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庵譯屑(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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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趼人編輯、評點

裴效維校點

《新庵譯屑》序

初,餘以彭君伴漁之介紹,獲交周子桂笙,日惟以商榷文字為事。厥後交愈益密,情愈益深,日惟以道義相勸勉,以知識相交換,商榷文字一事,轉視為偶然之舉矣。顧桂笙虛懷若穀,相交達十年,片言隻字,必出以相質證。於是餘二人之交誼,與夫互相期望之心,反為之而掩。此餘不得不急白之於知我及桂笙者也。去冬,同鄉君子組織旅滬廣誌小學校成,交推餘主持其事。於是日與二三同事研究教育之道,舍學校而外,幾無複涉足之處,坐是與桂笙疏。戊申八月,桂笙以此卷來,囑為編次。檢閱一過,則皆桂笙以前所譯,散見於各雜誌者,至是纂為一編,意將不欲自負其迻譯之勞,藉是以問世者也。竊謂文章一道,大之可以驚天地,泣鬼神,壽世而不朽;次焉者,亦可以動魂魄,震耳目,以為救世之助。壽世之文,如昔賢著撰者無論矣;即救世之文,如時彥之發皇議論,警醒一切者,以之災梨禍棗,或猶可見諒於君子。而桂笙所譯此編為何如文也?其文則鳥語蛩鳴,其技則雕蟲篆刻,顧猶鰓鰓然敝帚自珍,而餘複為之序之,抑何所就者淺且隘也?嗚呼 !此豈桂笙之初誌也者!此豈餘與桂笙互相期望之初誌也哉!天地雖寬,側身無寄,茫茫人海,道大難容。莊生之著《南華》,屈子之作《離騷》,豈好為譎異違世之談邪?毋亦憤世嫉俗,借以噴薄其胸中之積忿耳。世之讀此書者,其知桂笙之為人哉。戊申仲秋南海吳沃堯趼人氏序。

弁言

餘平生喜讀中外小說,壓線餘閑,輒好染翰作小說、譯小說,此知我者所共知也。顧讀書十年,未能有所供獻於社會,而謹為稗販小說,我負學歟?學負我歟?當亦知我者所同聲一歎者矣。此編皆平日讀英、法業報時所選小品之有味者,隨筆譯成,無條理,無宗旨,亦猶夫曩者所譯諸篇也。拉雜之在我,摧燒之一聽諸人。新庵主人識。

卷上

頑童

美國某夫人,當而仁,於慈善事業,恒三致意焉。一日,偶洲某學堂,適某學童以過失被罰,麵牆立。叩其師,則雲:“此童以頑梗著全校,教化無所施,罵罰終不悛,且窮於術矣。”夫人藹然問曰:“君亦嚐善視之否乎?”曰:“始餘非不善視之,奈野性難馴,非複可以待諸生者待之矣。”夫人默然。視學華,特就此童而詔之曰:“某日散館後,必過吾,勿忘。”囑畢乃去。

至日,童果應召至。夫人大喜,與之坐,示之以書畫玩具,娛之以鍾鼓琴瑟。日既夕,餉以盛饌。共意蓋謂天下之人,苟以至誠待之,當無不可以感化之者也。食既,笑而問曰:“人皆坐以承教,而子獨麵壁立,吾以為辱莫大焉,而子顧樂之者,何也?”意蓋將於此下針砭焉。言未已,童亟應曰:“前日之受罰者非我,乃彼德也,彼以夫人與有今日之約,特賂我一銅圓,為之代表耳。”

研人氏曰:讀此篇者,鮮有不怪頑童之頑者矣,然而我猶以為孺子可教也。何也?彼猶能憶夫人是日之約也;非獨憶是日之約,且賂人代表以赴約,是猶有羞惡之心者也,孟子曰:“無羞惡之心,非人也。”頑童猶得為人乎!吾入世以來,所見無羞惡之心者,蓋比比然矣。頑童頑乎哉。

西洋以絹製傘,輕巧使取攜,較之中土油紙之製,殆不可同日語,然惟其輕巧也,每易遺忘,亦最易誤取。雖平日於他事極狷介誠機者,時或不能免此。此殆與夏日之扇相類,偶誤取攜,不必其出於有心也。

美國紐約某甲偶出行,遇雨,適未攜傘,又以惜新冠故,擬購諸市,而一時苦無物色處。張皇間,幾張蓋前行者,其友也。默念:“苟追及之,借其傘之半以自庇,便以求傘肆,計亦良得。”遂趨及之,自後撫其肩曰:“良友,吾將有求子子之傘也。”其人卻顧,則儼然麵目者,一素不相知之人。甲知自誤,惶恐將謝過,而苦難措詞。正囁嚅間,其人之麵轉赤,狀極忸怩,遂以傘授甲曰:“吾固未審為君之物也,謹以返璧。”言已,匆遽冒雨行。甲乃於意外得一傘,且不知其所自來,以為怪事,作函遍連親友,傳為笑枋雲。

趼人氏曰:一傘,微物耳,無意失之,或不足以掛齒頰;無意得之,居子不免於內疚矣。顧乃函告親友,傳為笑枋者何故?且我無意得彼無意之得,而致彼之慚焉,亦不思他日果遇真主人,公又何以為情也?一笑。

演說

演說一道,濫觴於希臘,而盛行於今日之歐美。上而大政治家,下達工黨,非演說不足以成名,亦不足以集事。以故無一處無一業無演說,甚至數人之會亦必為之。然說極難,必有新理想、新學術,始足動人聞聽。故彼中演說之人,平日既有習練,臨時尤有預備,而不敢輕於發言。凡有可以取悅聽者之意者,無不粲蘇張之舌,為娓娓之談,蓋不如是不足以博座人之鼓掌歡迎也。是故登台者每兢兢,惟恐不能得台下人之歡心,若優憐之必以喝彩為榮者,殆亦演說家之通歟?

