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世抬眼望出雲一眼,輕輕說:“出雲,你很愛他。”不是疑問句。
“是嗎?”
你不知道,有一盆斷腸草,曾擺在窗前。
“不是嗎?”
出雲沒有回答這個有點刺心的問題。
晚餐吃得有點沉悶。
一天的回憶沉澱,出雲很難談笑風生起來。經世也十分體貼,沒有多話。
飯後,出雲提出回酒店休息,經世說:“休息一下也好。出雲,明天可否繼續?你的故事,我很想聽下去。”
“經世,這是個悲劇。”
“讓我分擔一點。”
瞬間,出雲的心被微微撞擊一下。
他點頭:“好,明天。”
“還是這裏見,一起吃早餐。”
“好的。”
和經世分手後,出雲沒有直接回酒店。
想看海。
沿著小路,未到海邊,已經感受到海風的腥味。每走一步,耳邊潮聲仿佛越清晰。轉過一棟新起的建築,加勒比海赫然出現在眼前。
加勒比海,你永遠美麗如斯。
“出雲,我們終有一天,可以擁抱於藍天白雲下。”
“不止,我們要在陽光明媚的清晨,把擁抱的影子投射在海裏。”
“海?”
“對啊,加勒比海。”他抱住錦輝,動情地說:“藍天白雲,加勒比海邊,一同聽潮起潮落。”
海風並不強勁,柔和得如同少女的發拂過臉龐。
出雲不耐,他希冀海風更大一點,最好呼呼而來,到達幾乎能把人吹到天涯海角的級數。
回憶持續倒著鏡頭。
“若是可以永遠這樣,那有多好!來去匆匆的出雲,你有時候讓我心碎。”
“錦輝,我們注定要受傷害,請你堅強。”
霓虹燈下,他們背負著不能解脫的道德壓抑。
“我是被你藏起來的一件無名物品?”
出雲抓住錦輝的手,按在自己胸膛,專注地說:“對,藏在我心裏。”
錦輝淡如煙霧的微笑掩蓋了憂色:“出雲,你愛我嗎?”
出雲說:“錦輝,我愛你。”
“對,你愛我。”
不是疑問句。
愛珍貴,所以相遇珍貴、相見珍貴、每一句說話每一個眼神都珍貴。
錦輝抿著唇:“縱使有一天被你拋棄,你也不會忘記對我的愛。”
“拋棄你?”當時出雲還沒有結識慧芬,他笑:“錦輝,我認為我會負心?”
“你的心不會負我,但你的人會。”
“好了,錦輝。”出雲把錦輝用力摟在懷裏,歎氣:“不要胡亂猜測,那不是我們的結局。”
事到如今,證明錦輝確實所言不虛。
出雲一直認為,自己隱瞞眾人與錦輝交往的種種預先功夫,不過是為了暫時拋開同性戀的負疚感,不至於對工作和人生造成太大的衝擊,絕對沒有到頭來拋棄錦輝另尋千金小姐的打算。
他曾經,的的確確打算一生與錦輝在黑暗中過下去。白天上班,夜晚在溫馨的小房子裏胡天胡地。
但錦輝卻似乎有預知能力。他明亮的眼睛,已經預見這悲劇下場。
難道我當初的隔絕布置,已經潛意識裏有了拋棄錦輝的打算?出雲第一次把這個可怕的問題拿出來問自己,是在兩年前。與錦輝分手的過程順利之極,使他平白繃緊的神經和預先提防錦輝胡鬧的布置完全無用武之地。
是嗎?在第一次見麵,在第一次驚豔地沉溺到錦輝那個淡淡的微笑中的時候,已經下了這麼狠毒的心腸?
錦輝,竟比我還懂得我自己。當我茫然不覺的時候,他已經預想到我的未來。
從此,出雲不再信任自己。
他不敢再信任自己的愛,再也不敢。
在海邊呆站很久,出雲赫然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麵。
他驚惶舉手擦去臉上的濕漉,發誓自己並沒有自我折磨式地回想起錦輝和自己的不幸結局,他回想的,不過是兩人的歡樂和溫馨。
可為什麼,眼淚卻湧眶而出。
愚蠢!
