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大清皇商盛宣懷:一個超越胡雪岩的紅頂商人:1》(8)(1 / 3)

雪上加霜

創舉之事,空言易,實行難,立法易,收效難。

——盛宣懷創業語錄

第一節南北二洋共同進駐招商局

打發走傳旨差官,李鴻章把自己關在簽押房裏,開始靜下心來閱看王先謙的一折一片。

折子主要是參招商局總辦唐廷樞的,附片針對的則是盛宣懷。

在折中,王先謙參了唐廷樞大罪十二款:一罪是:唐某有私念,營謀交通、挾詐漁利,旗昌虧折股票每百兩僅值五十兩;二罪是:詭稱商局賠虧六七十萬兩,實則損公肥私;三罪是:唐等款本並不歸公,即以此項私自收買旗昌股票;四罪是:旗昌原本二百二十餘萬,現已虧大半;五罪是:所領帑銀百萬兩,實即劃歸伊等前收股票抵作十萬之銀扣算;六罪是:唐等計圖脫身,遂邀江蘇道員葉廷眷接辦;七罪是:商局共計四百餘萬兩,現值二百五十萬兩;八罪是:各輪船原價九萬,現作十五六萬,其付七八萬者,現作十三萬兩;九罪是:私從洋商新船酌提少許,用以補輕船價;十罪是:外欠數十萬公款,冒稱營利;十一罪是:葉廷眷接辦至四年底,半年便餘銀四五十萬兩:十二罪是:若非葉廷眷中途丁憂經理到現在,可將虧折補足。

附片主要是參招商局在全部購並旗昌過程中,會辦盛宣懷明知有詐,卻力持可辦,實因收受了旗昌的中金銀五萬兩。王先謙把賄賂稱為中金,意為中間的好處。王先謙稱盛宣懷為近世不多見的“劣員”、“市儈”,必須逮京問罪方得大快人心、端正風氣。附片後麵附著原旗昌買辦徐文達口述的材料。這自然是重新抄寫的,原揭稟在朝廷那裏。

李鴻章大感意外,他怎麼想都想不明白,對洋務懷有刻骨仇恨的王先謙,怎麼能和洋商的買辦勾結到一起?耐下性子,李鴻章開始看徐文達的口述材料。看著看著,李鴻章愈發不敢相信了:盛宣懷竟然收受了洋人送給他的五萬兩賄賂!這事如果是真的,盛宣懷的麻煩可就大了。

李鴻章掏出布巾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開始靜靜地思考起來。

此時此刻,唐廷樞正奉命趕回開平礦務局,即將督飭金達對就要開工興建的唐胥鐵路進行實地測繪。唐廷樞突然遭遇參案,結果會是怎樣?不僅建造唐胥段鐵路的事要推遲,連招商局的運營也要受到影響;盛宣懷呢,正在一站接一站地組建電報分局,沿途安裝收、發報機。線路貫通後,還要督同洋教習為各分站培養收、發報人員。盡快如此抓緊,能不能保證中俄談判時使用電報尚不得知,又被彈劾,後果何堪設想!想了又想,李鴻章決定把聖旨先壓在手裏,等電報正常使用後再相機辦理。上一次有關招商局的參案,李鴻章就是這麼拖黃的。

光緒七年(1881年)大年初一,大清國各地衙門依例封印放假。

津滬電報線路雖然早已經貫通,但因上海電報分局正在日夜安裝收、發報機,盛宣懷與鄭觀應都沒敢回家過年。

正月十五,盛宣懷與鄭觀應在上海分局電報房督飭所有做工人員,忙得熱火朝天;在直隸的李鴻章和在江寧的兩江總督劉坤一,卻同時收到一道措辭非常嚴厲的加急聖諭。聖諭命二人接旨後,即刻派員趕往上海輪船招商局,調看所有賬目及各項文卷,徹查唐廷樞等人營私舞弊、盛宣懷勾通買辦收受賄賂一案。早就對盛宣懷心懷不滿的劉坤一接旨的當日,馬上劄派江海關道劉瑞芬、江南製造總局會辦李興銳為查案委員,俟李鴻章調派的委員到後,即趕到招商局,封存所有賬目及各項文卷,逐一審查,不得放過一個疑點。

李鴻章接旨在手,先是仰天長歎了一句:“王先謙如此不依不饒,肯定是有人在背後支持他!——這是要扳倒景星和杏蓀,搞垮招商局和電報局呀!”

