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人鳳在對黃浚的檔案進行研究之後得知,他早年在日本上學時有一個關係密切的同班同學,是現在日本駐南京總領事,名叫須磨。這個所謂領事,實際上是披著外交人員外衣的日本間諜頭子。他以看望老同學的名義與黃浚早有來往,但是特工部門從前卻並沒注意此事。現在看起來黃浚和他之間的關係越來越可疑。
軍統已經在日本駐南京總領事附近布下了天羅地網。但更令人奇怪的是,最近幾個月來,他們既沒見須磨“看望”黃浚,也沒見黃浚去“拜訪”須磨,仿佛兩個人突然中斷了聯係。
毛人鳳仔細考慮後認為,越是沒有聯係,越是說明兩個人暗中有來往,或者是計劃好了保持距離。總之,他們在醞釀更大的陰謀,必須盡早破獲,才能保證情報的安全。
在盯防人員一段時間不眠不休地追蹤之後,黃浚終於露出了狐狸尾巴。
一天黃浚下班後,既不乘車,也不帶隨從,獨身一人到南京市玄武湖畔散步。他看似不經意地從口袋掏出一顆巧克力糖,拔開糖紙,把糖果放進嘴裏,然後將糖紙塞進了公園裏一株大樹的樹洞內。然後就離開了。
幾小時後,一個撿垃圾的人走過來,他用鐵鉗伸進樹洞掏了一下就離開了。
偵察小組摸清其規律後,決定實施當場逮捕。但是不知黃浚是有所察覺還是日本方麵有命令,黃浚在這之後就沒有來玄武湖了。
而此時又發生了另外的事情,那就是中央軍校逃車案。
中央軍校的前身是黃埔軍校,也是進行比較嚴格的軍事化管理。軍校每年有一個星期屬於“總理紀念周”,由蔣介石向該校師生和中央及南京市的軍政大員訓話。
1937年9月4日,又是“總理紀念周”的一天。這天上午8時,與會人員都在列隊靜候蔣介石親臨發言,可是半小時過去了,仍不見蔣的蹤影。忽然,學校負責人登上主席台,向與會人員宣布:現在發現一輛汽車混入學校,內有兩名嫌疑人員,憲兵正在進行搜查,請大家原地不動,聽候新的通知。
不一刻,有人向會議主持人報告兩名嫌疑人員已乘其汽車逃出校門,有關軍警正在追捕中。據此,會議主持人宣布大會停止進行,學生和教師到自己的教室聽令。與會的中央和南京市的軍政大員到校門口值勤憲兵處登記車號和乘坐人員姓名職務後回原單位。
不久,憲兵帶隊官向學校負責人報告:進出校門的各單位主官乘坐的車號及人員姓名職務均相符,隻有行政院一輛小汽車不是主官乘來參加“紀念周”的,而是自行闖入,強行出校門時,打倒值勤人員、迅速駕車逃跑。而這輛車就是行政院機要秘書黃浚的。
毛人鳳分析,黃浚的車駛進中央軍校一定有所圖謀,隻是因為其他原因才中斷。經過這一件事,他絕不會死心,即使不會主動出麵和集團中的其他人員進行聯絡,也一定會讓他集團中的其他成員代替自己。所以,他頂著各方麵的壓力,增加了負責盯梢的特務的數量,不僅嚴嚴看牢了黃浚父子以及他們經常活動的場所,而且對他們周邊的親信也加緊了監視。
不久,監視黃浚汽車司機的人員發現,這個叫小王的司機經常到新街口附近一家外國人開辦的咖啡店去喝咖啡。他每次進店後,就將自己的禮帽掛在衣帽間的衣架上。幾乎與他同時,就有一個日本人進店喝咖啡,也將一頂與小王同樣的禮帽掛在小王掛禮帽的衣架上。那個日本人喝完咖啡先離開小店,會順手將小王的禮帽戴上,揚長而去。而小王喝完咖啡,也就順勢戴上日本人那頂禮帽,假裝不知道已經被調換過的事實。因為他們的動作迅速而隱蔽,所以偵察小組也是在多次觀察研究之後才找到其中的問題,他們認定這是他們進行情報交換的新方法。
偵察小組還發現那個從咖啡店走出來的日本人經常有規律地騎車去中山路逸仙橋南一家“私人醫院”。這家“醫院”其實是日本特務機關的一個秘密聯絡站。那個日本人名叫河本明夫,名義上是日本總領事館的管理員,實際上是須磨手下的一個情報員,平時作風很低調,所以沒有被特務人員注意。
黃浚傳遞情報的渠道和手段以及有關人員的材料是搞到手了。但情報的內容還沒全掌握。為此,毛人鳳又設了一計:
這天,當河本明夫晚上從“醫院”中走出來乘自行車回日本領事館的途中,行至與中山路垂直相通的漢口路時,突然從漢口路衝出三個騎自行車的“冒失人”,猛地衝向河本,河本躲閃不及,連人帶車被撞翻在地,頭上的禮帽也甩落在地上,被風吹出了十幾步遠。而撞了他的年輕人眨眼間便不見了。
河本此時已經是頭破血流,手上也帶著傷。但是他還是踉踉蹌蹌地站起來,不是急著叫人或者扶車,而是跌跌撞撞地要去拿地上的帽子。這時幾名好心的路人和交通警察路過這裏,扶起河本把他抬進汽車,並且勸他說:“哎呀,你傷的這麼重,我們送你到附近的馬林醫院去吧。”
河本忍著痛說:“帽子,我要我的帽子。”
交通警察說:“帽子丟不了,我幫你去撿,你不是日本人嗎?我們警察是‘保護’你們的!”
