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1 / 3)

色外套,他的身體那麼溫暖。

他沒有回避。仍然那樣看著我,眼神平靜而鋒利。

“我說過真話,但你不知道。”我小聲說著。我的手在移動,沿著他的肩膀一直向上,向上,直到我碰到他脖子的皮膚。我感覺得到,他的脈搏在脖子一側跳動。“我已經付出不少代價。”

他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好似不明白我在說什麼。但他沒有問,那疑惑的神色也很快就被冷漠取代了。

“你應得的。”他低聲說。

我應得的。

我應該付出這些代價。就因為我撒謊,所以你就覺得我活該把我的整個人生都葬送進去?這是命運對我的懲罰還是別的什麼?

別這樣看著我,燕。別那麼冷漠地看著我。好像我不值得你憐憫,好像我所經曆的一切都是你所希望的,好像我不經受這一切你就會覺得不高興。

我雙手的拇指在他脖子上相互碰觸。他的脖子很光滑,很溫暖。我的手卻冷得像冰,而且在出汗。

我想就這樣把手收緊,用力勒下去。隻要我勒下去,隻要我用盡所有力氣,燕就不會再用這種眼神看我了,不會再對我那麼冷淡,不會再說一切都是我應得的。

“你想幹什麼?”他問。

我想幹什麼?

是啊……我想幹什麼?勒死他?我有把握嗎?我有把一定能在這種情況下把他勒死?

真是可笑。這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不論什麼事情,最後總是會兜到同一個圈子上?我喜歡茉莉,可是她卻跟我之間卻有那樣的牽絆。我信任燕,可是他此刻卻用這種目光看著我。

我想搞不好是我一開始就弄錯了。我不該抱有什麼蠢到家的希望的,希望自己跟別人一樣,希望有人能來同情我,希望有人能真心的喜歡我。從10年前的那天開始我就應該知道,我的世界已經結束了。我的一切都在那個下午的金黃色陽光中葬送。

可是我總是固執地不肯承認這一點,我總是在固執地四處尋覓。

我怎麼總是這麼蠢。

我笑了。像是聽到一個需要慢慢思索的笑話一樣,先是無聲地笑,然後輕聲,最後大笑起來。越笑越是開心。

“別生氣。”我把手收回來,舉在胸前。“開個玩笑。”

他後退了一步,什麼都沒說,安靜地看著我。

我轉過身去,走到窗前撩開窗簾假裝看夜景,以便避開他的目光。外麵真的在下雨,飄搖的雨絲把整個街道都朦朧了。我還在笑著,像是停不下來了。玻璃上倒影出我的笑臉,有一半隱藏在窗簾後麵,看上去如此詭異。

“你到底在笑什麼?”他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我不知道,我隻是想笑。”我照實說。我的手沿著玻璃滑下去,感覺著玻璃上的潮濕。“燕,你是不撒謊的,你是誠實的。你能不能坦誠告訴我,你到底最看重什麼?”

“茉莉。”他不假思索地說,“眼下我最看重的就是茉莉。我很想知道她到哪兒去了,她發生了什麼事情。”

“是嗎?”我又笑了。

“我覺得你是知道的。”

“我不知道。”我搖頭。“我什麼都不知道。”

“你撒謊。就算你以前不知道,現在你肯定也已經知道了。”

我沒有回答。他竟然也沒有繼續追問,整個房間就這樣重新陷入沉默。

外麵下雨的聲音越來越大,雨點劈劈啪啪地落在玻璃上,然後順著玻璃表麵滑落,跟瀑布似的。我用左手輕輕把窗簾撩高了一點。從我的手和臉之間的玻璃上,我看到了燕的倒影。

他站在我的書架前,正在抽那本帶著鐵殼的日記本。他抽得很慢,很小心,似乎生怕弄出什麼動靜來。

他想偷偷把日記拿走?他怎麼知道那是茉莉的日記的?我從來沒跟他說過。

我張了張嘴,剛想阻止他,又突然停住了。就在這短短的一瞬間,我感到有什麼東西在我心裏迅速地生成,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像,一個不清晰的想法。這種突如其來的感覺讓我全身都僵住了。

我慢慢把左手放下來,窗簾又一次擋住了他投影在玻璃上的影子。

“外麵下雨了。”我對著玻璃說。“我給你找一把傘。”

說完,我也不等他回答就拉開門衝了出去。

當我房間的門關上之後,我想他一定會立刻把那本日記放進他隨身帶來的書包裏。他會把它帶回去,他會看到茉莉所寫下的文字。他會驚訝的,當他看到我和茉莉相互糾纏的過去時,他一定會驚訝的無法出聲。然後,明天,他將猜出他所想知道的一切。

