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很多電台都開辟了熱線,可以點歌,也可以說話。而且這種“打進熱線”常常還是有獎的,獎品五花八門,獎什麼的都有。有獎吃一次水煎牛羊肉的,坐在家裏遠遠的你就聞到那股濃烈的、帶刺激性的香味兒了。還有獎洗一次桑拿浴的,不管你愛不愛洗那種熱氣騰騰關在小木籠子裏的澡,反正一張票子發給你,怎麼處理隨你。熱線真是個好東西,可以有發表意見的機會,可以聽到自己喜歡聽的歌,說不定還可以得獎。
有的人打進電話顯然有點緊張,不住地問:“是我嗎?”這種時刻主持人一般都用親切無比的聲音安慰道:“對,就是你,請講。”夜間節目打進熱線電話的人一般都有一肚子話要說,不用主持人誘導、啟發,自己就能把話匣子打開,滔滔不絕地說起來。我最怕聽夜間的情感話題,所有人仿佛都卷進某種情緒裏去,傷感,消極,需要安慰。在北京有個節目叫“零點樂話”(大概全國各地都有類似的節目),那是一個可憐兮兮的小男孩小女孩的節目,一到禮拜三晚上,全城的失戀者全都聚到那兒去了,鼻涕一把淚一把,後來我發現有的敘述者是照著某一首歌的歌詞現編的,根本不是她自己的失戀故事。不過這倒省了主持人不少麻煩,既然是照著歌詞編故事,那麼把故事再還原成“樂話”那簡直太容易了,都不用過大腦就把那首歌找著了。“零點樂話”的熱線是不拿獎品的,人們打進電話隻為了傾訴自己,編故事大概也是人的一種心理需要吧。
還有一種人給電台打電話如同到自己單位去上班,職業得很。上來就問主持人好,嘉賓好,然後問清討論的問題,就開始發表宏論,有人說話愛分一二三點,有人分成ABCDEFG,總之都不是一時半會兒都完得了的。遇到這種情況主持人就得見縫插針找到適當的點截住他,如果他打算利用廣播給全市人民做報告的話,那得另約時間。
打熱線電話的也有“簡短型的”,話沒說兩句,就問主持人:“我可以要一張黃磊的照片嗎?”“可以,跟我們的導播聯係。”像這樣一分鍾之內就能處理好幾個電話,效率倒是挺高的。我發現學生中已被訓練出大批的“熱線專家”,他們說起話來頭頭是道,說得主持人一愣一愣的,有時主持人忙得舌頭打結,說起話來結結巴巴,倒讓人覺得那個打熱線的人伶牙俐齒,很適合做廣播工作。熱線是那樣神奇,躲在收音機後麵,我看到形形色色的人和他們表情各異的臉。
第83節 借書
大學裏那些煩雜的借書卡給我留下十分恐怖的印象,記憶中要查找一本長篇小說幾乎要跟翻閱一本長篇小說花上差不多的時辰,首先你要在一盒子一盒子的用鐵絲串起來的紙卡片上下功夫,看清索引上的序號、編號、類別之類的東西,然後你要特別熱情地擠在人叢裏追著詢問忙得長了三張嘴八隻眼睛可還是不夠用的圖書管理員:“這本書有嗎?”“那本書是不是已被人借走啦?”就算好不容易借到一本,也可能是缺了角,卷了邊的,要不就是被某君用剛吃完肉包子的大手撫摸了幾下,留下永不褪色的透明指紋。
另一種借法是從朋友處借,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愛書的人一般都有藏書的癖好,有的人經常是襪子都找不著放在哪個抽屜裏,可當你一提到某某某書,他立即像一隻嗅覺靈敏、身手矯健的猴,“嗖”地一下躥上書架,在浩瀚無邊整整幾櫃子書裏一下子拎出你所說的那一本,讓你佩服得兩眼發直。但是朋友的書多是多,終歸不是自己的。你拿著那本書站在書櫃前翻翻尚可,如果你企圖拿回家去看,立刻就會變得結結巴巴有些張不開嘴了。我的很多朋友書櫃上都懸有一幅字體不佳的“書法”,上書“書不外借”,這是文雅的,還有人在書架上貼有這樣的條幅(其目的是想把借書人嚇跑):“書與老婆,概不外借。”把書看得都跟老婆一樣重要了,你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借書的另一大壞處是那書你看著不夠貼心,看的時候須正襟危坐,小心翼翼,不可折角、卷邊,更不可一激動拿起筆來在上麵圈圈點點,與古人“交流思想”。借來的書還有歸還日期的限定,因此書借到手之後總得像學生趕著完成作業一樣匆匆忙忙往前趕。但據說借來的書有一大好處,那就是借來的書一般都讀而自己的書放在架子上倒未必真讀,總想著來日方長嘛,那些蓋有自己大印的書穩穩地在自家書架上躺著,它又不會自己長腳跑了。這種心理使得好多本書“長眠”於私人書架,成為真正的收藏和擺設。
我不知道當一個人年輕時買了一本書,等到他老了以後才第一次打開它,會是怎樣一種心境。書中濃縮著許多人的整整一生,愛書的人,寫書的人,讀書的人,他們的靈魂在書中相遇時,已不知是何年何月了。但總有那麼一刹那,書中的話把你照得通體透亮,你愛書愛了一輩子,你終於成為它的主人了,哪怕這本書是借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