回到酒店,電話恰好響了起來。
會打這個電話的,一般是生意上的幾個好搭檔和他的私人機要秘書珍妮。出雲深吸一口氣,把情緒調整過來,拿起電話。
“喂?”
話筒裏傳來的,是企業裏另一位董事的聲音。宋楚臨,出雲在生意上最有力的支持者。
“出雲,你還在度假?天,為何一天都找不到你?”
“今天情況特殊。”隨便一句當成解釋,出雲警惕起來:“怎麼?香港出了什麼事?”
“大事不好,你的泰山大人奇跡般醒了過來,真不知道現代科學居然發達到可以如此有效治療中風的地步。他過兩天就可以出院。”
出雲反而鬆了一口氣,輕笑道:“原來如此。這是好事,他畢竟是我嶽丈,我也希望他快點好。”
“提醒你一下,公司內運作,已有人告訴他了。現在他人還在醫院,已經頻頻密令舊日心腹前去聽令。還不快點小心起來?”
出雲冷笑:“塵埃落定,前度董事長能有什麼作為?啟迪已經不是他可以控製,不如好好度晚年罷了。”
“老頭子手上還是有一點籌碼的,小心他忽然發威,將你踢出董事局。”
“他不可能有這麼多股份。”
“那你打算繼續度假?”
“當然不。”出雲抽出煙,點著了。“小心一點還是好的,我立即回來。”
宋楚臨高興道:“你行事一向謹慎,我也不多說了。這個通風報信的功勞,可不要忘記了。”
“絕對不會。”
一通電話掛後,出雲坐在窗台上,把手上的煙慢慢抽完。
雖然從這裏望出去,再也不如當日那般可以看見加勒比海,但是還能聽見潮水的聲音。當日,錦輝捧著那盆斷腸草,到底想了些什麼?
出雲懊喪地搖頭。
又是錦輝。
好不容易埋藏了整整兩年,為什麼定要提起。他覺得這個要怪罪經世,又隱隱覺得經世是上天派來懲罰自己的使者。
或,是加勒比海讓他失去理智。
出雲把燃到盡頭的香煙狠狠按在煙灰缸裏,決定把關於錦輝的記憶,從四散的空氣中統統捕捉回來,重新關在胸膛那個小小的空間,再不讓它們出來。
睡前,他按經世留下的酒店房間撥了電話。
“經世,我明天要回香港。早餐之約,隻好取消,對不起。”
經世有點驚訝:“哦?工作上出了問題?”
“算是吧。”
“那好,留下聯絡電話,我們以後可以見麵。”
出雲說了自己的辦公室號碼,又道:“隨時都可以打電話給我,能認識你是這個假期的一大收獲。”
“我也是。一路順風。”
“謝謝。晚安。”
第五章
第二天就回了香港。
入了公司,一切安然無恙,人人精神氣爽,見到出雲,紛紛起身鞠躬打招呼。
“董事長早。”
前台漂亮的接待小姐,更送出雲一個特燦爛的笑臉。
逃離加勒比海,那股沉甸甸的味道似乎不翼而飛,出雲舒服地大口呼吸新鮮空氣,開始覺得這次度假當真不明智。
坐在董事長的真皮坐椅上,才感覺真實。
那沒有間斷的潮聲,撲鼻而來的腥風,不過是夢。
連經世,也仿佛是虛幻出來的。
台上的電話,忽然響了起來。
原來是慧芬。
“出雲,爸爸醒了。”
出雲打起精神:“對啊,真是好消息。爸爸身體好嗎?”此次獨自到加勒比海,可以說是一次夫妻感情上的背叛。或者說,他從來不曾用真情對待慧芬。
出雲心虛。
心虛的人總希望盡量補償一點點。
“你從加勒比海趕回來了?”慧芬一句話,把出雲剛剛長出來的愧疚幼苗徹底拔幹淨:“算你知道大體,不然爸爸躺在醫院,女婿倒出去快活了,真被人笑話。”
恐怕是因為陳父醒來,慧芬的撐腰者再度漲了她的氣勢。開始漸漸培養出的一點點自覺立即拋到九天之外。
出雲的臉色,立即難看起來。可惜隔著電話線,沒有傳到慧芬眼中。
所以,她仍氣焰囂張:“我已經和爸爸約好今天中午到醫院陪他吃飯,你記得中午十二點之前要到。”
