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等人
等人的滋味一開始還不錯,你準點到達,哼著小調,往公園門口一坐。天色正藍,花兒是開的,孩子們在唱歌,有氣球在空中飄。你想起你那位心情極好的朋友在電話裏跟你說的話:“你一定要準點到哦!”“一定,一定。”可是,偏偏是他自己不守時,左等不來、右等不來,你們約好的時間已過了十分鍾了,可你那位在電話裏熱情洋溢把你約出來的朋友此刻卻遲遲不肯露麵。你隻好自己安慰自己,就想,唉,也許是堵車了吧,現在交通那麼擁擠,沒準堵在哪個交通要道上了吧。你拿出一張報紙來從中縫看起,正文得留著等會兒慢慢品,中縫裏一般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消息,像尋人啟事或者服裝裁剪培訓班之類,你一邊看著中縫裏的小字一邊走神兒,不時地抬起頭來留意過往的行人,看看他們之中有沒有你要等的那個人。
中縫看完了,你便展開報紙打算看正文,從頭版頭條看起,逐條往下念,“助殘日特別報道:愛能把‘鬼’變成人”、“垃圾山正在消失”、“民房起火危及四鄰,英勇撲救消防受傷”……越看越覺得心神不寧,因為時間已過去半小時了,你那位朋友卻連個影兒都沒有,你站的是一個人來人往的公園門口,有人在門口鐵獅子前照相,擺出各種各樣令人發笑的姿勢來;有人打扮得花枝招展顯然是在等戀人,戀人來了之後遠遠地衝她招手,她一陣風似的旋了過去。那個孤獨的孩子,自己在跟自己交戰,打一種用橡皮筋拴住的網球,球永遠不會飛出太遠,他卻永無對手。那個滿身是傷的撿破爛的人,又老又瘸,居然一生也挺過來了,活到這把年紀。看來看去你的朋友始終沒有出現,別人要等的人都來了,你就有些耐不住了,就在他來前一分鍾你走了,想找一部公用電話跟他聯絡一下,看他到底從家裏出來沒出來。你去打電話,朋友來了,你再到公園門口,朋友走了。要等的人如同機會,總是和你擦肩而過。很多人壞事就壞在“機動靈活”上,想東想西,腦筋過於活絡。我的體會是,等人就得腳下生根,死等。認定的事就不要輕易去改變。執著於一件事,就像談戀愛隻鍾情於一個人,八九不離十,總會有個結果。
第81節 影碟
影碟是我生活中閃閃發光的事物之一,它銀白色的碟麵上總是閃著兩道變幻莫測的光,那光線本身就具有迷幻色彩,無論在怎樣的光線之下,銀白色的碟片上反射的光都如同太陽光譜般色彩齊全,它由最深的紫過渡到最亮的紅,由最亮的紅轉為輕盈的黃,由輕盈的黃轉為孔雀羽毛那種綠,又由孔雀的綠轉為青藍紫。轉動碟片的時候那種奇妙的光就跟著一起轉動,有的角度我們會感到非常晃眼。
影碟是一種比鏡子更細膩的東西,我手邊若有一張碟,我總是忍不住用食指在碟片中間的圓孔裏穿進穿出,觸摸到夢境的核心。或把那張像銀子一樣閃亮的圓形物件如鏡麵般湊近臉孔,在水銀的表麵,我看到一張神情恍惚黑發濃密的女人的臉。我從來沒迷戀過電影本身(因為壞的電影實在太多了),但我迷戀這種水光銀亮的碟片,碟片上有少許灰塵和我的指紋,那是我在把玩它的時候留下的,據說這種光碟永不磨損,時間的指針對它不起作用。
我喜歡在午夜過後自己一個人看影碟。在那一時刻,真正黑夜的顏色緊緊地包圍著我,讓現實中的一切都隱退,我把一張神秘的水銀碟片輕輕推入一個暗盒般的小抽屜裏,電視屏幕在我眼前頓時展開一扇明亮的大窗,一時間,音響轟鳴,電影音樂排山倒海而來,我須輕輕調小音量,才不至於讓左鄰右舍遭殃。
我盤腿坐在沙發上,聞到暗夜裏那棵開白花的君子蘭所吐出的植物的芬芳氣息。用方扁的深色杯子盛著的咖啡,在午夜裏比白天竟然香了兩倍。舒緩的音樂響起來了,人物道白滾滾而來,劇情在不可遏製地向前推進,我們都被卷了進去,隨著人物情緒的起伏而起伏,他們的憂傷和苦痛同樣灼傷了我們,我們的心像被電烙鐵燙著一般,一下下地戰栗,卷曲,痙攣。有許多種情感在我們內心湧動,我們在午夜再一次地迷失自己,成為在另一個時間通道裏狂奔不止的女人。
是那些水銀碟片帶我離開這裏四處遊曆,讓我經曆了種種情感磨難,在光與影所製造出的奇幻之中飛翔。黑暗撲麵而來,在影碟的間隙,我一個人獨自聆聽黑暗,幻覺仍滯留在眼前,揮之不去。
第82節 熱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