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大清皇商盛宣懷:一個超越胡雪岩的紅頂商人:2》(3)(2 / 3)

張之洞一時氣紅了眼,派屬官去請高薪聘請的洋技師到堂問話,但洋技師早已逃離多日。

張之洞苦無良策,隻好和湖北巡撫奎斌商量,又給湖南巡撫王文韶去信,請飭兩省藩庫速為漢陽鐵廠追加五十萬兩銀子。

奎斌根本不理睬張之洞說什麼,王文韶不僅不準藩庫為鐵廠撥款,還聲言要彈劾張之洞。

張之洞知道再這樣幹下去,漢陽鐵廠不僅要停辦,連自己頭上的烏紗也要保不住。於是馬上更改辦礦章程,並想把盛宣懷從李鴻章手裏挖過來。可惜李鴻章沒有上這個當。

直到此時,一貫眼空無物、自恃才高八鬥的張之洞才算真正品嚐到了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滋味。隻能一麵發布招商布告,一麵咬牙硬撐。

當盛宣懷從李鴻章文案師爺的口中得知張之洞欲請自己入局主持漢陽鐵廠,但卻遭到李鴻章拒絕的全過程後,猜不透這位高深莫測的中堂大人葫蘆裏到底裝的是什麼藥。莫非李鴻章打算從此後,不想再讓自己涉足洋務了?——可自己現在仍肩負著招商局督辦、金州礦務局督辦和中國電報局總辦之職啊。何況自己欲聘高級勘礦師到利國勘察,想開辦利國礦務,與張之洞一爭高下,李鴻章雖未滿口答應,但也未一口否決呀。李鴻章到底是怎麼想的呢?盛宣懷實在猜不透。

光緒十九年九月十一(1893年10月20日),大清國發生了一件轟動各省的大事:因工人操作不當,上海機器織布局發生特大火災。大火整整燒了三日,不僅機器全部被毀,棉花、成品布料亦俱成灰燼。租界原本就有消防隊,但因該廠設在租界外,救火請求被拒絕,導致火勢迅速蔓延,映紅了黃浦江麵。第二天的《捷報》很詳細地報道了這場大火,以及這場大火所造成的損失。這篇報道的標題是:《上海機器織布局失火紀實》。

文曰:“昨天上午楊樹浦發生大火,為1879的法租界大火(那次損失達一百五十萬兩)後從來所未有。這次大火燒毀了黃浦江岸的上海機器織布局,損失估計至少達一百萬兩。布局的廠地共二百八十畝,主要廠房長550尺,寬80尺,高三層。廠房形如上,下層西北端是清花機器間,這些機器用來清棉花,清花機每分鍾轉一千四百轉,棉花清好後即成鬆軟的棉絮,引纏在卷軸上。火起於這個機器間;大家認為大約由於有一點什麼硬東西碰著了錘子,而機器又轉動得奇快,遂磨擦生出火星,鬆棉絮又最易燃燒,因此立即著火,蔓延很快。那時是上午九時二十分。幾分鍾的工夫,火焰即燃著廠角的梯樓,又五分鍾,梯樓中的火焰已能從楊樹浦哨防站看到。火燒得十分快,織部助理烏星登(Worthington)立即請求救火,但消防隊拒絕了。因為失火地點在租界界外。從清花間,火在麵對大路的廠樓下層蔓延,接著便燒到中層,又蔓延回頭,燒到樓後的機器房。機器房迅即起火,隨著,三層樓和樓頂也列焰高騰。火焰從機器房蔓延到一個大的倉庫和儲藏室,裏麵儲有大量的油。廠房原在右側,但是火焰也燃著了左側的軋花廠,連著軋花廠的是一座長的兩層的樓房,儲藏著等待壓軋的棉花;此樓又連著一棟臨江的與廠房平列的房子。沿著這棟房子還有一座儲藏棉花的庫房,兩棟房子之間有座小橋。火焰很快地也燒到了這裏,全部燒光;軋花廠著火略晚,直到一切房子都燒毀以後,軋花廠才大燒起來。此廠一著火,火焰延卷極快,燒得很熱,人們離火五十碼都站不住腳。大量的濃煙從廠房湧出,火焰從每個窗口射出一兩丈來。麵對江岸的倉庫著火時,火星落在碼頭上,碼頭也著了火,人們隻好任它燒掉了。廠地原有一架蒸氣機,人們把它搶抬到碼頭上,當工程師正要開汽笛時,機器壞了。在這種情況下,毫無辦法,隻好任烈火擺弄一切了,雖然有些人用水桶臉盆潑潑水,自然無濟於事。廠地裏正在準備蓋房子的大堆木簥,還有江岸上一排小蓬屋,也都化為灰燼了。奇怪的是夾在許多房子中間的三棵樹卻沒有傷損。最後起火的房子是軋花廠的機器房,雖然它連著軋花廠,並坐落在軋花廠和總機器房之間;還有江岸上的馬號和草堆。最後,煤堆也起火了,直燒到昨天深夜。……牆壁到處倒塌,震動很遠;廠中的木料、木筏、簷椽、窗門,無一寸未成焦土。