出雲冷笑,語氣不鹹不淡:“中午?我中午有公事。”
“公事?什麼事能比爸爸的病情更重要?”慧芬的語氣開始尖銳,意識到出雲近日態度不對,又稍微收斂,“唉”一聲,十二分讓步地說:“好了,那你一點前到吧。給你一個小時,對付那些事情。”
對這樣不知道人情世故的女人,實在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出雲不想計較。他按捺自己,絕對不要把慧芬與錦輝相比。他們沒有交集,沒有絲毫相似,也絕對不是一個層次。
“再看吧。”出雲扔了一句不算是答複的答複,掛了電話。
中午,出雲並沒有去看陳父。
根本沒有和慧芬去看他的打算,不是因為陳父,而且因為慧芬的態度。
那時刻令人幾乎發狂的囂張和霸道,似乎要二十四小時向全世界宣布,看啊,我的丈夫出雲對我是何等千依百順,又是何等幸運,被我從貧苦大眾中挑選出來。
午飯是和宋楚臨一起吃的,要秘書訂了公司附近的中餐廳,包了一個小房,可以談點事情。
宋楚臨喜歡吃紅燒肉,每次必點。
把一塊油淋淋的紅燒肉放在嘴裏,宋楚臨對出雲說:“你的泰山大人真不簡單,醒來就已經全盤了解戰局。看來他有打算把啟迪從你這裏搶回去。對了,怎麼不去探望一下,刺探軍情?或者作個夫妻幸福的景象,讓他覺得家財全部送給你也是值得的?”
出雲笑。
全天下認為他們夫妻感情沒有問題的,恐怕隻有慧芬一人。
女人還是單純無知一點好,如慧芬,世界未到末日便不用擔心。
“他老了,能有什麼反擊?”出雲挑了一小截白菜,放在嘴裏慢慢咀嚼,咽了下去,才說:“如今啟迪已經易主,我是名正言順的董事長。丈人女婿,麵子上維持過去就算了。”
“他手上到底還有啟迪的股份。”
“他的股份能有多少?大部分股份都已經轉給了慧芬,慧芬的股份又都在我名下。”
“不要小看你丈人的功力,畢竟在啟迪幾十年,如果鼓動董事會其他成員,收購足夠的股份,對付你也不是不可能的。”
出雲覺得無端心煩,吃了幾筷冬筍,再無食欲,放下筷子。
“不要擔心,楚臨,隻要你保證不轉讓手中股份。我們兩人手中的股權合起來,絕對可以對付董事會。”
“那倒也是。不過你無聲無息把啟迪撈到手,都沒有看見什麼激烈戰鬥場麵,有點不過癮。忍不住希望有點奇峰突出。”宋楚臨又吞一口紅燒肉:“來,你不要整天吃那些青菜豆腐,這個紅燒肉不錯,嚐嚐。”
出雲搖頭,他笑著,又夾了一點青菜吃。
錦輝喜歡素食,不喜歡過多的油膩。和他在一起,出雲也漸漸不喜葷菜。錦輝常常下廚,他做的白菜蛋花湯十分好味道。出雲喝了這麼多次,還是猜不透其中的玄妙。
不過是白菜蛋花湯,從材料到做法,變來變去也變不出什麼花樣,為什麼錦輝偏偏可以做出如此美味?
錦輝無所謂地說:“根本沒有什麼特別,你這些甜言蜜語哄女孩去吧。”
出雲委屈,他沒有撒謊,確實好喝。
錦輝才說:“或者是因為很用心的緣故吧。”半認真半玩笑的口氣。
出雲過了半天,才發覺自己又想起錦輝。
如中毒一般,什麼時候都想起他。
他生氣地放下筷子,讓吃得高興的宋楚臨詫異望他一眼。
“失陪一會,你慢慢吃。”出雲站了起來,拉開門,朝洗手間走。
不能不生氣。
明明不應該想起的,記憶卻越來越不聽使喚。
如開了一個不應該開啟的閘口,現在卻怎麼用力也關不上。
思念隨時隨地淌泄一地。
晚上回家,慧芬冷冷坐在大廳,積蓄了一肚子的火氣要發。
“為何中午不到醫院來。”
“有事。”
“出雲,你今天令我大失麵子!”
