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懶得給你電話,是因為不知道說什麼你會滿意。
我懶得跑去見你,是因為喜歡一個人偷偷想你。
我懶得討你歡喜,是因為我笨到不會表達自己。
我懶得說有多愛你,是因為我把話放在眼睛裏。
懶 得
1
雷勵記得那個女孩。
一個秋天的傍晚,他到海大看了表妹,出來,突然下了一陣急雨,站在門樓等雨停的時候,雷勵看見了她。
那個女孩不疾不緩地自雨中走近,身上的衣裳濕著,頭發黑黑黏黏淌著水。她不快走兩步,反而悠著手臂,左手袋子裏圓鼓鼓的水果就這麼悠悠地跳將出來,有兩個大紅蘋果一前一後地沉沉墜地,在泥路上一路翻滾。
奇怪那女孩並不回頭。
“你掉東西了。” 雷勵提醒她。
那女孩朝他笑笑,悠揚散淡的模樣:“我知道,懶得撿。”
然後她踏上台階,站了一站,身上的雨水滴滴答答的,她低頭看看腳,那本該是雙雪白的布鞋,現在已經有了星星斑斑的泥點。
她歎了口氣,就踩著鞋跟把鞋一點一點踢下,彎腰捏起,一甩手扔進垃圾筒。
她光著腳走上樓梯,忽然回頭看看,好像知道雷勵的愕然,笑笑:“懶得洗。”
2
大約一年後,裏岸服裝公司的職工餐廳,雷勵滿身汗水地高捧著盤子從窗口擠出來,有人招呼他:“嗨,過來坐呀!”
望過去,靠窗那個女孩向他揚手,笑笑地,悠揚散淡的模樣。
“你還認得我嗎?” 雷勵試探著問。
她搖搖頭:“我隻是看著你麵熟,我從來記不住人的。”
“懶得記人?” 雷勵打趣。
她笑著點頭:“對對,懶得記。”
雷勵見她桌前空空:“你吃了?”
“沒有,我懶得跟人擠。等一會兒沒人了再去。”
“等一會兒就怕什麼也沒有了。”
“那就泡點菜湯,我寧可泡菜湯也不想和人擠,怪緊張的。”
等她去打飯的時候,真是沒什麼了,盆裏稀稀拉拉的幾根菜葉,她也不急不怨,仍是笑眯眯的樣子,慢悠悠地捧了飯盆走,倒是師傅過意不去,把自己吃的小炒撥了一半給她:“沒關係,你吃,你吃,我正減肥呢!”
她滿足地坐回來,對雷勵說:“你看我這懶福,紅燒排骨,比你的好吃吧!”
雷勵看她饒有滋味地吃著,眼睛掃下去,記住她胸卡上灰色的小字:設計部,藍白。
3
雷勵後來才知道,設計部去年一共進了三個人,都是女的。施然是最優秀的,她的設計已經在國內拿了兩次大獎,年少有為,近期有望升職。何文可也很有潛力,她的設計在廣交會最受經銷商歡迎。隻是藍白,有點懶散,迷迷糊糊的,整天慢條斯理,遊手好閑,胸無大誌。
“我倒不覺得,或許是她沒機會表現自己吧。”聽杜經理的介紹,雷勵忍不住為她說話。
“你小心啊,不是看上她吧,你舅舅讓你來,是盼著你把公司打進國際市場的,不要早早徇了私情才好!”
雷勵的臉無端有點熱。
他去設計一部視察,不大的辦公室,有女人的微香。
彎眉細眼,雙腿修長的是施然,她熱情嫵媚地笑著伸出手來:“雷總這麼年輕這麼帥啊,我們未婚女孩可要加油了!”
