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老遠了,還聽一個小姑娘跟阿靈說:“你這老板夠意思啊!”

阿靈說:“那是。”

李吟哭得有些倦了,可心裏那思念的痛卻絲毫沒有減輕,即使這樣,她也忍著不給思弦打電話。她實在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才能從這種苦惱中解脫出來。

自從和思弦有了肌膚之親以後,這種想見又怕見的痛苦就無時無刻不折磨著李吟。不僅折磨著李吟,也折磨著思弦。思弦的苦惱是覺得不管怎麼樣李吟也才三十多歲,恐怕最終還是要有個家的,怕自己和她的這種關係會耽誤了她。而李吟的苦惱則是想思弦大小也算是個市裏的名人,讓別人知道了她和自己有這種關係,以後隻怕很難做人做事。

其實李吟隻是想在思弦的身邊,哪怕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就那樣看著她。看著她凝視自己的眼睛,感受著她的體溫,隻要能這樣,李吟知道自己就已經非常滿足了。可是就這一點,她和思弦為什麼都沒有勇氣去做?她們做錯了什麼,又傷害了誰?

大約是上大二那年,李吟知道了自己可能是同性戀。剛明白這一點,真把她嚇壞了。為了證明自己的認識是錯誤的,她拚命地約班上的男生們一起玩。

當時,班上有一個叫陳原的男生正兒八經追她,追得很執著。那男生比她小兩歲,是從高二跳級考進來的。男孩子長得清秀而挺拔,真像是北方田野裏的一棵白楊樹。

開始的時候李吟並不知道男孩在追她,李吟在這個事情上一貫遲鈍。李吟喜歡陳原的聰明,常和他約了一起出去,當然,大多數時候都還有班上的其他同學。

大二開學的前幾天,家住市裏的幾個同學一塊約了去西山水庫遊泳,完了以後又一起吃飯。吃完飯大家開玩笑說自由配對,分開行動。果然,平時挺不錯的男生女生就各自走了,隻剩下李吟和陳原。李吟還笑,說:“亂配什麼呀,怎麼把我們倆配一起啊!”陳原就很詫異地看了她一眼。

倆人就沿著中陽西路慢慢走著,胡說八道著。慢慢地,路上行人越來越少,本來這條路就偏。突然陳原站住了,一把將李吟抱住,低了頭想吻她。李吟毫無思想準備,本能地將他猛地一推,氣呼呼地說:“你搞什麼名堂,開玩笑的你還當真了?”

她的過度反應把陳原搞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原來李吟根本就是把這當成玩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狂熱地追她。陳原先是傻了,接著心裏難受得眼淚都下來了。也不管路上有人沒人,把李吟一個人扔那兒,轉身就走了。

李吟還站在那兒犯傻,慢慢才想起一些陳原和她在一起的情景,才明白了這不是同學們在開玩笑,而是人人都知道陳原在追她。

可李吟就是想不明白為什麼人人都看見的事,她自己竟然一無所知。

李吟對陳原的態度,很得罪班裏的一些人,因為大家都喜歡陳原,覺得你李吟未免有些太狂。

這也罷了,可是李吟發現自己非常喜歡高一屆的一個叫陸星沉的女生。陸星沉是個很活躍的學生,不僅是校刊的編輯,歌也唱得好,還是學校女子籃球隊的主力隊員。李吟最喜歡看陸星沉打球,她跑動時敏捷的身影,上籃時優雅的動作,都讓李吟心動。

當然,在旁邊看籃球的不是李吟一個人對陸星沉心動,心動的有學校裏很多的男生。李吟剛開始喜歡陸星沉時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後來發生了陳原的事,又發現自己對陸星沉幾乎是魂牽夢繞,才知道自己出問題了。

她認真反思了自己這些年的感情心路,才發現自己從未對任何一個男孩子動過心。十七八歲的時候,高中裏的很多女生都和某一個男生好,好像隻有李吟傻乎乎的。當時班上真有幾個男生對她頗有好感,可她壓根就沒反應。要好的女友在一起的時候喜歡談自己喜歡的男生,問起李吟,她卻隻有搖頭。

