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大清皇商盛宣懷:一個超越胡雪岩的紅頂商人:2》(4)(1 / 3)

乘風破浪

鐵路之利遠而薄,銀行之利近而厚,華商必欲銀行鐵路並舉,方有把握。

——盛宣懷創業語錄

第一節趕進京城去

紅光滿麵的袁世凱大步流星地走進書房,一見翁同龢的麵,當即跪倒在地,口稱:“門下晚生特來給恩師中堂大人請安。”

翁同龢素來看不慣李鴻章的人,不由摸著大胡子冷笑道:“袁觀察,你是發燒了吧?——這裏是翁家,不是李少荃的相府。你要摸不著路,本部堂可以打發個人給你引路。”

袁世凱把頭磕得山響,拖著哭腔道:“門生不知恩師在說什麼。門生不久就要離京到外省候補,何時才能進京是未知之數。無論怎樣,門生都要來看望恩師一眼。”

翁同龢用鼻子哼道:“你不去看李少荃,卻跑來看我,我先謝謝你。本部堂隻問你一句話:李少荃在日本馬關訂約,你是怎麼看的?”

袁世凱毫不猶豫回答:“國人皆曰可殺。”

翁同龢大聲說道:“這話別人說可以,你袁慰亭卻不準這麼說。你不要忘了,你能熬到今天這地步,可全是他一手保舉來的!”

袁世凱大聲辯解道:“職道生是大清人,死是大清鬼。就算做官,做的也是大清國的官。”

翁同龢點頭說道:“想不到,你袁慰亭還知道李少荃之外,還有一個大清國!就憑這句話,你還算個有良心的人。你起來講話吧。”

袁世凱口稱:“門生謝過恩師。”站起身來。

翁同龢忙道:“你以後還是改改口吧,老夫可稱不起恩師這兩個字。”

袁世凱說道:“您老不僅是職道之師,而且是百官之師,大清國之師。”

說著話,袁世凱從懷裏摸出一張二千兩的銀票,雙手遞給翁同龢:“這是門生的一點心意,請恩師笑納。”

翁同龢接過銀票,命人看座擺茶,開始露出笑臉和袁世凱談起話來。

翁同龢問:“慰亭,聽說你一直在軍營?”

袁世凱點一點頭,說:“入朝前,職道在軍營辦理過文案,有時也看操;到朝鮮後,因職分所在,職道不僅看操,還幫朝王練過兵。”

翁同龢一愣:“你說你會練兵?現在我大清最缺會練兵的人哪!慰亭,你以為,眼下我大清的急務是什麼?”

袁世凱沉思了一下答:“訓練新軍和架設鐵路,二者都是當前急務。”

第二天,翁同穌鄭重地向光緒皇帝提出,北洋海軍已不複存在,在直隸受命編練新軍的胡燏芬甚不得力,可改派袁世凱去北洋督練新軍。

光緒問:“袁世凱督練新軍,胡燏芬怎麼辦?”

翁同龢答:“皇上容稟,胡燏芬去督辦盧漢鐵路啊。還有,王文韶的直督署期已到,可調進京師任職,改派一位文采出眾又知兵的大員去總督直隸。直督有護衛京畿職責,幹係甚重。直督人選,不能不慎重。”

翁同龢本想直接說,這位新任的直隸總督、北洋大臣,不僅要文采出眾,最好是書法也出眾。但轉念一想,這樣說太明顯了。於是嘎然而止,讓光緒自己去揣摩。但光緒卻遲遲不表態,因為是凡朝廷欲授三品大員以上新職,必須要請示頤和園裏的慈禧太後才能算數。

光緒還沒向慈禧太後請示,他怎麼敢貿然回答呢?

一連多日,翁同龢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坐也不是,站也不得,回到府裏就想罵人。

張之洞又開始三天一折,五天一疏地奏辦盧漢鐵路了。

光緒皇帝被吵得心煩,隻好把張之洞遞上來的折、疏全部送進園子裏,請慈禧太後定奪。

轉天,園子裏發下話來,以盧漢鐵路工程亟當舉辦,著傳旨命直、鄂二省王文韶、張之洞會籌。

光緒得到這話不敢怠慢,馬上命軍機處給王文韶、張之洞擬旨,命二督會籌盧漢鐵路事。

王文韶、張之洞接到聖旨後,二人不約而同都想起了盛宣懷。

光緒二十二年(1896年),原定回常州掃墓的盛宣懷,因為李鴻章奉命趕往俄國參加俄皇加冕而推遲了行期。

李鴻章已經七十四歲了,以此高齡而遠行,無論從公從私,盛宣懷都要趕到京師去送行。何況,參加完俄皇的加冕儀式以後,李鴻章還應邀去訪問歐洲各國,這就更加讓人提心吊膽。

李鴻章從日本回來後,依著光緒皇帝和翁同龢,進京的當日就該把他砍頭示眾。盡管滿期文武都知道割地賠款原本就是李鴻章赴日前就禦準了的,但大清國能殺自己的皇上嗎?能殺一代帝師嗎?隻能殺在《馬關條約》上簽字劃押的人。這個人是誰?當然是李鴻章。