第六天?淩晨 ―你的世界―

日記本上的密碼鎖已經被寶打開過了。當百合的手指推動那黃銅色的圓鈕時,機簧立刻彈開。

“打開了。”她小聲說著,把本子翻到第一頁,湊在燈光下,一字一句地讀起來:“九月十一日。今天去上學,沒什麼好說的。真討厭,開學一個多禮拜了,我還是不習慣上學。為什麼每天都有那麼多作業?我們這裏不過是個專科學校而已……”百合抬頭看看日記開頭時的年份,“這是去年的日子。她把兩年的日記寫在一個本子上了。”

“可能是因為上一個本子寫滿了。”燕把火苗湊到煙頭上,把煙吐出來之後才靠近百合身邊,跟她一起看著本子上的字。“百合說她最想要地三樣東西是:男朋友,無數的錢,還有一支歸她調度的空軍轟炸部隊――她想把學校徹底炸平了。”

燕忍不住想要發笑,抬頭看了百合一眼。

“這,這些我看沒什麼用處吧?”百合把這一頁翻了過去,“九月十二日,百合跟我翹課出去買零食吃,結果被另外一個班的老師看到,他訓了我們一頓。百合挨了罵卻還一樣高興,她說她看到跟老師在一起的那個女的不是老師的老婆。回學校她一定要把這事兒傳出去……”

她的聲音漸漸低了,弱了,但還是聽得到。本子上的字寫得很密,一色的藍色圓珠筆,看上去有點累眼。好在她早已習慣茉莉的字了。

到目前為止都沒有什麼重要的,基本是一些瑣事……去年九月,也就是茉莉認識寶之前的幾個月。茉莉想讓寶看的不是這些東西,而是他們相識以後的事。

百合拉了拉自己的袖子,把手夾進兩個膝蓋之間。這間網吧不知道是不是哪扇窗戶沒有關上,她覺得有些冷。深秋夜晚那清涼的味道在房間裏時隱時現。她穿過窗戶往外看看,外麵雨已經小了很多,但風卻沒有停息,反而越刮越猛,吹起一層層水霧朝著路人劈頭蓋臉的撲過來。

“你這麼晚出來,能行嗎?”看到接近九月末的時候,燕突然說。“現在都已經下半夜1點了。”

“沒問題。我剛才打電話給我媽,就說太晚了,我在女同學家過夜。”

“其實你沒必要一定今天晚上出來。”燕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遞給百合,“日記今天晚上我看完之後明天再給你還不是一樣。”

“謝謝。”百合把他的外套穿上,伸直手臂試試長短,發現自己的手隻能露出幾個指尖來,“茉莉的日記本我一定要第一個看,我發過誓的。怎麼,難道你想自己一個人看?你怕我看到什麼不該看到的嗎?”

“沒有。”燕無可奈何的一笑。“這是茉莉的日記,又不是我的日記。”

“你偷日記的時候寶沒有發現嗎?”

“我不知道,應該是沒有吧。”燕把煙蒂在一個塑料盤子裏熄滅了,“如果他看到了,他應該不會讓我就這麼輕易地離開。”

是啊,理論上應該是這樣。可是誰知道呢?他那個奇怪的家夥,他不會告訴我他到底在想些什麼,也不告訴我他想要做什麼。萬一他真的說了,那多半就表示他是在說謊。

我厭惡他,我從來沒像現在一樣討厭他。這幾天來,準確地說是從茉莉失蹤那天開始,我就覺得他變得非常不對勁,好像不再是我以前認識的那個人了。他做一些讓我無法理解的事情,又不告訴我理由。他坐在那裏想事情,臉上的表情就象是丟了某樣非常重要的東西,拚命去想卻又想不出來。他以前不是這樣的,他以前盡管也經常沉默著坐在那裏,但那個時候他的目光一點都不茫然。每次我回頭向他看去的時候,我總能看到他在看我或者是在看外麵的天空。

我知道他想要隱瞞一件事情。而且這件事情多半跟茉莉有關。

我討厭他這樣。我也討厭他的眼神。剛才在他的房間裏的時候,他把手放在我的喉嚨上。他的手那麼冷,像冰一樣。可他的眼神卻像水,飄搖不定。那個時候我感覺他好像是發瘋了,一切常理在他身上已經失去效果。

那個時候,我竟然對他感到懼怕。

燕重新點燃一支煙,朝煙頭吹了口氣。燃燒的灰朝前飛去,落在桌子上,地麵上,漸漸熄滅。百合一直在讀著茉莉的日記,燕模模糊糊的聽著,沒發現什麼特別值得注意的地方,所以也就一直沒有做出回應。百合絲毫不在意他的沉默,就那麼自顧自地讀著,到最後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念了些什麼。

“九月二十九日,今天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

百合覺得,這個晚上的一切都是陌生的。這似霧一般蒼茫的雨景,空無一人的街道,放在書包裏的茉莉的日記,還有身旁這沉默的少年。不知道是燕吐出的煙霧還是她的心跳,讓她呼吸不暢。她不停地說著,想用自己的聲音換取一點安定。

