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個稱呼,毛人鳳馬上就想起來了,此人正是他在浙江警校時的同僚。當時王孔安帶領的一幫黃埔係的人處處給他難堪,還給他們毛家的兄弟按長幼排了次序起了外號,把他叫做大毛。
毛人鳳是新仇舊恨一起湧上心頭,但是看對方那樣子,估計是還不知道他已經升官了。他也籌劃著慢慢實施報複,先不馬上發作,隻是微微笑著點頭說:“都靠戴局長的栽培。我也隻是遵守命令,為局裏效力。”
那人聽了這話,還要再開玩笑,沈醉路過,很恭敬地向毛人鳳打了個招呼說:“毛主任辛苦了。”
當時沈醉已經是情報組組長,尚對毛人鳳那麼尊敬,這倒把舊時浙江警校的同僚弄了個摸不著頭腦。毛人鳳乘機說:“沈組長你來得正好,我正找你有事。現在軍統局遷到重慶工作了,人員機構都是迅速膨脹,工作次序也有點混亂,嚴重影響了工作效率。蔣委員長那裏總批評我們,戴局長也很生氣。你看問題出在什麼地方?”
沈醉說:“各方麵原因都有。很多原先是外勤組織的人員現在剛到本部工作,對局裏的情況不太了解,組織上也有點混亂,這需要好好治理一下。”
毛人鳳微笑著說:“是,我也覺得有必要建立一個督察製度。沈組長,你等會兒到我們辦公室,我們好好商量一下。”
說完毛人鳳就背著手走開了,沈醉低頭答應。那個剛來的特務慌張地拉住沈醉問:“毛秘書現在是什麼職務?”
沈醉瞟了他一眼,嚴肅地說:“毛先生現在是代理主任秘書,和鄭介民是同級。你跟他如果有什麼舊的恩怨,乘早跟他道歉去,要不然,你別想在軍統再混下去。”
說完沈醉轉身就走,留下那個特務目瞪口呆地留在原地。
的確,毛人鳳自從當上代理主任秘書後,已經是脫胎換骨。他的身體已經有些發福,容貌上也比以前更多了幾分威嚴。眾人的稱呼也由“大毛秘書”變成了“毛大秘書”。他覺得自己除了情場不得意外,官場漸入“佳境”,是時候要挽回過去丟失的顏麵了。
乘著這個契機,他建立起了特務內部的監察製度,用特務監視特務。
其實內部監察這一招,早在戴笠進行特務工作早期就采用過了。他對外安排江山籍的特務,分插到各外勤單位,掛一個職務不大的官。讓他們在暗中監視本單位的特務工作,一旦發現有人搞越軌活動,直接向老板報告。為了讓這種監視行之有效,他又派江山籍的特務擔任譯電部門的工作。這樣一來,軍統局本部給所有外勤單位的指示,以及從重慶外各外勤單位的情報,基本上都從江山人的手上過,一旦發現有舉報的內容,戴笠就能迅速知道,采取行動。
現在,毛人鳳想用那個不識好歹的同僚來開刀,就重新規定了一個針對局本部內部的督察製度——“周督察製度”。即在軍統局本部機關內,以科室為單位,每個人輪流擔任一周的秘密督察,以監視和舉報本單位的“違法”行為,附帶著也關照其他部門,隨時密報督察室。“秘密督察”的項目五花八門,小到遲到早退,大到失職泄密,“反動言行”等等。
毛人鳳宣布完規定,又盯著那個浙江警校同僚,一字一句地說:“如果言談中有侮辱、損害領袖和各位領導的內容,大家也可以舉報。包庇者與違規者同罪。”
一句話說完,軍統局內部人人自危,氣氛緊張起來,誰都害怕自己被檢舉,又都不敢不檢舉別人。毛人鳳想要整的人很快就被揪住了小辮子,被他找借口重罰了一頓,又踢出重慶局本部了事。
這件事讓毛人鳳感覺到了把權的過癮,他又加緊腳步,燃燃地點了第二和第三把火。
這第二把火就是關於文件處理的程序和要求。當時軍統局本部設四處五室,其中主管軍事情報的第一處和主管政治鬥爭的第二處最為重要。毛人鳳為這兩個處的工作運行方式製定了十分詳細的新規定:凡是由各區、站、辦事處等軍統外勤單位呈送上來的情報,一律先集中到收發股。收發股作過登記後,再根據情報性質,按黨政、社會、國際、經濟動態等類別進行區分,隨收隨發,再分送各主管科室的有關人員。總而言之,毛人鳳是把原先約定俗成的把情報彙總到秘書室的規矩變成了白紙黑字的規定,任憑再高級別的文件也不能繞過他的法眼,這也替戴笠把了一道關。
軍統局的卷宗分四種顏色,白色的是一般件;黃色的為快件;紅色的為急件;紫色的是絕密件。這些不同的顏色表示著不同的處理方法,如果處理有誤就要追究責任。毛人鳳往往都會把紅色和紫色的文件親自交給戴笠過目,也就把全部的權力掌握控製在自己手裏。秘書處的位置逐漸居於軍統的核心,他這個代理主任秘書的職務就高了起來。