何文可戴著銀邊眼鏡,斯文端莊,拘謹地微笑:“歡迎雷總。”
雷勵邊頷首邊四周巡視,不見藍白,但是他知道哪張桌子是她的,不是最亂的那張,不是擺了小玩意養了盆栽的那張,也不是貼滿了圖樣掛滿了布版的那張——那張,靠窗戶最空最幹淨的那張,他想象著那女孩一定會悠揚散淡地說:“懶得放東西。”
心裏一點溫柔,他的唇邊忍不住帶了笑意,用手指敲著桌子。
“這張桌子是——”
“藍白的,哎,藍白去哪裏了?”施然喊著,“她啊,總是這樣,上班時間不知跑哪裏去了,別人累死累活,她閑得要命,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文可一邊輕輕道:“今天的圖紙她都畫完了,坐了一天,說是到天台透透氣。”
“哎!反正她可會享受生活了,咱們怎麼沒空去透透氣呢?”
施然一邊嘟囔一邊看雷勵,見他沒反應,聲音就小了下去。
雷勵在公司裏麵隨便轉了轉,想想,就奔天台去了。
這其實是個小小的空中花園,天台有一棵大葉紫薇,一盞盞開著淺色的花。紫色的花樹下,有紅磚砌成的花池,散亂地長著零星的花草。
秋日長空下,一張舊竹子躺椅,躺椅上一個淡青衣裳的女子。
“你又懶得動了嗎?”雷勵半笑著。
藍白有點吃驚,兩手拂著頭發坐了起來,胸前的幾張圖紙和鉛筆忙亂地滑到地上,她來不及撿,雙頰就微紅了。
“擾你清夢了?”雷勵俯下身子幫她撿起來,圖紙上是很飄逸的淡藍色的幾款衣裙。
“沒有,沒有,歡迎你來一起偷懶,趁新老總還沒到,能多懶一會兒,就多懶一會兒!”藍白狡黠地眨眼。
“偷懶來這裏,有什麼好玩的?”雷勵佯裝道。
“好玩兒著呢!你要是有心情,什麼都好玩兒!”
雷勵不解地搖搖頭。
“天哪!天好玩吧,這麼一大匹藍真絲。雲彩好玩吧,像一卷又一卷的棉花糖,吃不完又吃不著的棉花糖啊,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它們一卷一卷地從我鼻子上飄走——”
雷勵忍不住笑,隨手一指:“那花也好玩,草也好玩,螞蟻也好玩啊?”
“對啊,你靜下心去看它們,可有意思了,花會笑,草會哭,螞蟻會吃醋。”
雷勵道:“難得你有這份心,隻是——其實這裏的工作還是挺緊張的吧。”
“我懶我的,反正不耽誤工作。”藍白站起來,雷勵看到,她又脫了鞋,優美潔白的光腳踩在赭色的方磚上,讓人心驀地一動。
“嗯,我看你這幾款設計很有意思——”雷勵想起他手中的圖紙。
藍白搶了過來:“畫著玩的,就是這藍天白雲給我的靈感。”
“有長天上風揚的感覺,你這個設計,可以報上去參賽咧!”
雷勵真誠地讚許道。
藍白舒服地伸了個懶腰,回眸一笑:“我懶得爭什麼,太想一樣東西,心就會緊張,心緊張了日子就不好玩了。”
雷勵想著她的話,覺得有意思,但仍問下去:“隻是一個人不應該趁年輕上進嗎?等老了的時候——”
“等老的時候——我敢肯定一樣東西,那就是六十歲看藍天白雲保準沒有二十歲的快樂,那我現在為什麼不看呢?”藍白道,雲淡風輕地一笑。
雷勵隻得笑歎。
“你來,你過來,對,坐這兒,躺下來,別緊張,我隻是想,你這樣看看天。”
藍白伸手招呼雷勵,讓他慢慢仰靠在竹椅上看天。
雷勵第一次這麼認真地看藍天白雲,悠悠然的感覺,雲彩飄過,好像動的是自己,自己是茫茫海上的一條船。
他微笑了:“懶洋洋的感覺是不錯啊!真想整天就這麼躺著。”
藍白一旁笑道:“這一會兒你才不那麼正經八百了,這才有點意思。不過當著老總的麵你可得裝模作樣啊!”
