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朋友告訴我,不要在乎別人的態度,為達到你自己的目的,就像說電視劇台詞一樣,你說幾句好話不就完了。
我把好話背得滾瓜爛熟,準備明天一早,去對那個黑臉包公說。後來我知道,好話的確是管用的,我過關了。
第45節 北方的風
北方的風很像一個看不見的人,他想來你家做客,就不由分說舉起拳頭擂你家的門,擂完了不行就用腳踹用屁股拱,最後辦法使完沒有達到目的,就索性在樓道裏發起脾氣來,它叮零哐啷亂摔東西,一會兒把一個好端端的啤酒瓶“砰”地一聲從窗台軲轆到地上,一會兒又把樓梯拐角處的玻璃窗“乒乒”拿來摔兩摔,那塊玻璃一開始還算挺得住,但三摔兩摔玻璃表麵就裂出冰紋來,最後“嘩啦”一聲掉在地上跌得粉碎。
在北方,刮風天很多人躲在屋裏不出門,就是臨時到外麵買個醬油散個步也得穿上帶帽子的厚外套,小時候我們都管這種外套叫“棉猴”。今天我下樓去散步就穿著這種“棉猴”,因為外麵刮著很大的風,我一走出樓門口就被一隻巨大的手推著走,我一開始還想抵製,故意站在原地不動,但後來我知道我拗不過風的--自然界的一切神力都不可抗拒,那我索性順應潮流被風當成手中的一枚棋子,我被它刮得在風中滴溜溜地打著旋,對自己已經失去了控製力,腳不沾地如同在冰麵滑行,終於碰到近處有一排鐵欄杆,急忙伸手抓住以免被風吹到一個意想不到的地方去。
透過那排鐵欄杆,我看到一個蓋房子的建築工地,吊著的燈被風吹得變了形,燈影忽閃忽滅,人影交互疊錯,工頭哇啦哇啦在大聲喊叫著什麼。風更大了,我聽到北風在空中噝噝打著呼哨,有一綹特別尖細的聲音,像是有厲鬼藏在空中,故意憋細了嗓子好迷惑路人。有磚垛被風吹倒的聲音,稀裏嘩啦宛若一罐子碎銀元落地,工頭氣瘋了,喊叫的聲更大了。可生氣有什麼用,風又沒長耳朵。
說到風我倒想起前一陣子讀到過的小說家莫言的一篇散文《會唱歌的牆》,這篇文章的結尾非常奇異,散文都是說真事兒的,這篇卻充滿幻想,說他們那兒有個老人收集了幾萬隻空酒瓶砌成一道牆,把他們鄉和外鄉隔開來。那道牆瓶口一律朝著北,隻要是刮起北風,幾萬隻瓶子就會一齊發出音色各異的呼嘯聲。老人砌完牆就坐在那兒死了,後來會唱歌的牆倒了,“幾萬隻碎瓶子在雨水中閃爍著清冷的光芒繼續歌唱”。這就是北方人對風的深刻而又自然的印象,北方的風像刀子刻心,強烈而略帶一點殘忍的味道。
一夜颶風,滿地碎片。第二天一早,我踩著碎玻璃碴子上路了。
第46節 最後一頁碎片
張愛玲的散文,是那種信手拈來式的做派。她是那種看到什麼都有感覺的女人,看到書寫書,看到畫寫畫,看完戲就寫《散戲》。給一本書寫再版的序,她就東拉西扯地亂說上幾句,好像什麼也沒說,又好像什麼都說了。她的東西就是這樣,所以她的書叫做《流言》和《傳奇》。
多麼簡單的事到了她那裏勢必瑣屑、細碎,糾糾纏纏地像永遠不會完。我倒並不覺得她那一兩句常常被人引用的“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的名言有多麼的好,好多東西一斷章取義就別有另外一層意思了。
我最初讀到張愛玲是1994年夏天在北京王府井書店。那時位於王府井街口的老店還沒有拆,我站在眾多架電風扇呼呼啦啦吹起的龍卷風裏翻找自己喜愛的書。那時我自己寫的書還沒有出版,我一邊在一大排女作家寫的書裏流連,一邊暗自打算:“等到有一天,我的書也要出現在這家書店。”可是等到兩年後我真的出了書,那家全國最大的書店已經被拆毀了。我不知道王府井書店現在搬到哪兒去了,朋友打電話來,說在那裏看到我的新書。
現在想來我手頭的這本張愛玲的《畸情小說》可能是我在王府井那王府井東方廣場。心血來潮時,我愛在街上閑逛,戴粗大的少數民族風格的項鏈,背一個行軍式的大書包。
家大書店裏買到的最後一本書了。我不是那種特別舍得自己掏錢買書的人,最好是等著有人送。挑來挑去我挑中兩本,一本張愛玲一本老舍,餘下那幾本就等著生日或者什麼不相幹的節日開下單子讓朋友送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