翁同龢原本都已經替光緒皇帝擬好了殺李鴻章的聖諭,哪知正準備呈遞時,園子裏的慈禧太後說話了:“想把李鴻章怎麼著,得問問祖宗。”

死去的祖宗講不了話了,活著的祖宗就慈禧太後一個。

光緒皇帝不敢再打李鴻章的主意了,但翁同龢心有不甘。

翁同龢私下想:“不殺李少荃可以,反正就算讓他活著他也活不了幾天,但把他頭上的文華殿大學士革掉總可以吧。”

晚清時期的大學士相當於宋朝的宰相,隻有四個名額:文華殿大學士、武英殿大學士、東閣大學士、文淵閣大學士。另有協辦大學士兩人,滿漢各占一額。朝廷定製,大學士缺一個才能補一個,不能隨便增加亦不準隨便減少。

翁同龢身為兩代帝師,久值軍機,隻因沒有缺額,至今連協辦大學士都未混上。如果李鴻章被罷黜大學士,以序遞補,正能缺出一個協辦大學士的份額。那麼這個份額,鐵定就是他的了。但李鴻章的所有地方乃至海軍衙門實職全被革除,偏偏就給他保留了大學士,這怎能不讓翁同穌惱火呢。

其實,光緒也覺著文華殿大學士這頂好看的桂冠不該再留在李鴻章的頭上,但慈禧太後不同意。

翁同龢急得踢雞打狗,光緒皇帝急得火星亂迸,但誰都不敢再動李鴻章一根毫毛。

俄皇加冕日期將臨,誠邀大清國派重臣參加。

翁同龢一聽到消息,飛也似地便來見光緒皇帝,想毛遂自薦,自己到國外走上一趟。但慈禧太後的懿旨提前一步傳進宮來:“李鴻章懂外交,洋人都很看重他。俄國這趟差,少了他不行。”

翁同龢一跤跌倒,恨不能馬上跑進園子裏把慈禧太後咬死。

盛宣懷很快趕到京師李鴻章的相府。

李鴻章最近特別繁忙,一連幾日到園子裏請訓,然後又按著光緒的旨意,到總理衙門去商量送給俄國新皇帝的禮品、隨員,以及隨後遊曆歐洲進行考察的事。這些事還未忙出頭緒,各國駐京公使又奉本國朝命,把他請到公使館,商量從俄國起程的日期、行走路線等。

這幾日,京城文武百官當中,屬李鴻章最忙。

李府管家把盛宣懷引到客廳落座,又命人沏茶擺果子。怕盛宣懷一個人坐著寂寞,管家又把李鴻章的東床快婿張佩綸請出來,陪他喝茶、說話,打發時間。

李家上下都知道盛宣懷與李鴻章的關係,若換別人,不要說道台,就是一二品督撫大員,也隻能在門房等。

張佩綸在中法戰爭期間曾經風雲一時,戰後被革職流放,期滿後便投到李鴻章門下做文案。李鴻章惜其才,便把自己的長女許配給他,他此後便開始替李府料理家事,有時也替李鴻章草擬奏稿,翁婿相處得還算融洽。

李鴻章的長子李經方曾經出任駐日公使,也是李鴻章赴日時的隨員兼充翻譯,回國後又到台灣與日本辦理了一下交接,挨了民眾好一頓唾罵,回京後就羞於見人,每日隻在自己的書房畫畫寫字,自娛自樂。

晚飯時分,李鴻章的綠呢大轎才在院子裏落下。聽說老相爺回府了,盛宣懷在張佩綸的陪同下迎了出來。

禮過,李鴻章笑著說:“杏蓀哪,我們北洋海軍雖然沒了,可我大清的日子還得往前過呀。津海關是繁缺,每日都有許多事情要辦,你不該來這趟京城啊。”

李鴻章雖然須發皆白,但思維敏捷,兩眼放光,吐字也非常清晰。

盛宣懷一邊搶著攙扶李鴻章,口裏一邊說道:“老中堂,再大的事,還能大過您老出洋嗎?杏蓀不把您老親自送上船,心裏能安嗎?”

把盛宣懷禮讓進書房,讓人重新沏了茶擺上,李鴻章便開始講述進京以後經曆的事情。最後,李鴻章忽然問了這樣一句:“杏蓀,張香濤沒有再和你談漢陽鐵廠的事嗎?”