美國某社,一日演說科學,來者概免入場券,而聽者仍寥寥無幾,聽席寂然無讚揚者。主演者興味索然,幾不能盡其辭。俄一人施施來,衣衫殊襤褸。既入,即就近據戶旁之座而聽焉。坐甫定,即鼓掌頓足,一若不勝其歡迎也者。他人遂亦從而附和之。自此掌聲雷動,不絕於耳,遂各盡歡而散。演說者頗感其人,將行,特過其前而謝之曰:“拙論極蒙稱賞,具見知音。”其人唶曰:“不佞何嚐稱種賞尊論乎?實告君,頃君所言雲何,實毫無所聞。不過以此處不取費,故特借以避戶外之寒威耳。至於鼓掌頓足,亦某取暖自快之一法,於尊論乎何興?”

趼人氏曰:乙已六月以後,抵製美約事起,各社會之演說者無虛日。試往聆之,則今日之演說於此者,明日複演說於彼,屢易其地,而詞無二致,如移置留聲器然。不知視此為何如也?

吸煙

某處大宴會,少長鹹集,裙屐翩躚,盛會哉。席終,賓客散坐。一老者探囊出小匣,徐啟之,取淡芭菰,笑顧旁座者而問曰:“君亦喜吸此否?”其人以為老者將以贈之也,亟應之曰:“唯唯。”老者乃頷首徐徐曰:“然則餘雖對君吸煙,亦不致為君所厭惡矣。”

豢鱷

戲亦多術矣,胡為乎有取於鱷也?鱷之為物,身碩而多力,古即能為人患,故見之者避之惟恐不及,否則亦餌捕而誅之耳。乃不謂近人竟有豢之以為遊戲之具者,豈非聲色犬馬之外之別開生麵者哉?法蘭西人有方姓者,生平雅好此物,前後所獲,大小無慮數十百尾,鑄鐵櫃蓄水以豢之,日哺以牛羊之屬,鱷遊泳其間,亦自忘其為囚也。櫃巨且高,方梯而升,俯而瞰,日以為常。鱷趨而就哺,方以外,一切聲音笑貌,絕無所聞見。久而久之,遂略辨語意,呼之使來,揮之使去,操縱惟方之命。於是樂不可支,日下水與群鱷相嬉狎。其下水時,亦不以火器隨,惟手持短棍,聊以自衛而已。他人見之,莫不惴惴。而方獨處之泰然。意且謂此外無以自娛也,寵之愛之,不啻視為第二性命雲。

趼人氏曰:鱷,惡物也,性何以能馴?觀此,豈鱷之能馴耶,殆以人習鱷之性,與之相近耳。雖然,戲亦多術矣,於此烏乎取?如曰好奇,則奇於此者未嚐無有也。吾於是百思不得其解,僅諡之曰:甘與異類為伍而已。

又曰:昔年上海漁人網得一鱷,修約六尺餘。時餘從事滬南製造局,親見局總辦某觀察出銀餅四枚,購而縱諸江中。或議之曰:“是害人物,胡為而縱之?”餘笑為之解曰:“今之縱盜殃民者從矣,何獨於此而疑之?”

魚溺

日耳曼格物學家某,生性好奇,喜顛倒物性,飛者走之,走者飛之,不以為異也。一日,忽又發奇想,擬設法出魚於水而活之。因釣取一鯉,注水於櫃而畜之,躬自哺飼,而默察其性。日必輸出清水一匙,而以氧氣若幹納水中,適相當取出之水之量,毫厘弗爽也。行之既久,水日少而氣日充。又久之,水且不足以蔽魚體矣,而輸水納氣猶不少輟。察魚之呼吸漸覺不便,兩腮翕張,勉強殊甚。未幾水全涸,而魚竟不死。蓋失水之後,實借空氣以自養雲。自是,鯉竟脫離水族之習慣,而與陸地之動物無異矣。此格致家者,於是大喜過望,珍之若拱璧,愛之逾掌珠。繼且取出櫃外,置之平地,與貓犬同豢。鯉亦頗善伺主人意,往往追隨左右,若小鳥之依人。有時蠅蚋飛過,為其所見,則必縱身躍起,捕而食之。蓋猶是水中追逐蟲蛆之性也。一日,主人偶出閑步,遇一板橋,鯉踴躍以從,以趨亦步,追隨於後,一如平時。方至橋中,忽一蠅橫飛而過,鯉見之,即縱身一躍,攫而食之。用力過猛,不覺躍於橋欄之外,誤墜河中,意溺死。

趼人氏曰:吾聞有浪子之改過者,複使入妓家,則麵赬局促;又聞有惡少之遷善者,複使詈人,則呐呐然不能出諸口也。殆與此魚之溺相類。

購帽

泰西之人服禦奢侈,相習成風,而婦女為尤甚。故至纖極細之物,亦往往日新月異,瞬息不同。雖曰商業競爭之劇,要亦彼國士女奢靡之習有以啟之耳。偶讀英國雜誌所載問答之辭,雖寥寥一二語,其情景宛然如畫。愛譯之:一人匆匆坌息行,其友見而問曰:“子行何急急也?”對曰:“適為荊妻購一新冠,亟欲持歸,稍遲恐新樣複出,又嫌不入時矣。”

