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大清皇商盛宣懷:一個超越胡雪岩的紅頂商人:1》(2)(2 / 3)

大比之期臨近,到常州會館入住的生員越來越多。盛宣懷整日埋首於八股製藝之中,很少出去應酬。

一封來函輾轉投遞了進來。函件寄自天津,出自唐廷樞之手。函件標題是:輪船招商章程。剛看完標題,盛宣懷的心底便是一驚,以為是自己擬的《輪船招商章程》又被李鴻章駁複了。把投遞函件的公差打發走後,盛宣懷長歎一口氣,很不情願地把案頭的課業向外推了推,便開始聚精會神看起唐廷樞擬出的這篇《輪船招商章程》來。他要看一看唐廷樞擬出的《輪船招商章程》與自己的章程到底有何區別。不管表麵如何淡定,鄉試與輪船局相比較,對於從小便熱衷實業的盛宣懷來說,看重的還是後一項。

唐所擬章程,當先提出的是:輪船招商局交唐廷樞專管,並特別強調:“作為商總,以專責成。再將股份較大之人公舉入局作商董,協同辦理。”

盛宣懷未及把這段看完內心已是怦然大動,他至此已完全相信,連秀才都不是的唐廷樞唐買辦,竟然當真取代朱其昂坐上了輪船局的頭把交椅——總辦。盛宣懷很清楚地記得,他為輪船局新擬的章程特別提出,輪船局改組後,可委派有道、府頭銜者二員,代表官府“主持其事”。喝洋墨水長大的唐廷樞,能代表官府嗎?他為了方便生意,捐資弄了個道員頂子,既未到衙門候補過,也沒真正為官府辦過差事,他有什麼資格當輪船局的總辦?

讓唐廷樞接替朱其昂,到底是李鴻章的決策還是丁壽昌的主意?

但當盛宣懷把唐廷樞的章程全部看完後,他又不得不承認,唐的章程與他和朱的章程比起來,的確對船局以後的發展更加有利。正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他費了好大勁,到頭來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唐廷樞既未勞神也未費力,竟然輕輕鬆鬆便當上了總辦。眼望著唐廷樞擬的這個章程,盛宣懷仰天長歎:蒼天啊,大地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我盛宣懷哪點不如唐廷樞啊!

經過幾天的痛苦思考後,盛宣懷終於找出了自己不如唐廷樞的地方:唐廷樞久曆商場,不僅熟悉海上運輸,而且熟悉洋行,懂得商人的心理。他既是在滬粵商的頭兒,還是洋商比較信得過的人。而這些,正是李鴻章眼下最看重的,偏偏又正是他盛宣懷所不具備的。盛宣懷於是釋然了。試想,要把洋船擠出中國海麵,不知道洋人航運的實際情形,怎麼能行呢?

但有一點他還是想不明白:唐廷樞為什麼要把章程遞給他看呢?莫非這是李鴻章安排的?李鴻章這麼做有沒有更深一層的含義?

思索了幾日,盛宣懷給沈能虎寫了一封密信,公開向沈能虎打探改組後的輪船招商局的人事安排。沈能虎也是李鴻章比較信得過的幕僚之一,雖位在丁壽昌之下,但因耳目眾多,北洋乃至直隸的大事小情,幾乎盡在他的掌握之中。盛宣懷繞開丁壽昌,就是不想讓李鴻章知道自己的真實想法。

一個月後,沈能虎信至盛宣懷案頭。沈能虎先介紹了一下輪船招商局改組後的人事安排:唐廷樞出任總辦主抓全局,朱其昂出任會辦,主要負責漕運及規章製度的落實。這是改組後的輪船招商局事實上的一、二把手。信接著寫道:“頃見朱、唐會稟,請執事會辦漕運,以匡雲翁之不逮,爵相旁批:漕運、攬載及一切規劃事宜均令會同商辦,雲雲。”沈能虎在信裏說:我剛才看到了朱其昂與唐廷樞聯名遞上來的報告,請您幫著辦理輪船招商局的漕運,省得朱其昂顧不過來。李鴻章爵相的批示是:不光漕運、攬載,以後輪船招商局的所有事情,都要讓您過問。