……聽說織布局沒有保險,總辦認為保險是白費錢,因此在束手無策、無計可施時,他曾打算投火自盡。這次火災使得四千工人失了業。著火時,有兩千多婦女正在廠裏做工。幸而都得逃脫,沒有傷亡。

廠中有27000紗錠,其中12000為英國製,其餘為美國製。”織布局的總辦是誰呢?就是李鴻章的老部下楊宗濂。織布局初設時,保險公司的人曾找過他。但他認為投保是白費錢,所以堅持不投保。

消息傳到天津,李鴻章驚呆了。他做夢都沒有想到,自己千辛萬苦建立起來的織布局,竟在一夜間化為烏有!

望著滿地的狼藉,嫋嫋上升的濃煙,聞著刺鼻的氣味,痛心疾首者有之,幸災樂禍者有之。人們盡管嘴上不著一詞,但心裏都異常清楚:規模宏大的上海機器織布局,竟然用這樣一種方式,結束了自己輝煌的曆史。

經過幾夜無眠,又經過反複思考,一貫不認輸的李鴻章決定奏請朝廷,重建上海機器織布局,並決定甩出自己的殺手鐧:派盛宣懷主持重建一事。

他在拜發《嚴楚聚眾掘堤折》的同時,特附《重整上海織布局》一片。

片曰:“再,臣於光緒八年,因華商稟請,分招商股在於上海設立機器織布局,以華棉紡織洋布,酌輕成本,抵敵洋產,當經奏準變通稅厘專章在案。上年複派紳商添籌資本,建廠開機,每日夜已能出布六百疋,銷路頗暢。正擬推廣紡紗,漸收利益,乃據江海關道稟報,九月初十日該局清花廠起火,適值狂風,施救不及,廠貨被焚,當即派員會查所剩基地局房,估價攤派。惟查洋貨進口,以洋布、洋紗為大宗,光緒十八年洋布進口值銀三千一百餘萬兩,洋綿紗進口值銀二千一百餘萬兩,中國出口絲茶,價值不能相抵。布縷為民間日用所必需,其機器所紡織者,輕軟勻淨,價值尤廉,故遠近爭購;豈知多銷一份洋貨,即少用一分土產。是以因勢利導,不得不用機器仿造,必使所紡之紗與洋紗同,所織之布與洋布同,庶幾華棉有銷路,華工有生機,華商亦沾餘利,此事斷難中止,亦難緩圖。應仍在上海另設機器紡織總局,籌集款項,官督商辦,以為提倡。並厘訂章程,號召華商多設分廠,以資推廣,方可以土產敵洋貨,力保中國商民自有之利權。謀始圖成,得人尤難。臣查津海關道盛宣懷,曆辦輪船招商局及各省電報局,著有成效,於商務洋務,尚肯苦誌研求。現值津河將封,關榷事簡,擬派令暫行赴滬,會同江海關道聶緝槼商明前辦紳商,將前局妥為結束,截清界限,分籌資本,一麵規複舊局,一麵設法擴充。俟該道等籌辦稍有頭緒,隨時續奏。”

折、片拜走,李鴻章傳盛宣懷到簽押房來見自己,開門見山地說:“杏蓀,上海機器織布局的事你大概已經聽說了。機器被毀,布匹、棉花以及廠房全部被燒,我們的消防隊不濟事,洋人隔岸觀火,以致大火整整燒了三日夜!”說到此,李鴻章的眼圈紅了。

盛宣懷小聲說:“織布局是我大清最大的織布局,自從建立,洋布銷售一日衰似一日,洋人無不恨之入骨。眼見織布局起火,洋人無不拍手稱快,焉能出手來救?他們隔岸觀火,當在意中。”

李鴻章一拍桌子:“杏蓀,你說到了點子上。織布局遭此天災,洋人肯定拍手稱快。但他們不會想到,就是剛才,老夫拜發了一個折子,奏請重建上海機器織布局!杏蓀,你大概也沒有想到,老夫這麼快就作出決定了吧?”