歎過氣後,李鴻章傳文案進來,給天津海關道鄭藻如開了道劄飭,命鄭藻如挑選公正員弁若幹,帶同速赴上海招商局,會同兩江總督劉坤一選派的委員,徹查王先謙參劾各款。

鄭藻如接到劄命,當日挑選了五名信得過的屬官,轉日就由陸路奔向上海。到上海的第二天,鄭藻如與劉瑞芬、李興銳會在一處,各自分了工,便一同來見江蘇巡撫吳元炳。

吳元炳把每個人的劄命都看了一遍,便從撫標調派了三十名軍兵,保護著三名查案委員,大張旗鼓地來到招商局。

朱其蓴、朱其昂兄弟此時都在家裏過年,尚未到局視事;經理葉廷眷已在一年前因病離任回了原籍。偌大的招商局,此時隻有徐潤一人在主持局務。

聽說轅門外開進不少軍兵,徐潤嚇一跳,正要去問個究竟,哪知房門一開,鄭藻如、劉瑞芬、李興銳三人大步走了進來。

徐潤慌忙起身施禮,喊人放座擺茶。

劉瑞芬冷著臉子說道:“徐大人,我三人是奉北洋李中堂、南洋劉製軍飭命,前來清理貴局賬目。請您派員給我們單收拾出兩間屋子,把貴局所有往來賬目都搬過去。”

李興銳這時補充:“還有各項文卷,也都搬過去。”

鄭藻如笑了笑,說:“雨之,你不要多想。招商局的公事,該怎麼辦,還怎麼辦,不過需要建本新賬。”

劉瑞芬愣了愣說:“您老行前,是中堂大人這麼交代的?”

鄭藻如道:“中堂有話,查賬歸查賬,不得影響招商局正常經營,否則嚴參不怠!”

劉瑞芬急忙道:“既然中堂有話,我們照辦就是。徐大人,給我們找兩間查賬用的空屋子吧。”

徐潤汗流滿麵,急忙跑出去喊人收拾屋子。

上海官商兩界很快沸騰了,幾日光景,大半個中國也都知道了這件參案。

胡雪岩笑了,盛宣懷和唐廷樞卻雙雙驚呆了。

風聲傳到蘇州,盛家錢莊一時人聲鼎沸,大家紛紛前來提取存款。

盛康氣恨交加,老病複發,登時臥床不起。

主持錢莊的盛星懷,一邊派人向大哥告急,一邊東挪西湊,強撐局麵。值此危急關頭,與盛宣懷交往並不深厚的鄭觀應挺身而出,親自跑回家裏,力排眾議,把經營多年積攢下的一筆銀子拿出來,借給了盛宣懷。

盛家的錢莊終於被保住了。

一日飯後,鄭觀應悄悄問盛宣懷:“杏翁,您和唐景星得罪誰不好,怎麼偏偏得罪上了王先謙?——普天下都知道,王先謙不僅恨洋人,更恨洋務,尤其和辦洋務的人勢不兩立!他是個比劉錫鴻還混蛋的大混蛋啊。”

盛宣懷一邊思索一邊答:“景星是否得罪過他我不知道,但我連他的麵都沒見過,怎麼會去得罪他呢?——這裏麵肯定另有隱情。”

鄭觀應問:“誰有那麼大的能耐,買得動王先謙的那支筆?聽說王先謙特意在折子裏麵,提了旗昌原買辦徐文達一嘴。”

“徐文達?”

盛宣懷猛地瞪大了雙眼:“你是說,是徐文達巴結上了王先謙?”

