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大清皇商盛宣懷:一個超越胡雪岩的紅頂商人:1》(2)(3 / 3)

盛宣懷想了想:“爹想的有道理。不過,這件事我直接向景星提不好。我看不如這樣,讓大貴先住下,我明兒給朱雲甫寫個信過去,讓他跟景星提。三弟,家裏如果不忙,你也在上海住幾天吧。”

盛星懷一笑:“家裏忙不忙我也不在這裏住。這裏人太多,不如蘇州安靜。哥,大貴的事不會出什麼差頭吧?”

這回輪到盛宣懷笑了:“哥是堂堂按察使銜候補道,又是李傅相親自劄委的會辦,不要說來一個大貴,就是來十個八個,也能在船局謀個事做。船局這裏,除了總辦和會辦,其他委員,不是唐景星以前的夥計,就是徐雨之、朱雲甫的親戚,外人哪進得來呀。”

盛星懷:“聽哥這麼一說,我和爹就放心了。哥,這屆順天和各省鄉試的闈墨刻出來了,爹托人給你我兄弟幾個各買了一本。我給你帶來了。”

盛宣懷一愣:“我回家的時候爹怎麼沒有給我?”

盛星懷:“你走後的第二天書才寄到。書是爹的同年從京城寄過來的,頗費周折呢。”

星懷走後,盛宣懷給朱其昂書信一封,請朱代自己為大貴在船局謀一份差事。說起現在的輪船招商局,的確與改組前的輪船局有本質的不同。朱其昂任總辦時,局內大小辦事委員均係官身,奉行的是官場規矩;唐廷樞總辦後,向李鴻章提的第一個條件便是“局務由商任不便由官任”,請李鴻章轉奏朝廷“免添派委員,除去文案名目,並免造冊報銷”,一切按買賣常規辦理。輪船招商局到了唐廷樞手裏,才真正變成了商業實體。毫不隱諱地講,盛宣懷對現在船局的做法是不滿意的,但因李鴻章傾向於唐廷樞,他隻好緘口。

第五節請求到湖北去探礦

把給朱其昂的信送走後,盛宣懷私下想,既然你唐廷樞、徐潤、朱其昂都向船局安插自己人,我盛宣懷也不能無動於衷。你一個總辦,總不會為了一個無足輕重的小職員,和會辦鬧僵吧?盛宣懷怎麼想怎麼覺著自己在招商局安排個把人沒有什麼不妥。

兩天後,唐廷樞把局裏的工作向徐潤和盛宣懷交代了一下,便離開上海趕到香港去洽談收購旗昌洋行的事。旗昌經營不善,越虧越多,於是放出話來要賣掉。唐廷樞覺得機會難得,想壓價收購。但美國人是何算盤,唐廷樞心裏並沒底;能否收購成功,亦是未知之數,隻能談談看。

唐廷樞走的時候,沒有提起大貴。盛宣懷暗自揣度,大概朱其昂的信還沒有寄到唐廷樞手裏。哪知唐廷樞前腳離開上海,朱其昂的信後腳便遞了進來。盛宣懷看信封寫著自己的名字,不由一愣,暗道:“莫非漕運的事出了什麼意外?”

把信拆開,盛宣懷再次一愣:朱其昂在信裏談的卻是大貴的事情。朱其昂說:“本擬設法位置,實緣商局用人景翁早已定奪,局中所有夥友,渠一概不用,以致無從報命。”這就是說,朱其昂根本就沒有向唐廷樞提起這事,理由是“景翁早已定奪”,他自然也就“無從報命”了。

盛宣懷未及把信讀完便謔地站起身:“朱雲甫,你這是成心要我難看啊!唐景星早已定奪,我身為會辦怎麼不知道?”

