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陰毒的口吻讓毛人鳳不寒而栗。他立刻雙腳並攏,行了個軍禮,響亮地答了一聲:“是!”
但是就在此時,毛人鳳沉痛的心裏莫名浮起一絲得意。
毛人鳳走後,蔣介石心中也是感慨頗多。自從戴笠班機遇難的消息傳出,蔣介石政府內部仿佛炸開了晴天霹靂,許多工作都不得不停下來了。這時蔣介石才發現戴笠就像是政府裏的一個齒輪,關係著許多部門的起承轉合,一旦消失了,短時間還真找不到人選來替代他。他怔怔地在辦公桌前愣了很久,越想越覺得懊惱和可惜。
17日,在南京江寧縣板橋鎮南麵的村莊裏,因為連日下雨的緣故,農民都沒有下地,而是在家裏做一些零活。
忽然屋外天空傳來低沉的轟鳴聲,越來越近,越來越響。好奇的村民紛紛出來站在屋簷下抬頭眺望。隻見天空中一個鐵家夥越來越靠近,也變得越來越巨大,全金屬的銀色機身閃著刺眼的亮光,機頭朝地俯衝下來,先是撞在了一棵大樹上,不一會兒又撞在了板橋鎮南麵的戴山山腰上。說時遲那時快,空曠的野地裏立刻響起一聲巨響,然後便躥起烈烈的火焰,一下子吞沒了整個機身。
隨著一聲巨響,戴笠這個對蔣介石忠心耿耿,不可一世的軍統特務頭子,轉瞬之間,機毀人亡,時年49歲。
222專機墜機之後,連接著便是三天大雨不曾停息,他的屍體也就在暴雨中淋了三天三夜無人收殮。這個搞了大半輩子特務活動的惡魔,一向誇口他的情報網不但遍布全國,還普及全球五大洲,而結果他被摔死之後,在特務密布如麻的南京附近地區,暴屍三天之後才被發現。
——尋屍首親信皆離心
18日上午,毛人鳳召集在重慶的將級大特務二十多人,開了一個緊急會議。大部分人通過秘密途徑,已經知道了戴笠遇難的消息,所以每個人表情都很嚴肅,也都表現得很緊張。
毛人鳳掃了在場人員一眼,咳嗽了兩聲,用低沉的聲音說:“戴老板的事情,大家應該都知道了吧?”
所有人低頭不予應答。毛人鳳看大家這樣,便知道每個人對今天召開的會議心裏都有數,也就不再隱瞞,直接說下去:“我們今天開會,希望大家毛遂自薦,擔任搜尋戴老板下落的隊伍的領隊。”
在場的特務們聽到要跳降落傘下去,特別是聽到可能降落在共產黨占領的地區內,都一聲不響。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有一個人真正願意去冒生命危險。現場會有很尷尬的咳嗽聲,茶杯和桌子碰撞的聲音,椅子拖動的聲音,除此之外就是一片死寂。
毛人鳳看到這個場麵,心裏也很理解。“樹倒猢猻散”從古以來就是顛撲不破的道理。現在生存對每一個特務來說都是本能的要求,何況如今大家麵臨著抗戰勝利人人都將升官發財的燦爛前程,誰肯因為去既找戴先生而被共產黨活捉,而為戴笠的殉葬品,結果斷送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呢?可是這個任務必須完成,他也就擺出一副“軍統代負責人”的姿態,拍著桌子說:“這是蔣介石親自再三交代,必須派一個高級同誌去尋找。諸位也吃了軍統這麼多年的飯,受了戴老板這麼多年的恩惠。到現在需要大家出麵,卻沒有一個人能夠負起重擔,未免也太忘恩負義了吧?”
現場還是沉默,這一尷尬的場麵大大出乎毛人鳳的意料,他本來以為會上將有一番熱烈的競爭,人人都會搶著要去,結果在關係到戴笠生死存亡的危機關頭,這些平時被戴笠視為心腹親信加以重用的特務幹將們竟沒有一人肯挺身而出,獻身救主。這些大特務平時都是混世魔王,毛人鳳見了他們還要禮讓三分。現在誰又肯聽他的指揮呢?
沒有辦法,毛人鳳隻好求大家了,他幾乎是哭著說:“同誌們,委員長再三強調,一定要派個高級同誌去。如果沒有一個負責人肯去,豈不是顯得我們軍統太膽小怕死了嗎?如果我能走開,我一定去。戴先生臨走的時候,吩咐讓我在局裏外理日常事務,離不開。你們叫我怎麼向委員長複命呢?若實在沒有去,我也管不了那麼多了,我去!”