但是對於毛人鳳的攬權,一批老牌特務十分不滿,他們習慣於特立獨行,常常炫耀自己能當機決斷,現在事事都要請示彙報,行動受到限製,因此非常不滿。他們不敢到戴笠那裏告狀,於是幾個湖南派的特務張嚴佛、沈醉等到唐縱那裏告狀。
唐縱也沒有跟毛人鳳正麵打過交道,他也很好奇這個時而被罵時而被誇的小個子到底有什麼能耐。可是兩人一見麵,毛人鳳又是卑躬屈膝地服軟,又是唯唯諾諾地稱是,竟然沒有一點脾氣。唐縱要他對老特務都優待一點,他也是完全都說好。可是回過頭來,“新家法”照樣執行不誤。這樣過了幾次,唐縱也感到沒有什麼意思,就不再理會。這個製度就固定了下來。
毛人鳳也知道自己這兩手樹敵過多。他想要為自己掙得一些好的口碑,於是就從“關心職員生活”著手,燒起了第三把火。
如果說前兩個是一明一暗,透著肅殺之氣的硬手段的話,那麼毛人鳳對於特務們的生活方麵,采用的卻是和風細雨的軟招數。他覺得“治家”之法,就應該恩威並施。
軍統局成立以來,正是抗戰進入相持階段,陪都重慶物質匱乏,物價高昂,軍統局的經費本來就非常緊張,加上戴笠大手大腳的花錢,特務們的生活非常辛苦,經常是工資都發不下來。特務們為養家糊口,真是無惡不作,有的特務為妓院作後台,自己嫖女人不給錢,每月還收保護費;有的特務搞敲詐、綁票,總之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把陪都重慶弄得沸沸揚揚,烏煙瘴氣。不斷有人打報告給蔣介石,戴笠的臉上挨了好幾次耳光。戴笠感到如果不對這幫特務加以約束,軍統局的名聲太壞,會影響自己的政治前途,可是怎樣約束也得解決特務們的嘴巴問題。為此,戴笠召開幾次會議討論,戴笠在會上說:“外邊的人罵我們是土匪強盜,是殺人放火的胡子,這太丟臉了,軍統局為國家和民族的抗戰事業做了那麼多的事情,就為幾件小事壞了名聲,太不劃算了。”可是說歸說,戴笠一直拿不出一個有效的解決措施,因為任何解決都要錢,而在抗戰的大背景下,要拿出一大筆錢來,談何容易。為改善軍統在公眾麵前的形象,毛人鳳製定了公關措施,努力宣傳軍統的新形象。
首先從關心特務的生活著手,比如本部的夥食搞得豐盛一點,大小特務的家庭成員可以就業的,盡量安排就業,實在沒有辦法安排的由軍統內部給一些錢,維持生活。在搞緝私活動中搞出一些黑錢,拿出一些救濟窮困的特務。物質條件的改善,使一些特務的心思安定下來,把腦筋用到工作上,在一定程度上減少了特務們作惡的行徑,也增加了團體的凝聚力。
同時,毛人鳳還著意把軍統包裝起來,在局本部的院子裏種上花草,粉刷得頗有詩情畫意。無論什麼人來訪,衛兵和接待人員都竭力擺出一副恭敬有禮的樣子,使人暫時忘記這裏是殺人魔王的領地。經過一番改造,軍統的外部形象大為改觀,罵聲自然少了很多。
毛人鳳的“管家”才能在這裏能有效發揮,當然是戴笠給的權力,兩人的配合可謂互為表裏,天衣無縫。毛人鳳因此提高了威信,從當初別人眼裏小夥計的形象改變成如今頗有聲望的“毛主任”,而戴笠更得以從容地在外麵周旋,實施自己的政治野心。
這天毛人鳳正在為例會做準備,突然有人叫他去戴笠的辦公室。他以為自己最近的成績被戴笠看到,又要受到表揚,便興致滿滿地前去。不料戴笠卻一把關上門,陰沉沉地沒有好臉色,開口就是:“毛主任啊毛主任,你這個位置坐得很舒服啊。”
毛人鳳心裏一驚,不知道戴笠葫蘆裏賣什麼藥。他按照自己慣常的一套,低頭答應道:“齊五隻是努力工作,並不考慮職位高低。”
戴笠哼了一聲說:“你別以為鄭介民不來上班,主任秘書這個位置就是你的了。不要忘了,你的位子前麵永遠戴著一個‘代理’!”
毛人鳳很長一段時間以來,都很少見戴笠對他發脾氣。今天這一頓無名火更不知道是從哪裏燒起來的。他除了一直點頭稱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戴笠更生氣了,說:“是是是,除了是你就不會說點別的了?真是個廢物。”
等到戴笠好好的罵了一頓,出夠了氣之後,毛人鳳才大著膽子問:“是不是鄭介民又在蔣委員長麵前搗鬼,讓戴先生下不了台了?”