盛宣懷搖了搖頭:“您老進京後,職道一直忙著津海關和俄國談判電報加價的事,一直不得空閑。莫非您老聽到了什麼風聲?”

李鴻章撫須一笑:“何止是風聲,簡直是笑話!——鐵廠改歸官督商辦後,有四位廣東人跑到鐵廠,一下子買走一大半股權。現在才查明,那四位廣東人原來是在替洋人做事,股權也是被洋人買走的。張香濤這回可被耍得不輕。朝廷三次下旨查問此事,總署也給張香濤發了好幾封申飭電,但洋人豈是好對付的?聽湖北的人講,張香濤現在忙得不可開交,整日和廣東人、洋人談判,至今不見結果。老夫推測呀,借著興建盧漢鐵路這件事,張香濤很可能把漢陽鐵廠也推給你。”

盛宣懷小聲問:“中堂,您老是什麼意思呢?接,還是不接?”

李鴻章用手一拍桌麵,果斷地說:“接過來!你不是早想開煤煉鐵嗎?這個機會不能錯過!”

盛宣懷沒有再言語,但內心已經肯定,漢陽鐵廠的事,張之洞肯定提前和李鴻章打過招呼。李鴻章此時雖非彼時,但頭上畢竟還頂著文華殿大學士的桂冠,身上還兼著總理衙門大臣的職務。

兩個人談到夜深,盛宣懷怕時候過長影響李鴻章的休息,於是告退回會館居住。

臨行,盛宣懷給李鴻章留了張二萬兩的銀票。

李鴻章稍加推辭便收下了。

第二節封疆大吏眼裏的香餑餑

李鴻章此次使俄,肩負著三個重要任務:一是為俄國新登基的皇帝致賀,二是與俄國簽訂密約,三是赴歐洲考察。考慮到李鴻章已經七十四歲,為防止旅途出現意外,慈禧太後特頒懿旨,命三名太醫隨行,俄、美、法、德等國使領館也都各派醫生及向導團、保安團隨同前往。

日本使館奉天皇諭令也組建了一個由參讚、保安、向導、醫生組成的龐大隊伍,期望李鴻章回國途中也能到日本參觀訪問。

總理衙門猶豫不定,光緒皇帝也不知如何是好,李鴻章卻一口回絕。就是這件事,又讓慈禧太後內心生出許多感慨:“薑還是老的辣呀!”

登程那天,望著李鴻章滿頭的白發和蹣跚的步履,盛宣懷不由在內心歎息一聲:“從歐洲回來後,這個老人大概就從中國政壇上消失了!以後的路,隻能靠自己去走了!”

回顧自己二十六年走過的路,無論是為官還是辦實業,盛宣懷的心頭忽然湧現出對李鴻章的許多不滿和埋怨。這種不滿和埋怨他一直埋藏在心底,從不敢對人表述。

送走李鴻章後,在給湖北按察使惲菘耘的一封信中,盛宣懷終於把這種不滿和埋怨發泄於筆端。他氣憤地寫道:“弟事合肥師三十年,從不爭牌子,合肥亦仰之使不得進。同患難而不足效指臂之力,可長太息也。湘鄉、益陽功業蓋天下,首在薦賢,今後洋務之難不尤難於發撚軍務耶?南皮任洋務知人用人,可不比於湘鄉、益陽耶?湘鄉用人,惟恐不能盡其用,絕無所以限製之心,合肥用人,惟恐功為人居。此得人失人之不同也。”信中的合肥指的是李鴻章,李是安徽合肥人,古人常用地名代人名;湘鄉、益陽,指的是已故大學士曾國藩和已故湖北巡撫胡林翼;南皮指的自然是張之洞。

盛宣懷現身說法,認為用人方麵,李鴻章不僅不如曾國藩、胡林翼,有時連張之洞都趕不上。他本人跟隨李鴻章這麼多年,李鴻章一直對他控製使用——抑之使不得進。盛宣懷此時隻知道,《馬關條約》之後,李鴻章處於萬人唾罵、日漸失勢之中,可他就忘了,沒有李鴻章的提攜,他在官場、商場,能取得如此的輝煌成就?官場自古如一,成是王侯萬人捧,敗是賊寇舉國罵。盛宣懷行走於官商兩界,不可能隻有一張麵孔。

王文韶把盛宣懷傳到保定總督衙門簽押房,說:“關於盧漢鐵路,聖諭讓本部堂與張香帥籌議。本部堂之意,欲保舉你總理此事,你意如何?”

盛宣懷一愣:“朝廷不是命胡觀察督辦此事嗎?”