其實河本心裏也知道有些不妙,可是無奈自己就像被綁架一樣地抬走了。裝扮成撞車人、過路人和交警的特務們繼續把戲演下去,而帽子已經被送去附近一個秘密的住所檢查拍照。
河本被包紮了頭上的傷口,打起吊帶後走出急診室,警察就把帽子遞上去。河本一把抓過來捏了一下,暗暗鬆了一口氣。警察就乘機提出送他回住所,河本不便拒絕,也就讓他們送自己回中山路的醫院。警察一路上假裝閑話家常一般地從他口中套話,一直陪他到醫院裏,四處打量了一番,才告辭離開。
這件事一結束,他立刻從醫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個叫山口的人。但是毛人鳳根本就不在乎他這樣的小魚小蝦。他連夜整理好了情報,連同整個偵破經過一起寫成報告,交給戴笠,由戴笠上報給蔣介石。蔣介石下令立即逮捕黃浚及其集團成員:“一定要全殲,不能使一個漏網!”
這又是一個難題落在毛人鳳身上了。抓住黃浚或者是日本方麵的間諜頭目容易,但是他們周邊從事情報工作的人三教九流都有,如何才能把他們一一鑒別出來呢?考慮了兩天兩夜,他終於想出了一個主意。
這天是黃浚親自戴著帽子到咖啡館中小坐。除了山口出現以外,還有一個軍統的特務人員也戴著類似款式的禮帽出現,同他們的兩頂帽子並排在衣帽架上掛好。坐下沒一會兒,忽然門口有人打起架來,黃浚和山口的注意力被吸引過去,這時一個拿報紙的軍統特務做掩護,另一個特務飛快地調換了帽子的順序,拿走了日方的帽子,把自己的帽子掛在剛才日方特務掛帽子的地方。等到門口的武鬥平息之後,黃浚起身,戴上軍統偽造的帽子離開。
第二天晚上11點,黃浚按照信上的指示,約齊了所有“有功人員”在黃公館聚會,等待須磨親自到場向有功人員發巨額獎酬和表示關懷。沒想到半點鍾後大門敲響,走進來的不是留著山羊胡的須磨,而是一臉菩薩笑容的毛人鳳。他把手一揮,身後幾十名特務立刻包圍了黃浚的住處,將所有日方間諜都扣押起來。
原來這封信能逃過黃浚的檢查,是因為它由軍統中的“偽造專家”皮伯聖幹的。他不僅模仿出了須磨的筆跡與口吻,甚至還找了相同成色的紙張和墨水。做得幾乎是天衣無縫,和前幾次搜出的帽子情報沒有差別。
黃浚不是沒有疑惑過,但是最近他的手頭十分吃緊,看到須磨“分發巨額酬勞”的字樣時,就被金錢衝昏了頭腦。於是叫齊了自己手下的全部人員。這一中計不僅讓所有的金錢夢成為了泡影,也讓自己的所作所為暴露在了世人的麵前。
蔣介石看到黃浚和他的兒子黃晟留學日本回國後,利用職務之便,組成了以他們為首的賣國小集團,替日本侵略者服務,以換取日本人的賞賜,過著花天酒地、紙醉金迷的糜爛生活。甚至敢對自己和宋美齡下手,恨不得要把他們碎屍萬段。1937年12月初,南京淪陷前夕,黃浚及其兒子黃晟以賣國罪被判處死刑,公開槍決。其他罪犯分別被判處無期徒刑和有期徒刑。
也因為這件事,毛人鳳的名字深深印刻在了蔣介石腦海中,他看到戴笠如此煞費口舌,大張其辭地誇獎毛人鳳,把功勞都往他身上堆疊,不僅好奇地說:“難得看到你這麼推崇一個人,有機會我倒要好好見見毛人鳳這個家夥。”
戴笠見蔣介石興致頗好,麵上也浮起了難得的笑容。他心想,一定要幫著毛人鳳再旺旺地燒一把火,讓蔣介石看看他們軍統的能力。
毛人鳳得知蔣介石要見他的消息之後,十分緊張。戴笠希望他能夠早點準備,想好如何應對蔣介石的提問。毛人鳳當然也想給蔣介石留下最佳的第一印象。
車子開到蔣介石的寓所門口已經是夜裏十點了。戴笠先單獨進去對蔣介石做了彙報,為了加強毛人鳳在蔣介石心目中的位置,又把說服杜月笙的功勞加到了毛人鳳頭上。蔣介石聽說毛人鳳正在外麵等候,心裏一高興,馬上表示要見毛人鳳。
看到毛人鳳進來了,蔣介石帶著笑容說:“你的情況雨農已經向我做了彙報了。我很高興我們的隊伍中能有你這樣的人才。隻是你加入軍統的時間較短,能不能詳細說說你之前的情況?”
