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校長把他讓進屋裏,先給他泡了一杯茶,然後生著爐子給他煮掛麵,他發現這煤油爐子很像陶玲玲用的那一個,於是忍不住問:“陶老師今兒個沒在?”
老校長扶了扶老花鏡,笑了,“你看這記性,怎麼就忘了給你說呢?陶老師考上地區師範學校了,昨天剛走。臨走一再叮囑我要給你做午飯,這不,煤油爐子還是她留下的。你看我笨手笨腳的,活了這麼大年歲還沒握過勺把,湊合吃吧,湊合吃吧……”
虎娃子不知道自己是怎樣離開學校的,也記不得臨走時是否和老校長道了別,更記不得那碗掛麵究竟是什麼味兒。爬上山梁,他一屁股坐在土坎上,眼望著這連綿起伏的山巒發愣。他感到心裏太難受了,真想大哭一場。
空曠的山野,光禿禿的山峁。遠處的山坡上爬著羊子,爬著驢子,還有那飄來飄去的信天遊,這一次他聽清了,是位牧羊女在唱:
哥哥你走西口,
妹妹我實難留,
手拉著哥哥的手,
送你到大路口。
……
1986年3月3日
§§二十四、高山月
也許是山太高了,天忽然矮了,大地忽然狹窄了,偌大個世界好像生出了邊沿。站在這2700米的山巔上,霎時我感到自己高大了許多,那顆亂紛紛的心也出奇地平靜了。這時的我,仿佛就是個巨人,因為我在千峰之頂,懸崖峭壁跪在我的腳下,參天鬆柏也成了草芥一片。
夜拉開了帷幕,峰巒疊障,深澗峽穀,溪水鬆林,悄悄地漸漸地隱去了身影,我這“巨人”也不例外地被夜吞沒了。有一瞬間,自我感覺很偉大的心竟充滿了惆悵。山野寂寂,微風拂動,不時有一兩隻不知名的飛鳥從草叢裏或樹梢上“撲棱棱”地撲向另一棲息地,叫聲極淒慘,極駭人。天地間越來越黑暗,要不是微波機房裏漏出的那一絲燈光和油機永不停息的轟鳴,我真擔心這一塊世界馬上就會死去。
驀然間,眼前亮出了山的輪廓,抬頭,見天穹上閃動著亮晶晶的星,遠處、更遠處都在閃爍。頃刻間,一輪圓月從雲縫裏滑了出來。這月,卻距離我很近,好像就在我身旁的樹梢上掛著,爬上樹去一伸手就能摘下來。
微波站站長老王告訴我們,這裏很少有這樣的朗朗夜空,也很難見到這樣圓這樣美的月亮,因為高山上氣候瞬息萬變。也許是因為我們幾個久居鬧市的書生遠道而來,所以大自然呈出最美麗的夜色來款待我們,總之,我這顆憂鬱惆悵的心,頓時又活潑開朗了。
在老王的陪伴下,我們踏著月光沿著彎彎山道走近了微波機房,兩位值班的機務員正在檢測機器設備,看見我們便停了下來。老王介紹說,年長者姓吳,1969年建站時就上了山。年少者姓李,在這裏剛剛度過8個春秋。吳師傅家在農村,有妻子和一雙兒女,應該是一個和諧美滿的家庭,可是因為他長年累月工作在高山上,妻子忍受不了繁重的田間、家務勞動和寂寞難耐的生活,含淚與他分手了。他沒有怪罪妻子,因為在此之前妻子曾多次勸他回家種田,然而他還是選擇了高山微波站。小李二十七八歲,對象談了一個班,至今仍是光棍一個,原因很簡單,就是因為他工作在山上,可他也倔強,不愛高山的姑娘再美他也不要。吳師傅和小李很熱情地給我們介紹了微波設備的性能、作用以及這條電路的整個情況。我們又一起聊了很長時間,他們談笑風生,絲毫也看不出對自己失去的一切有什麼遺憾和抱怨。
離開機房時,夜已很深了。連綿起伏的山脈,蔥蘢翠鬱的花草樹木,在月光的愛撫中靜靜地入眠了。望著這月,我想起了吳師傅、小李以及高山微波站的這群人,月兒便更圓更亮更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