還會罵人,可是我們都知道他心眼好,待人很實在。班長也不想離開我們,可是他家兩個老人和愛人都有病,兩個孩子最大的才12歲,再說,他要求調動三年了,好不容易才碰到了這個對調的機會。臨分手時,班長把一把金黃的鎖子和一個疊得方方正正的紙包送給了我。他神情異常激動地對我說:“小周,我這一生最羨慕有文化有知識的人,你愛學習,送你兩樣東西作個紀念,它們陪伴我已經多年了。這把鎖送你鎖書箱,這包裏的東西你拿回宿舍再看,相信你會喜歡的……”

我鼻子一酸,忍不住掉了眼淚,我怕別人看見了笑話,忙說了聲“謝謝!”轉身告別了班長。

回到宿舍,打開紙包,三本很整潔且很熟悉的書映入了我的眼簾。我終於記起來了,原來這三本書我曾經借閱過,但我壓根兒沒想到,它們的主人竟是我的班長。

這些事情已經過去十多年了,那個小書箱和班長送我的三本書依然完整無缺地保存著,不是我沒有書看,也並非缺少裝書用的工具,我是怕自己忘了逝去的日子,忘了班長那樣的好人,更怕自己沒了愛讀書的習慣。

原載1992年9月5日《人民郵電報》

§§十三、我們的心依然年輕

依舊是落雪時節,也還是這個每年隻有一次的日子,我們一行集體踏上了魂牽夢繞的故鄉熱土。凜冽的寒風吹開了記憶的閘門,茫茫霧靄後有次序地排列逝去的歲月。

70年代初的一個隆冬,一群身穿粗布大襖,背著土布行囊的鄉下青年風塵仆仆地走進了西安古城,不久,郵電企業的生產崗位上就出現了一批憨態可掬卻又英姿勃勃的學徒工。於是,電線杆上,地下人井,投遞段道,生產機房,營業大廳……到處都落下了他們的汗水,寫下了他們的業績;單位的光榮榜上巡回閃現他們的名字;單身宿舍的夜晚常響起他們高亢激越的秦腔;溶滿月光的籃球場上也留下他們光脊梁的身影……

那就是我們。

那時候,我們的臉上寫滿了稚氣,我們的身上帶著鄉村氣息,我們看世界的眼裏充滿著神秘、驚奇。那時候,我們很年輕,我們用年輕的熱血潤滑著企業飛轉的車輪,我們用年輕的心鼓蕩著奮飛的雙翼,我們用年輕的筆描繪著光輝燦爛的前景,我們用年輕的生命譜寫著自己的樂章,也為郵電事業的繁榮昌盛彈奏著激昂的弦律。

1975年夏季,那個驕陽灸人、讓人痛徹心扉的日子,我們的兄弟,一位農民的兒子,為了架通一條通信線路,被可惡的電魔奪去了年輕的生命。他叫肖抗美,一米八的大個子,離開我們那年剛23歲。我們和鄉親們把他掩埋在故鄉的山坡上,墳地的位置很高,目的是為了讓他遠眺自己維護過的電線、電杆,也為了使我們大家永遠記住這位親愛的同事和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