出雲疲倦地摸額頭。他不想吵架。
隻好避到樓上。
不料慧芬得理不饒人,追到房間。
“出雲,我們今天要說清楚。”
“說什麼?”
“自從你當了啟迪的董事長,對我就一直冷淡。難道工作比我還重要?”
出雲很想回她一句:對我而言,什麼都比你重要。
但見到慧芬開始抹眼淚,又覺得自己不能過於絕情。他沒有忘記,是慧芬,挽著他的手,跨過金馬玉堂。
出雲歎氣:“我這麼忙也是為了我們的將來。不要哭,慧芬。”
慧芬更是覺得自己有道理,受了委屈,聲音立即放大:“你憑什麼要我不要哭?我什麼都給了你,我的青春,我的婚姻,我的將來。你還記得當初答應嫁給你的時候,多少人在背後笑話我?當年你不過是啟迪一個二流管理者,要不是我……”
這是慧芬每次動氣都要拋出來的殺手鐧,把她對出雲的恩,完完全全如鏡頭一樣記錄下來,沒有絲毫遺漏。字字都讓出雲感覺自己的無能和低下,讓出雲不止一次憤恨自己選擇了這條成功的捷徑。
捷徑總有荊棘,慧芬沒有察覺,她說的每一個字都讓出雲萬箭穿心,讓出雲渾身血淋淋。
出雲終於忍不住。
“你閉嘴!”
突如其來一聲怒吼,把慧芬嚇了一跳。例行的殺手鐧第一次中途停止。慧芬詫異地看著出雲,好像認不出眼前人是自己的丈夫。
出雲與慧芬靜靜對瞪數秒。
“大家都累了,睡吧。”
慧芬對他給的台階沒有感激,詫異過後,取而代之的是被騙的屈辱。她霍然站了起來,指著出雲:“好啊,曹出雲,你翅膀今天終於硬了,開始大聲說話了!”
“慧芬,不要無理取鬧。”出雲冷冷看著他。
如今,他已經可以挺直腰杆。
不明白事情的是慧芬。遊戲規則:金錢到了誰的手中,誰就有權大聲說話。
“曹出雲!”慧芬大叫,憤恨不平:“你怎麼可以如此對我?”她認定丈夫一直對她愛如深海,一言一行甘之如飴必定奉行。
“慧芬,冷靜一點。我不過是不想和你吵架。”
解釋已經沒有用。
“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慧芬握著拳頭,潑婦一樣衝了上來。
拳頭打在身上並不怎麼痛,令出雲難受的,是“忘恩負義”這幾個字。出雲自認為自己算有情意,否則早對慧芬棄之如敝屣。
他抓住慧芬肆意廝打的手,將她推倒在彈簧床上。
“我今晚不在這裏睡,你安靜一下吧。”他從沙發上把西裝拿起,打算出去。
慧芬卻比他更快,從床上霍然起來,淩亂的頭發,配上蔑視的目光。
“你不用走。”她站起來,恢複三分大小姐的尊嚴:“我今晚不在這裏睡。”
伸手把頭發理順一點,不看出雲一眼,走出房間,邊下樓梯邊叫仆人:“備車,我要出去。”
她這種仿佛天生就高人一等的態度,也是出雲的最恨。
很想衝出去告訴她這藐視的行為對自己不能造成任何影響,出雲最終還是決定保持一點風度。
他扔下手裏的西裝,不再理會慧芬。
洗個熱水澡,躺上床,安安穩穩睡了。
早上七點,床頭電話就響了。
出雲睜開,不用猜也知道是怎麼回事。
接起電話,果然是陳父。
陳父的態度,比起慧芬來實在平易近人很多:“出雲,今天可有時間?過來一下,讓我們話話家常。”
“爸爸,慧芬在你那裏?”