就在毛人鳳懷著悲壯的心情即將邁下主席台的時候,戴笠從前最器重的親信沈醉站了起來,輕描淡寫地說:“我去吧。”
在場所有人的目光立刻聚集到沈醉身上。毛人鳳也立刻走過來,緊緊握著沈醉的手,連聲說:“感謝你,你給軍統的同誌都做了一個榜樣。”
沈醉之所以答應,一是因為他為人還算重情重義,想要報答戴笠的知遇之恩。另一方麵,是因為他自認為和毛人鳳還算有交情。看著毛人鳳下不了台,就出麵幫他一把。毛人鳳領著沈醉上了開往蔣介石府邸的汽車,憤憤地說:“我原來估計以為大家都會爭著要去,結果這麼久都沒有人表示,想不到隻有你一個人肯去。真是養兵千日,用在一朝啊。”
沈醉也很知道見風使舵,馬上說:“戴先生出危險了,毛主任就是我們的領導,我一切都聽毛主任安排。”
毛人鳳自己就是經常溜須拍馬的人,怎麼會聽不出沈醉話中的諂媚之意?但是就是因為他經常口是心非,所以對沈醉這樣的人,他才特別提防。沈醉大概沒有想到,自己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晚上10點,毛人鳳趨車去蔣介石官邸,重慶此時還是春寒料峭,一如車中的毛人鳳悲戚的心。到了官邸已經近11點,侍衛官果然一反常態沒有阻攔,徑直把毛人鳳領到蔣介石臥室前的小客廳。
一見到身穿睡衣的蔣介石,毛人鳳隻說了半句話:“委座,局長他……”就禁不住悲從中來,放聲大哭。
蔣介石看到他,原本一直煩躁的心不由得也軟了下來。他用極為關懷的口吻對沈醉說:“這次辛苦你了,無論如何也要不惜一切把戴笠找到。根據我的判斷,既然現在各處都沒有發現這架飛機,肯定是被迫降落到共產黨所占領的地區。所以現在就是我們和共產黨爭奪時間的對抗,誰能先把他找到,誰就贏在了前麵。所以你一定要膽大心細,完成這一份艱巨的任務。”
沈醉隻是義氣用事,沒想到蔣介石對這件事有這樣的理解,他開始有些擔憂,但卻沒有壓下聲音,大著膽子答應道:“是。保證完成任務。”
蔣介石立刻說:“你今天下午就出發吧。你學過跳降落傘沒?”
沈醉誠實地說:“沒有。”
蔣介石馬上皺起眉頭說:“那你今天下午帶著醫生和報務員先去練習一下跳傘,明天一早再動身吧。”
沈醉答應了,和毛人鳳一起正站起來向他敬禮,正準備退出他的辦公室時,蔣介石又叫兩人等一下。他從一個抽鬥內拿出一張紙寫了幾句話之後,要一個秘書拿去蓋了官印交給沈醉。沈醉一看,這是一張印好的“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委員長手令”,再由蔣介石親筆寫上這幾行字:“無論何人,不許傷害戴笠。各軍政機關、地方政府,如發現戴笠,應負責妥為護送出境。此令。蔣中正。”
沈醉雙手捧著手令認真閱讀,蔣介石接著說:“如果你發現失蹤的飛機不是在機場上,就立刻帶著報務員、醫生跳下去,見到當地不管什麼單位負責人,先出示他的手令;找到戴笠後,立刻用無線電與重慶聯絡,毛人鳳,你那邊準備好了沒有?”
毛人鳳連忙在一旁說:“重慶電訊總台已指定兩部機器日夜收聽派出去的電台呼叫,隨時可以聯係。”蔣介石滿意地點點頭說:“很好,就這樣吧。”
當天下午,推遲了出發日期的沈醉和一個姓黃的醫生及一個報務員練習了三次跳傘,準備第二天一早起飛。但是這些還沒來得及用上,戴笠的下落就找到了。
李人士打來電話說,他在南京得到一個消息:3月17日午後,在南京西南郊的江寧縣上空,有一架軍用飛機墜毀。
消息傳到重慶,毛人鳳正趴在桌上小睡,薑毅英推門而入,他立刻驚起:“什麼事?”