考上大學的那個暑假,班上幾個男生女生約了一起去南京玩,李吟也去了。晚上住在旅館的時候,和她最好的劉越突然親了她一下,她頓時心跳如鼓,結果一夜都沒睡好。第二天再看到劉越和喜歡的男生親熱時,李吟竟感到了心裏隱隱作痛。

李吟回想起這一切,一下子明白了自己可能就是人們常說的同性戀了。她想著陳原,任何一個正常的女生恐怕都會喜歡他的,他聰明又幽默,外表也可謂風采卓然,幾乎可以肯定是前途無量的,可自己為什麼就對他沒感覺呢?那麼自己長到二十多歲又對哪一個男人有過感覺呢?沒有,從來也沒有。倒是常有一些優秀而漂亮的女人令自己心動,而像對陸星沉這樣魂牽夢繞倒確實是頭一次。

雖然魂牽夢縈,卻知道是無緣相識的。知道這一點反而讓李吟心安,至少自己不會做出什麼讓人恥笑的事情。可是一非常偶然的機緣卻使倆人認識了,並且真的有了非同一般的關係。

那些年大學裏十分盛行做社會調查,就是讓學生走出校門,走向社會,了解社會。所以李吟大三的上學期,學校也搞了一些社會調查的活動。當時基本由學生自由組合,選一個課題,找一個指導老師帶著出去。李吟便報了一個課題組,出發的那天,意外地發現陸星沉也在這個組,李吟當時真有做夢的感覺。

她們這個組是去一家大型的軍工廠,軍工廠在一個大山裏。說實話,廠領導也不知這些大學生來幹什麼,反正讓辦公室的人負責接待安排就是了。

他們組帶上指導老師是三女五男,另外一個女生是李吟一屆的,她的男朋友也在這個組。廠裏安排他們住廠招待所,課題調查嘛由他們自己找對象,廠裏要求職工積極支持就是。調查活動就不說了,廠裏的條件不算好,反正李吟他們更大程度上是把這次社會活動當成玩了。

廠門外就是景色秀麗的山坡和田野,每天晚上吃完飯以後,李吟他們和廠裏的青年職工一樣喜歡到廠區外散步。那個女生因男朋友在一起,所以總是和男朋友一起散步,而李吟、陸星沉則和其他幾個人有時一塊,有時三三兩兩的沒準。可是沒過幾天,就隻剩下李吟和陸星沉一起了。因為不管有幾個人一起,她倆都如入忘我之境,隻顧自己說話,根本無視別人的存在。

她們喜歡走到廠區對麵的一個小山坡上,十月,山坡上的草地厚而柔軟,她們常背靠背地坐在那兒聊天。也沒什麼特別的話題,無非是當時的大學生們喜歡談論的一些人和事罷了。

有一天,聊得挺好的,陸星沉突然轉過臉笑吟吟地問李吟:“你是喜歡籃球呢還是喜歡我?”李吟一下給她問愣了,不知她是什麼意思。陸星沉自顧自地說:“每次賽球的時候,我都感到場外有一雙眼睛盯著我,可我總找不到這雙眼睛。一天,我到籃架下去撿球,一抬頭,就看到了你的眼睛,我一下子就知道了場外那雙看著我的眼睛就是你的,對嗎?”

李吟紅了臉,可她還是奇怪地問:“場外那麼多看著你的眼睛,你怎麼知道就是我呢?”

陸星沉笑了,那笑非常的美:“我當然知道,因為你喜歡我,對嗎?”