“昨晚陪我住了一晚醫院,這個傻女孩。”陳父說:“我今天出院,會暫住大嶼山的別墅,那個地方夠清靜。”
“我來接你出院。”
“不用了,你也很忙。到別墅來吃晚飯吧。”
“好。”
晚上,出雲如約而來。
進到大廳,陳父和慧芬正在沙發上談話。慧芬抬頭一見出雲,滿腔委屈泛上心頭,眼圈一紅,繼而鬥誌昂揚,站了起來把下巴一挑,冷漠走開。
陳父笑笑:“慣壞了。出雲,到花園走動一下。”
他身體未完全康複,出雲把他抱到輪椅上,推著他出到花園。
盛夏時分,花朵也爭奇鬥豔,惹來不少蝴蝶蜜蜂飛舞。
出雲選著蔭涼的地方,緩緩推著輪椅,等陳父開口。
“昨晚吵架了?”
“嗯。”
“為什麼?”
出雲溫和地笑:“爸爸,你難道不知道慧芬的脾氣?”
陳父沒有作聲,過了一會,他問:“慧芬把所有股份都轉到你的名下了?”
聞到淡淡的硝煙氣味,出雲立即警惕。
“是的。”他對自己說大事已定,再也不必害怕這個坐輪椅的老頭。
當日唯恐片言隻字說錯的惶恐,已不複在。
陳父指指遠處的涼亭:“我們到那裏休息一下。”
出雲把他推到涼亭,才坐下來。
“出雲,我一向很看重你。不僅僅因為你是我的女婿,也因為你很有本事。我知道,沒有慧芬,你終有一日也能飛黃騰達。”
“謝謝你的肯定,爸爸。”
“但你也不能否定,沒有慧芬,你要到今天的地位,最少要多用二十年時間。”這一句無情而又無可辯駁。
慧芬之所以敢囂張至此,也是憑借這個事實。
出雲靜靜看了陳父一眼:“爸爸,你想和我說什麼?”
“老實說,慧芬在我病中把股權全數移交給你,實在出了我的意料。”
“爸爸,你擔心啟迪在我手中不能發展?”
“我擔心的不是啟迪,是慧芬。”陳父終於攤牌:“出雲,我隻有一個女兒,我希望她快樂。錢,不過是用來買快樂的東西,有時候,它還未必可以買到快樂。我想你保證,會一生愛護慧芬,不對她有絲毫背棄。”
出雲站了起來,極端憤怒。
沒有料到,到這個時候,居然還要受這樣的侮辱。
他所缺的,隻不過是天生沒有一個好的起點,讓他施展鴻圖大誌。是的,他用婚姻換來的成就,可是為什麼到今天,還有人覺得可以用錢來買他的一切。
“爸爸,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很明白。你想要的已經到手,那對我這樣快死的人已不重要。但我要慧芬一生都是曹太太,而且是丈夫對她專一愛護的曹太太。”
一生?怎麼可能?
即使有人有資格獲得出雲一生愛護,這個人也絕對不是慧芬。
他辛苦堅持兩年,也不過是堅信自己有一天可以憑自己能力擺脫束縛,尋找自己的幸福。
再說,他現在也不需要陳父的財力支持。曹出雲今天已經展翅,飛上青天。
陳父看著出雲:“出雲,我不過要一個承諾。對一個父親來說,這不算過分。”
“爸爸,你要逼我發誓終身不和慧芬離婚?”
“不,我要你簽約。一旦你離婚,財產盡歸慧芬。隻要你肯簽約,就可以得到剩餘的啟迪股份。”
“用財產約束我不能離婚?這真可笑。爸爸,我和慧芬的婚姻,要看上天怎麼安排,帶著錢財交易的永不離婚,慧芬也未必會接受。”
陳父終於威脅:“出雲,不要以為你已經站在據高點。商場變化多端,太容易得到的東西也容易失去。”
“你在威脅我?然後逼我簽約不和慧芬離婚?”出雲輕蔑地笑。
“出雲!”