雷勵哈哈大笑,藍白莫名其妙,隻是自己嘀咕:“你笑什麼笑?我才懶得問你笑什麼呢!”
4
這天下午的例會,藍白就知道他笑什麼了。
在椅子上伸懶腰的時候,藍白見到雷勵西裝革履地走過,隨口就說:“嗨,怎麼這麼衣冠楚楚的,裝模作樣啊?”
雷勵回頭笑笑,直接坐在主位上。
文可驚詫地壓低聲音:“藍白,你跟他這麼熟嗎?”
施然嗤地一笑:“嗬,本事真大!”
藍白恍然閉上嘴,低下眼睛,一會兒想想,實在懶得裝什麼謙卑老實樣兒,就抬起頭,笑笑地看雷勵說話。
雷勵感到那邊的目光,心裏有一點點亂了,故意不望過去。
走馬上任伊始,就有新的挑戰,剛接到韓國“漢水杯”國際服裝設計大賽的邀請信,裏岸的牌子能不能在東南亞圈子打響,這是一個機會。
果然,公司的設計師們反應很大,因為參賽的作品名額隻有一個,大家當仁不讓地議論紛紛。
雷勵向藍白看去,她隻是安靜地坐著,半眯縫著眼睛聽別人吵,唇邊似笑非笑。
而這邊施然已經站起來朗聲發表自己的設計理念了,雷勵忙收回思緒,嚴肅地聽著。
5
下班了,設計部的幾個女孩子一起走出公司門口,文可故意和藍白落在後麵,好像不經意地問起:“藍白,那個新來的雷經理,人怎麼樣啊?”
藍白笑了:“我今天才知道他叫什麼咧!”
“是嗎?”文可淡淡地笑了。
人事部的吳主任開著新車停在門口,笑道:“哪位美女賞臉啊?”
施然馬上尖叫著衝上去開車門,再有兩個女孩也笑著跑過去,文可連忙對藍白說:“快點,有順風車搭呢!”說話間,人已經奔到車邊,正好最後一個擠進車裏。
路邊隻剩下藍白一個人笑笑地站著。
吳主任不忍:“藍白,不好意思啊,要不等會回來接你?”
“不用了,我喜歡走路!”藍白揮揮手。
“懶人也喜歡走路嗎?”雷勵無聲無息地把車停在藍白身邊,拉開車門,“上來吧!”
藍白笑笑,大方地上了車,車子揚塵而去。
吳主任笑:“原來如此啊!”
施然冷笑:“本事真大!”
文可輕輕地說:“她說今天才知道雷總的名字呢。”
車子裏剛才鬧嚷的女孩們都不出聲了,有點鬱悶和憤憤。
“不要又說懶得參加漢水杯。”雷勵看了藍白一眼。
藍白樂了:“在老總麵前說懶得,那是懶得要命了。”
“倒想領教你如何裝模作樣。”雷勵道。
藍白調皮:“要咱們裝模作樣,那還是懶得要命算了。”
兩人齊笑。
“我看你那幾款藍天白雲挺好,修改一下——”
藍白低頭:“你要是讓我畫著玩,更有意思的我都能畫出來,要是讓我參加比賽,我的頭皮緊了,畫得就沒意思了。”
雷勵心軟:“我從不會給你壓力。”
藍白婉轉一笑,正遇見雷勵精亮的眼神,突然間兩人不再開口,有點兒心照不宣。
6
雷勵知道自己怎麼了。
他從沒有試過這樣多地想念一個女孩,即使每天都會看到,而那沒看到的一會兒,一小會兒,都無法忍耐。他有各種借口去設計部視察,他有各種理由給她打電話,但是不夠,還不夠,他受不了她遠遠地站著,他受不了她的散淡平和。他有時候真想上前握住她的手,緊緊地,告訴她自己有多喜歡。
沒有誰是看不出來的吧。
這天杜經理和他並肩在過廊上走,開玩笑地說:“雷總,你和小藍進行到第幾段了,我們那餐你可別賴掉才好啊!”