盛宣懷一笑:“別人肯定想不到,但職道還當真想到了。職道跟了您這麼多年,別的不敢說,單就洋務這塊,沒人能比呀!”

李鴻章長歎一口氣:“杏蓀,你以為,要重建織布局,當務之急是辦什麼?”

盛宣懷應聲而答:“是辦機器呀,織布機是織布局的根本啊!”

李鴻章點一下頭:“織布局失火前,有布機一千台,為了擴大規模,又從西洋訂購了五百台。這五百台,所幸裝船晚了幾日,否則機器也難逃厄運。這五百台布機還有幾日就能抵滬,這是眼下織布局唯一的本錢啊!杏蓀啊,為了能重建這個織布局,老夫已是幾夜睡不好覺了。老夫把身邊的人都想了一遍,覺得還是你去最合適。江河封凍期馬上就到,津海關最忙的時期已經過去。老夫已奏請朝廷,決定派你到上海,會同江海關道聶緝槼,主持重建事宜。杏蓀啊,老夫今兒向你透露一個秘密,張之洞給我來過一信,想請你去主持漢陽鐵廠,被我一口拒絕了。老夫以為呀,張之洞請你去,並非出自真心,他是想讓你幫他渡過難關,回頭再派自己的人來幹。他就不想想,你盛杏蓀是我北洋的人,不是他手裏的一杆槍!不是誰想用就能用的!”

盛宣懷小聲問:“中堂容稟,職道若去上海,天津這裏怎麼辦呢?”

李鴻章一笑:“津海關讓黃建筦署理一陣吧。你赴上海前,一定會同建筦,籌措到一筆足夠買五百台布機的款子。不足部分,老夫回到保定就讓藩庫撥給你,算是暫借給織布局的。”

盛宣懷點一下頭,沉思了一下又說:“職道一會兒給江海關打個電報,讓仲芳先找洋人訂購五百台布機,盡快裝船起運,職道一到上海再付機款。”仲芳是聶緝架的字。

李鴻章點頭默許。

臨行,盛宣懷忽然又問了李鴻章這樣一句話:“中堂大人,職道去主持重建織布局,南洋劉峴帥知道嗎?”

劉峴帥便是劉坤一,兩江總督曾國荃歿後,朝廷把已經回籍養病多年的他重新派到金陵出任兩江總督兼署南洋通商大臣。左宗棠、曾國荃歿後,劉坤一成了湘軍唯一的一位領軍人物,很被朝廷倚重。

李鴻章用鼻子哼一聲說:“是朝廷大還是他劉峴莊大?——你隻管去,想怎麼辦,隻管給老夫打電報!他劉峴莊有異詞,讓他同我說。”

李鴻章對劉坤一的氣一直沒消。

現在的江海關道聶緝椝是何許人也?聶緝椝字仲芳,是已故大學士曾國藩的老女婿,是已故外交家曾紀澤的妹夫。

聶緝架與李鴻章關係特好,與盛宣懷的私交也不錯。此時的兩江總督是劉坤一,劉坤一素來對盛宣懷有成見。但李鴻章仍奏請盛去主持重建工作,就是因為有聶緝椝擋在前麵。劉坤一可以對盛宣懷說三道四,也可以在背後發泄對李鴻章的不滿,惟獨不敢惹聶緝椝。不要說劉坤一,就是一些大軍機,也要對聶緝椝另眼相看。

曾國藩生前經營兩江多年,左宗棠生前也出任過江督,曾國藩的胞弟曾國荃又死在江督任所。由此可見,兩江是曾氏兄弟的兩江,不是他劉坤一的兩江。他劉坤一能兩次總督兩江,無非是沾了湘字的光。