鄭觀應很肯定地說:“王先謙怎麼會看上徐文達?——不可能!背後肯定還有別人指使。聽說劉峴帥對荊門礦務一直不滿,李筱帥一直壓著,中堂又處處回護您,他才容忍到現在。杏翁,您說王先謙上的這個參折,會不會是劉峴帥背後所指使?他們兩個可是同鄉啊。”

盛宣懷已聽不清鄭觀應口裏在講什麼,他現在滿腦子都是徐文達三個字。

見盛宣懷目眩神離的樣子,鄭觀應急忙問:“杏翁,您是不是哪兒不舒服?要不要去叫個郎中?”

盛宣懷猛然驚醒,慌忙道:“我適才在想曾劼侯與俄國談判的事,也不知俄國能不能同意改約。”

鄭觀應歎口氣道:“都這個時候了,您還有心想這個。您早些歇息吧,再忙上兩天,上海就能接收電報了。”

鄭觀應離開後,盛宣懷隻覺得全身發冷,兩腿打顫。他勉強站起身,想把便衣脫掉躺到床上歇一會兒,哪知眼前火星亂迸、兩腿發軟,撲嗵便坐到地上。他咬牙爬到床邊,斜靠住床腳,重重地喘了兩口粗氣,心中想的卻是:“想不到我盛宣懷,竟然栽在徐文達這個小人手裏!”他無力地閉上雙眼,本想把思緒理上一理,哪知腦海混亂得不成樣子。他就這樣靠著床腳坐著,整個身心處在半昏半沉狀態,任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過。

胡雪岩此時正坐在駛往南京的船艙裏,一邊由下人伺候著飲酒,一邊設計著自己的美好前途。他如此匆忙地趕往南京來見劉坤一,是因為王先謙向他透露了一個機密:朝廷有命南洋架設上海到福州電報線路的意圖。王先謙打包票說:“如果劉峴帥此時奏請,朝廷肯定同意。”

胡雪岩見王先謙說得認真,當晚就興奮得一連做了三個好夢。

第二天一早,他和左宗棠匆匆打了個招呼,也顧不得去和王先謙話別,雇車便離開京師,直奔南京而來。

胡雪岩知道湘、淮、楚三係的人關係錯綜複雜,很容易讓人產生錯覺。

劉坤一與兩廣總督劉長佑是叔侄關係。劉長佑年長,很早便跟隨楚軍統帥江忠源作戰。江忠源戰歿,劉長佑又跟隨湘軍統帥曾國藩出征。曾國藩率團練出省作戰,留劉長佑率所部守湖南。也就是這個時候,比自己年幼的族叔劉坤一來到身邊。幾年後,曾國藩命自己的學生李鴻章回籍編練淮勇增援上海,命左宗棠回湖南招募楚勇支援浙江,而劉坤一這時已獨領一營,受湖南巡撫駱秉章差遣去增援江西。多年以後,這些人都成了封疆大吏。表麵上互有來往,但內心卻互相猜忌,誰都不服誰。首先,左宗棠與李鴻章就不合,與劉坤一、劉長佑叔侄二人關係就比較好。李鴻章呢,卻比較敬重左宗棠,內心瞧不起劉坤一。劉坤一自然心知肚明,對李鴻章也是以怨報怨。劉坤一既然與李鴻章不睦,李鴻章看好的人,自然也就是他的冤家對頭;李鴻章要辦的事,劉坤一要麼投反對票,要麼置之不理。

胡雪岩看明白了這點,決定趁機而入,狠狠撈他一把。

“什麼?你想架設閩滬電線?”得知胡雪岩的來意後,劉坤一險些跳起來,“老爵相是怎麼個主意?”老爵相指的是進京出任軍機大臣的左宗棠。左宗棠因為平定陝甘,被朝廷破格賞加大學士;又因為收複新疆,由一等恪靖伯晉至二等恪靖侯。人們對他的稱呼於是由左爵帥,一躍而變成左爵相、老爵相。

胡雪岩答:“老爵相的主意,是讓職道和您老商量。”

劉坤一想了想道:“閩滬電線不同於李少荃架設的津滬電線。津滬大半架在陸地,閩滬卻幾乎全部從水底通過。銀子少了怕不濟事,你能出多少銀子?”