正巧藍白和幾個同事從前麵出來,想是聽到了,有點尷尬的樣子。
雷勵爽性道:“當然要請大家吃一頓,藍白,你有意見嗎?”
他緊張地看著她,所有人都緊張地看著她。
藍白臉微微紅了一下,笑笑地說:“我才懶得有意見。”
大家起哄著,雷勵眼裏裝不了的笑,竟有些濡濕。
7
漢水杯賽程的日期漸次逼近,秋交會即將舉行,雷勵幾乎晚晚都加班到深夜。
藍白不願參加比賽,晚上懶得過來,一個人在宿舍看畫冊吃零食。
忙裏偷閑的一刻,雷勵都會給她電話。
“幹什麼呢?”
“玩兒呢!”
“想我嗎?”
“懶得想!”
“我想你呢,一會兒出來吧。”
“早點回去休息吧,幹了一天,明天又得早起,我也懶得換衣服。”
“親一個吧。”
“哎呀!我懶得跟你肉麻!”
戀戀不舍地放下電話,雷勵若有所失,和一個懶女孩談戀愛,是不是什麼都這樣不緊不急不上心呢?
有人敲門,是謙恭拘謹的文可,她這幾天也趕著修改參賽作品,多晚都來。
手上提著保溫瓶,文可羞澀地笑著:“雷總,我今晚煮了冰糖紅豆,大家都吃了,順便拿點給你,不嫌棄的話——”
“正好,正好,餓極了!”雷勵不客氣地接過來,文可忙從另一個小袋子裏取出衛生調羹。
“我還以為你不吃呢,小藍一定給你燉了好東西來,哪裏還會吃這個。”
“她才懶得燉什麼東西呢!”雷勵邊說邊吃,心裏有一點不是滋味。
“小藍這方麵是不太喜歡動手的,在宿舍裏從來沒下過廚,城裏的女孩畢竟嬌貴點。”
“她說過寧願不吃也懶得動手,她是什麼都懶得,唉。”
“沒關係,手頭上的功夫,你要是合口味,我明晚再給你燉個木瓜西米。”
“不用那麼麻煩。”
“反正我們一大班同事也要吃,捎上你的一份,有什麼麻煩的?”
“那先謝謝了。”雷勵說。
文可抿著嘴唇笑了。
8
雷勵和銷售部的蔡經理去廣州參加秋交會,下了飛機,蔡經理的手機沒有停過,隻聽得他每隔半小時就實況報道身在何處正幹什麼。
“我女朋友,盯得緊呢!一天24小時實時監控。”蔡經理無奈地說。
這話忽然讓雷勵有些妒忌,想開來,和藍白相戀以來,她好像從來沒有主動打過電話給他,從來沒有主動約過他,甚至從來沒有主動說過愛他。
她懶洋洋地在那兒,他勤快地去找她,見她,關心她,愛她,好像一個人說唱念打,擔起整台大戲。
他突然不能確認她的想法,心裏一下子亂透,也分外留了心,故意不打電話給她,看她會不會擔心,主動打來。
等了整整一天,沒有,他的心涼涼的,能預想答案,她一定會說:“我懶得打。”
入秋的廣州晚間下了幾點冷雨,他冷眼看蔡經理不斷地在旁邊聊電話。
一下子覺得很沒意思。
從秋交會的業內專家嘴裏知悉,漢水杯的幾個東南亞評委比較注重與自然融合的理念,雷勵反複掂量手中的候選設計,還是覺得藍白的“藍天白雲”比較接近。
“小藍,我知道你不願參加比賽,可是,如果為了我破例一次呢?”雷勵試探著問。
藍白坐在天台的竹椅上,仰頭看著天,不作聲。
雷勵歎氣,藍白看他:“歎什麼氣?當然為了你。”
雷勵笑了,心裏這才有點暖和:“時間不多了,一個星期後就要開行政會決定了,你來得及嗎?”