“老實說,慧芬的脾氣,要和她相處實在不容易。”出雲說:“我今晚還有事情,晚飯就不打攪了。”他對遠處一個仆人招手,把行動不便的陳父交給他。
“把老爺送回屋子,告訴小姐我不吃晚飯了。”
出雲交代一句,瀟灑離開。
駕著跑車離開別墅時,看見慧芬正在陽台上,靜靜看著他,溫柔如水,滿滿載著愛意。不禁想起,初識的慧芬並不那樣刁蠻,可愛清純,對出雲發瘋一般的迷戀。
慧芬的眼光,跟隨出雲良久,直到跑車一個拐彎,才被拋到腦後。
第六章
宋楚臨來電。
“見過泰山大人,感覺如何?”
“會有什麼感覺?又不是第一次見麵。”出雲冷冷回了一句。
次日回到公司,一切依然正常。
陳父暫時不見動靜,出雲與慧芬的冷戰持續。
一個星期後,出雲和宋楚臨一起應酬意大利新開拓的合作夥伴,意氣風發簽訂合約。出雲高興之餘喝得大醉,連車都不能自己開,隻能讓宋楚臨送他回家。
“看你樣子不胖,骨頭倒挺重。”宋楚臨腆著啤酒肚,扶著出雲入了曹家,如釋重負把出雲交給上前的仆人。
出雲已經爛醉,猶不忘向空氣敬酒:“來,不醉無歸。”
“還喝?平日斯文,一喝醉比粗漢更瘋狂。”宋楚臨白他一眼,看看表,匆匆而去。
他還有其他節目,隱蔽於市中的某座金屋,已有嬌娃熬好參湯相候。
剩餘工作隻有苦命的仆人繼續。
幾個人出力把出雲抬到床上,七手八腳為他脫鞋、抹臉,安置舒服。
福嬸是慧芬從娘家帶來的老資格仆人,歎道:“看來都是有大小姐在這裏好,她在的時候,姑爺什麼時候喝得這麼醉過?”
朱管家倒是出雲自己請的,對這年輕的男雇主頗為體諒:“男人要養家活口,有什麼辦法?曹先生自己也辛苦。”
福嬸嘴角一歪,想起現在出雲已經揚眉吐氣,自己每月薪水也是由他支付,也不敢像當日一般隨便說話,乖乖閉嘴。
忙碌安置妥當,幫出雲把房裏燈關了,關上門。
房內一片黑暗,夏日蟬鳴,隱隱入耳,聽不清楚從何處傳來。
出雲醉意熏頭,卻無法安然入睡。
在床上反複轉身,極度不耐。
隱藏在心中的渴望,要破閘而出。
僅剩一絲清醒,讓他腦中景象不斷湧現。
景象裏,晚風送爽,一間小小屋子,錦輝與他都在。
他們約定。
“每年如此?”
“對,每年如此。”
街角小店買來的水果蛋糕,一根蠟燭,一起許願,一同吹熄,然後靜靜擁抱著坐在屋子內,看時針踏正十二點。
說:“錦輝,生日快樂。”
今天七月七,原來又到錦輝生日。
和宋楚臨他們在夜總會喝慶功酒,抬手看時針踏到十二點的刹那,心仿佛被重疊在一起的時針、分針、秒針戳穿。
從不知記憶會如尖利的針,忽然到訪,無孔不入。
最烈的酒,也無法緩解這種痛。
意識漸漸冷卻,眼前隻餘一個定格的手表畫麵,十二點的時刻,漸漸模糊,變黑。
身體懶洋洋起來,酒精終於發揮作用,讓出雲忘記一切。他折磨夠了自己,閉上眼睛。
已經蕩在一片空白的夢裏,恍惚間聽見有人輕喚:“出雲,出雲。”語氣熟悉之極。
是誰?是誰在那裏?
出雲極力掙紮,他要醒來,醒來看一眼。
誰在叫我?
那個名字,呼之欲出。
終於,掀開眼簾,房內黑暗一片,床前隱約一個人影,正俯身看著自己。
“出雲?”