沈能虎接著又寫道:“隻此兩語,全權在握,日內即發劄或俟折弁入都,帶交亦未可知。……朱、唐又會稟請以四品銜候選郎中徐潤會辦局務,爵相批令來津謁見。”這段話又讓盛宣懷一愣。

徐潤是唐廷樞的同鄉,字潤立,號雨之,別號愚齋。十四歲即到上海英商寶順洋行當學徒,後為副買辦。與人合開寶源各貨號,經營絲、茶、煙葉以及鴉片。為方便經商,在唐廷樞的勸說下,捐資從五品員外郎。同治七年(1868年)正式離開寶順洋行,自開寶源祥茶棧,並先後在浙江、江西、湖北、湖南等地增設茶號,生意做得紅紅火火。現在捐資納為四品銜候選郎中。

唐廷樞接手總辦輪船招商局,自然要聯絡有實力的商家融資入股,肯定不能落下徐潤。這就是說,徐潤入局後,充當的角色肯定不會低於會辦。現在,總辦有了(唐廷樞),會辦也大致落實了(應該是朱其昂與徐潤),李鴻章要委派自己的到底將是什麼角色呢?這個角色是比徐潤低還是比他高呢?但無論怎麼說,請他盛宣懷入局會辦局務是唐廷樞與朱其昂聯合稟請的,這就逼使盛宣懷無論入不入局,都要領唐、朱二人的這個人情。

盛宣懷收起心中的諸多疑惑,鋪開八行紙,提筆給朱其昂寫了這樣一封信:“昨閱手致翼兄函內,知蒙吾兄與唐景翁稟請弟入局會辦,議以定奪。弟一無所知,隻可隨同列名,未必與事實有裨益耳。”

盛宣懷想通過此信,探尋一下朱其昂對自己入局的態度。依盛宣懷推想,朱其昂無論對自己成見多大,見到信後肯定能給個回音。

十日後,李鴻章親自簽署的劄文遞到:劄委盛宣懷為輪船招商局會辦,兼管漕運、攬載二事,“一切規劃事宜均令同商辦”。這道劄委與沈能虎的信吻合上了,這就是說,沈能虎沒有誆騙自己。

不多幾日,盛宣懷又收到沈能虎的密函,告知:按李鴻章吩咐,唐廷樞總攬全局,會辦朱其昂負責漕運,會辦徐潤專管攬載。

盛宣懷至此才算徹底明白,弄了半天,三個會辦,一個負責漕運,一個專管攬載,隻有自己什麼都管,又什麼都管不了,其實就是吃閑飯的。李鴻章給自己安排的角色,實在有些讓人難堪。盛宣懷此時最想知道的是,自己在李鴻章的心目中,到底是個什麼位置?