盛宣懷命人鋪紙研墨,他決定親自向唐廷樞說明大貴的事,他不相信唐廷樞當真能拉下臉來拒絕。

紙筆剛剛擺上,又一封來信遞了進來。盛宣懷看也不看封皮便把信打開,卻原來是唐廷樞的好朋友怡和買辦貝錦泉寫來的。盛宣懷有些納罕:貝錦泉的信應該寫給唐廷樞才對,為什麼要寫給他?他盡管與貝錦泉也熟悉,但與唐廷樞相比,畢竟差著一層。唐廷樞和貝錦泉兩個人,到底在玩什麼花招?

盛宣懷耐下性子,展信來讀。貝錦泉先向盛宣懷推薦自己的好友法樂出任招商局保險行掌管,然後又問:“是保自家輪船,還是別國的輪船都可以投保?每年掌事之人有多少薪水,合約字能做幾年?煩勞查實後回信,再決定去還是不去局中任事。如果保險行掌管一職不成的話,當招商局總管各輪船之主事務也可以。”看信的意思,這輪船招商局保險行掌管非法樂莫屬,次之,也是招商局總管。法樂是英國人,與貝氏交厚,而貝氏又與徐潤、朱其昂都熟悉,更與唐廷樞來往密切。很顯然,由貝錦泉出麵向盛宣懷推薦洋人負責招商局的保險,肯定是唐廷樞的主意,不過是為了避嫌。盛宣懷在心裏連連冷笑,未作絲毫考慮,動筆便給貝錦泉寫了這樣一封回信:“招商局總管擬用華人,保險局事,須俟秋中,方有就緒。屆時再當奉聞。”盛宣懷一口回絕了貝錦泉的要求。

去你媽的蛋!你駁我盛某人的情麵,我也讓你難看。

把給貝錦泉的信送走,盛宣懷忽然放下筆,他不打算向唐廷樞交涉大貴的事了。關於大貴這件事,朱其昂給了他個沒臉;貝錦泉推薦法樂這件事,他也給了唐廷樞一悶棍。兩個人算是打了個平手。但就此將此事放過,盛宣懷又心有不甘。思考了兩天,盛宣懷給李鴻章寫了一封密函,狠狠告了唐廷樞一狀。說唐廷樞、朱其昂、徐潤等人任人唯親,局內裙帶關係嚴重、司員多有不滿,又說自己“職道在局除卻為難之事,絕未一語會商。局內視為無足輕重之人”。發了許多牢騷,寫了老大一篇,盛宣懷不信李鴻章看過信後會無動於衷。

但盛宣懷此次還當真料錯了。李鴻章收到信後,始終未發表任何看法。盛宣懷有些心慌,他預感到自己在招商局的地位已經不像先前那樣牢固了。他把大貴打發走後,開始認真思考起自己以後的道路。

同治十三年四月(1874年)中旬,日本利用大清國籌備武力收複新疆之機,突然派出軍艦將台灣占領。盛宣懷再次被李鴻章委任淮軍後路糧台、會辦淮軍營務處,緊急調派到福建,協助統籌台事的沈葆楨,負責調輪船、運軍隊、運糧械等項工作。

唐廷樞此時已從香港回來,沒有和旗昌談攏,隻是招了部分股金,也算沒有白去。盛宣懷把手頭的工作同唐廷樞交代一下,也不及向李鴻章稟到,直接便乘船趕到福州。這時,沈葆楨已經與李鴻章函商妥帖,決定命令在徐州駐防的淮軍唐定奎部洋槍隊六千五百人乘船東渡,迅赴台灣增援。盛宣懷不敢耽擱,又連夜趕回上海,與唐廷樞商辦派船的事。運兵的輪船剛剛起航,盛宣懷趕到天津來見李鴻章,請示糧餉、槍械如何辦理。李鴻章轉飭沈能虎幫同料理。沈能虎一直在李鴻章左右,對李鴻章的心思摸得比較準。接到劄委,他當即猜出李鴻章的用意。兩個人忙了些日子,把要辦的事情理出頭緒後,沈能虎便把盛宣懷請到一家小菜館,點了幾個下酒小菜,邊吃喝邊嘮嗑。

三杯酒下肚,沈能虎小聲對盛宣懷說道:“杏蓀,你我是至交,有句話我憋了許久想對您說,可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機會。您太忙了!”