胡雪岩以為劉坤一同意了,馬上便端起膀子說:“先出八萬兩應該可以。職道出八萬兩,兩江墊資十萬兩。如果還不夠,就公開招商集資。電報可是一筆萬利呀。”

劉坤一笑笑說:“李少荃采用的是官督商辦形式,這個形式本部堂信不過。本部堂要辦,就是官辦。老爵相回京時路過兩江,他老一直誇獎你。他老說,我大清這次能收複新疆,多虧你商借洋款及時。當然,外間傳你商借洋款從中漁利,他老不相信,但本部堂相信。憑你的心性,不會放過任何發財的機會。”

胡雪岩一聽劉坤一語氣不對,忙道:“製軍可是老爵相最高看的人,製軍萬不要輕信外間的傳聞。職道為西征商借的每一筆洋款,都是清清楚楚,光明磊落,人神共鑒。”

劉坤一笑道:“看樣子,真是外間冤枉了你。本部堂若不為你洗除冤屈,如何對得起國家?——現在就有一個絕好的機會,不僅能輕易洗除你的惡名,還能讓朝廷格外看重你,隻是不知你肯不肯做?”

胡雪岩忙道:“製軍請講,職道洗耳恭聽。”

劉坤一說道:“耳朵就不用洗了,你聽著就是了。架設閩滬電線,這是朝廷遲早要辦的事。與其晚辦,不如早辦。本部堂聽你的勸,決定奏請早辦。但兩江用銀的地方太多,辦了電線,就不能買兵船。本部堂適才想了想,決定架線、買船兩不誤。你適才說,眼下就能拿出八萬兩。你不如再添兩個,湊成十萬。本部堂再發動兩江、閩浙、上海有想報效國家的紳商,不拘多少,都捐上一些,湊上三十萬兩,應該沒有大問題。這些款子放到一起,由本部堂出麵聘請懂行的洋人過來辦理架線的事。本部堂呢,可以為你老弟助資辦電報這件事,單獨給朝廷上一折子,請朝廷重重封賞與你。這樣一來,老弟不僅洗脫了奸商的惡名,還能名垂千古。怎麼樣老弟,你就認捐十萬吧。”

劉坤一的一番話,直把個胡雪岩氣得鼻歪眼斜,半天作聲不得。

此時此刻,一名洋醫生正在給盛宣懷診病,盛星懷和鄭觀應都守在床邊。

第二節兩江總督想整死他

這日早起,見盛宣懷沒有出現在上海電報局的飯廳裏,鄭觀應甚覺奇怪,便著一個人到臥房來看盛宣懷,這才發現盛宣懷倒在床邊。

鄭觀應急忙喊人,把盛宣懷弄到床上躺下,又打發人去請給自己看過病的一名洋醫生。洋醫生尚未趕過來,盛星懷卻走了進來。

盛宣懷被參,蘇州傳得沸沸揚揚。一會兒說盛宣懷的頂戴被朝廷摘了,人已被下進上海縣大牢;一會兒又說盛宣懷未被押進縣大牢,而是被逮進京裏去了。病中的盛康分辨不清孰真孰假,隻好打發星懷趕過來打探虛實,卻正趕上大哥昏迷不醒。

服了兩片西藥,又推了一管針劑,洋醫走了許久,盛宣懷才悠悠地醒來。看到鄭觀應與三弟都坐在床邊,盛宣懷隻感到胸間一熱,哇地便吐出一口血痰,兩眼流淚道:“想不到我盛杏蓀,縱橫官商兩界十餘年,今日竟然栽在小人的手裏!”

鄭觀應這時已打探清楚,想扳倒唐廷樞和徐潤的,是胡雪岩;想扳倒盛宣懷的,也是胡雪岩。他見盛宣懷醒來,不由小聲說道:“杏翁,您要沉住氣呀,劉製軍和中堂會秉公而斷的。”

盛宣懷說:“中堂和劉製軍自會秉公而辦,但朝廷是怎麼想的?這到底是誰在背後下我的毒手?”