聯車

西國鐵路如織,密若蛛內。其車頭機中,初用蒸汽者,繼而改用電,今且進而用汽油矣。亦可見科學之昌明,時運之進化,而其競爭之烈,亦有匪夷所思者。

某國合眾鐵路公司中之總董而兼總辦者,曰史密士,公司一切主權,悉歸掌握焉。初,史有外甥馬立師者,大書院之畢業生也,特就史乞一席為館穀地。史不之許,曰:“我不能假公濟私也。”既而曰:“雖然,欲以親戚之故而徇私情,固吾所不為;若敬能習勤耐勞,則某所監修路工之役,若肯為之,亦一啖飯處。”馬不以小就而辭,遂委之。馬視事,風餐露宿,夜以繼日,與工人同甘苦。既而以奮勉故,遂進而為管車,為總管,為電師,為書記。至是已二年餘,遂為總辦所信用,而稍稍委以重要之事矣。

會有外城鐵路公司者,忽然無端添收股本,遍賄本處公董局紳,竟得邀其議準,將K字街敷設鐵軌之權,由合眾公司之手,奪歸外城公司。布置運動,均出以秘密。既獲憑照,事已妥協,始宣布。比史密士聞信,以事出不意,幾如疾雷之不及掩耳也。遍覽公司中人,惟馬立師才大心細,膽識俱備,堪與共任大事。因特召之入室,與密商曰:“K字街者,蓋合眾公司電車往來之孔道,出入之樞紐,此路一失,則各段分散,不能聯絡。故無此路,即無公司,此勢所必爭也。今彼以賄賂之力,蒙混求得其權利。明日即拆吾軌道,一交子,彼必相奪。今已酉矣,距此尚六小時,即上控亦已不及,矧臬署遠在百五十裏外乎!雖然,吾輩亦斷無聽其自然之理;況彼之辦法,皆出於詭乎!吾將以汽車往,請示諭禁,以保權利。所有公司中事,暫歸汝掌握,百執事亦悉聽汝指揮。無論如何,軌道斷斷不可使動,或出之以和平,或阻之以勢力,汝主之,吾不為遙製。設軌道一毀,則不啻以大權授彼掌握,則吾事將去其大半,縱控告得直,亦將成大訟,非擱數年不可,如是則非吾公司之力所能久持矣。汝其為之。”言異匆匆遂去。

馬既奉命,即警備工役,密為布置,以備夜戰。蓋舍此而外,更無禦之之方。居頃之,急足至,遞來電函。發之,則史密士所乘汽車中途脫輻,整理需時,今夜無再歸之望。閱竟,頹然氣沮。時已及亥,距明日隻三小時矣。心焦如焚,更無良策,展轉規畫,思所以無負委任者,而左右又苦無足以與議之人,躊躇不能自決。冥索久之,忽拍案而起,曰:“計在是矣!”召總管,傳號令,以大小貨客各車三百餘輛,滿載工役人等,於K字街中左出右歸,如連環然,回旋不息。車上燈光爍然,遠望之,如火龍之夭矯。左右村民知之,鹹來聚觀,或登車憑軾,笑語為戲,以不須納資也。工役人等且有重賞。馬躬駐總車站前,指揮來往;預召警察,以保護車輛。西國通例,凡電車行駛時,不得加以損害,犯者有罪。故馬屢屢以此語語警察長,且重言以申明之,使不令他人近其車,遑論損害矣。

至是,外城公司所派拆軌之人,皆垂手鵠立,作壁上觀,無敢近者;其主者亦往來馳騁,仆仆於道,往返籌策,達旦猶不得要領。則有禦四輪汽車,風馳電掣而來者,合眾公司總董史密士也。坌息降輿,手出臬諭,以示眾人,禁勿妄動。而外城公司以衙署向例,以申閉而已啟,縱工於運動者,亦決無如是之神速,故均目之為偽也。詎按察司恩蒙,亦繼史降輿,朗諭警察長曰:“此餘所親判者,烏得為偽?有以非禮相加者,爾將任其責,其必欲爭典直,則三日之內至本署,餘當為持平而斷定之。”警察長免冠鞠躬,唯唯而退。於是如火如荼之大舉動,輒為之冰消。史密士既得其情,乃拊馬之背而謂之曰:“今日之事,非馬公不及此。今而後,吾既服膺矣!即日推馬為公司總辦,僅以總董一席自居焉。而馬生聯車之舉,遐邇傳述,竟成笑談。

賺客

德京柏林有某戲班,一日定議,欲以戲資所入充善舉,慮無以聳動一時,而所入不豐也。籌得一策,甚兒戲,而其效驗竟大著,且甚可笑。先是於登台前之數日,柏林各報章,僉載一新奇廣告,略曰:餘有某君,欲為其侄女贅一快婿,用特廣為布告。其有中匱乏人,而自問可以入選者,請修函某寓所,詳詢一切。某君並無子嗣,謹此一女侄,此外尚有一保姆而已。產業約值一萬五千元,且別有商業,乏人經營,贅定後,將並以付之,聽新婿之布置。某君將藉以娛老,更不製阻雲。

廣告既出,一日中函詢者,無慮數十百通。數日後,凡函詢者,各皆得複。略謂:夫婦乃人之大倫,貴在互相愛悅,片紙隻字,末容遽定,尚圖謀麵,再訂終身。故仆定於某日之夕,率舍侄子至某處戲園一號廂樓候教雲雲。

屆時園之上下,凡上等客位,幾盡為男客所占,後至者幾無容足地。園中利市三倍,班中諸伶亦聲價陡增。然來者之意,固在 彼不在此。故當時園中萬目睽睽,視線所集,鹹在一號相房,且多以望遠鏡頻頻窺測者。亡何,曲奏既終,芳蹤猶杳,仰觀俯察,想像徒勞,不得已,始紛紛散去。出門惘惘,且有始終不解其所以然之故者雲。