李吟又窘又羞,心怦怦跳著,不知該說什麼好。陸星沉卻不放過她:“說啊,喜歡我嗎?”李吟隻得點頭。陸星沉又將身子轉過去,和李吟背靠著背坐著,聲音輕而清晰地說:“其實我也喜歡你,真的非常喜歡你。”兩個人都不說話了,好像都被這種感情嚇著了。後來一直到回到招待所,倆人都沒有再說話,隻是緊緊地握著對方的手。

接下來的日子裏,倆人都盡可能地避免單獨在一起,可又盼著獨處的時候。李吟真正嚐到了心裏有所牽掛的痛苦和甜蜜。

李吟讀書的學校就在家所住的市裏,可是因為跟媽媽的冷淡關係,李吟很少回家,更別說帶同學回來了。而陸星沉的情況和她恰恰相反,陸星沉是獨女,一個妹妹長到十三歲時得骨癌死了,所以她父母更是視星沉為掌上明珠,含在嘴裏都怕化了。回學校後的日子裏,李吟幾乎每個星期天都是在陸星沉家過的,陸星沉的父母待她如自己的女兒一般,這讓李吟的心又酸又甜。

陸星沉的床頭放著她和妹妹的合影,那個不在人世了的小姑娘的笑容會讓每一個人心痛。李吟覺得那小姑娘的眉眼和自己頗有幾分相像,李吟不知道陸星沉是不是因為這個而喜歡她。

和陸星沉在一起度過的第一個夜晚無法不讓李吟覺得回腸蕩氣、刻骨銘心。

李吟長到二十二歲,身體從未和任何一個人如此親近過,包括自己的媽媽。李吟後來才明白自己的同性戀心理恰恰是因過於渴望母愛而形成的。媽媽對李吟的過於冷淡使李吟非常羞於對別人表達自己內心的感情,對別人碰自己的身體更是非常敏感。可是這一夜和星沉緊緊相擁著,肌膚貼著肌膚的感覺實在太美好了。星沉吻她,從她的額頭開始,到眼睛、麵頰、唇,然後到脖子、乳房,到腹部,到身體的最隱秘部位。李吟從來不知道親吻是這樣的甜美。當星沉的嘴唇停留在她的乳房上,用舌頭去觸她那隻是一片小小的紅暈的乳頭時,李吟覺得身體突然變得輕飄飄的,好像要飛起來。

李吟也去吻星沉,羞澀而輕柔,卻甜蜜得讓人暈眩。

兩個女孩子各自去吻著對方年輕健康的身體,撫摸對方光滑的肌膚,然後緊緊地相擁。第二天早晨,李吟醒來的時候,看到陸星沉久久地凝視著她的眼睛,眼睛裏有一種東西讓李吟想融化。

所以後來李吟知道星沉實際上和學校的某一個男生有過性關係,真是吃驚不小。她問星沉這是為什麼,既然喜歡男生,為什麼又和自己在一起。星沉說她並不喜歡男生,但她想知道那是怎麼回事,想知道哪種感覺更美好。

李吟問她有沒有結論,她笑了,說,沒有人比你更美好。

李吟不喜歡星沉這樣,可卻無法控製住自己不和她在一起。

星沉告訴李吟她有男朋友,她說的那個名字更讓李吟吃驚,是一個全校有名的怪人。星沉說自己也不喜歡男人,但還是要嫁人的。之所以選擇這個怪人,就是因為這樣的人大多是工作狂,或許在生活上就會馬虎些。

李吟不知道星沉的馬虎是什麼意思,對她的理論也聽不懂。

星沉親著她的臉說:“你不用懂,隻要知道我是真心愛你的就是了。”

有時候,倆人親昵過後,星沉會很憂鬱地問:“吟兒,你怎麼辦呢,誰來陪你過一輩子呢?”

李吟不知道,但她知道一點,無論這一生如何寂寞,她也不會嫁一個男人。

現在星沉和她的那個怪人在美國的俄亥俄州,已經有一個男孩了,生活得挺好。星沉有時給她打越洋電話,並不避諱和李吟之間的那段感情。隻是勸她嫁人,說男人有時還是有用的一類的胡話,李吟也就聽著。與其說李吟在聽她講話,倒不如說李吟在聽她的聲音,聽到她的聲音李吟心裏也覺得挺溫暖的。