毛人鳳慌張地咽了下口水,張開嘴才發覺自己的聲音都是發抖的。他腦子裏亂哄哄的,一下子不知道從哪裏說起,說自己在崇德當科員時殺了個女人?說自己在黃埔軍校時因為身體太弱學校開除?說自己在小學教書當了幾年孩子王?這些曆史聽起來似乎都不太光彩。他張著嘴動了動卻沒有出聲,就那樣僵在那裏幾秒鍾,卻感覺像過了幾年那麼漫長。豆大的汗珠才額頭上滴落下來。
戴笠看他那副模樣,連忙替他說:“毛人鳳跟我一樣,曾經是黃埔軍校的學生,受過校長的教誨,畢生難忘。隻是因為時運不濟,不能立刻進入組織工作。但他毫不氣餒,還勉勵我‘青年朝氣在黃埔’,要我也報考軍校,才使我有今天的成績。可見毛人鳳也是對蔣校長忠心不二的人才。隻是他善做不善說,希望校長能夠包涵。”
蔣介石原本有些不高興,但聽戴笠一說也就釋然了。剛好這時宋美齡給蔣介石送夜宵進來,端著兩盤小點心放到茶幾上。蔣介石也就走到沙發上坐下,對戴笠和毛人鳳說:“兩位都是我們黨國事業不可或缺的重要人才,也請坐吧。”
宋美齡見狀有些不悅,收起盤子出去了。毛人鳳頓時感到莫大榮幸,手心都出汗了。就連戴笠也感到有些意外,因為蔣介石很少給下屬這樣的禮遇。
蔣介石堅持讓他們倆坐下,指著盤中的點心說:“這是我的家鄉寧波的點心,請二位嚐嚐。”
戴笠忙說:“蔣校長您日理萬機,夫人送點心來,是請您墊墊肚子,不要勞累過度,傷了身子。我們哪裏敢吃。”
蔣介石說:“你們都是我的好學生,不要拘束,隨便一些。”
戴笠看毛人鳳都不說話,就偷偷用胳膊撞撞他。毛人鳳連忙說:“學生慚愧得很,無法同戴處長比,我是校長的差學生。”
蔣介石一聽這話,立刻感到不悅地說:“我的隊伍中怎麼可能培養出差學生?人最不可妄自菲薄,曾國藩講要誠心,但也不能矯情。雨農介紹過你是非常能幹的,我們的革命事業需要你這樣的人,你就要繼續好好幹。”
戴笠忙說:“是,校長培養出來的學生都是人才。齊五,校長沒有把你當外人,你就不要客氣,嚐一塊點心吧。”
毛人鳳趕忙點頭稱是,他挑了一塊最小的糕點,伸手拿起來。
不料那糕點看起來是結結實實一塊,但是用力一捏,立刻會有許多碎屑掉下來。常吃這種糕點的人都會一手拿點心,另一手在底下接著碎屑。但是毛人鳳不知道,就這麼大喇喇地拿起來,倒弄了滿桌滿地都是糕點渣,衣服上也黏了不少,看起來非常狼狽。
戴笠一看,就知道蔣介石要不高興了。他戰戰兢兢地抬頭一看,果然蔣介石的臉色陰沉下來。連忙拉著毛人鳳站起來賠罪。
就在這時,宋美齡又走了進來,看到這個情景,瞪了毛人鳳一眼,卻轉過頭對蔣介石和顏悅色地說:“達令(darling),時間不早了,你讓客人回去,早點休息吧。”
有了這句話,戴笠和毛人鳳像得到特赦令一樣,忙不迭地道了歉,告辭離開。直到坐在汽車上,毛人鳳一顆狂跳的心才落定到了肚子裏。他這才開始慢慢回想剛才會見蔣介石的每一個細節,羞赧得恨不得挖個地洞跳進去。
戴笠安慰他說:“每個人第一次見校長都會緊張,沒有關係。熟悉了也就好了。”
毛人鳳隨口答應,但是他心裏知道,自己和戴笠的性格完全不同。戴笠能夠討蔣介石的喜歡,他卻萬萬難以做到。從今以後,他隻能是更加賣命,更加效力,把每一件事都做到萬無一失,把每一步路都走得穩穩當當。隻有這樣,才能保證自己不犯錯誤,才能保證他在蔣介石和宋美齡麵前抬得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