沈能虎密函到京不過三天,盛宣懷又收到丁壽昌私函一封。丁壽昌同以往一樣,仍是對盛宣懷大加褒揚,還口口聲聲說是李鴻章的原話。

盛宣懷除了歎氣之外就是失望,他現在就想聽聽朱其昂是怎麼說的。但朱其昂並沒有隻字回複,好像根本就沒有收到過盛宣懷的來信。

進場的日子是越來越近了,盛宣懷不敢不把輪船招商局的事先放到一邊,把注意力全部轉移到鄉試上來。鄉試即鄉舉考試之謂,中試稱舉人。鄉試三年一科,每逢子、午、卯、酉年稱正科,遇慶典加稱恩科。順天鄉試考場設在京師崇文門內東南邊的貢院內。盛宣懷進京的第二天,便通過朋友買通了看守貢院的人,特意到裏麵看了看。除大門外有磚門四座、門前有“開天文運”牌坊外,順天貢院的設計與江南貢院大致相同。一進大門最先映入眼簾的是龍門,門內平開四門,取虞書辟四門之意。再往裏走便是至公堂,上懸“旁求俊彥”禦匾,匾兩邊掛有明朝楊士奇題寫的對聯。上聯是:“號列東西,兩道文光齊射鬥”,下聯是:“簾分內外,一毫關節不通風”。至公堂乃監考各官辦公之地,東西兩邊各設有監臨、提調、監試各堂。龍門與至公堂之間還有一個大型建築:明遠樓。該樓居高臨下,貢院內外情景一覽無遺,專為監視考場舞弊而設。明遠樓東西兩側及龍門內建有號舍,舍牆高八尺,號門寬三尺、高六尺,南向成排,編有號碼,共上萬間。應試生員便在舍內舞動文墨,填寫答卷,一決高下。

此屆順天鄉試同往屆一樣,頭場定在八月初九。

天剛蒙蒙亮,盛宣懷便坐進提前雇好的轎子裏,幾名家人拿上所需物品跟在轎後,深一腳淺一腳趕到順天貢院的大門前。這個時候動身,盛宣懷以為已經是早得不能再早了,哪知下轎一看,這裏已經排起了四條長龍,沒有兩千人,也足有一千八百人。領了舍號以後,天光早已大亮。盛宣懷跟在別人的後邊一步一挪往前走,好不容易才進入大門。然後便是第二遍對生員進行搜身、檢查生員隨帶的物品,接著才去領試卷,拿著試卷還要由監考官按卷查明印戳,這才能進入號舍。考生隻要全部進入號舍,貢院大門外便鳴炮三響。鳴炮畢,便由管號官將各考生號舍門封死,考試算正式開始。把號舍門封死,不過是怕考生在考試期間私自外出,出現舞弊。號舍內備有飲用水和馬桶,初九、十二、十五三日,官府還各管一餐飯,其餘自備。號舍門被封死以後,在舍內的考生是不是就無人管了呢?不是的。號舍門雖被封死了,監考人員照常一遍遍往來巡視,而且不準間斷。這僅是鄉試,如果是會試,考場規矩更嚴格。

盛宣懷好不容易熬過了三場考試,一到會館,一頭便紮到床上,整整睡了一天一夜才睜開眼。

放榜那天,常州會館的大門口異常熱鬧。報子進來一次,門口就要響起一陣鞭炮,然後便嚷嚷著要喜錢。盛宣懷打發兩名家人去看榜單,自己在屋裏一邊喝茶一邊等消息。大門口每熱鬧一次,身邊的家人就要跑出去一次,盛宣懷的心就要提起一次。

天漸漸黑了,會館的大門口也寂靜下來了,看榜單的兩名家人一前一後相繼低頭走進來。很顯然,這次鄉試,盛宣懷未被取中。

看著兩名家人失魂落魄的樣子,盛宣懷長歎一口氣:“這就是命啊!——都早點睡吧,我們明兒一早就退房離京。”

路還是原來的路,路兩邊的花草樹木依舊爭芳吐豔,仿佛比兩月前更好看些,但盛宣懷的心情卻異常低落。他最在意的輪船招商局,李鴻章隻給了他個會辦的位置;父親最在意的順天鄉試,他連個名次都沒混上。一想到這些,盛宣懷的心裏就犯堵。

到了天津以後,盛宣懷硬起頭皮來見李鴻章,哪知李鴻章仍沒在,總督行轅裏隻有薛福成、黎庶昌二人。

與二人禮過,盛宣懷單刀直入:“庸盦,傅相怎麼沒在?”

薛福成小聲答:“傅相昨兒同著朱雲甫和唐景星去蘇、杭了,是招商的事。杏翁,您老這麼快就離京了,莫非放完榜了?”

盛宣懷苦笑著點了一下頭,話鋒一轉問:“傅相什麼時候回來?”