“我才懶得要命呢!”藍白笑,有一絲淡得無人察覺的隱憂。
9
施然十二點回到宿舍,在小客廳裏倒了杯水,抬眼見到藍白的房間開著門,燈下,她苦思冥想的樣子。
施然端著杯子走過去:“喂,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什麼時候不懶了?”
藍白打了個嗬欠:“我懶得和你說。”
施然冷笑:“你真是該懶的不懶,不該懶的倒懶起來,小心你的金龜婿就這麼被你懶丟了。”
藍白笑著搖搖頭:“你少搗亂,去去。”
“我搗亂?你為什麼不打個電話問問,雷勵現在和誰在一起?”
“沒事打電話煩他幹什麼?他忙得要命。”
“是啊!很忙啊,忙著喝何文可燉的老火靚湯啊!”
藍白怔怔,馬上笑著搖搖頭:“我倆坦坦蕩蕩的,懶得聽你嚼舌頭,擾我耳根清靜。”
施然氣:“最怕你有一天聽到得太遲!”
藍白連連擺手讓她走。
自己在燈影下發了會兒呆,手裏握著手機,終究還是輕輕放下,又皺著眉頭畫起來。
藍白輕輕哼著歌,指尖輕快飛舞,天空一樣蔚藍色的絲綢在剪子下、在針線裏有了輕盈靈動的生命,文可悄悄走近,看了一會兒,又悄悄走了。
天台上風很大,藍白把吹幹的衣裙一件件地收下來,搭在臂上。
文可不知何時上來:“真漂亮,小藍,你真有天分!”
藍白笑了:“文可,你的也不錯!”
“但也是白忙活了,雷總肯定送你的上去。”
“沒有,還要開會討論的不是嗎?”
“形式而已。”文可摩挲著涼滑的絲綢,聲音低下來,“你運氣真好,什麼也不用爭,自然會送上門來。”
“也不是,我天性就不喜歡爭什麼,是你的就是你的,何必忙呢?一有了計較的心,人就不開心了。”
“我都說那是你運氣好,像我,家在農村,父母有病,弟妹讀書,全指望我一個,我不爭不搏行嗎?”
“你現在不是很好嗎?”
“不, 差遠了,我需要錢,需要出名,每一個機會對我來說都和命一樣重要,你知道嗎?為了這次比賽,我花了多少心血。可是——沒用了!”文可低聲哭泣起來。
藍白隻能歉然地抱著飛舞的衣裙:“不一定的,還要討論呢!
有機會的,真的!”
“謝謝你,不過說句知心話,我要是你,會提醒雷總注意影響的,畢竟他剛上任,你又是他女朋友——”文可擦了眼淚,體己地說。
藍白默然,心裏有點亂。
10
雷勵想不到藍白在會議前的一天突然決定放棄。
電話裏說話不暢快,他急匆匆地去宿舍找她,敲開門,她正賴在床上看漫畫。
還是一副不緊不慢的樣子,笑笑地說:“也不為什麼,我還是懶得參賽了。”
雷勵忍住火氣:“你已經準備好了,怎麼可以突然改變主意?
別忘了,我至少還是你的上司!”
藍白的笑容淡了,但依稀還在臉上:“你不是說不會給我壓力,你知道我凡事都懶得——”
雷勵生硬地打斷她:“我知道你懶,懶得競爭,懶得活動,連愛別人也懶得,你不是懶,你是不願意罷了,或者說,不值得你在乎,不值得你付出!”
藍白驚愕地說:“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沒有那樣想。”
“是,你是!你懶得打電話給我,懶得主動找我,懶得來看我,懶得關心我吃什麼,穿什麼,在哪裏,幹什麼,懶得對我說一句愛,懶得為我做一切事情,為什麼?就是因為你不在乎!”雷勵一連串地喊出來。
藍白睜大眼睛看著他,好像有淚。
“人家加班,女朋友的好湯好菜多晚都送到,我多羨慕啊。你總說不會做,懶得學,知道嗎?隻要是你親手做的,就算是一口白粥我都滿足了!”