李吟畢業後,家裏來來往往的給李吟介紹對象的人多了起來,媽媽一如既往地冷淡,很得罪了不少人。這反倒成全了李吟,李吟連聽都不願聽那些介紹人熱情的說詞。父親是幹著急,一點主意也拿不了。倒是嫂子真的為李吟著急,後來卻發現哪兒有些不對,很認真地和李吟談了談。李吟也不隱瞞,把自己的心事全跟嫂子說了,一是覺得與其諱莫如深,不如說個明白,也省了別人老把這當個事,二也是覺得嫂子多少算個文化人,不會太大驚小怪。不過嫂子還是很吃驚,但後來表示可以理解,並且從此以後真的再沒有拿這種事煩過李吟。這也是李吟至今和嫂子關係都不錯的原因。

李吟分到廠裏沒多久,廠裏就給她和另一個女職工分了一間共同的宿舍。一年以後,那人就結婚搬出去了。又兩年,李吟她們住的這種舊平房拆建,李吟順理成章地分到了一套一室半一廳的房子。雖說房子不大,結構卻很合理,就是李吟現在住的這套,李吟非常滿足。

學校畢業後,星沉出了國,李吟過了一段很寂寞卻平靜的生活。上班的時候,和所有平凡的人一樣過著平凡的生活,下了班回到自己的一人天地,想幹嘛幹嘛,至少有心靈的自由。有的時候會非常地想星沉,想得心痛,可星沉來電話的時候,她從不說。她明白自己選擇了這樣的生活,就得做好承受一輩子心靈和生理的寂寞的準備。可這一切都在遇到思弦之前。

遇到思弦,李吟不知道是緣分還是情債,但心靈的寧靜已不複存在了。

其實和思弦在一起的感覺跟陸星沉還不太一樣。和星沉在一起,更渴望的是身體的接觸,是親吻和愛撫。倆人都是處於性覺醒的朦朧期的少女,還不太懂得怎樣去獲得快感和高潮,隻有女孩子間相互親密的愉悅。可是和思弦在一起,除了在床上的無限纏綿和溫柔以外,更多的是心靈的相互吸引和渴望。

每次和思弦在一起,她都有無法控製的欲望,想把臉貼進思弦的雙乳之間,想像嬰兒一樣吮吸她的乳房。每當她把臉貼進思弦乳房之間的時候,思弦總喜歡在她耳邊輕輕叫著:“吟兒,小吟兒……”這時李吟就有些恍惚,好像自己的身體突然縮小了,縮成嬰兒狀,這種狀態真的可以讓她暈眩。

她還喜歡思弦的愛撫,每當思弦那雙柔若無骨的手在她的肌膚上輕輕滑過時,她對自己年輕而健康的身體十分滿意。她知道自己的乳房飽滿而結實,自己的肌膚光滑而潤澤,自己的身體敏感而有激情。她滿意自己能把這麼美好的身體給自己真正愛的人。

但是,她更喜歡的是和思弦相對而坐,聊她們共同喜歡的古典文學、聊她們共同喜歡的詩人李商隱、杜牧,彼此間深深理解和相互欣賞的會意的微笑,也是可以讓人心動的。

她愛思弦,愛得刻骨銘心,她知道思弦也愛她,可是相愛的人為什麼就是不能在一起?

曾經,思弦非常地忙。八十年代的中後期真是文學的黃金時期,所有的文學刊物都紅火得一塌糊塗。編輯部裏的來稿堆成小山,怎麼看都看不完。思弦是上班看稿、下班看稿,成天沉浸在別人的感情世界裏,和文稿中的人物同悲同喜,把自己的真實生活反而淡化了。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文學的身份突然就一落千丈,他們這些做文學刊物的人突然就成了有閑階級。不用說,每個人內心都有過十分失落的感覺,但很快,每個人都找到了新的生活方式,未必比做文學時更差。

思弦倒簡單,不過從別人的筆底世界轉入自己的筆底世界。這些年積澱了很多生活感受,也積澱了很多文化的思考,更積澱了很多創作的衝動。她寫得很順手,幾乎可以說是行雲流水。她自己做文學刊物多年,對讀者的口味可謂了解甚深,很快就成了小有名氣的多產作家。思弦以為文學固然有沉重的社會責任,可具體到某一部文學作品,大可不必去賦予它什麼莊嚴的主題。每一部文學作品都是作者對生活的認識、感受,或者願望,正如魯迅先生所說,不過是不同的人從中可以看出不同的意思來而已。