鄭觀應小聲道:“是狗娘養的胡雪岩。這件事,我適才已經給中堂發了電報。”

盛宣懷一愣:“正翔,你是說,滬津電報通了?”

鄭觀應一笑說:“應該是通了。這裏拍發的信號,天津已有了回應。”

盛宣懷忽地坐起身:“薇蓀,你快扶我下床,我要到報房去看一看。”

鄭觀應與盛星懷一左一右扶著盛宣懷走進報房時,報房裏到處充溢著喜悅的氣氛。

上海電報局會辦謝家福喜孜孜地向盛宣懷、鄭觀應稟報:“天津總局已經回電,滬津電報試通成功了!”

這時,一名收報委員拿著一份剛譯出的電報說:“稟三位大人,李中堂來電,命速給在俄國談判的曾侯發電,但有請旨事件,可以拍發電報,無分晝夜。”

鄭觀應提筆在李鴻章的電報上簽了字,又在一份電報紙上,擬了“中堂電諭,津滬電報貫通,可用電報請旨,無分晝夜”。

鄭觀應把擬出的電報稿遞給盛宣懷。

盛宣懷想了想,點頭同意。

一月後,招商局賬目清查完畢。劉瑞芬,鄭藻如、李興銳三人,各帶辦事員弁,一同乘招商局調撥的快船飛赴南京,向兩江總督劉坤一彙報清查結果。

消息傳開,盛宣懷的心再次提起來。

為防消息走漏,劉瑞芬三人到南京的當晚,便一起來見劉坤一。

劉坤一先讓廚房給每人下了碗雞絲麵,吃完,便傳到簽押房,連夜聽取彙報。

劉瑞芬、鄭藻如、李興銳三人,把各自整理出來的清查結果,一一遞給劉坤一。

劉坤一收下,笑著說:“芝田,你先說。”

劉瑞芬是安徽貴池人,字芝田。劉瑞芬歎口氣說:“稟製軍,職道會同鄭觀察、李觀察到招商局後,唐景星與朱氏兄弟都不在局中。”

劉坤一揮了下手:“芝田,我插句話。聽說盛杏蓀也在上海,他在忙什麼?你們在招商局沒有見到他?”

劉瑞芬答:“盛杏蓀與鄭正翔正在上海辦理上海電報分局的事,他一直沒去招商局。”

鄭藻如這時說:“盛杏蓀於去年已經不再兼署招商局會辦,這件事職道好像稟報過大人。”

劉坤一沒有理會鄭藻如,而是對劉瑞芬點了點頭:“芝田,你接著說。”

劉瑞芬道:“按中堂和製軍的吩咐,我們先將所有賬目封存到一起,又讓徐雨之單給我們騰了幾間辦事房。我們當天下午便分頭查賬,凡查過的賬簿,都單獨打了標記。現在看來,王先謙參唐景星、徐雨之等在事辦事委員侵吞款項,當是聞風而奏,因為我們從賬目中並未發現實跡。”

劉坤一一笑:“唐景星、徐雨之乃至朱氏兄弟受冤,當是本部堂意料之中的事。現在你們再說說盛宣懷的事。這個人是官場中的敗類、商界裏的奸詐小人。說他幹淨,本部堂不信。”

劉坤一當先給盛宣懷下了結論,這讓劉瑞芬、鄭藻如、李興銳始料不及,全都吃驚地瞪大了眼睛。

見三人瞪大眼睛望著自己,劉坤一一愣說:“你們這是怎麼了?難道本部堂說錯了什麼不成?”

劉瑞芬起身道:“稟製軍,職道大膽問製軍一句,除了職道與李觀察,您老還派了哪位大人去招商局查賬?”