食子

大西洋北,有島曰埃士蘭者,譯言冰地。殆地居極交冰帶中,故以得名。向為丹麥殖民地。某年,丹後臨幸,島中人民鹹歡迎之。大牧師某者,以齒德尊,後優禮之,得侍左右,輒攜以同遊。凡島中足邀一盼者,牧師亦莫不指導以觀,相處既稔,後遂亦知其娶有室家,而非出家和尚也。因一日偶詢曰:“有子女幾何矣?”顧牧師本島中土著,雖略解丹國語言,實未暢曉,即率爾對曰:“有二百矣。”蓋丹國“子女”一語,其音與埃士蘭之“綿羊”句相近,因而誤解也。後聞之大奇曰:“如許之多,何能養育乎?”對曰:“是亦易易,夏則芻牧山中,冬則宰而食之耳。”

趼人氏曰:近日有人創言,吾國人不能結團體之故,在於各處方言之不通。誠然哉!吾於吾國方言,惟不通閩語,又足跡未當至閩也。故與閩人相對,則彼此茫然。強相與語,誤會者不知凡幾也。讀此篇而益信。雖然,彼特國外之一殖民地耳,吾自統一之國,奈之何其不思所以齊一之也哉?

律師

西律凡涉論者,例得延狀師為之辯護。故業此者林立,其上者固不專以代人涉訟為事,其下者則欲求訟事而不可得。故新得憑照以問世者,欲求其道之行,大非易事。恒有株守無聊,反禦車馬出遊,仆仆終日,藉以聳他人之耳目者。其情狀,蓋與中國醫士之乘輿四出,故作忙遽,迨病家來邀,轉遲遲乃至,以自炫聘請之多者,同出一轍,誠惡習也。

美國某生習律法,卒業領憑後,賃屋一椽,榜其門。一時苦無問津者,枯坐無事,時出閑遊。惟出必留一紙於門,藉告來訪之人,紙書“公出逾一小時即歸”八字。鄰人見之夙矣。一日,有黠者為書數語於後曰:“試問:汝即歸來,有何事事?”亦惡作劇哉。

趼人氏曰:惜乎!中國醫士,無要於塗以叩者,曰:“你忙的甚麼?”

鵲能藝樹

合眾國之西南部,有地名亞裏崇拿(Arlzona)者,美之行省也。土地肥沃,鬆楸尤盛。父老相傳:凡此森森者,人跡未至之前已有之。故知非出於人之手植,實一種綠鵲為之播種。鵲巢鬆林之間,生性喜以鬆實埋地中,習以為常。前年東部某黨人遊曆其境,親見一鵲以長喙啄地,良久飛去。異而察之,則沙土仍平坦無跡。掘地寸許得一物,則鬆實也。舉以問土人,土人鹹笑之,蓋彼已司空見慣矣。從知天之生物,自然能發生之,初不藉乎人力也。

趼人氏曰:恒見鄉間,老樹椏枒間別出一種葉,與本幹所生懸絕者,謂之寄生。叩之老農,雲是鳥食果實,遺糞樹巔,而仁隨糞下,及春萌芽,久乃長者。當與此參觀。

禽名

美洲合眾國西部弗吉尼省有某夫人者,嚐三易其夫,而其名皆為禽屬,人以為奇,不知其已身與親屬之名多有屬此類者,亦可謂遇合之巧矣。夫人閨諱鶯兒,既而適婿,字曰病鴛;婿死再醮,厥號瘦鶴;未幾鶴死,乃適今夫鵬雲。三人各有所出,夫人實卵翼之,今已雁行成列矣,計有小鴛二,小鶴一,小鵬三。夫人之翁貼有六,而名屬禽類者蓋三:一鴻、一鵲、一鳳也。今彼夫人全家僦居燕子島鷹揚城之黃鸝坊。而記載此事之人,其別篆琴尾,琴尾亦鳥名也,且與夫人有鳥蘿之誼雲。

趼人氏曰:此則可錫以嘉名,曰“百鳥歸巢”。

竊案

柏林某法堂嚐研究一案,其問題為饑餓將死之人,能否以一頓啖價值半馬克之麵包雲。德律,人當饑餓欲死之頃,竊食不為罪,施薄罰而已。適有竊食者,麵包之值乃抵半馬克,疑其太多,一人之腹未足以納之,故頗資研究。蓋恐售贓與人而偽稱餓徒,則不可恕矣,後訊得竊者乃一工人,竊得麵包後,分其半與將餓死之友,衡情酌理,卒免其罪。夫此事到纖也,乃亦曲折推求,不厭周詳如此。使在東方,則尊臀苦矣。一笑。