有了名氣,就有了無窮無盡的煩惱,每天從各種名目的宴會、見麵會、座談會等等應酬(誰說文學已經淪落了?)中回到家裏,反而陷入更深的寂寞裏。更有一層的煩惱就是人們突然以前所未有的熱情關心起她的私生活來,更有一幫惟恐天下無事的人開始張羅著各種各樣的男人推薦給她做備選丈夫。推出的人職業品種之全可以辦一個職業博覽會了。有時思弦恨不能將李吟拉到眾人麵前,對他們說我是一個同性戀,這就是我最心愛的人。思弦想如果她這麼做了,肯定所有的人都會目瞪口呆,思弦想看著他們目瞪口呆的樣子一定很好笑。可惜思弦知道自己沒勇氣這麼做,不過這樣想想也挺解恨的。可是想過以後,思弦就更想李吟了,李吟真的是她最心愛的人。

和李吟認識有六七年了,可倆人在一起度過的時光絕不會超過一個月。聽李吟說了她自己的故事後,思弦知道李吟實際上更大的程度上是把她當成母親的替身了,思弦也覺得自己在對李吟的愛中確有很多類似母愛的成分,但絕不僅僅是這些。

開始和李吟往來的時候,是覺得和她在一起挺輕鬆,不用找什麼話題,想起什麼聊什麼。李吟是那種甭管你說什麼她都能接上話茬的人,說明她閑書看得很多,而且不乏機智和幽默。

後來往來多了,聊得也深入一些,發現李吟對一些問題看得挺透徹。不僅僅是深刻的透徹,而且是簡單的透徹,絕不把簡單的問題複雜化。比如對她自己的感情取向問題,她從不跟別人解釋,你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她可以笑嘻嘻地聽。讓人覺得她是個根本沒故事的人,沒故事的人就不會讓人有興趣。

相處得日益親密後,思弦幾乎每天都能從李吟身上發現很多現在的年輕人早已沒有了或不屑於保留的品質。

思弦發現她極善良,思弦以為善良的人大多是心智很高的人。

有一次思弦陪李吟去看病,在李吟前邊的一個似乎大病初愈,臉色很是難看。醫生問她的年齡,她說了一個數,李吟和思弦都吃驚,因為她看上去至少比她所說的年齡大十歲。到李吟的時候,醫生照舊問年齡,李吟不知為什麼不肯說,是思弦代為回答的。這下輪到那個病人和醫生吃驚了,說李吟看上去實在比她說的小很多。李吟竟然紅了臉說不是這樣的,隻是因為自己穿的衣服顏色亮,所以顯年輕罷了。李吟從不用任何化妝品,加上她一貫簡潔而休閑的衣著,看上去像個大學生,一點也不像年近三十的人。連醫生都說你這個姑娘太善良了。

李吟是怕傷害了那個病人,其實那病人與她何幹?

思弦還發現李吟特別的羞怯。李吟依戀她,眼睛喜歡跟著她的身影轉。可是每次當她回過頭來尋找她的眼睛時,她卻總是避開。

總之和李吟相處得越久,思弦發現自己就越喜歡她,她甚至覺得像李吟這樣的女孩子是沒有什麼男人可以消受得起的。當然,這樣想是因為思弦自己對男人的失望,所以很偏激。其實越這樣想就越是怕哪一天李吟真的就被哪個好男人從自己身邊搶走了。

思弦喜歡和李吟在一起的日子,喜歡和她坐在沙發上閑聊,喜歡和她無所事事地逛大街,也喜歡將她擁在懷裏,去親吻她、愛撫她,讓倆人都得到那種溫暖而純粹的快樂。但倆人最喜歡的都是久久地凝視對方的眼睛,然後親吻和擁抱。

李吟非常喜歡抓著思弦的手,然後一個手指一個手指地吻。李吟告訴思弦自己上高中的時候在《戰爭與和平》中讀到娜塔莎像這樣吻她的母親時,李吟哭了。她想自己這一生都不可能和自己的媽媽如此親近的。