一見盛宣懷的表情,薛福成馬上便猜出了結果,於是答:“傅相在蘇、杭辦完公事直接去上海,估計月末回來算是快的。傅相走時有話交代,請杏翁到津後先休息兩天,然後再動身赴滬。輪船招商局重新組合,揭牌的時候,缺誰也不能缺您老啊。”

這時黎庶昌推門走進來,對著盛宣懷一邊施禮一邊說:“昨兒下官還和薛觀察念叨您老來著,想不到您老今兒就到了。”

盛宣懷笑著起身:“蓴齋怎麼沒跟傅相去蘇、杭?”黎庶昌字蓴齋。

黎庶昌起身坐下:“輪船招商局又沒我什麼事,我為什麼要去蘇、杭?現在正是天津卸貨高峰,丁觀察一個人忙不過來呀。”

盛宣懷一笑:“碼頭這麼忙,您和庸盦還躲在這裏喝茶?”

薛福成接口:“黎蓴齋在恩師身邊時就是以懶惰出名,如今到了少荃這裏,誰還敢管他!他要喝茶,我焉敢不陪!”

黎庶昌道:“庸盦,你又在胡說!——杏蓀,你一路勞頓,想吃什麼盡管說,為兄請你。”

盛宣懷這時道:“蓴齋,您老和庸盦當真都沒有下場?”

黎庶昌搖了搖頭:“杏蓀,你說實話,若非令尊大人相逼,你會走這一趟京師嗎?——恩師生前有話,八股製藝已非當前急務,實業和洋務才能救我大清。我們不能再啃老書本了,之乎者也,不能強國呀。”

盛宣懷讚同地點了一下頭:“說的是啊。我以後啊,也不想再下場了。”

第四節錢生錢,入股招商局

與黎庶昌吃過飯後,二人又在總督行轅喝了杯茶,盛宣懷這才乘轎到天津道衙門來看望丁壽昌。

得到通報,丁壽昌笑著把盛宣懷迎進簽押房裏,捧茶讓座,甚是熱情。

禮過,丁壽昌笑道:“杏蓀啊,進京的時候,怎麼沒有下船啊?傅相在行轅擺了一桌子好飯菜要款待你,整整等了三天,菜都餿了,也沒見你的身影。我當時就說,杏蓀肯定是沒有下船,直接進京了。杏蓀做事向來大手筆,包一艘大旱船,眾人喊著號子,直接就進京了!”

丁壽昌說這話時麵不改色心不跳,絲毫沒有怪罪的成分在裏麵。

盛宣懷慌忙起身,連連道:“你老哥這是讓我一頭撞死啊!我一下船便來見傅相和你老,可你們都沒在呀,門上說去了煙台。你老和傅相莫非沒有去煙台?”

丁壽昌盯著盛宣懷的眼睛看了好半天,確認盛宣懷不是在撒謊後,這才起身把盛宣懷往椅子上一按,哈哈笑道:“說句玩笑話你也當真。杏蓀,你是剛到天津?輪船局改組,你可是立了大功的。你提的幾條建議,傅相都采納了,朱雲甫和唐景星也都同意。在這件事上,傅相可是一直都在誇獎你。”

盛宣懷說道:“丁大人,說起來呢,於航運一事,我是個外行,唐景星、朱雲甫、徐雨之才是行家裏手。我入局會辦,其實是濫竽充數,恐怕要辜負傅相和你老哥的一番苦心啊。丁大人,輪船招商局的督辦,傅相打算什麼時候派充呢?”

丁壽昌一愣,馬上說道:“有你老弟入局,還用單派督辦嗎?”

盛宣懷思索了一下:“大人是在講笑話吧?督辦位列總辦之上,會辦則位列總辦之下。我和雲翁、徐潤,都是傅相劄委的會辦啊。”

丁壽昌一笑:“杏蓀,你是讓北闈給累糊塗了。傅相給你的劄委,你到底細沒細看?朱雲甫專管漕運,徐雨之專管攬載,老弟你呢?不僅兼管漕運、攬載,船局所有大事小事都有權參管。你說說,哪個會辦有你的權力大?杏蓀,你可不能辜負傅相對你的期望啊。”

盛宣懷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唐、朱、徐三人都是以商人身份入局,而我——”