劉坤一愣:“本部堂派的就是你們兩個。李中堂除了派鄭觀察,是不是還派了別人,本部堂就不知道了。”

鄭藻如起身說:“中堂隻派了職道一人前來,並未派別人。製軍如果不信,可發函去問中堂。”

鄭藻如話畢坐下。

劉瑞芬站起身說道:“如果您老隻派了職道與李觀察,那您老的結論下得就有些過早了。招商局的賬目及各項文卷,我們從頭查到底,並未查出疑點。尤其是有關購並旗昌期間的賬目、文卷,盛杏蓀並未做過什麼手腳。”

劉坤一笑道:“這也在本部堂的意料之中。他要作弊,自然格外留心於賬目。他要留下蛛絲馬跡,他盛杏蓀混跡官場這麼久,幹這幹那,可不是白混了?——我跟你們說,本部堂不是憑空誣陷哪個人,本部堂手裏是有確鑿證據的!——胡雪岩上月來了,他提出要承建滬閩電報,本部堂對這個不感興趣,但卻問了一些盛杏蓀的事。你們知道替旗昌給盛杏蓀送賄賂的那個買辦徐文達在哪兒嗎?他現在就在胡雪岩的手底下幹事!本部堂已讓胡雪岩把徐文達帶過來,這一二日,事情就能大白於天下!本部堂沒有來兩江前就聽說,旗昌成立時資本就是二百二十餘萬,幾年下來,已虧折大半,連一百萬兩都不值。招商局如何要花二百二十萬兩購並?現在可以斷定,招商局購買旗昌,實價都不到一百萬兩。虛報的款子,要麼均分,要麼是他盛杏蓀獨吞!他盛家多大的家業,敢一下子買下劉園?盛杏蓀獨吞的嫌疑最大!損公肥私,天理難容!”見劉坤一說得有理有據,劉瑞芬三人互相看看,誰都沒敢再言語。

劉坤一起身道:“你們幾個這些日子可是受累了。在這裏好好歇歇,然後去天津吧。”

三人急忙告辭出來,隻歇了一夜,第二天便趕往天津。他們不敢在南京耽擱太久,怕查賬結果泄露出去向李鴻章不好交代,更怕因此丟掉自己的前程。

得知劉瑞芬三人已經趕赴天津後,劉坤一既未征求李鴻章的意見,也未和江蘇巡撫吳元炳通氣,而是依著查賬的結果,單獨給朝廷上了《查議招商局員並酌定辦法折》。劉坤一這麼做,就是要告訴朝廷,他對李鴻章有意見。在折中,劉坤一先對王先謙對唐廷樞、徐潤的所有指控基本予以否定,稱其為“聞風但無實據”,並對唐、徐二人給了很高的評價,謂之“招商局必不可少之人”。但說到盛宣懷,尤其論及購並旗昌一節,劉坤一就不客氣了:“盛宣懷於攬載、借款,無不躬親,而又濫竽仕途,於招商局或隱或躍,若有若無,工於鑽營,巧於趨避,所謂狡兔三窟者。此等劣員有同市儈,置於監司之列,實屬有玷班聯,將來假以事權,亦複何所不至!請旨將盛宣懷予革職,並不準其幹預招商局,以肅綱紀,而示名明戒。”

折子謄抄清楚,劉坤一毫不猶豫地鳴炮拜往京城。

朝廷指明讓李鴻章、劉坤一派員嚴查後,由二人聯名複奏。劉坤一為了發泄對李鴻章的不滿,竟然獨自單銜上奏了,這無異於公然和朝廷叫板。說起來,劉坤一也是湘軍名將,能打巧仗,素有韜略,隻是脾氣不大好。曾國藩生前,許多人看在曾國藩的麵子上,不大與他計較。但曾國藩死後,他就開始交黴運了。同治十年,他得曾國藩保舉,官至江西巡撫。翌年三月,曾國藩在兩江任所薨逝。曾國藩死後僅僅兩個月,厄運便開始降臨到他的頭上。左都禦史胡家玉上折彈劾其借整頓丁漕之機勒索地方鄉紳,請求將他頭上的江西巡撫罷黜。消息傳開,舉國嘩然,族親好友都為他捏一把汗。從常理講,胡家玉彈劾的條款無論虛實,劉坤一都該等聖旨到後再為自己辯解。但他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未等聖旨下達,他竟然先拜上一折,反劾胡家玉積欠漕糧、幹預地方。胡家玉的家鄉就是江西,說胡家玉積欠漕糧,主要指的是胡的家人。這個折子一上去,不僅惹惱了幾位大軍機,連慈禧太後也動怒了。看完折子的當日,慈禧太後先把恭王等幾位主事大軍機傳進宮裏狠狠訓斥了一頓,責備幾個人嘴不嚴,還命恭王回去後好好查一查是誰向劉坤一透露了口風。細想想也是,聖旨還沒有發出去,劉坤一就知道自己被彈劾了,這要不是有人提前給劉坤一寫了信,劉坤一豈能張嘴便咬胡家玉?巡撫劾左都禦史,這不是自找沒趣嗎?