劉坤一洞悉利害,他可不想因為一個聶緝椝而丟掉自己的大好前程。

聖諭很快下到天津:“照李鴻章所奏:津海關道盛宣懷,曆辦輪船招商局及各省電報局,著有成效,於商務洋務,尚肯苦誌研求。盛宣懷著派上海,會同江海關道聶緝椝,商辦重建機器織布局事宜。盛宣懷離津期間,所遺津海關道篆務,暫著黃花農署理。欽此。”

聖諭下達不多幾日,各省尚在懵懂中,消息靈通的《捷報》便搶先登出了報道:“中國官方現在似乎很重視與洋貨競爭。據可靠方麵消息,為了維持體麵,他們已決定重新興建最近毀於大火的楊樹浦的機器織布局。前此,中國新聞紙上曾載消息,說李鴻章已決定派遣津海關道盛宣懷來滬,籌劃集資訂購新的機器、布機和紗錠。現在已有五百台布機在運華途中。這本是為了舊的織布局的;據說盛道已拿手邊所有的資金另購五百台。有了一千台布機和足夠的紗錠,即可開工。……李中堂派遣盛道台來重建上海織布局,因為他的身份、勢力和財力都適宜於擔當此任。”

織布局大火之前,總辦由招商局總辦馬建忠兼任。但馬建忠因與盛宣懷不和,兩局內部又派係林立,再幹下去已毫無意義。馬建忠於是給李鴻章打了個辭職的稟文,也不管李鴻章準不準,隻管掛印而去。他先趕往各地看望了一下昔日的朋友,玩累了便毅然決然地回到原籍,開始閉門創作《馬氏文通》。李鴻章無奈之下,隻好劄委老部下楊宗濂出任織布局總辦。說起這馬建忠也真是運氣,他要是晚幾天離局,趕上這場大火,結局如何可就不好說了。

第四節大顯身手

盛宣懷奉到聖諭,人雖仍在天津,但已開始與江海關道聶緝椝、上海機器織布局總辦楊宗濂等人,通過電報的方式,商辦起重建機器織布局的事了。

聶緝椝接到聖旨,便帶人趕到設在楊樹浦的織布局,現場料理善後。他把每天清理的結果都電告給盛宣懷,包括還有幾部織布機可用,多少棉花被燒毀,尚餘多少布匹,等等,由盛宣懷稟報給李鴻章。

盛宣懷很快便把聶緝椝善後的結果報給李鴻章:1.開辦總銀數:官款存銀二十六萬五千三百九十兩,借墊各款銀十萬兩,總計銀數是一百零二萬零二百九十兩;2.被焚之後:僅存基地、監工、女匠房屋,及損傷機器、鍋爐、鋼鐵廢料,未運到滬的五百台新織布機。以上便是織布局目前的全部家當。

望著盛宣懷遞上來的這份清單,李鴻章很是痛心,提筆在上麵批道:“據稟上海機器織布局被焚,該道擬俟到滬後會同江海關聶道遴派中西公正人員,將燼餘產地物料逐項估價,及聶道查辦之銀錢花布剩款,通除支付應還現款外,盈絀若幹,即按照商股銀五十五萬四千九百兩,及奉飭之存款銀十萬兩,如數秉公攤派。並查明舊股票折,將各股應派分之銀數,填發新股票,與新局股分一律分利,舊股票折均作廢紙。所欠北洋各局官款二十六萬五千三百九十兩,歸以後官商各局廠按每出紗一包、捐銀一兩,陸續歸繳,免其分攤燼餘估價之項,以恤商情。於規複原局,該道擬一麵估價勻派,一麵就舊址收拾機器鍋爐,建廠開工,俾昭迅速。均準照議,認真妥籌,分別辦理,隨時稟報查核候飭。楊道及各局所一體遵照。暨谘南洋劉大臣查照。”

楊宗濂既是李鴻章劄委的機器織布局總辦,又是該局最大的股東,豈料剛入局沒幾天,卻遭此變故。一時氣恨交加,不多幾日便病倒在床上,天天叫著要去死。楊宗濂是盛宣懷的老上級,也是盛宣懷的恩公。盛宣懷能夠走進李鴻章的視野,全虧楊宗濂當年的推薦。