盛宣懷一笑:“老弟,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是輪船招商局招股的事吧?你那位親戚的銀子送得太遲了,我和景星磨破了嘴,可他不答應啊!他是總辦,我怎好與他硬抗?還有朱雲甫和徐雨之,他們也和景星站在一條線上。”

沈能虎:“招股的事就不去說它了,我要說的是,您老哥呀,以後做事不要衝動,否則傅相很為難的。您得替他老想想啊。”

盛宣懷心裏一驚,忙問:“莫非傅相對老弟說了什麼?”

沈能虎搖頭:“傅相是何等樣人,有些話,他老怎麼能隨便和底下人說?我不過是猜測罷了。您想啊,輪船局現在是多好的局麵,正是掙大錢的時候,不能窩裏鬥啊。何況,傅相一直看重您,說您有見識,將來能當大任,一個船局算什麼?您看現在,北洋一有事情,傅相不想別人先想到了您,這不就是最好的例證嗎?有一次衙門無事,我們幾個陪他老喝茶,喝著喝著,就說到船局了。傅相說,景星懂商務,和洋人熟;朱雲甫懂漕運,和江海碼頭熟;雨之懂攬載;您呢,取他們所長。總之,您們幾個是各有千秋。”

話說到這裏,盛宣懷才徹底明白了沈能虎的用心所在。看樣子,是李鴻章要通過沈能虎的口,把要說的話說出來。這也就是說,李鴻章對船局目前的運營情況是滿意的。盛宣懷沉默了。以後,盛宣懷在李鴻章麵前,再未說出一句對唐廷樞不滿的話。

不久,盛宣懷收到張斯貴的一封來信。張斯貴字魯生,浙江四明人。從小便在國外遊學,學成歸來後,被福州船政大臣沈葆楨聘為助手,負責總巡各廠,兼管學堂等事,是一位掌握新科技知識並有著諸多實踐經驗的人物。盛宣懷到福州後,與張有過多次接觸,請教了許多采礦、辦廠的經驗。張斯貴見盛宣懷對實業感興趣,甚為欣賞,當即表示若有需要肯定相助。張斯貴的這封信是從基隆寄過來的,他奉沈葆楨之命赴基隆視察防務,順便勘查煤鐵礦的儲量。張斯貴來信,是想讓盛宣懷到基隆走一趟。盛宣懷心下大喜,正要動身赴基,哪知恰巧這時,在英國公使威妥瑪的斡旋之下,日本已同意從台灣撤兵,台灣局勢稍緩。盛宣懷知道基隆是去不成了,但畢竟機會難得,當即向李鴻章提出,想到湖北去一趟:一為招商局攬載事,二想再了解一下那裏的煤鐵礦藏。

盛宣懷這樣說道:“江南製造總局和輪船招商局,眼下煤炭都接續不上,需要靠洋煤補充,此非長久之計。”

李鴻章一愣:“杏蓀,老夫沒有記錯的話,你好像去過廣濟吧?”

盛宣懷:“傅相容稟,職道那次去廣濟,隻是考慮到那裏多山,走馬觀花看了兩個山頭。至於是否有煤可采,煤質如何,心裏並不知道,也未挖掘。職道就著這次機會,想在那裏再看一看,實地挖一挖。福州船局造船越多,用煤量越大;上海輪船招商局形勢越好,越離不開煤。”

李鴻章沉吟了一下:“杏蓀,你心裏到底是怎麼想的?你上次去廣濟,到底發現礦苗沒有?你當真隻是看了看?”

“傅相容稟,”盛宣懷沉吟了一下,“職道上次去廣濟,當真隻是看了看。盡管請當地人挖過幾個地方,也確實挖出了一些黑石頭。因身邊乏人,加之職道本人也不是很明白,認為隻要石頭發黑,就應該有煤。這次職道奉差委去福州幫辦幼帥軍務,才知探礦並非職道原來想的那樣簡單。石頭發黑未必就是煤炭,也可能是別的什麼。比方說鐵或者鉛,石頭的顏色也很黑。”

李鴻章握茶杯的手明顯一動:“這是沈幼丹對你講的?他還說了什麼?”