有一次,思弦問她,你不喜歡男人這我可以理解,可你不想要一個自己的孩子嗎。李吟幾乎想都沒想就說不想。思弦說為什麼,你是非常喜歡孩子的啊,而且人們以為不能做母親的女人是不完整的女人。李吟反應很強烈地說你以為我母親是完整的女人嗎,雖然有孩子,卻不讓她得到母愛,這樣的女人完整嗎?李吟又說我自己已經不完整了,我不能保證會給孩子完整,所以我寧可不要。思弦不由心驚,一個母親對女兒的傷害竟會如此之深,她毀掉的已不僅僅是女兒的一生。

李吟又說:“思弦,你也沒有孩子,你覺得自己完整嗎?”思弦看著她,無限深情地說:“小吟兒,有了你我就完整了。”她在心裏對李吟說,小吟兒,隻要你願意,我真的願意做你的媽媽。

其實,思弦第一次愛撫李吟的身體,是在和李吟親吻的那個夜晚的一年以後。這期間,倆人在一起也隻度過屈指可數的三五個夜晚,每次都是思弦將李吟擁在懷裏,吻她,讓她像孩子一樣吮吸自己的乳房,卻始終不好意思去愛撫李吟的全部身體。因為她知道李吟從沒交過男朋友,也沒有經曆。並且李吟實在太羞澀,讓思弦不知道該怎樣去愛撫她。

那天下午,思弦出了個長差回來。在路上,就想李吟想得不可抑製。到家以後,洗了個澡,就直接去了李吟那兒。她故意沒有給李吟打電話,所以當李吟打開門,看到是她時,那臉上的驚喜讓思弦幾乎陶醉。

倆人一起吃的晚飯。晚飯後,思弦沒有走,倆人早早地上了床。先是習慣地坐在床上看電視,李吟將頭靠在思弦的肩上,思弦感到了她身體的微微顫抖。她側過臉,看見李吟的眼中波光流轉,雙頰也像飛霞一般紅暈。思弦突然明白了,她轉身抱住李吟,在她耳邊說:“今天晚上願意給我,是嗎?”

那天晚上,是思弦第一次無比親密地愛撫李吟的整個身體。當思弦的手從李吟的乳房滑向她的兩腿之間時,發現那兒已完全濕潤,思弦用她的手和唇讓李吟第一次感受了高潮。思弦覺得這一次的感覺是無與倫比的美。

事後,李吟在思弦的懷裏哭了很久,然後說:“思弦,你愛我,對嗎?”

倆人在一起很長時間了,從來沒有用過“愛”這個字,所以聽李吟這樣問,思弦很震動。她吮吸著李吟眼裏的淚,緊緊擁著她汗濕的身體說:“小吟兒,我不知道怎樣愛你才會讓你感到沒有缺憾。”

在愛撫的過程中,思弦發現李吟的身體是完完全全的處子。思弦突然覺得心裏很疼,真正的心疼。現在,擁著李吟美好的身體,思弦的心裏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憐愛。一個女人的處子之身第一次似乎應該給她所愛的男人,可是李吟給了自己。完全地毫無保留地給了自己。她心中的疼和愛憐使她不知道自己怎樣才能使李吟的愛無愧無悔,不知道自己怎樣做才能讓李吟永無缺憾。

李吟的身體和情感都已從極度的衝動中平靜下來,心裏有一種踏踏實實的溫暖和沁入心扉的柔情。所以聽思弦這樣說,不無奇怪地反問:“什麼缺憾?”

“沒有過男人的缺憾。”

李吟將她的身體推開:“思弦,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是的,我知道你說的是什麼,我用整個靈魂愛你,可是除了吻和愛撫,我不知道該怎樣表達。”

李吟笑了,她說:“我知道,你的每個眼神、你的吻、你的每一句要說卻沒有說的話我全知道,我全部都懂。”

李吟說:“思弦,我隻想要你,隻想和你在一起。”李吟說這話時聲音很輕,但很清晰。

思弦用兩隻手捧著李吟的臉,久久地吻她的眼睛,然後問:“吟兒,告訴我,這是你的第一次嗎?”