丁壽昌一拍桌子:“和明白人說話就是痛快!在天津好好歇兩天,然後就趕緊去上海等傅相他們吧。一會兒我把庸盒、蓴齋請過來,今晚我做東,請你們吃熬小魚貼餅子。這可是天津的特色小吃。”

盛宣懷興高采烈地乘便船來到上海,先打發一名家人回家報信,然後才在輪船局附近的一家官棧安頓下來,耐心地等待李鴻章的到來。

五天後,李鴻章、唐廷樞、朱其昂、徐潤、朱其詔及三十幾名隨員匆匆趕到上海,上海道應寶時帶著一應屬官在碼頭迎接。盛宣懷得到消息時天色已晚,但他還是乘轎趕到李鴻章下榻的行轅。

禮畢,李鴻章請盛宣懷坐下,又上下打量了幾眼,這才開言笑道:“本來還要在杭州耽擱幾天,樂山說你已經來上海了,我於是就把沈能虎留下善後。杏蓀,你可是瘦了。走,我們先去吃飯,飯後再計議明兒掛匾的事。”

眾人剛剛起身,人報江蘇巡撫張樹聲到了。李鴻章隻得一邊喊請,一邊又重新坐下。張樹聲大步走進來,一見李鴻章便大聲請安、道乏。眾人見到張樹聲後,急忙搶著見禮,一口一個撫台大人地叫。忙亂了好一陣子,大廳裏才安靜下來。張樹聲是淮軍將領,是李鴻章的老部下。張樹聲能成為一省封疆,也全是李鴻章保舉的結果。張樹聲到後,李鴻章把他請進密室交代了幾句體己話,出來後才被眾人簇擁著去用飯。飯後,張樹聲又和李鴻章咬了一陣耳朵,這才告辭。

眾人於是開始計議起輪船招商局明天重新掛匾的事。容閎已在同治十一年離開江南製造總局,於該年七月初九,會同陳蘭彬一起,帶著首批留學幼童去了美國。輪船局剛剛創立掛匾時,容閎不僅參加了,而且還即興講了幾句話。恐怕連容閎自己都沒有料到,他離開上海剛剛一年有餘,輪船局這麼快就被改組了。輪船局這次掛的匾額上多了招商二字,性質也由“公局”變為“商局”。

輪船招商局的新匾已經掛上去了,上麵蒙著紅綢,兩邊吊著鞭炮。舊匾被朱其昂放進了海事衙門,無非是為了留個念想,因為匾裏畢竟有過他的汗水和輝煌。

揭匾儀式很快便完成了,眾人簇擁著李鴻章和張樹聲走進局裏參觀遊覽。這是改組後的輪船局新租賃的一棟二層小樓,原來的房子還給了浙江海事衙門。這棟小樓是西式建築,樓前有一個很寬敞的院落,四周砌有圍牆,門政設在大門口。靠圍牆的一側是一排平房,供往來轎夫和隨從落腳之用;另一側是馬棚,馬棚的旁邊也有幾間屋子,是提供給車夫們用的。一樓左邊是普通委員辦事房,右邊是師爺和高級幕僚辦事房、飯廳。二樓的一側,起頭是總辦辦事房,挨著的是高級委員辦事房、賬房、會記房,另一側則是三位會辦的辦事房及議事大廳。朱其昂因為是浙江海事委員,不開會,平常不來輪船局。經常在局裏辦公事的隻有唐廷樞、盛宣懷和徐潤三人。徐潤因為專管攬載,經常走船,坐在局裏的時間很少。唐廷樞因為忙著各處招商,也很少能坐住板凳。這樣算來算去,能常年在局裏頂班的主事官員,就隻有盛宣懷一個了。