聖旨很快下到江西,裏麵根本就沒提胡家玉積欠漕糧幹預地方的事,直接將劉坤一革職,“部議降三級調用”。劉坤一一接過聖旨,氣得兩眼直翻,不幾天就病倒在床上。後來還是左宗棠看在以往的情分上,給朝廷陳上一折,朝廷這才又把“降三級調用”改成了“革職留任,賞戴三品頂戴”。算是給了他一個教訓。

沈葆楨出缺後,又是左宗棠再三求情,朝廷才勉強把他調到南京署理兩江總督。但他並不吸取教訓,竟然又和李鴻章較上勁了。

劉瑞芬、鄭藻如、李興銳見到李鴻章後,把各自的查賬結果呈報上去,又大致講了一下情況。

李鴻章不禁順嘴問道:“劉峴莊是什麼態度?”

劉瑞芬不敢講實話,隻好這樣回答:“峴帥的想法,隻能向中堂稟報,職道怎能知道呢?”

李興銳附合道:“是啊,是啊,大概這幾日,峴帥的信就能遞到。”

李鴻章於是不再問話,命劉瑞芬、李興銳返回上海,命鄭藻如回任津海關道。

李鴻章開始靜等劉坤一的信函,哪知一等就等了二十幾天。

李鴻章吃不住勁了,派人把鄭藻如傳來,問道:“你跟老夫講實話,劉峴莊是不是說了什麼?——這麼多天了,他要是來信,早該到了。”

鄭藻如壓低聲音說:“中堂啊,依職道看哪,杏蓀這次怕要有大麻煩啊。”

李鴻章問:“你們把賬目都查過了,不是沒有查到什麼嗎?”

鄭藻如說:“中堂容稟,據峴帥講,在職道查賬期間,胡雪岩去見了他老,想承辦滬閩電報,他老沒有答應。峴帥又說,替旗昌賄賂杏蓀的那個叫徐文達的買辦,現在就在胡雪岩的手底下做事。胡雪岩已經答應要把徐文達帶到兩江總督衙門親自講述事情經過。”

李鴻章用鼻子哼一聲道:“你說的就是給王先謙寫揭稟的徐文達?那是個見錢眼開的東西,隻要給他銀子,讓說什麼他就說什麼。這種人的話也信?劉峴莊不會糊塗成這樣吧?”

鄭藻如說:“現在是峴帥要抓杏蓀的辮子!徐文達的話,無論真假,他老自然都要聽。”

李鴻章冷笑一聲:“劉峴莊哪是在抓杏蓀的辮子,他這是在給老夫難看!——看樣子,他是不想好好當這個兩江總督了!”

鄭藻如走後,李鴻章一個人思索了半天,便把一名師爺傳進來,把王先謙的參折遞給他,吩咐道:“折子裏凡是參唐景星、徐雨之的條款,你都詳細地謄抄一份,然後交給電報局發給盛杏蓀,問問他有何話說;你再辛苦一下,把折子裏牽涉到盛杏蓀的條款謄抄一份,徐文達的口供尤其要寫清楚,然後拿給我。下去吧。”

師爺把參折裏凡是涉及到盛宣懷的條款及徐文達的口供重新整理、謄抄後,李鴻章大略看了看,便交由轅門裏的傳信快馬,飛速遞給開平礦務局的唐廷樞,著唐廷樞具實稟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