李吟不好意思地垂下眉睫:“不,不是第一次。”她把自己和陸星沉之間的事全部告訴了思弦,然後羞怯地笑了一下,又說:“可是這麼美好的感受真的是第一次。”

思弦好笑地捏了一下她的臉頰說:“傻丫頭,那不是性愛,你們那樣做不過是女孩子間親密的小動作而已,知道嗎?”

李吟笑了,笑得非常甜美。她在思弦的唇上親了一下說:“可你還沒有回答我,你會永遠愛我嗎?”

思弦在心裏歎息一下,說:“吟兒,你知道我現在最希望的是什麼嗎?”

“是什麼?”

“我現在最希望的就是你和我都趕快到五十歲,那時我們已經有了白發,我們不再會為情所困,不會為世俗所困,也不會為功名利祿所困。到那時,我們可能就獲得了完全的自由,是心靈的自由。我們可以每天廝守在一起,可以在落滿黃葉的小路上散步,可以在公園的草坪上看落日,可以做所有我們喜歡做的事。你說,會有那一天嗎?”

李吟的眼裏慢慢地湧上淚,說:“我現在就想是五十歲,為什麼不是現在?”

雨還在纏纏綿綿地下著,像是戀人的心事,剪不斷,理還亂。

紫千獨自坐在一家飯店的一張小桌邊,中午那餐價格不菲的海鮮宴,紫千根本就沒吃什麼,這會肚子真餓了。紫千幾乎從沒有獨自一個人吃過飯,她想嚐嚐一個人吃飯的滋味也不錯。可是她的想法還是落空了。剛吃了兩口,就看見冬生和他現在的妻子、也就是他的女同事,拉著一個三歲左右的小男孩進來了。那想來是他們的孩子,紫千有些自嘲地想他倒是什麼也沒耽誤。

冬生也看見她了,三個人一起走過來,冬生笑嘻嘻地說:“一起坐可以嗎?”

紫千不知怎麼就說了句:“對不起,我另約了人。”

“噢,那就不打擾了。”冬生彬彬有禮地說,可眼睛裏分明有一絲留戀。

那女同事倒是謙和地笑笑。而那男孩卻瞪著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著她,紫千的心裏突然就有些痛。

冬生他們出去後,她一點胃口也沒有了,喝了兩口湯,就出來了。走在淅淅瀝瀝的雨中,紫千的心中充滿惆悵。

李吟卻仍然在痛苦的思念中無法自拔。

電話和傳呼機交替響著,她不接聽,也不看信息。她不知道,現在在這個世界上,除了思弦,其他的事對她還有什麼意思,又與她何幹?

李吟知道自己實際上也就是個很平庸的女人,從沒想過要做什麼出人頭地或嘩眾取寵的事。她寫文章是因為她喜歡,而且她要吃飯。她選擇和自己的同性相愛這樣的生活方式,並非是要和世俗過不去,也並不以為自己有什麼錯。事實上每個人應該有權選擇自己的生活,隻要不對他人造成傷害。李吟隻想要她自己的那份幸福,想和自己相愛的人廝守著過一份平靜的生活,這是一個十分簡單的願望,可李吟知道要想實現這願望實在很難。

隻有思弦想通了,愛本身就是兩個人之間的事,實在與別人沒有多少關係。明天她一定要把這一點告訴李吟,然後讓李吟去決定,願不願和她天長地久。

她想起李商隱的那句名詩:“紅樓隔雨相望冷,珠箔飄燈獨自歸。”她想要告訴李吟,相愛的人不是隻能隔雨相望的,她們是可以走到一起的,隻要她們有足夠的勇氣。

2001年5月12日第一稿

2001年10月24日定稿

⊙文學短評

《隔雨紅樓》講述了幾個女性之間的另類情感。從小到大母親對李吟的冷漠對她造成深深的傷害,渴望母愛而不可得的悵惘直接影響了她的生活,包括她的性取向。李吟牽掛的是思弦,兩個心靈相通的女人從身體到精神都從對方身上獲得了滿足和慰藉。題記中“紅樓隔雨相望冷”一句為小說題目做了注解,作者用細膩的語言描繪了李吟與思弦之間唯美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