藍白的眼淚掉下來。
“現在我終於有點懂了,你的懶得,比我重要!”
雷勵心痛地看著她,她怎麼不說話,怎麼不否認,怎麼不辯解。而她隻是這麼流著淚怔怔地看著他,嘴巴緊緊閉著。
雷勵掉頭開門就走,他走得不快,可是她不留他,她為什麼不留他?
雷勵搖搖頭,心裏酸成一片。
11
初冬的太陽,暖黃得讓人心酸。
周日的早晨,藍白在陽台上一件件曬衣服,施然看見她平靜的背影,覺得不可理喻。
“你從來沒有這麼勤快過,洗這麼多的衣服!”
“嗬——”藍白笑笑,手並不停。
“他們該到韓國了吧,何文可的碧霄詩情,有多少是偷了你的——傻冒!”
“我才懶得關心,關我什麼事。”
“我要是你,就把他搶回來,他愛的是你,文可自己黏過去的!”
“我懶得搶,是我的就是我的。”
“別裝了。”
“我才懶得裝。”
“難受就哭出來!”
“我才懶得哭。”
藍白嘴裏一句句回著,卻忽然停住,將手裏的濕衣服捂住臉,無力地蹲下來。
施然一旁黯然歎氣。
12
藍白走了。
是她的風格,下個月的獎金懶得要,東西懶得帶走,連辭職信也懶得寫。
杜經理背後多少次說她散漫,卻佩服她的瀟灑。
雷勵讓自己不去注意那張靠窗戶的桌子,在辦公室裏談笑風生韓國之行,說著走著,不知怎的卻到了桌邊,下意識地,用手掌擦桌子上的細塵。
何文可看在眼裏,待他一走,馬上叫人把桌子搬走了。
施然又罵她連一張桌子都容不下。
快下班時,雷勵接到文可的電話。
“我在湘菜館訂了位子,記得昨晚你說想吃湖南菜。”
“好的,不過我約了杜經理談一份訂單,可能要遲半個小時——”
“我剛才和杜經理說了下午再談。”
“這怎麼行?”
“身體要緊,按時吃飯,別忘了你的胃在韓國老犯毛病。”文可嬌笑了一下,“人家還不是心疼你。”
雷勵無話可說。
“對了,你洗了手再去,我在你的洗手間放了威滴洗手液,殺菌功能好。”
“這點小事,去了再洗嘛!”
“菜館的洗手間不衛生。”
“好吧,好吧。”
“還有啊,記得先喝杯涼茶衝劑,在左邊的第一個抽屜,湘菜上火。”
“行啦,行啦!”
“愛你才管你呢!別不知道福氣!對了,剛才施然和你說什麼來著,看見我馬上不說了。”
雷勵索性放下電話。
13
十五個月過去了。
暮春天氣,滿城是紛揚迷蒙的楊花。
雷勵和蔡經理從東莞出差回來,下了飛機,剛開手機,蔡的電話又催命似的響起來。
蔡經理不耐煩透頂,索性調了靜音,任那邊急急令下。
雷勵會意地笑:“有時候,黏得太緊也挺受罪!”
蔡經理大吐苦水:“你終於知道了,關心過了頭就成了監管,我哪有一點自由,你那時候不也是?怎麼,你還是把何文可甩掉了?”
雷勵苦笑:“她那種愛,把人逼得喘不過氣來!每一天都神經緊張——”
他們上了出租車,蔡又不安地取出手機看。
雷勵轉頭看窗外,天空是淡淡的藍,雲朵是薄薄的白,楊花輕輕飄灑,那悠揚散淡,使他懷念一種感覺,使他記掛一個名字。
他從沒忘記的感覺,他一直尋找的名字。
兜兜轉轉,繞了一圈,他才知道自己要的愛。
可是藍白,你在哪裏?