送李鴻章走的那天,盛宣懷覷了個空擋,向李鴻章告幾天假,想回家看一下父母和家小。按著常理,盛宣懷鄉試後就該直接回家去見堂上老人,是為了等李鴻章才耽擱到現在的。

李鴻章理解盛宣懷的心情,但並沒有一口答應,反倒讓盛宣懷去找唐廷樞商量。

李鴻章這樣說道:“輪船局剛剛改組,你身為會辦,有事應該去找總辦商量。所謂家有家法局有局規,相信你盛杏蓀能理解我的苦心。”李鴻章把話說得含含糊糊,讓盛宣懷一時有些發蒙。他本想和李鴻章作一番深談,明確一下自己在船局的位置,哪料唐廷樞卻走了進來。

李鴻章一見唐廷樞,馬上說道:“杏蓀,正好景星來了,有什麼話,你就直接說吧。”

盛宣懷隻得說道:“景翁,我鄉試後還沒回家呢。趁現在事少,我想回家一趟。以後忙起來,恐怕就沒時間了。”

唐廷樞哈哈一笑:“好啊,替我給堂上老人請個安。不過杏蓀,你在家可別住太久。輪船局當務之急,必須多方籌措資金、擴大股份。否則,不足以和洋行爭高下呀。”

盛宣懷心一沉,因為他從唐廷樞的話裏,明顯感覺出一種上司的氣焰。

自己頭上的這個會辦,到底是個什麼位置?若當真相當於督辦,那唐廷樞為什麼要用上司的口吻同自己講話?若和其他會辦一樣,李鴻章在劄委裏為什麼又特別批上“一切規劃事宜均令同商辦”?

李鴻章坐著官船離開了上海,盛宣懷也於當日午後趕往蘇州。

見到父母後,盛宣懷神情落寞,把鄉試落第的事簡單講了一遍。盛康半晌無語,直到盛宣懷告辭時才說了這樣兩句:“功名富貴天注定,半點不由人安排。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在家好好歇歇吧。雖說李少荃賞了你個輪船局會辦,但終歸不是正經衙門啊。”

盛宣懷邊退便說:“爹說的是。下屆鄉試,兒子還下場。無論如何,也得給爹掙個舉人回來。”

盛康笑道:“你能這麼想,爹真是高興啊。回房吧。”

盛宣懷走進自己的房間,見夫人董氏正坐在桌旁和旁邊的丫環說話,剛剛五歲的次子同頤站在桌前翻看《百家姓》。說起來,董氏此時已經給盛宣懷生了三個兒子。長子昌頤十歲,現在家塾讀書;次子和頤七歲,也已上學;三子同頤五歲,剛剛開蒙識字。但因盛宣懷的二弟盛嶲懷膝下無子,人又早夭,和頤出生沒過滿月,便由盛康做主過繼給了嶲懷。同頤於是成了次子。

一見盛宣懷走進來,董氏和丫環一邊起身見禮一邊過來攙扶,同頤則跪倒給父親請安。

盛宣懷笑著坐下,把同頤攬在懷裏問:“告訴爹,《百家姓》背得怎麼樣了?《千字文》能不能讀下來?”

同頤把頭埋進爹的懷裏,小聲答:“《百家姓》不好背,好多字都不認識,大哥又不教我。我想跟爹去上海玩。”

丫環沏碗新茶端上來,順口說:“同頤整日纏著奶奶要爹爹,吵得一個家不得安生。大爺這次回來,好好和同頤玩幾天吧。”

盛宣懷扭頭對董氏說:“大人的事,不要和孩子講。昌頤的學習還好吧?”

董氏把茶碗往盛宣懷麵前推了推:“聽爹講,先生已經讓昌頤開筆了。這次北闈,下場的人挺多吧?”

盛宣懷歎一口氣:“何止是多呀,簡直是人山人海。八股取士,到底能給大清造就多少有用之才?——咳!”

董氏安慰道:“您也不用煩惱。老輩人講,人的功名前程,都是老天爺暗中安排好的。該進龍門,人再多也能進;不該進龍門,人再少也無分。急有什麼用呢?”又轉頭對丫環說:“你去把臥房清理一下。趁現在外麵都不知大爺回來,讓大爺趕緊歇一歇。等一來人,又不知鬧到什麼時候呢。”

丫環答應一聲快步走出去。

盛宣懷忽然問一句:“常州的宅子賣沒賣出去?我進京時爹就張羅過這事,現在該差不多了吧?”

