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知道。茉莉也不正常了,寶也是。這是怎麼了?今天早上是怎麼了?一切都這麼混亂。寶和茉莉10年前就見過麵了,不過那時他們不認識。那麼現在呢?茉莉把她想說的話告訴寶沒有?寶說了什麼?為什麼之後茉莉就失蹤了?到底發生了什麼?
全都是混亂的。我不知道,我想不過來,我也接受不了。
百合慢慢轉動腦袋,透過窗戶,她看到街道盡頭一線蒙蒙的天光。
天要亮了。
她的眼睛眨動著,非常緩慢的眨動著。我看清她的每一根睫毛,每一根都朝上翻翹著。
“我從來沒告訴過任何人,我可以保證。”
她的手指柔軟得像沒有骨頭,一根一根纏在我的手指上。如同溫軟的小蛇。
“隻有我和你知道的。”
隻有兩個人知道已經太多了。
我拉開窗簾,外麵是個陰天,灰色的雲彩一層層疊在天上。現在大概是上班時間,白天沉寂的住宅區隻有在這個時候最熱鬧,每個樓裏都有形形色色的人在往外走,有些人互相交談,有些人對著電話嚷嚷,有些人隻是低著頭往前走。幾乎每個人手裏都拿著一個公文包和一把雨傘。
“我想幫助你。我明白你心裏……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她站在山風中,一頭長發飄起來,飄起來,仿佛一個單獨的活物。她的臉是藍色的,一種透明的,帶著白色的藍。“但我是明白的。我真的明白。別躲開我,我隻是想幫助你。”
幫助我?你能幫我什麼?用多年以前那種目光看著我嗎?用那種仿佛看到了一個令人惡心的怪物似的目光?
我走到客廳的時候,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媽媽在廚房裏跟父親說話,而且聲音還很大。我隱約聽到他們交談中提到了“星期日”這個詞,我想他們大概是打算在星期天幹些什麼。
“是啊,我一開始也拿不準,畢竟過了那麼長時間。”她小聲說,低著頭用手指梳理頭發,“但我現在確定了。那個孩子一定就是你。”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還要找我?
我從未像現在一樣厭惡現在的你。我是想愛你的,我是想把你當成我一生中唯一值得守護的東西。可是你為什麼要承認你是那個小女孩?那個我一生中最痛恨的女孩,那個象征著噩夢的女孩。
廚房的門是開著的。我靠著門框站住,仔細觀察著爸爸媽媽講話時的姿態。他們已經換上上班的衣服,媽媽甚至挽好了頭發,一頭披肩長發結結實實地貼在後腦上。
“說定了。”媽媽把切好的生菜放進玻璃碗裏,等著爸爸打開色拉醬。“這次不許再找什麼亂七八糟的理由。”
“好,好,知道了。”爸爸用足力氣擰開瓶子,把瓶子遞給媽媽。他看到了我,然後對我笑笑。“你醒了?”
我笑著點點頭。我想昨天晚上或許發生了什麼讓他們高興的事情,他們的表情都很開心。所以我也很開心。
“我爸爸已經死了。”她低下頭,眼睛如兩盞鬼火,在黑暗中幽幽地忽閃著,“9年之前他就死了。我聽媽媽說,他在外麵喝酒的時候跟別人打起來,後來被碎酒瓶子打破了頭。”
很好啊,他死了。他早應該死掉。我聽到這個消息很高興。但也沒有用了,他死了無助於解決我的問題。我的問題不光是他,還有很多其它的。
其它很多很多的問題,我無法解決。甚至也無法逃避。
“你最近怎麼樣?”媽媽把色拉拌好,放在桌子上。“白天也別閑著,有空就多看看書。”
“知道,我知道。”我兩手放在睡衣口袋裏,看了看色拉,然後轉身朝盥洗室走。
盥洗室是藍色的,檸檬芳香劑的味道有點刺鼻。我把水龍頭開到最大,慢慢把手放進水流裏,手指伸開又收攏,試著把水握在手心裏。
“我早知道的,你心裏還留著一些……創傷。”她嘴唇顯得有些蒼白,一種死屍似的白,“我想幫助你。我總覺得,我是唯一一個能幫助你的人。那件事情是我們兩個人共同的經曆,是我們兩個人的秘密。如果我能幫助你,那麼也就能拯救我自己。”
說這些是什麼意思?你是在憐憫我嗎?還是把我當成你自救的踏板?
夠了,已經夠了,我已經不想再聽你說什麼。
我慢慢吞吞地把水龍頭關上,逐漸減弱的水聲中,我聽到爸爸媽媽開門出去的聲音。
他們走了,整個家裏又一次隻剩下我一個人。
我推門走到客廳裏,打開窗戶,讓新鮮空氣流進來。然後我拿起電話,撥了一個號碼。
“我不想看到你現在的樣子!”她兩手握在胸前,她的聲音在這寂靜的黑夜中無限地延伸開來。“我希望你快樂,跟普通人一樣!為什麼你用這種態度對待我?為什麼你不肯讓我幫助你?你知不知道,這不光是為了你,也是為了我自己。這麼多年來,我跟你一樣把那件事情當作噩夢。如果我不拯救你,我一生都不會快樂!”
我們不可能一樣的。我們從一開始就完全不同。你以為你能拯救什麼?10年過去了,你卻還是這樣傲慢,高高在上地俯視著我,仿佛你是一個神祗,可以赦免一切罪孽,清洗一切汙濁。
你不明白。你什麼都不明白。
我看到我的雙手懸在空中,向前伸去,很慢很慢。她仿佛不理解我的用意,倒退了一步,想要躲開,但最後還是被我抓住了。
如同10年前的那天。那時你沒能躲開我,現在你又沒能躲開。你的眼睛就像那天下午一樣,寫滿了驚恐和不安。我不知道你是否也看到了我的恐懼和猶豫?
你的脖子真冷,冷得像冰。我能感覺得到你血管的跳動。你被我推倒,跌坐在地上,象是一個無助的小獸,在風中微微顫抖。
“我喜歡你的。”你小聲說。
別說了。你怎麼會喜歡上我。也許你自己也不明白,你隻是在通過我愛你自己。
我靠近窗口,帶著濕氣的涼風一直吹著。上班的高峰期已經過了,街上也陡然安靜下來,行人幾乎看不到了。在街道的盡頭,我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在朝這邊快步走來。
“是我啊。你聽出來了嗎?”我對著話筒說。“今天你有空嗎?嗯,是。上次你答應過我的……對,在我家,可以嗎?你記得我家地址吧?”
我對著遠處的人笑了笑。我知道他不可能看到我的笑容。
“那就這樣吧。回頭見。”
我放下了電話。我覺得有點累,從昨天到現在我隻睡了兩三個小時。不過沒關係,我知道我以後不會再缺乏睡眠了。我會有很多很多的時間去睡覺,一直睡到無法醒來。
我打開門的時候順便看了看手表,上午9點多一點。
燕站在門外,麵無表情地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