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流水線上的美人
在影樓照相你就像一件被加工的機器零件,隻要一進門就被放到流水線上去了。先是被命令到洗臉池旁去洗臉,架子上堆著各種各樣的洗麵奶隨你挑隨你用,擠一點在手心揉著,然後抹得滿臉滿脖子都是的,要洗掉臉上原來的化妝和麵霜,光著一張臉去見化妝師。
化妝師坐在一張高腳椅上,很職業地扳過你的臉來仔細端詳了兩秒鍾。這兩秒鍾漫長得如同兩年一樣,你感到有一雙眼睛正在注視著你,因為洗去了化妝,你臉上的秘密全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平時不怎麼起眼的一個小包、一顆黑痣、一粒雀斑這會兒全被局部點擊並且放大。你覺得你的臉正在火辣辣地腫起來,平日裏自我感覺還可以的臉,這會兒變得那麼不經看,那很職業的目光這會兒正穿過你的臉似乎試圖看到臉背後的什麼東西。
漫長的兩秒鍾終於過去了,沒有人再盯住你的臉看,化妝師似乎已經心中有數,你化完了妝之後是人是鬼已在她的大腦裏印出圖片來,她一雙指甲染得銀亮的手在你臉上打起粉底霜來,那動作麻利得像在抹牆。麵孔在化妝師眼裏大概都像一塊畫布,她每天要做的工作就是往上麵畫上千篇一律的美人眉,貼上翹到天上去了的長睫毛,畫唇線如山峰一般陡峭的嘴的輪廓線,梳直而長的頭發或把它們盤起來。總之一切都有點模式化,像在流水線上給酒瓶貼標簽。
化完妝之後,我們這些被“貼”出來的“美人”在鏡前左顧右盼,看那眉眼,冷而陌生,長睫毛忽閃忽閃,要是戴上眼鏡,能把鏡片戳穿。進到裏麵去照相了,這才發現製造出無數美麗相片的地方原來像密室一樣小。攝影師拉動繩索,背後的“天空”魔術似的變幻著顏色,燈,照著你的臉,你覺得不自然,手腳不自在,臉上笑得也尷尬,好在一切還沒有開始,沒有人會記錄下你的笑容,攝影師正在擺弄那些燈,還有鏡頭,還有反光用的白傘。然後,她走過來導演我了。攝影師是個女的,她擺個什麼姿勢,我就照貓畫虎,她說你臉朝左,我就臉朝左;她說收下頦,我就收下頦。我知道,別扭的姿勢都是美麗的姿勢,我們必須把身體扭成八道彎照出來才好看。
剛剛進入情緒,攝影師那邊已經叫OK了。流水線上的美人,生產出來也像流水線一樣快。什麼叫工業時代,這就叫工業時代,快而精確,又快又好,不容思考。一切都是別人給你設計好的,你就照著樣來就是了。
第73節 超市
超市就像一按電鈕在大街小巷瞬間冒出來的蘑菇,那麼多,那麼密集,以至於你心血來潮想到“非超市”去買東西都不容易,現在哪兒還有小賣部呢,就連隔壁打醬油的小店都改成超市了,就別說那些新開張的、建築物漂亮得像幻境裏一樣的大商店了。
去超市買東西肯定比你預先想好的東西要多,女人更容易受到誘惑,見到包裝漂亮的東西、摸上去可人的東西、造型奇特的東西,總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拿下再說。有些漂亮的東西實用價值可能並不高,比如說形狀怪異的瓷器就絕對沒有毫無特色、造型平常的小瓷碗用得多,小瓷碗用來盛米飯,幾乎頓頓都要用。而一個無蓋帶把上麵畫滿水果造型妖冶的瓷瓶,買回家除了放著好看可能一點實際用途都沒有,但女人買東西是容易頭腦發熱的,管它有用沒用,先買回家再說。
吃的東西就更不用說了。一進超市,麵包的香味撲麵而來,這是有人在現場製作,現做現賣。那些被裝進各種各樣花花綠綠袋子裏的小零食每天花樣翻新,名字起得千奇百怪,招人憐愛。有些東西你進去的時候根本不想買,但在裏麵轉著轉著手裏的東西就多了起來,看看這個也好,拿一袋,看看那個也不錯,試試看。反正東西都跟不要錢似的,隨便拿。
熟食和速凍食品也是超市裏最吸引人的。熟食拿回家去立刻就能吃,唯一要做的就是撕開上麵薄薄的一層保鮮膜,方便得就連三歲小孩都能做。況且那些水晶肘子、美麗肚絲全部切得又薄又齊,藝術品一般地躺在那裏等你來挑選,不選上幾盒回去總覺得說不過去。
速凍食品在超市往往要占忽啦啦一大排櫃台,那些速凍水餃都有著響當當的大名,“貓不聞”、“龍鳳”、“灣仔碼頭”,讓人看得直流口水。速凍食品使人想起家裏空洞的冰箱,不多拿幾樣東西把它填滿了怎麼成?於是,手裏滿了用籃子,籃子滿了用小推車,去一趟超市就跟打劫似的,大包小包,弄了滿滿一車。結賬的時候才想起自己口袋裏的錢包。眼睛小心地盯著劈裏啪啦亂閃亂跳的計算機小屏幕,耳朵聽著人家“嘀”一下、“嘀”一下地把商品價格錄入到機器裏,心裏嚇得要命,生怕沒帶夠錢,當場出醜,那多尷尬。本來嘛,我隻帶了一張票子打算買點小東西的,結果大大超出預算,購物狂似的買了山一樣的一堆。不過還好,結完賬我還有錢打車回家,等在超市門口的出租車司機雖然生意不算太好但仍忘不了幽我一默,他說:“幹嘛呢你?我還以為你給超市搬家呢。”
我把大大小小的塑料袋往車裏塞,差點就沒我本人的位子了。出租車在傍晚的城市輕飄飄地開,司機說,小時候,憑副食本買芝麻醬,每月買一次,有一回我把這事給忘了,我媽打我一頓。對了,還有憑副食本買雞蛋、買白糖、買花生、買瓜子……那個物質極度匱乏的年代被我們遠遠地甩在後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