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記憶不會老,但時間是隻脫線的布袋,路既長,行既遠,一點一點無聲無息地遺漏,需要時常探手摸一下,確定它在,並且有多少。
傅麗敏
我們讀大一的時候,師兄Y快畢業了。
那年的係籃球比賽,我們三個哪裏是去看球,明明是去看師兄。很快目標鎖定,11號是阿米的,4號是我的,8號是影影的,談笑間,場上最帥的幾個師兄就這樣被瓜分了。
一周後,我和阿米變心了,4號太傲慢,11號很粗魯,但影影還是那副動了情臉就紅的樣子:“我就是喜歡8號。”
8號就是師兄Y,他有濃黑的英氣逼人的眉,大部分時間穩重嚴肅,笑起來卻可愛得像個小孩。他是學生會主席,他的論文獲過獎,他是中鋒,總穿著紅色的球衣。
那時候我們喜歡某個人都不是光明正大的,怕羞,要麵子,也笨拙。但是一個人膽不夠,三個人膽就夠了,一個人不敢亂來,三個人就敢衝動,這叫集體犯罪,法不責眾。
阿米開始跟蹤師兄Y,在圖書館借了什麼書,在飯堂買了幾個包子,然後影影就很甜蜜地說,明天我也要借這本書,我也要吃這種包子。
我開始跟學生會的人套近乎,想盡辦法搜到一張運動會上Y和別人的合影,然後我們三個擠在小床上,嘻嘻哈哈地看相片,嫌合影那人難看,剪子一哢把他剪掉。
我們要讓他知道點什麼,至少要受些騷擾,於是一個叫傅麗敏的女生出現了,她沒有班別地址學籍檔案,她隻存在於,每周一早上的廣播站信箱,她的歌永遠點給師兄Y。
點歌進行到第八周的樣子,終於引起了師兄Y的注意。他開始尋找這個名字,也問到了我:“你們班有沒有一個叫傅麗敏的女生?”
“沒有,沒有這個人。”我一本正經,的確沒這個人啊,我哪裏有騙他?
Y擰著黑眉毛,困惑地“哦”了一聲。
此時影影就在我旁邊,多好的表達機會,可她站在那兒傻笑,臉紅得慘不忍睹。那時白蘭氏雞精的廣告有一隻紅透的燈泡,我和阿米就罵她變成白蘭氏。
直到現在,二十多年過去了,Y都不知道這個秘密,傅麗敏不是一個人,是三個,我們的綽號都是米字開頭,three Mi的諧音就是傅麗敏,可憐的Y,他再聰明也想不到。
春天的一個周末,我們偶然經過一間教室,燈火明亮,清清楚楚地看到,師兄Y,拉著一個清秀女孩的手。
那晚在校道上慢慢走,大家都沒說話,風吹著,紫荊樹的花瓣悠悠地落,阿米發了一個願,如果她接到一片花瓣,師兄Y就還是影影的。我忘了阿米接到花瓣沒有,隻記得她跑來跑去,仰著頭伸出手掌嘴巴微張的樣子,又可愛又傻。
傅麗敏的點歌沒停,影影堅持這件事,就像那天在圖書館遇雨,她看見師兄Y和女友在門口避雨,讓我把她的小傘送過去,我不樂意,她輕聲地求我,堅持著。
前幾天,我發了Y現在的相片給影影,影感慨著回複,他的眉毛還是那麼黑啊。
能想象她此時的表情,那永遠白蘭氏的臉紅,她是真的喜歡過他,他知不知道又怎樣。
給我一碗炒米粉
阿米最經典的形象是,晚上臨睡前,她摘掉隱形鏡片,戴上白邊大框近視鏡,穿著很土的花睡衣,短發蓬鬆著,簡直是藍心湄版的“米粉妹”,阿米的愛稱就來自這個米粉頭。然後一次現代漢語課,老師講聲調上揚的例句“給我一碗炒米粉”,我們都壞笑著看阿米,這個名字就傳開了。
白天的時候,阿米穿著剪裁貼身的紫色小裙子,手腕上一串彩珠,走過數學係的教室,男生都叫魔鬼身材。我曾剪過一張周海媚的照片,師姐乍看去叫,咦,這不是阿米嗎?
阿米說話輕聲細語,她媽媽信佛,阿米平時總會救很多螞蟻啊螞蚱啊,但她為我打過架。其實那件事是我的錯,學院信息報有個化學係的男生,臉上有很多痘痘,我不知死活,竟然在編輯部的黑板上給他畫了幅漫畫,還配了打油詩,以為大家熟就可以開玩笑。
男生很生氣,狠狠罵了我一頓,我又驚又羞回宿舍哭了一場。影影好言哄我,卻不見阿米,下午的時候見她眼睛紅紅的,什麼也不說。後來才知道,這個輕言細語卻剛烈如火的米,竟然去找那男生為我報仇,罵了幾句文縐縐的,自己卻先氣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