“今天百合又跟我說那個男孩子的事。她說她終於把那個男孩的資料打聽全了,他叫寶……”百合突然停止了。“寶”這個字像一個魔咒,讓她混沌的思緒一下子清醒過來。去年九月二十九日,那是她最後一次去寶的學校幫助彩排。她記得那天她的快樂,她覺得自己差不多知道了需要知道的一切,除他家的具體住址之外,她什麼都知道了。她跑回學校告訴茉莉她的成果,她還記得那時茉莉臉上好奇的笑容。

“你怎麼了?”燕察覺到百合的沉默,於是把頭靠過來,接著百合中斷的地方繼續往下看。“……他叫寶,十二中高三四班。學習成績不錯,上次高二升高三的期末考全年級第36名。她說還沒找到機會跟他說話,不過以後總有機會的。她說寶十分不一般,她……”

燕念不下去了。他抬頭去看百合,她依然像剛才那樣坐著,兩手夾在膝蓋中間取暖,她的表情十分平靜,平靜得有點做作。

“你喜歡寶?”他試探著問。

“我比茉莉先認識他的。”她低下頭去,把有點僵硬的手抽出來,互相揉了揉,“不過現在沒什麼了。你別對寶說。”

“我不會的。”燕說,隱隱地有點不舒服。他並不喜歡百合,對她沒有什麼好感或者惡感。但她偏偏也是喜歡寶的,跟茉莉一樣,或許比她喜歡的還深。他覺得很不公平,他喜歡的得不到,寶那邊卻過剩,而且還不知道珍惜。

他搞不太清楚自己現在的感覺到底算妒忌還算是自尊心受傷,他隻覺得不舒服。如果寶現在在他眼前,他肯定會站起來責怪他,找點事端諷刺挖苦他一頓。他不想看到寶身邊有幾個自稱喜歡他的女孩子轉來轉去。盡管燕心裏也知道這種想法實在是無聊而且非常不道德的。

九月二十九日之後,茉莉的日記裏很長時間再沒有出現寶的名字。她再次提到他,是在一月十五日,就是春節的前幾天。

那次聚會是那個捧紙屑的男孩子,也就是百合後來的男朋友提出來的。排練結束之後百合一直跟他保持著關係,其實隻是為了通過他打聽寶的消息。但他並不知道,反而以為那是百合對他的一種暗示。他告訴百合,他想邀請幾個朋友新年之前一起到一家舞廳玩玩,也請百合邀請幾個她的朋友。百合打聽了他準備邀請的人,知道有寶在內之後,她立刻答應了。

那天外麵很冷,前幾天下的雪還沒有化光。但舞廳裏麵卻很暖和,好多人都隻穿著短袖衣服。百合那天有意穿一件粉紅色吊帶小背心,她知道這樣能顯得她的脖子比較長,皮膚也被粉紅色襯得嬌嫩可人。她本來還想化一點淡妝,但後來考慮再三,還是放棄了。

舞會開始之後百合一直在尋找寶。茉莉在不遠的地方靜靜的呆著,沒有去打擾她。茉莉那天穿了一件黑色的中袖連衣裙,不太像是來參加舞會,反倒像是要去參加什麼茶會。她知道自己不會跳舞,因此也就不去湊那個熱鬧。自始至終她都沒有朝舞池裏看一眼,根本沒發現百合要找的人究竟是誰。她隻顧著喝飲料,吃各種口味的冰淇淋。

那天的一切對茉莉來說都很乏味。冰淇淋不算好吃,擴音器有點不堪重負,屢屢發出碎音。大屏幕上播放的明星MTV也模糊得幾乎看不清楚。打了三個哈欠之後,她穿過舞池走上樓梯,從二樓走廊走向洗手間。在那裏她對著鏡子捏了捏自己的睫毛,並決定明天去買一把睫毛鉗。在一家精品行她看過一種名牌睫毛鉗正在打折出售,隻是不知道是不是假貨。

她從洗手間出來,通過走廊,在樓梯口站住。她俯視著整個舞池,腦袋裏依然全都是睫毛鉗。接著,她就看到他了。

他低著頭,一步一步從樓梯下麵走上來。象是沒發現樓梯頂端有人,他一直走到她麵前才突然頓住,抬頭看了她一眼,然後朝一旁讓開。

茉莉在自己的日記裏把這一刻稱為“命運的相逢”。多年之前的記憶刹那間在茉莉眼前無比清晰的重現,那曾經模糊的孩子的臉又一次出現。她想起那個孩子的五官,眉毛和眼睛的形狀,嘴唇還有鼻子……一點一點,都跟剛才擦肩而過的那個少年重疊起來。

有人說,當一個人命運發生重大轉折的時候,會聽到一個陌生的聲音在腦海中回蕩。茉莉覺得自己那一刻真的聽到了,一遍一遍,反複不休。等她清醒過來的時候,她發現他已經從洗手間裏走出來,又一次站到她麵前,帶著一種抱歉的笑容暗示她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