盛宣懷忙道:“傅相容稟,幼帥的船廠有能人,講這話的人叫張斯貴,幼帥委他負責總巡各廠,兼管學堂各事。職道在福州期間,和張斯貴多有接觸,他在外洋多年,會講洋話,專門學習過探礦。職道適才所講,都是聽張斯貴說的。”

李鴻章點了點頭,皺眉思索了片刻:“沈幼丹向我多次提起過張斯貴這個人,說他懂造船、會探礦,是個全才。杏蓀,你是想讓這個張斯貴也同你一起去廣濟?”

盛宣懷一驚,忙說:“職道想把輪船局的事辦完之後,再順便去趟廣濟。如果方便,就取幾塊石頭寄給張斯貴,讓他看看廣濟山中到底有沒有煤。職道聽說,張斯貴此時並未在福州,被幼帥派到基隆去看防務。”

“哦,我知道了。”李鴻章點了點頭,“台灣的事已基本了結,你在湖北不妨多耽擱些日子。湖北山多,除了廣濟,別的地方你也可以去看看。我大清以後用煤量加大,不能總高價買洋煤呀。湖北產煤已是不爭的事實,你主要看一下儲量如何,值不值得設局開采。”

盛宣懷很落寞的走出簽押房。依著他的本意,是想向李鴻章求一紙劄飭。這樣一來,他到湖北以後才不至於被地方掣肘,也敢放開手腳辦公。但李鴻章不知基於何種考慮,並未給他任何憑據。盛宣懷猜測,說不定是唐廷樞跟李鴻章說了什麼,否則李鴻章不會這樣對待自己。

盛宣懷很沮喪地坐上了開往武昌的一艘洋輪,開始很仔細地回想在天津期間李鴻章對自己說過的每一句話。通過這些話,他需要分析出,李鴻章對自己是不是還像從前那樣信任。

船行半路,他突然收到弟弟星懷的一封急信,讓他速回蘇州家中,言稱父親有事要與他商量。盛宣懷大吃一驚,慌忙中途改乘直發上海的輪船,恨不得一步便趕到家中。盛宣懷此時最擔心的是父親和母親的身體。

到了家中,見父母雙雙平安,盛宣懷這才放下一顆心來。

吃過了飯,盛康把盛宣懷、盛星懷兄弟二人叫到自己的書房,笑著說道:“星懷,你和你哥哥講了吧?”

盛星懷搖了搖頭,盛宣懷不由奇怪地問:“爹,李傅相打發我去武昌辦差,我走到半路才收到三弟的信,否則還能早兩天到家。”

“是這樣,”盛康呷了口茶,“宣懷,你還記得閶門外的劉園吧?”

盛宣懷驀地睜大了眼睛:“爹,您老說的可是劉恕劉觀察家的那片園子?兒子沒有記錯的話,那片園子好像叫寒碧山莊吧?”

盛康一笑:“除了劉恕,誰還有那麼大一片園子啊。那可是蘇州一等一的好園子啊,整整占地三十餘畝。最近劉家傳話過來,想賣掉它。為父把你叫回來,就是要和你商量這件事。宣懷,你說說你的想法。”

盛宣懷和弟弟交換了一下眼神:“爹,劉家開出價來沒有?我們現在能拿出這麼多現銀嗎?劉家為什麼要賣園子呢?”