趼人氏曰:吾讀此篇畢,反複思審,忽發一奇想,則欲普告東方餓夫,使之航海至德國偷麵包去也。書竟為之狂笑。

以術愚獅

日耳曼獸戲班炫技於荷蘭首府,聲譽藉甚,驅策登場,輒有人滿之患。班中有技師以善馴獅著,演時必持脯入籠,擲脯獅前。群獅見之,恕吼欲攫。技師則以一足加脯上,阻之使不得食。觀者皆股栗屏息,為技師危,至有變色者。蓋恐獸之喜怒不可以理測,或遭噬也。如是者有日。英人某思有以難之,與這約為勝負,謂能使群獅不食三日,而後仍敢以此術行於眾人之前者,願以巨金為酬。技師處有頃,曰:“可,惟須三來複後行之。”英人諾。屆時乃遣人邏守之,迭為更替,晝夜不息,不使群獅得食。三日期滿,觀者麇集。時獅皆饑火中燒,吼聲不絕,大有虎兕出柙之勢。當吼聲極烈之頃,技師手巨脯,岸然入欄,擲之於地,舉鞭臨之。群獅竟無一敢近之者,馴伏畏攝,無異曩時也。惟吼聲起,則全籠為之震撼。然雖怒目,視巨脯在前,而不敢少動,視眈眈而已。有頃,技師俯身拾脯,複投於地,則環而攫之,斯須淨盡矣。觀者莫不鼓掌稱異。英人以金如數與之曰:“吾誠負矣,雖然,吾如約輸金,子必告吾以術。”曰:“是皆於三來複中預為之者也。先以煤油漬牛脯,過三日,持以與之,獅皆見而反卻矣。然後更易佳脯與之,乃大嚼焉。久之,遂習以為常,凡先與之者,例卻不食。故是日所與者雖佳脯,亦不敢嚐必俟再投舉,而後食也。”

趼人氏曰:前數年,上海辟一園,曰大花園,有獸戲一班在焉。禦獸之西人,役一華童為侍者,童素頑梗,瞰西人出,輒效西人,持棒與獸戲,久之,技反在西人上也。西人知之而妒,乃遣之。於以知獸類既馴,則盡人可狎,不必定技師也。

重修舊好

波斯與希臘二國絕交亙二千三百九十三年,至一九零二年始複派唐立帝氏至雅典,為波斯之駐使焉。蓋自耶氏紀元以前四百九十一年,波斯遣使雅典要索水土,以為降伏之征,希臘不從,遂絕使命,不相往還。良以水與土為物雖甚微,而關係國體至重也。至是始重修舊好雲。嗚呼!自古國際交涉,修怨之久,當以皮二國為最矣。

趼人氏曰:吾深佩此二國之人之血性也。以視乎今日各國,陽為敦睦之言,而陰行侵略之謀者,其欺人為何如哉!

最古共和

聖馬裏諾者,乃千五百餘年之古國,所稱世界最古之獨立共和國也。界乎歐洲意大利大陸與半島之間,位於亞卑尼山之東麓,麵積僅三十二方裏,人口約九千餘。自耶氏紀元四世紀以來,即獨立行共和政體,為世界最先之共和獨立國。近世紀以來,已在意大利保護之下,故內政雖仍獨立自治,而對外之名義,則不能與獨立國相提並論,殆即所謂市府國家者也。嗚呼!此卓爾自立之所以可貴也夫。

代父代母

歐人大都崇奉新舊景教,舊教即天主,新教乃基督也。凡教徒無貧富貴賤。生子女三朝後,必至教堂行領洗禮,而因以命名焉。行禮時,則以親友中之貴顯而有德望者為證人,雖常人亦必擇稍有聲望者為之,男者謂之代父(Godfater),女者謂之代母(Godmother)蓋其時兒母分娩未久,猶在床褥,故請人為代表之意。此等代父代母,例以男女各一人為之,多或四人、八人不等。亦有男子僅請代母,女子僅請代父者,而世俗固以數多為榮也。考歐族古來女子代父之多,當未有若普魯士郡主愛林者,愛林之代父,竟達四千餘眾。先是一八六六年普法之戰和議告成,普親王亨利提兵歸國,入境,適為郡主命名之期,因令軍中將士四千餘人,悉至教堂觀禮,而為其女公子之代父焉,蓋創舉也。

顧彼教命名之意亦不一,其權皆操諸代父代母。往往撿基督門徒之誕日,與兒女生日相同者,即以名之,謂之聖名,蓋其人皆教中所謂先聖先賢者也。至於普國郡主之所以命名愛林(Irene)者,因德語愛林,猶言太平,故用以紀念和局雲。近世西教東漸,吾國之人奉教者亦一遵西禮,然大抵陳陳相因,男則名以若瑟,女則瑪利亞耳。二者乃基督父母之名,故人人耳熟能詳,外此非略解經典者不能舉也。

訥耳遜軼事

百年來英國以海軍稱雄世界,建海軍之威者,實提督訥耳遜。訥耳遜率其艨艟艦,與西班牙、法蘭西等國水師相周旋,敵皆披靡。自是英國海軍之威立,而訥氏之名亦顯矣。訥藉海軍以顯其名耶?海軍藉訥以著其威耶?世有具讀史之巨眼者,當亦無以左右之。邇年日俄之戰,日將東鄉氏大殲俄軍於日本海,世人遂以東方訥耳遜目之,與訥之相後適百年,一何奇也!一九○五年為訥氏百年之大紀念(訥於一八○五年十月二十一日大破法蘭西西班牙聯合艦隊於脫來發茄,即於是日中彈陣亡),英國報界皆列其遺像於報端,且有全報皆敘訥氏之曆史而不及他事一語者,亦足覘彼族之崇仰古人矣。迢迢百年後,又當為東鄉氏之大紀念,吾不知日本人又當何如?

訥耳遜畢生戰績,以那爾(Nile,在埃及北部地中海沿岸)一役為最著。然其成功之始,乃在於至微極纖,與軍事絕不相涉之一針,不亦畢乎?訥氏率師與法軍遙拒,而不能偵知法軍之蹤跡也。自有此針之一刺,乃藉以求得其端緒,而大奏膚功焉。時英軍實於意大利之那不勒灣,上將軍阿克敦之夫人從征,婢侍夫人飾項間圍巾,誤以飾領之針刺夫人,痛,嗬之,懼,跪而自陳其匆遽之故,而請罪焉。婢,法人也,兄某實役於法軍。婢夙侍夫人居英,久無耗,適兄以書來,讀之,怦然若有所思,手為之顫,致為此誤雲。此一刺也,蓋若或使之者。阿審知之,索書閱之,則法軍之所在及其謀畢敘焉,急以獻於訥氏。訥據書定謀,率其軍艦,一舉而破法。論者謂此一針之功也。天下事有造端甚微,而所詣極大者,其此類乎?