出租車剛在公司門前停下,眼前就閃過一個人影,一把拉開車門,把蔡經理扯了出來。
正是蔡的監管女友,她怒氣衝衝地喊著:“三點五十分的飛機,現在四點半,四十分鍾我打了十次電話,你為什麼不聽?”
蔡經理低聲解釋、賠罪。
“我不信,我不管,以後我懶得找你,你也別找我!”
蔡經理滿臉賠笑,故作驚喜:“怎麼能不找呢?你昨天不是說有一間餐館叫什麼‘懶得找你’嗎?我請你吃飯好吧!”
雷勵本來想走開了,突然停下,順口問一句:“什麼?你說那間餐館叫什麼名字?”
蔡的女友熄了火氣,說:“‘懶得找你’,名字有意思吧,聽說菜蠻好的,我這裏還有優惠券,做得蠻精致!”她心情好了,邀功似的從包裏翻出一張淺藍調子的彩印紙。
雷勵隨手拿來掃了一眼,心裏咯噔一下。
那餐館的文案寫著——
我懶得給你電話,是因為不知道說什麼你會滿意。
我懶得跑去見你,是因為喜歡一個人偷偷想你。
我懶得討你歡喜,是因為我笨到不會表達自己。
我懶得說有多愛你,是因為我把話放在眼睛裏。
雷勵不知是悲是喜,隻是喃喃地說:“是她,是她。”
14
藍白竟然會開餐館?
雷勵站在玻璃窗外,向精致的小店裏張望,櫃台前低著頭算賬的女子,可不是她嗎?
他壓抑著激動,故作鎮定地推門,向女侍點頭,慢慢地向櫃台走去。
“我來了——藍白。”
藍白悠然地抬起頭,笑笑,她痩了,但是依然從容:“我早看見你了。”
“你怎麼不叫我?——懶得叫?”雷勵打趣。
藍白抿著嘴點頭一笑。
“這店真精致,有風格,舒服,真舒服,讓人有種賓至如歸的感覺呢!”雷勵隨意地在店裏轉轉,這摸摸,那碰碰。
“客人都這麼說。”藍白淡定地說。
“聽說這裏的私房菜很棒!”雷勵餓了。
“我給你做幾個小菜吧。”藍白拉開椅子讓他坐下。
“你什麼時候學會做菜了?”雷勵詫異。
藍白笑而不答,輕盈地走開。
雷勵跟去廚房瞧,藍白紮著圍裙,神氣嚴肅,手腳麻利地熱鍋、下油,快炒。
“這可不是你的風格,不夠懶得呢!”雷勵在旁邊笑。
等到柑橘蜜煎金蠔、麻辣青瓜卷、幹燒大明蝦、香芋梅子鴨一碟一碟地、香噴噴熱乎乎地盛上來,擺在他的鼻子底下時,雷勵忍不住讚歎和訝異,重複說了一句:“這可不是你的風格啊!”
藍白靜靜看他大快朵頤,風卷殘雲,慢慢地說出一句:“那天起,我就決心燒最好的菜給你吃。”
雷勵停住筷子,抬眼看她。
她的神情依然是淡淡的,好像在談一件小事。
“竟然想到開一間餐館,每為客人燒一個菜,我就會想,得把手藝操練好,因為有一天,我也要燒給你吃。”藍白笑笑,“隻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能等到你,我常想,不要等上一輩子啊。”
“對不起,我讓你不快樂。”雷勵喉嚨哽住,他過來拉藍白的手,感覺手心有點粗硬,那是在油煙裏勞作的結果。
“是的,是你讓我不快樂,再沒有以前的快樂。”藍白輕輕歎息道。
“我一直找不到你,後悔了很久,很久,見到你又高興又害怕,怕你會趕我走。”
“我才懶得趕你。”藍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