盛星懷這時接過話茬:“哥有所不知,劉家的這片園子已非從前可比。長毛占領蘇州時摧毀了一些屋舍,後來又遭了一次火災。最近,劉家二少爺因為一筆賭債又攤了官司。聽人說,劉家上下,現在就指望這片園子翻身了。”

“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我們要是錯過,等劉家翻過身來,我們就算想買,他們恐怕也不會賣了。”盛康說完這話咂了咂嘴。

“爹,價錢談了嗎?”盛宣懷問。星懷接口答:“劉家原本就欠我們家五萬兩銀子,老二攤上官司後,錢莊又替他拿了兩萬兩的訴訟費。裏外一算就是七萬兩,再加上利錢,就接近九萬了。爹已經和縣衙門打了招呼,又打發人過話給劉家大房——”

盛星懷話沒說完,一名家人卻匆匆走了進來,小聲和盛宣懷耳語了句什麼,盛宣懷臉色一變,慌忙起身說:“爹,兒子得先回上海一趟。園子的事,爹做主就是。”

盛康一愣:“這麼急嗎?莫非李少荃來了上海?”

盛宣懷歎口氣說:“是輪船招商局有事,景星讓我今兒就趕回去,看樣子挺急。星懷,你陪爹說話,我回房收拾一下。還有四弟的功課,你也要經常看一看。他得進學呀。”

盛星懷起身說:“哥,家裏的事您就不用操心了,您先可公事忙,園子的事定下來,我打發人告訴您。”

第六節一進山裏,盛宣懷馬上蒙了

盛宣懷連夜趕到上海,因天色太晚,不能到局辦公,隻好直接去了在上海租賃的行館歇息。盛宣懷躺到床上還疑惑,自己回蘇州在上海換船時並沒有碰到熟人,唐廷樞怎麼竟然派人直接去家中找自己?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紕漏?唐廷樞傳話給盛宣懷:“輪船局有大事要決,請務必趕回局裏。”唐廷樞到底要決什麼大事?這個疑問整整在盛宣懷的腦中盤旋了大半夜。

第二天早起,盛宣懷匆匆洗漱了一下,隻簡單讓人從外麵叫了碗熱麵吃,便乘轎來到輪船局。門房走出來和他見了個禮,又說了幾句奉承話,便走開去忙自己的事。盛宣懷下轎,一邊往樓上走,一邊注意觀察別人臉上的變化。很遺憾,在二樓辦公的人同以前一樣,該見禮見禮,該說話說話。盛宣懷愈發納悶。

走進自己的辦事房坐下,外麵馬上有人給他沏茶。盛宣懷把沏茶的人叫住,問:“本官怎麼沒有看到總辦大人?本官離開期間,是哪位大人在局裏主事?”“總辦大人不在嗎?小人昨兒還給他老沏茶來著。大人離開這段日子,一直是徐大人在替總辦大人主持公務。”

盛宣懷點了一下頭,等送茶的人離開後,便起身走出辦事房。到了唐廷樞的辦事房,盛宣懷先咳了一聲,見裏麵無動靜,便又用手推了推門,門卻鎖著。盛宣懷不由奇怪起來。一大早的,唐廷樞不在自己的辦事房辦公事,會去哪裏呢?何況,是他打發人把自己從家裏叫過來,他自己卻不在,於情於理都有違常情啊。盛宣懷一邊思索一邊走到徐潤的辦事房,不料徐潤正推門往外走。

“盛大人,您老這是剛回來?”徐潤熱情地把盛宣懷請進屋裏,又是讓座,又是傳人擺茶,很是奉承。

盛宣懷坐下,小聲地問:“雨之,景星把我從蘇州急招過來,輪船局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徐潤一笑:“大人當真不知道?收購旗昌的事又有了轉機,現在就卡在旗昌破船太多,要求我們全部購買。總辦已經與朱大人和我商量了許久,又給傅相大人打了稟請。總辦請您老回局,就是要辦這件事。”

盛宣懷沉吟了一下:“旗昌的那些船可不是一般的破呀,修起來,花費恐怕很大。雨之,你和雲翁是怎麼想的?投資過大,股東會不會有異議?”

徐潤喝了口茶:“盛大人,總辦昨兒午後突然接到天津的一封快函,聽說是丁觀察寫來的。總辦接信之後飯都顧不得吃,就帶人去了碼頭,說是要到開平公幹。否則,今兒一早大人一準能和總辦見麵。”

一聽到開平二字,盛宣懷心裏不由一動。因為他在天津的時候就聽沈能虎說過,李鴻章已經打發人在開平探查礦苗,有在那裏設立煤礦的想法。唐廷樞連夜趕往開平,莫非辦的就是這件事?