新庵曰:訥耳遜為英吉利百年前卓然一名將也,生平頗多名言,餘最愛其一說曰:“勇者雖死,一死而已;怯者雖生,一生而已。”

汙水

西俗,婦女多嗜曲蘖,丈夫弗能禁也。或以傷肺為言,始稍稍有減飲者。近世科學大昌,各處皆尚演說,男女之智慧日進。值有演說家極言飲水不潔之為害者,反複推闡,委於取譬,猶恐空言之不足信也,以實驗明之:借燈影之回光注射壁間,取溝中汙水一滴加於燈簾之上,電光之中,諸景畢現,幾如禹鼎鑄奸,溫犀燭怪之無所遁其形也。水中微蟲至纖極細,窮目力而不得見者,至是儼然若牛鬼蛇神,蠕蠕然作戰鬥狀,曆曆在目。望之可怖,幾疑為地獄變相,且令人作三日惡也。既而演說者取燒酒一滴加其上。轉瞬寂然,不複動。蓋酒性烈,足以殺蟲也。自後凡酗酒之婦,莫不以此為口實,幾於飲水解渴,亦必以酒和之,為丈夫者皆未如之何雲。

按:西人平常解渴皆用清水,惟富人乃得用礦泉水之屬為代,故其取水極潔。至近世輪舶汽機發明以後,在在需用清水,故自來水之創製,實亦時勢所不容已者也。吾國風俗,各處不食生水,無貴賤皆以茶湯為消渴之品,故鮮有講求潔水之法者。幸茶湯皆沸水,尚得無恙。故西醫考察,稱華人飲茶最無損害,亦賴此焉耳。蓋水中蛆螬,一經煎沸即死,絕不能為害;而吾人不敢食生水,食之即患腹瀉者,即蛆蟲為害也。潔水即不爾矣。

索拉

一九○六年七月十四日,值法蘭西改立民主節期,倫敦路透公司傳來專電雲:法國議院,已將遷移索拉遺骸,入於邦戴翁之議案通過雲。

電文簡略如是,閱者殊未易領解也。蒙按索拉,字愛彌(Emile Z La),法蘭西之大文豪也。母本法國產,父為意大利著名機器師,尋遷巴黎,因家焉。索拉少時以貧故,為人傭工,年薪不過六百佛郎。嗣不原,乃棄去。然閑居無可存活,不得已複傭於巴黎大書肆(Hachette),初在發行所。肆主見其讀書綦勤,尤留意各種小說,乃延之入編輯所。索以是得獲交諸文學大家,從此浸淫典籍,專心著作,每一稿脫,各日報爭羅致之。索拉之名,至是漸顯,卒分文壇一席,蓋其學有本原也。索氏所著愛情小說,頗極一時之盛;而戲劇詞曲,尤膾炙人口,他如社會小說,影響亦甚偉大。其一般改良風俗之能力,後人鹹受其賜。故人雖雲亡,追思彌篤。因相率提議,欲將索氏靈移入邦戴翁(Pantheon)陳設。邦戴翁者,巴黎之大禮拜寺也,凡大人物之有功於社會者,苟得國民同意許可,例得將靈柩移入寺中供奉,蓋不朽之盛舉也。索氏遷入問題既入議案提議,遂得眾意僉同,照議通過。

從此將與天地同壽,極難得之異數也,其恩榮較之中國入祀賢良祠尤甚。蓋專製之國,恩出自上,無論其人生前有功社會與否,但能博得君上一紙詔敇,便可備位其中;而民主國立法自下,故其人非有大功於社會,則決不能得國民同意。夫博全國人民之同意,較之但博一二人之歡心,難易不啻霄壤,恩榮之厚薄,亦由是而判,夫索拉氏者,淺視之,不過一小說家;即重諛之,亦不過一文學家耳。顧國民崇拜之者,竟若是其至也。然則才智之士,又何樂而不思謀有益於社會哉?若我中國,則但能博得君上一人之歡心,而求得高官厚祿,則在世不患無生祠,歿後不患無專祠,國民之非笑,所弗恤焉。夫如是,則人何必苦思絞腦以謀有益於社會哉?此專製之所以為專製,而共和之所以為共和也。

索拉之書,雖經盡譯英文,而中有數種,英人嚴禁,不許在其國內出售,以種種道德,與英國民俗情形格格不相入也。蓋英國小說,體例素嚴,屬地出版之書,且有不準運至母國者,則他國人之自成一家言者,無怪其然矣。

朝鮮

朝鮮政府以丙午年為皇太子選征元妃之期,故特頒禁令,不準通國男女嫁娶,必俟選定元妃,方能馳禁雲。蓋猶是東亞古代專製之遺風也,亦可謂篤守舊法者矣。朝鮮一國自日俄戰罷,已為日人挾入肘腋,無異囊中物矣,所以不即郡縣之者,尚有所待耳。使其君臣上下及此警悟,幡然變計,竭力奮發,雖未必遽能自立,或尚可苟延殘喘。顧猶醉生夢死,妄自尊大,一若不知其國之既亡也者。朝鮮人苟且偷安,殆非至斬絕皇祀,墟其社稷,必不自覺其亡,豈知今世之人國者之別有新法耶?雖然,吾方自哀之不暇,又奚暇為朝鮮人哀也!