盛宣懷趕到上海後,先按著李鴻章的吩咐,到楊府看望了一下楊宗濂,然後才會同聶緝椝一道,著手籌建織布新局。

要建新局,就必須把舊局的賬目結算清楚,否則無法招股集資,這又得和楊宗濂協商辦理。

鑒於楊宗濂染病在床,盛宣懷和聶緝椝商量了一下,又電稟李鴻章、劉坤一同意,決定把舊局結賬的事搬到楊府來辦。一時間,上海楊府車水馬龍,比招商局還熱鬧。

經過與舊股東反複磋商,舊賬終於結算清楚。離開楊府,盛宣懷把辦公地點搬到上海江海關道。為了辦事方便,聶緝椝命人單給盛宣懷騰了一間辦事房,內設三個套間,辦公、食宿皆很方便。

一日,聶緝椝手拿一封電報走進來,說:“峴帥來電,詢問織布局重建的進展情況。這是電文。”

盛宣懷接過電報看了看,說:“仲芳,有件事我正要與你商量。現在廠房已經建得差不多了。你說,我們還用舊名合適嗎?”

聶緝椝想了想說:“現在想來,舊局名是不能再用了。杏翁,您是怎麼想的?”

盛宣懷道:“按西洋慣例,我擬把局改作廠,你看怎麼樣?”

上海華盛紡織總廠

聶緝架長歎一口氣:“現在各國的機器製造、紡織、煉鋼都稱廠,隻有我大清稱局,不倫不類啊。杏翁,您想為新廠取個什麼字號?”

盛宣懷答:“華盛紡織總廠怎麼樣?——取中華興盛之意。”

聶緝椝脫口道:“中華興盛,好啊!不過,既稱總廠,下麵就得設分廠啊。”

盛宣懷胸有成竹地答:“下設十個分廠,不多吧?”

聶緝椝遲疑著說道:“恐怕得征得李中堂和劉峴帥同意吧?”

盛宣懷很肯定地說:“劉峴帥那裏先不去管他。我們先聯銜電稟李中堂,隻要中堂允準,我們再向峴帥稟報。”

“好吧,您老現在就擬電文,我一會兒打發人交電報局拍發。”

電報很快拍發。李鴻章收到電報後,當天就複電同意,並要盛宣懷會同聶緝椝、楊宗濂一道,盡快擬出華盛紡織總廠章程,以便早些招股集資。章程仍由盛宣懷親手擬出,共分十五款,仍為官督商辦。總廠下設十個分廠,設督辦一人,各分廠設總辦、會辦、委員等職。新廠采用一級對一級的管理方式,杜絕營私舞弊或一人專權。

把章程寄走,已到年關,衙門還有幾日就要封印放假,盛宣懷趁機回蘇州與父親、弟弟們一起過年。

此時盛康已把家人全部搬到留園居住。

經過幾年的修葺,留園比以前更壯觀、更漂亮了。園門上方的門楣上是盛康請俞樾題寫的留園二字。因見不夠熱鬧,盛康又特意在旁邊添了個匾額,上書“長留天地間”五個大字。

盛宣懷到家的第二天,便在善懷、宙懷的陪同下,遊覽了整治一新的留園。盛宙懷是盛宣懷的堂弟,字荔蓀,候補知府,出委過招商局委員、上海機器織布局局董。華盛紡織總廠正式設立後,考慮到自己很可能出任督辦,而總管一職最好由自己信得過的人出任,盛宣懷便向李鴻章電薦盛宙懷出任總廠總管,嚴作霖分管銀錢,沈廷棟、褚成煒管工作,買賣棉花、成品紗布事務則由許春榮、楊廷杲、嚴縈負責。這些人要麼與盛家是親戚,要麼是故舊,都是盛宣懷比較信任的人。

顯然,盛宣懷要把華盛紡織總廠辦成盛家的企業。

李鴻章對盛宣懷舉薦的人選全部批準。

修複後的留園大致可分為四大塊:中部是寒碧山莊,西部以大假山為主,東部是房屋瓦舍建築,北部是山村野景。除東部的房屋瓦舍外,中、西、北三麵都是依老樣子而建。殘垣補齊,斷壁接上。河裏的淤泥清理出來,重新引入清水,再放進幾條魚,這條人工河就活了。看了大半晌,幾個人又乘興到假山上的涼亭裏坐了坐,這才往回轉。