不要離開。
你去了哪裏?我命中的光。
出雲既激動又神智迷糊,伸手把麵前的人摟在胸前。
懷裏人毫不掙紮,感動非常,緊緊抱著出雲的肩膀,祈求多一點溫暖。
“哦,出雲,出雲。”帶著嗚咽的聲音。
出雲迷茫著眼睛,撫摸、摟抱,恨不得用全身的力氣,把心事盡訴。
加勒比海的潮聲,忽然出現在耳內,起起伏伏,還有帶著腥味的風。
窗台前,一盤斷腸草。
錦輝那夜輕輕喚著出雲的名字。
字字心碎,也不過為求一個溫暖懷抱。
得不到回應,從此不見蹤跡。
“對不起,對不起……”出雲喃喃,聲音低沉溫柔。
五指穿過秀發,輕輕愛撫。
“不怪你。”懷裏人抬頭,淚眼朦朧:“我愛你,出雲,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熟悉而陌生的臉,是慧芬。
出雲立即醒了,熱情冷卻。
“我們不要吵架,和好吧。”慧芬可憐兮兮。她也不過是個渴望被愛的女人。
出雲抬頭,找牆上的大鍾。
時針指向五,天色還是徹底的黑,若沒有眼前人,錦輝此刻應該在我身旁,一起等看日出,沿著山路小徑輕快慢跑,追逐清風。
他看懷裏的女人,試圖弄清楚這一切到底怎麼演變,以至有今日。
兩年前加勒比海邊旅館中的生離死別,忽然與今晚重疊。
難道要一生與不愛的人結合?
當年出賣婚姻,不過是為了日後能夠自由自在,展翅高飛,談笑人生。
慧芬已再無利用價值,自己勝券在握。
出雲猛下決心。
“慧芬,我們離婚吧。”
慧芬渾身一震,不能置信:“你說什麼?”
“我們離婚。”
“不可能。”慧芬激動地搖頭:“出雲,你有什麼不滿意?你說,我哪裏對你不起?難道就為了一次吵架,你就要離婚?”
她永遠不能明白的事情,出雲並不想解釋。
“讓我們好好協商,把手續辦妥。”
“是你有了旁人?”慧芬神色一變,如要捍衛自己孩子的母老虎:“把她叫出來,讓我見識一下。”
出雲不為所動:“我要離婚。”
“離婚?你憑什麼離婚?”她狼狽,又要做嗤笑的模樣:“不要忘記,你靠誰起家。全天下都會罵你恩將仇報,我問你將來怎麼見人?你用什麼理由要求離婚?”
出雲把她從懷裏輕輕推開,下床,打開抽屜。
這些東西,他本不想用。
“看看這些。”
照片不多,七八張從出雲的手中散落在床上,張張清晰照出慧芬與另一個男人的臉。
慧芬立即臉如死灰,她嘴唇顫動,驚惶起來:“出雲,這是誤會。”
“誤會?”
“我是愛你的!”她表情真摯,潔白的指揪住出雲的衣袖:“我和他是初識,看了幾場電影而已。”
“慧芬,把其他的照片拿出來亮在人前,未免太沒有意思。”
慧芬再震一下,悲哀地看著出雲:“不過是逢場作戲,你知道……我確實是太寂寞。”她掩口而泣:“你整天工作,我想和你說話都不行。出雲,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出雲伸手,安撫她,歎道:“慧芬,與其這樣,不如離婚。”
“不不,我並不愛他。我愛的是你,從無改變。出雲,請你原諒我一次。他不過是一次逢場作戲,不過是一場戲。”她急切地找救命稻草,抓住不放。“你還是愛我的,所以你才憤怒,你才要離婚。出雲,你相信我,我一直愛你。我的心從來沒有背叛你。”
“慧芬,你還是幼稚如當日。”出雲溫柔地看著她:“我不怪你,但是我要離婚。你可以找到更愛你的人。啟迪的股份,我把你當初給我的讓回給你。剩下的,都是我自己掙回來的,已經夠我發展下去。”
“不不不……”
“我會記住你對我的恩情,記住我是靠你才有今天,才有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