設法與行星通消息

法蘭西科學大書院中,近忽懸賞四十萬金,提倡學術。見此賞格者,莫不駭異。蓋吾人今日猶未名囿於故習,他日智慧日進,目的已連,則又將以今日之駭異為少見多怪矣。然其提倡之事,固亦甚奇,謂不論何人,凡能創一新法,可以與地球以外之行星通消息者,當以貯款相贈雲。

克虜伯製造廠

克虜伯者,德意誌全國第一無上之實業家也,一八一六年設廠,專造一切槍、炮、火藥、戰艦、魚雷以及水陸軍用兵器之類,以應全球各國政府之取求。故聲名大著,基業日充,而製術之精,尤能與時俱進,人莫與競。德意誌全國軍隊用品,十八九取給於是。而德國陸軍能雄視天下,為全歐側目者,克氏之利器亦與有力焉。如此巨廠,不與異姓合股,而能獨立至八十餘年之久,良非偶然。蓋歐洲創大事業者,公司為多,即日本人之所謂會社也。以無量之巨金,猶創一業若克氏者,雖歐洲商業號種極盛,亦不數數覯,美國庶幾有之。

邇年克虜伯廠亦為改為公司之說,德政府及德國製造輪船廠等,皆竭力運動,以冀其成。蓋最後之克虜伯氏歿於一九〇三年(克氏出殯,今德皇威廉第二親為步行執紼焉),身後無嗣,遺產歸其女公子盤雪承受,為今德國第一大富豪。廠中百執事,實其新婿為之領袖。新婿鮑倫氏,於一九○六年十月十六日成婚禮,德皇親臨賜賀,演說吉詞,並勖以永永以世界攻守之具供本邦取求;又賜新改從克虜伯氏,以世其業雲。廠中所雇軍隊有二萬之多,專為操練器械以及防守巡警之用。其他一切可想而知矣。此為廠價值計英金八百萬鎊,合這之一切私產,不下十二兆鎊,約中國一萬二千萬元,皆為其女公子一人所擁有。成婚之日,犒廠中員司工役人等百三十萬元雲。

中國曩年所購德國軍械,大抵皆出自克虜伯廠,所費幣項不知凡幾。合肥李文忠薨,其廠特範銅像,由駐華代表滿德贈之李氏,藉作紀念,傳之不朽,即今巍然矗立於滬北丞相祠堂隙地者是也。其像酷肖文忠。

戒罵會

罵人,惡德也,於人無毫末之損,於已有行止之虧。故君子不為也。然習俗移人,賢者不免。勳名鼎鼎如合肥李文忠公者,猶不免以鄉談罵屬吏。而一般無恥小人,遂有以得其一罵為榮者。此皆彰彰在人耳目,不可掩也。上行下效,捷於影響,被罵者旋回本署,即轉罵他人。惡德也而成為惡俗矣。至於赫赫官府,高坐堂皇,拍案叫罵,習為故常,恬不為怪,又何怪乎下流社會中人一 啟口便狺狺不已也哉?大抵士君子讀書明理,平日出言雅馴,愛惜身分,不肯經易辱人。此外如商賈等人,幾以罵人之俚諺為其語助之詞。吾國人公德私德,敗壞達於極點,此亦其一端也。

歐洲吾國自近世紀以來,互相仿效,彼此競爭,文明程度,進化靡已。而美洲各國,尤有後來居上之勢,顧猶遷善惟恐不速,去惡惟恐不盡,殊令人望而生畏也。合眾國有宗教家,以文明國人雖已風俗改良,可免自相詈罵之習,而對於黑色賤種之人,有時或不能免。因特創立一會,招人題名,以相戒不許詈罵他人為宗旨。一時聞風興起,各處響應,臻於極盛。美總統聞之,亦馳書褒美,極力讚成雲。嗚呼!吾國苟不欲改良社會,整頓風俗則已,苟其欲之,則此種戒罵會之設立,亦殊不容已也,願吾士夫君子、仁人誌士,弗以事小而忽諸。

趼人氏曰:吾國且有以罵傳者,如灌夫罵座、山膏罵人之類,不可勝記。遂使後世竟有以偃褰傲罵,自為名士者。而譯者顧獨以責下流社會乎?吾謂下流社會之罵,不過粗夯而已,顧不如上流者之以罵人為高貴也。

兄弟甚多

倫敦某童,一日痛毆其弟於道,弟仆,複握其足而倒曳之。或見之,婉言動曰:“毋然。子如是,不將傷乃弟耶?”童曰:“是何足慮?吾家中弟猶多多也。”

張翁軼事

美國芝加高有張生者,富商子也。生平最喜自述其先人微時軼事,以誇其會計之能,藉作談助,而資笑樂,聞者亦往往為之絕倒雲。初,生之父張翁,嚐賃某巨第下層之一室,陳雜物於其中,以能博蠅頭之利。入息雖不甚巨,而翁之計學極精,度支亦極省,故往來出入,恒有所賺。積之既久,數殊不資。顧此巨第者,本由數人分賃居住,嗣漸漸為一衣肆所並占,惟翁所賃之室居如故。衣肆執事意猶未足,乃謀之房主,願獨得此屋居之,賃金雖巨不吝。房主以翁占屋雖少,而賃居已久,慮無辭以處之也,乃轉令衣肆執事自向翁婉商。執事乃詣翁,以讓屋為請。翁曰:“我居此便,不願徒也。”曰:“我已盡賃此室,不原亦不得不徙矣。且以商業資本而論,汝亦百不逮一,我已以三倍之賃值許房主,此豈汝小鋪之力所能堪耶?倘知難而退,猶不失為度德量力之人;且我將竭力相助,代覓新居,俾可即日遷徙,仍理舊業。如執迷不悟,定欲留此,則一月之賃金,已盡耗汝之資本,使汝不複有立錐之地矣。”翁聞之,憮然為間,曰:“諾。然乞假我半月,俾從容布置,君其許之乎?”執事允其請。越半月複至,重申前議,則翁笑謂之曰:“汝輩苟愛之,則亦不妨仍前居此。我自今以後,可不必再付賃金,惟汝輩須月增賃二百金,此間全屋,鄙人已置為薄產矣。”