轉眼到了正月初一,一家人早早便起床。用過飯後,便在老太爺盛康的帶領下,到祠堂來祭拜祖宗。

儀式完成,家人先把盛康扶進大廳的太師椅上坐下,兒孫們又開始依次給他拜年、領賞錢。

賞錢是盛府單請銀匠打造成的,為純銀製造,重量不等。

那時,許多大戶人家逢年過節都要請匠人進府打造賞錢,金銀銅不等,視實力而為,當時很流行。

忙完這些以後,已經到了午飯的時間。偏趕這時,李鴻章的電報遞到。

盛宣懷以為天津發生了什麼大事,看過電報才知道,這一天是慈禧皇太後六十大壽。

用午飯的時候,盛宙懷小聲對盛宣懷說:“哥,華盛招股不太順利。織布局的老股東都有怨氣,說了很多難說的話。”

盛宣懷一愣,小聲問:“一百萬都招不上來?第一年官利六厘,第二年為一分,不算低呀。”

宙懷愁眉苦臉地說:“現在連一半都沒招到。訂購的布機就要到了,第二批紗錠也在運輸途中,拿什麼還款?”

盛宣懷壓低聲音說:“這件事我知道了。”

飯後,盛宣懷回書房呆坐了半晌,提筆給台灣巡撫邵友濂擬了這樣一封電報:“弟所辦紗局改歸商辦,名曰華盛紡織總廠,集股百萬,第一年官利六厘,第二年起官利一分,餘利先撥還正本,如磅價不落,三四年可撥本,則股票皆餘利矣。公如欲附入一二萬尚可代留,多則無額。”

盛宣懷又接連給山東巡撫張曜、湖廣總督張之洞等人擬了同樣的電報。商人集資不順,盛宣懷隻好在一些封疆大吏身上打主意。

第二天,盛宣懷忽然又想起安徽巡撫沈秉成。

沈秉成家道殷實,最好投資,尤其對實業感興趣。

盛宣懷馬上又把給邵友濂的電報給沈秉成擬了一封。

被漢陽鐵廠搞得焦頭爛額的張之洞一見到盛宣懷的電報,眼睛一亮,他沒想到紡織廠的利潤這麼大。他馬上把湖北候補道劉保林傳進總督衙門,興衝衝地說:“本部堂沒有記借的話,漢陽鐵廠籌建之時,老弟便給本部堂遞過一個條陳。好像是說,湖廣是產絲大省,設立鐵廠的同時,可以添設紡織廠。本部堂說得不錯吧?”

年過半百的劉保林急忙躬身施禮說道:“大人容稟,那隻是職道一時興起寫著玩的,當不得真。職道自打來到湖北就一直候補,連寫字的機會都沒有。有時手癢了,就抓幾把牆皮。可職道總抓牆皮,手受不了啊,就隻能寫條陳。”

張之洞哈哈笑道:“想不到你老哥這麼愛講笑話,你給前任上過辦紡織廠的條陳嗎?”

劉保林忙道:“汴製軍與裕宮保都是有脾氣的人,職道連正眼都不敢看他們,哪敢上條陳啊。”

汴製軍說的是卞寶第,裕宮保指的是裕祿。兩個人都做過湖廣總督。

張之洞更加大笑起來:“湖北真是人傑地靈,竟有你這種風趣的人物。好了,我們說正題吧。你上的條陳,本部堂不僅詳細讀過,而且一直在琢磨。你所言不錯。湖北是產絲大省,不紡紗織布,真是太可惜了。本部堂把老哥請來,就是要談設立紡織廠的事。你老哥既然寫出這麼有見識的條陳,想來已經洞悉紡紗織布的真諦。本部堂今兒就下劄委你到上海去辦這件事。老哥意下如何?”

劉保林吃驚地瞪大眼睛:“大人是說,要在上海設局織布?”

張之洞忙道:“設局織布,首要的是訂購布機、紗錠。你不到上海去,莫非武昌就有賣的?那倒省事了。”

劉保林猶猶豫豫道:“大人容稟,布機和紗錠,都要從洋人手裏去購買,職道與洋人不熟啊。”

張之洞笑道:“看樣子,本部堂沒有看錯你。你這個人,果然老實厚道。本部堂就喜歡你這樣的人。本部堂計議已定,你一到上海,就去招商局找盛杏蓀。他這次受命重建機器織布局,很有成效。購機買紗綻,建廠房聘洋匠師,樣樣妥帖。本部堂一會兒給他打個電報,請他幫著料理一下我湖北紡織廠的事。有他出麵與洋人協商,你老哥還怕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