“毛主任,南京李主任剛才發來緊急電報,說陸軍總司令部情報處轉來消息,證實昨天午後有一軍用飛機在南京附近江寧縣墜毀,是否為222號飛機尚待他去調查……”
“什麼,軍用機墜毀?”毛人鳳又重複了一遍。這時他已如五雷轟頂,聲音顯得飄忽不定。
薑毅英看他情緒不穩,也就安靜地退了出去。不一會兒,收到消息的羅家灣的大特務們都彙集到了毛人鳳的辦公室。見他們到來,毛人鳳無神地環視了一下周圍的這些人們,然後幾近自語地喃喃道:“戴局長可能已遭不幸!”話未說完,一股酸淚已湧上,他別過頭去,淚水奪眶而出,順著麵頰流淌。各處頭頭們見狀也一個個低下了頭,抽泣聲開始在房間響起——雖然不能弄清誰是真哭,誰是假哭。
3月19日,李人士進一步得到新的線索,在飛機墜毀處找到一顆私章,刻著龔仙舫的名字。至此,222號座機失事,戴笠及其一行遇難已確定無疑。隻是戴笠是生是死還沒有個定論。毛人鳳聽完了手也是顫抖的,他放下電話,沒有管任何事情就立刻跑去向蔣介石報告。沈醉等人等了一個多小時,便看到毛人鳳拖著疲憊的腳步回來。大家著急地問他情況如何,他啞著嗓子說:“蔣委員長聽了報告後,馬上肯定就是這架飛機,他說,他說戴局長可能已遭不幸了。”毛人鳳說著說著,眼眶發紅,幾乎要擠出幾滴鱷魚的眼淚來。
到了晚上十點多鍾,隻剩下毛人鳳與副主任秘書張嚴佛、醫務所主任戴夏民、機要組長薑毅英和沈醉,以及幾個秘書等十來個人還沒有走開。蔣介石又有電話叫毛人鳳過去,毛人鳳出門前,不同意讓大家解散。他要求所有人在局本部等著,看回來有什麼事要辦。
半小時後,毛人鳳哭喪著臉回來說,蔣介石已從航委會方麵證實了落在南京附近的那架飛機便是戴笠所乘的專機,全機人員都已遇難,無一生存,所以沒有人聯係。蔣介石所關心的是今後由誰繼承戴笠的工作問題。毛人鳳哽咽了幾聲,接著說:“我已經建議由鄭介民代理軍統局的工作,委員長也已經同意了。這件事情你們不能說出去,尤其不能讓唐縱知道,以免鬧了出來,發生人事上的不和。”
大家表麵上都連聲答應,拍胸脯保證,但私下卻都明白毛人鳳心裏的小九九。毛人鳳之所以會向蔣介石推薦鄭介民,並不是他真心認為鄭介民工作出色,而是為了排擠唐縱。他知道唐縱為人拘謹小心,也很小氣,如果由他負責,毛人鳳便不能攬權,事事得先去問他。再加上唐縱越來越得到蔣介石的器重,這樣推他一下,更是助他一臂之力了。而鄭介民則比較好對付點,之前戴笠主事的時候,鄭介民就一直是副局長,而且從來沒有越權過,也很少主動管事。所以他在蔣介石麵前提出以鄭介民作為代理最為適宜。
毛人鳳說著說著,還是不自覺地流露出得意的神色。他看看手表說:“大家回去休息吧,隨時聽我的通知。委員長已經叮囑我要多負責任,有什麼問題可以直接向他彙報。明天沈醉還是去南京一趟,主持辦理戴雨農的後事。委員長吩咐了,一定要把他的屍體清理出來。盡量要讓他的後事辦得風風光光的。”
沈醉敏感地聽出毛人鳳已經不稱呼戴笠為老板而是直呼其名,雨農。他表麵上沒有流露出什麼情緒,心裏卻隱隱感覺到軍統內部要刮起一陣爭權奪利的旋風。
第二天一早,沈醉由重慶飛到南京時,金陵當地的大特務早已分別乘車前往江寧縣板橋鎮收拾屍體去了。沈醉找不到合適的交通工具,隻好在軍統聯絡站等待。
下午四時左右,沈醉看著一輛輛小汽車陸續開回,他上前詢問,得知飛機撞的山叫戴山,而山腰上有一條水溝叫困雨溝。飛機撞在山上後並未完全毀壞,由於汽油著火,才把所有的人燒死。經過幾場大雨衝刷,屍體都衝到那條困雨溝內。
他問是否找到戴笠的屍體,那些大特務卻都紛紛回避,最後終於有一個人告訴他戴笠的副官賈金南會把屍體帶回來。
沈醉於是耐心地又等下去,一直到晚上七點,日落西山的時候才看到一台大卡車哼哧哼哧地開回來。賈金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從車上跳下來,一看到沈醉就撲上去大哭著說:“這些人都沒良心啊,沒有一個人肯幫我把老板的屍體載回來,真是人一走,茶就涼啊。”
沈醉有些擔憂,連忙問:“那老板現在呢?”
賈金南抹抹眼淚,鑽進大卡車裏抱出了半截燒得焦黑的屍體。沈醉一看,也不由自主地退後了半步,用手帕捂住了鼻子。但是看到賈金南那麼忠心耿耿的樣子,他也不好意思再退縮,收起手帕走上前問:“你怎麼知道這是戴老板呢?”
賈金南說:“我跟了老板這麼多年,怎麼會不知道這是不是老板呢?老板左邊臼齒上下鑲有六個金牙,所以我可以肯定。隻是被火燒又被雨淋了這麼久,老板的右手和小腿已找不到。他辛苦了這一輩子卻死無全屍,我,我心痛啊。我為什麼不一直跟在老板身邊呢?能跟他一起死我也甘願啊,就不用像現在這樣看到這群兔崽子這麼沒有良心。戴老板沒有死的時候,大家那麼尊敬他,今天剛死去,連汽車也不讓搭一下……”
沈醉聽著賈金南絮絮叨叨地哭著罵著,心裏也很是難受。他輕聲說:“辛苦你了,把戴老板抱到屋裏去吧。”
當天晚上,上海辦事處主任李崇詩從上海買了一具楠木棺材運到南京。在裝殮時,因戴笠的麵部完全燒毀,所以由殯儀館的技師按照他生前的照片代製成一副假的麵具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