盛宣懷眼球轉了三轉:“雨之,船局最近沒什麼要緊的事吧?”

徐潤哈哈笑道:“船局是越來越好啊,每天都有大筆的銀子入賬。現在呀,連許多洋人都開始眼紅了。盛大人,您回來了,我也該歇幾天了。我現在就讓大順子去飯館訂座席,我中午給您接風洗塵。”

盛宣懷急忙推卻:“這可使不得使不得,我還正有話要同老弟講。總辦不在,想來購買旗昌的事一時半會兒也定不了。我家裏的事情正好沒辦完,我想見過你之後就再返回去。老弟知道,家父年後一直幹咳,沒斷了吃中藥,可效果一直不好。我想從上海請個西醫瞧瞧。”

一聽這話,徐潤急忙起身道:“這可是大事,耽擱不得。要不要我陪您一同回去?”

盛宣懷一笑:“除了咳嗽,倒還沒其他毛病。總辦不在,局務全靠你一人料理,你此時可是離不開的。有什麼事,我及時告訴你就是了。”

“那樣也好。我派兩個人送您吧。”徐潤說這話時,麵部表情很誠懇。盛宣懷邊推門邊道:“這更使不得了,公差私役,總辦回來不生氣才怪。”

盛宣懷帶著兩名家人很快趕到碼頭。他把一名家人叫到跟前,小聲吩咐道:“你去問一下有沒有去武昌的船,不要讓我們船局的人看見。”

家人一愣:“大少爺,不是說好回蘇州嗎?如何又要去武昌?”

盛宣懷皺了皺眉:“發財呀,你跟我的時間已經不短了,我怎麼交待你的?”發財低下頭邊走邊說:“不該問的不要問。大少爺,發財又多嘴了。”

發財在碼頭尋了許久,終於覓到一艘駛往武昌運貨的洋船,偏偏又隻裝貨物不攬客商。聞聽之下,盛宣懷親自出麵找船主商量,總算花了高出正常船票許多的銀子擠出了三個鋪位。兩名下人甚覺莫名其妙,懷疑是少主人的腦子出了毛病。盛宣懷為什麼這麼急著要到武昌呢?他到武昌,是想趕在唐廷樞之前把廣濟是否有煤這件事搞清楚。輪船招商局這件事他已經被唐廷樞拔了頭籌,自己忙活了半天,到頭來隻混了個有名無實的會辦。這次,他是無論如何不能再放過機會了。李鴻章現在看重誰?誰的身價高,誰的辦事能力強,他自然就看重誰。盛宣懷未離開天津時就已打定主意,自己不能再在輪船局混了,必須另辟蹊徑才有出路。目前的出路在哪裏?隻有采礦、辦實業。這是李鴻章眼下最熱心的事情,也是盛宣懷從小便鍾情的事情。

船抵武昌,盛宣懷住了一夜,第二天便雇轎趕往廣濟。時候已近同治十三年底,天氣雖有些寒冷,但廣濟縣城卻是一年當中最熱鬧的時節。長年不出大山的百姓都要走出來,為家人添購新衣,為新歲置辦年貨。盛宣懷到廣濟的時候,正是午飯時間,下得轎來,但見人頭攢動,架子車成行,街心兩旁商鋪林立,密密匝匝,一眼望不到盡頭。盛宣懷無心瀏覽,催促轎夫快速穿過街心,恨不能馬上便與老友史致謨見麵。