董氏小聲答:“好像一直卡在價錢上。喝完茶,您就到臥房去歇一會兒吧。”

盛宣懷在家僅僅住了五天便返回上海。依著盛康,想讓盛宣懷把家眷也帶走,省得他兩頭惦記,不能安心做事。但盛宣懷沒有同意。盛宣懷認為,父母在堂,自己不在身邊伺候已是不該,如果再把妻小接走,肯定要被族人笑話。董氏雖滿心不願意,卻也無可奈何。

到上海之後,盛宣懷很快便投入到輪船局的事務中來。輪船局按著唐廷樞設定的目標,一步一個腳窩地向前邁進,終於在掛匾三個月後扭虧為盈。形勢見好,招商集股也順利起來,唐廷樞成了輪船局真正的大救星,成了李鴻章、張樹聲眼裏最會做生意的人。盛宣懷口裏雖不說什麼,但心裏對唐廷樞還是服氣的。商人的眼皮子都是薄的,眼窩子都是淺的。見船局有利可圖,不僅滬商、粵商投資踴躍,連一直觀望的胡雪岩也參股了。唐廷樞不想把肥水都流到外人田裏,當機立斷,留出一些股份給局內人。

此話一出,馬上在船局產生轟動效應。先是唐廷樞、朱其昂、徐潤三人,每人把自己的股份擴大一倍,接著便是薛福成、沈能虎等人入股,然後又是大小委員排隊投資入股,最後,連門政和茶房也各買了兩股。李鴻章和張樹聲為什麼沒有入股呢?他們其實也入股了,入的是幹股,不拿股本,幹吃紅利。

盛宣懷終於坐不住板凳了,他向唐廷樞告了幾天假,連夜趕回家中,勸說父親也拿出些銀子投給輪船局。

盛宣懷這樣說道:“船局蒸蒸日上,股東紅利滾滾而來。機會錯過,何日再來?爹,把銀子投給船局,麵子上光鮮,紅利吃得光明,何樂而不為呀?”

盛康沉思著說道:“輪船局的事爹也聽說了。唐景星久曆商場,在滬商、粵商中的威望極高,洋商都打怵他。李少荃請他主持船局是請對人了。按說,船局局麵這麼好,我們不入股真是可惜了,隻是——”

盛宣懷接口:“爹,府裏花銷越來越大,光靠田產、典當鋪子和錢莊的收入,不好維持啊。”

盛康眯起眼睛想了許久,才歎口氣說道:“告訴你三弟,從典當行和錢莊抽些銀子出來投給船局吧。你說的對,船局局麵這麼好,不入些股份,的確可惜了。你回去後先掛個號,你弟弟帶著銀票隨後趕過去。你也不要一心撲在船局上,功課還要時時用心。一榜之後,做官做事底氣足啊!”

盛宣懷不想惹父親生氣,諾諾連聲:“父親的話兒子都記到心裏了。兒子常年在外,您老和母親也要注意身體。”

盛宣懷連夜返回上海,第二天先到唐廷樞房裏說了一下入股的事,回到自己辦事房後,又給天津的沈能虎寫了一封密信,打探一下李鴻章的動態。

三天後,盛星懷同著武進族親名叫盛大貴的,帶著入股銀票及三名下人趕了過來。把入股的事辦理完畢,星懷背著族親大貴對盛宣懷說道:“哥,你知道大貴為什麼要從武進趕來上海見你嗎?”

盛宣懷:“我也正疑惑這事兒呢。他想看我,也用不著跑到上海呀。”

盛星懷:“我就直說吧,大貴來看你,是想在輪船局謀個差事做。我和爹私下裏計議過了,感覺你在這裏太單,應該有幾個自己人幫襯一下。爹說,不妨就讓大貴先過來。等些日子,再打發幾個人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