趼人氏曰:一旦暴富,每自諱其本來,此亦世人之常情矣。張時好談其先世微生軼事,殆不染忌諱習氣者。世之稍有勢力者,輒逼人於無可奈之地,以自鳴其得意。夫烏得無量之張翁,一一以此法對付之。

牙醫

西國牙醫,本有專科。近年逾究逾精,鑿孔去腐,皆用電機為之,輕柔錄便,較舊法之用足踏者,殆勝十倍。拔牙之法,先用空心針,以藥水主入牙床中,使牙根鬆浮,牙肉麻木,然後拔之,絕無痛苦。

巴黎某少年,一日因患牙痛,就某牙醫求治,醫乃坐之於機器椅中,使之仰麵張口,略加審視,顧謂少年曰:“我知之矣,治之之法,非盡拔諸牙不可。”少年聞之大駭,曰:“是奚可哉?所患僅蟠牙一處,與他牙不涉也。苟不能治,則去其一可矣,與全口之齒牙何與,而欲飛去之耶?”醫聞之,反身啟案下櫝,出手槍擬之曰:“苟再支吾,我立畢汝命矣!”少年不得已,閉目張口,任其所為。至六七枚後,血流滿口,痛不能忍,於是狂吼不止,聲震戶外。為警察所聞,詢知其狀,拘以去,始知此醫乃新染狂疾者,遂與少年同送醫院,分別醫治雲。若某少年者,洵可謂無妄之災矣。

既病狂矣,胡複可以為醫?趼人氏曰:否否。吾欲藉此病狂之醫,以醫世之喪心病狂者,豈非一絕大快事?書竟為之一笑。

卷下

私囊

一人晨起,語其友曰:“昨宵不幸為賊所算,竊去飾物約值千金之譜;然金錢竟毫無所失,猶為不幸中之幸。”友怪之,轉問其故。則曰:“飾物因藏保險鐵箱之中,故竟為賊所竊;若金錢,則皆在拙荊私囊中,故賊亦無所施其胠篋伎倆耳。”

新庵曰:歐美人所製保險鐵箱,往往有“水火盜賊皆保無虞”字樣。近日美國桑港地震之後,繼以火災,凡鐵箱之佳者,其中所藏紙契,皆得不毀,亦可想見其效果矣。顧猶不能及婦人之私囊,可見婦人私囊之鞏固,無與倫比也。一笑。

簡單利息與複雜利息之分別

有精於算術者,以其下開算得之數,寄登倫敦某報,見之令人眙愕。蓋同一利息,簡單與複雜之相差,顧若是其巨焉。據雲:設有人於耶穌紀元之第一年,以英幣本尼(Pennx)一枚存行生息,利不加利,則迄今一千九百餘年,所得之簡單利息,不過八先令而已:若以利上加利而算,則複雜之利,其數乃達於一三二,〇一〇,〇〇〇,〇〇〇,〇〇〇,〇〇〇,〇〇〇,〇〇〇,〇〇〇,〇〇〇,〇〇〇,〇〇〇,〇〇〇金鎊焉。

言情

泰西風氣,男女言情,形之筆墨,不甚為諱,蓋其所言之情乃愛情而非私情也。其女子有自由擇婿之權利,而男子之有友誼親故者,亦得直接作書請求。然為之父母者,非無幹涉之權也,特以此事關乎兒女一生之哀樂,故不如聽其自然,但擔最後承諾之責任而己。蓋父母少時之結婚,亦自由選擇,推而至於父母之父母,亦莫不皆然。故雖欲幹涉,而習俗己成,無如之何矣。

英人有溫氏者,亦素封也。其夫人一日因作書乏箋,乃求之於其女公子之案屜中,無意中得舊劄一束,略加翻閱,皆言情之作,意頗不懌。乃下樓示其女,盛氣問曰:“若與通郵者,誰氏子也?夫言情亦多術矣,何若是其絮絮之甚哉?惟有告爾父,使若從此與之絕耳。若告我,孰作此寄汝者?”女聞之,柔聲靜氣以對曰:“母既以此責問於兒,則兒亦不敢隱。請母姑戴目鏡,再一諦視之,不見此斑斑者,皆數十年前之舊物乎?蓋父少時寄吾母之牘耳。”

天生奇疾

日本大和國吉野郡大東村,有出雲與誌治者,其夫人某氏新產一兒,生有怪症:呱呱落地時,即見右目下微有紅腫。爾後累然墳起,臃腫不堪,與兒之日月俱增。越二月,其大如碗,垂垂然一巨瘤矣。遂送大阪某醫院求治。醫者施以解剖術,於瘡中獲小人一,五官四肢無不備,不過具體而微。遠近聞之,莫不詫為奇事,然據醫者之論,則謂此胎本係雙胞,特不知如何,彼胎忽於中道誤入此胎之皮肉中,以致不能發生,成此怪象雲。然亦異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