史致謨字彰聖,號幹輔,是當時湖廣一帶比較有名的治印家。盛康出任湖北糧道、武昌鹽法道期間,盛宣懷請史致謨刻過幾方印,兩個人於是有了交往。盛宣懷每次替父親來廣濟辦差,都住到史府。盛康離任後,盛宣懷與史致謨仍常有書信往來。史致謨是廣濟的名紳,頭上雖早就捐有候補知縣,但因性情豪放,受不得官場拘束,所以並不到武昌去稟到。湖北巡撫翁同爵本想拿他個錯處摘掉他的頂子,偏偏他又與湖廣總督李瀚章異常交好,不僅不敢動他,還經常打發人到廣濟求他刻印。刻印隻是個名目,其實是想通過他和總督搞好關係。李瀚章可不同於其他總督,他是時下當紅大臣李鴻章的胞兄。盛宣懷上次來廣濟尋找煤礦,便是請史致謨當的向導。史與這一帶的大小鄉紳都熟,隻要他出麵,多大的事情都能搞掂。

湖北巡撫翁同爵

盛宣懷運氣不錯,史致謨恰巧在家。

喝過史致謨的接風酒後,躺在史家給他收拾齊整的一間空屋子裏的木板床上,盛宣懷竟然做了一個非常吉祥的美夢:在廣濟的一個山坡上,他發現了一個儲藏量很大的煤礦。閃著亮光的煤快,從地下被人挖出來,堆滿了整個山坡。他陪著頂戴官服的李鴻章圍著煤堆散步。李鴻章一邊走一邊誇獎他,還摘下頭上的亮紅頂戴給他戴上。他心裏高興,卻不敢大聲笑。這時,他看見唐廷樞、朱其昂、朱其詔、徐潤從遠處走過來,一起對著他指指點點。

他醒來後,夢中情景仍曆曆在目。自己的好運,莫非當真要從這裏開始?

湖廣總督李瀚章

廣濟一帶的大山都不很高,更無峻嶺,但連綿起伏,走起來很費腳力。

史致謨帶著盛宣懷一行人整整在山裏轉悠了五天,走訪了近百座寨子,但都一無所獲。山裏的居民沒有見過煤炭,他們點火做飯用的是樹枝和枯木,很少有人往地下挖掘。至於黑色的石頭倒是有人狩獵時見過,但那並非是盛宣懷見過的鐵礦石,而是一種板結的硬土。因為裏麵裹著砂包著土,經雨水一衝便格外光滑,很像鐵礦石。

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盛宣懷茫然地望著周圍的一切,頓感心灰意冷。看樣子,除了在輪船招商局繼續受唐廷樞的窩囊氣,自己當真已無第二條路可走了。

“這就是命!”盛宣懷頹然地說。

“這都是你老弟不服輸惹出來的不快。”史致謨順口回敬一句,“人生在世,哪個讀書人不想出人頭地?可為什麼有的人輕輕鬆鬆便成功了,有的人奮鬥一輩子也無結果?——這都是命啊!杏蓀,聽老哥一句勸,我們回城吧。再逛幾天,連我恐怕也要迷路了。”

盛宣懷皺眉深思了許久,終於站起身來,很無奈地自語了一句:“回吧。看樣子,說廣濟地下藏有大量的煤炭,是人們編的瞎話。煤坑倒是見過不少,但都很淺,明顯是當地人把煤挖走了,換個地方再挖。”

“你也不要氣餒,這裏無煤,不代表武穴也無煤。我們先回去,我給武穴的老友寫一封信,問問他那裏的情況。我可早就聽說,武穴地下有一種石頭能燒,山民都挖出來煮飯。說不定就是煤。”

一聽這話,盛宣懷精神一振:“你說的可是真的?我們趕緊下山,你快給武穴寫信。”

回到廣濟的當晚,盛宣懷收到一封蘇州三弟星懷的來信。

信封裏另外裝著一封信,卻是寄自天津。星懷在信裏告訴盛宣懷,經過討價還價,劉園終於買到手了,已被盛康更名為留園,目前正在張羅款子對園子裏的屋舍進行修繕。星懷同時告訴盛宣懷,天津寄過來信函一封,他怕是公務上的事,所以沒過夜便寄了過來。

盛宣懷把弟弟的家信折好放進信封裏,這才將天津的函件拆開,原來卻是沈能虎寄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