戴笠歎了口氣,毛人鳳知道自己又猜對了。
原來,鄭介民在蔣介石麵前又告了一狀,說戴笠讓毛人鳳把他的工作全部接了過去,架空了自己的職位,把軍統局變成了江山幫的天下,說不定還有控製消息,欺騙領袖的野心。這是蔣介石最最不能容忍的。他把戴笠叫過去臭罵了一頓,還給他下了一個命令,要不然去請鄭介民回來上班,要不然就他們互換位子,讓鄭介民做副局長。
戴笠當然不甘心苦心塑造好的局麵拱手就讓給別人,而毛人鳳也害怕戴笠的寶座不保。做好鄭介民的工作就成了當前最重要的事情。
戴笠最終給了毛人鳳指示:“要想盡一切辦法,讓鄭介民在軍統局上班,即使是做做樣子也可以。”毛人鳳卻有些為難,平時鄭介民完全不把他放在眼裏,從來連正眼都不看他一下。他說話,鄭介民怎麼肯聽?
但是轉頭一想,毛人鳳又有了主意。鄭介民最大的毛病就是“懼內”,隻要能夠搞定鄭夫人,讓她在枕畔吹吹風,不怕鄭介民不答應。
毛人鳳叫來沈醉,把準備的禮品讓他提著,悄悄囑咐他幾句。不一會兒,沈醉拎著禮品前往鄭府拜訪。聽到沈組長的名字,鄭家大門打開了。
沈醉一路把禮品端到了柯淑芬的麵前,柯淑芬滿臉堆笑地說:“喲,沈組長這麼客氣,來就來吧,怎麼還帶這麼多東西啊?”
沈醉說:“我們軍統剛剛在雲南破了一樁走私大案,蔣委員長為獎勵我們,特意把沒收的西洋貨賞賜給軍統做經費補助。很多特務已經在局裏開搶了。毛秘書說必須給鄭主任留一份最好的,所以他讓我把東西拿來。這還隻是一部分,還有一些,毛秘書說他想要親自送來呢。”
一聽是西洋貨,柯淑芬的眼睛馬上亮起來了。她笑得滿臉都是褶子,一把抱過禮品袋擁在懷裏說:“毛秘書還真是想著我們家老鄭。老鄭很少去軍統局上班,也不知道毛秘書是這麼好的人。我看,應該好好請毛秘書吃頓飯,聯係一下感情。沈組長,就麻煩你跑一趟,請毛秘書明天過來吃午飯吧。不不,現在就過來,過來剛好吃晚飯。”
沈醉含笑答應。第二天,毛人鳳來到鄭家,這次是柯淑芬親自開的門。一進門,毛人鳳就說:“軍統要給您送一批美國帶回來的留聲機、化妝品和絲襪。下次派車專門送到你們府上。”
柯淑芬一聽都是自己喜歡的東西,高興得更是眉眼都開了花。一個勁地在鄭介民麵前說毛人鳳的好話。毛人鳳借機說:“這個月戴老板沒有在家,群龍無首,我們都很希望鄭主任能夠過來主持工作。特別是這次的總理紀念周,軍統局都希望鄭長官能去給大家講講形勢。”
鄭介民擺了擺手說:“我在國防部的工作很忙,沒有空去,再說軍統局的那幫特務隻知道殺人放火,講形勢他們也不感興趣,沒有必要去湊熱鬧。”
柯淑芬很怕鄭介民不去,軍統的東西就泡了湯,忙說:“耀全,你為啥不去,你在軍統裏也是個當官的,難道還怕誰不成?”
毛人鳳也勸道:“鄭長官在軍統的威信很高,大家都想提高理論修養。我現在就在拜讀你的著作,很受啟發,隻是有些地方想不太清楚,今天來,就是要跟你請教問題呢。”
一聽有人在讀自己的書,鄭介民來了精神。毛人鳳便拿出一本書,和鄭介民討論起來。毛人鳳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麼,對柯淑芬說:“嫂子,以後家裏要是需要買什麼東西,你找我就是了。我可以負責報銷。”
這句話說完,柯淑芬仿佛看到一座大金山矗立在自己麵前,是挖都挖不完的。她當麵背後在鄭介民麵前反複勸說。最後,鄭介民也不好再堅持不去軍統。
這以後,每當總理紀念周,鄭介民都去講演,當然也沒少從軍統拿東西。毛人鳳表麵上笑眯眯的,對柯淑芬的要求百依百順。但是背後卻對鄭介民要的東西登記造冊。如果有人再說戴笠搞小集團,排擠鄭介民,戴笠就把毛人鳳整理的情報帶去給蔣介石看。由於理順了與鄭介民的關係,加以其他手段,軍統局的風波竟然逐漸平息了。毛人鳳的代理主任秘書的位置也越坐越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