王文韶一笑:“胡燏芬不懂洋務,他辦不來這事。你進京期間,香帥給我來電,同意了本部堂的舉薦,想讓你先到漢陽去看一看鐵廠,然後籌商盧漢鐵路。津海關印務,本部堂俟你動身後就劄委黃花農署理。杏蓀,對盧漢鐵路,你先說說你的想法。”

盛宣懷沉思了一下,說:“製軍容稟,職道竊以為,盧漢鐵路北接蘆溝,南達漢口,綿延千餘裏,非有巨資不能建成。職道原來設想,漢陽鐵廠設立後,利潤肯定不薄,可移鐵廠之利潤於建造盧漢鐵路上,哪知事與願違。現在隻能另想辦法。或開辦銀行,集民間資本於鐵路,或商借洋款。除此之外,實在沒有第三條路可走。大人以為如何?”

王文韶道:“杏蓀,你有什麼話,可直接講給香帥。隻要他同意,本部堂無二話。”

回到天津的第二天,盛宣懷與黃花農辦了一下交接,便於午後乘船趕往常州,擬掃墓之後再由滬赴鄂。哪知船行半路,又收到兩江總督劉坤一的電報。電報很短,寥寥數行,卻讓盛宣懷非常高興。電曰:坤又到江南,彌增愧悚。聞公在津新設學堂,章程甚佳,即祈鈔示全卷,以便將來仿辦是禱。

從來電可以看出,劉坤一此時不僅完全改變了對盛宣懷的看法,而且非常讚同盛宣懷的辦學之路。

盛宣懷在途中給伍廷芳發一電報,請其將北洋大學堂章程謄抄一份,速寄兩江總督劉坤一。

父親盛康同著善懷及族親等近百人,已在常州等了兩天。

盛宣懷一到,馬上便擇日掃墓。全家已離開常州多年,盛宣懷想陪父親在常州多住些日子。但劉坤一的又一封電報卻打亂了盛宣懷的全部計劃。

劉坤一請盛宣懷速到金陵(今南京)商議新政,並詳細講一下北洋大學堂的事。

劉坤一在電報的後麵向盛宣懷透露,他欲仿北洋大學堂,在南洋創辦南洋公學,懇請盛宣懷能在關鍵時候拔刀相助。

一見大名鼎鼎的劉坤一如此看重兒子,盛康命盛宣懷快速打點行裝,飛赴南京去見劉坤一。

盛康說:“合肥失勢,張香濤和劉峴莊必將突起。像我們這些司道官員,少了他們的推舉怎麼能進步呢?——劉峴莊以前因合肥而誤解過你,他現在變了態度,這是非常難得的機會,明天就搭船去江寧!”

按著父親的吩咐,盛宣懷在最短的時間內來到金陵。

劉坤一熱情地把他迎進簽押房。

落座後,熱茶擺上,盛宣懷重新與劉坤一見過禮。

劉坤一笑著說:“伍文爵已經把北洋大學堂的章程發過來了,你盛杏蓀又為我大清辦了一件大好事啊。”

盛宣懷忙道:“大人謬獎,杏蓀愧不敢當。我大清即將推行新政,鐵路、郵政均在其中,哪項不需要專門的人才?”

劉坤一忽然話鋒一轉:“杏蓀,中堂此次出洋,可曾有話交代於你?你跟了他幾十年,有些話,他不能瞞你。”

盛宣懷不知劉坤一問這話的目的,一時有些語塞。

劉坤一忙道:“朝廷即將推行新政,中堂是怎麼想的?他不可能無動於衷吧?”

一聽這話,盛宣懷暗鬆一口氣,忙道:“稟大人,提起這新政,中堂還當真說了幾句話。中堂說,以後但凡遇有應舉大政,最好南北洋協商後同時奏請,南轅北轍事必不成。這是中堂的原話。”

劉坤一默然許久,忽然長歎一聲道:“中堂的確有過人之處,本部堂以前不僅誤解過他,還誤解過你。杏蓀,本部堂聽說,王夔帥與張香帥欲舉你出來主持修建盧漢鐵路。本部堂準備奏疏於上,請設商務主持蘆漢,以免總理衙門掣肘。這樣一來,你辦起事來就方便多了。”

盛宣懷忙道:“大人慮事周詳,但盧漢鐵路現由胡燏芬督辦,杏蓀能否接辦,尚是未知之數。”盛宣懷口裏這麼說,心裏卻罵道,“奏設商務專管,總理衙門就不掣肘了嗎?多一個上級,便多一層阻礙。朝廷現在是命王文韶與張之洞來籌辦鐵路,又不幹你什麼事,你劉坤一幹什麼非要插這一杠子?”

劉坤一可不管盛宣懷是怎麼想的,奏疏該拜發拜發,該和盛宣懷談新政談新政,直到談得無話可說,才放盛宣懷離開南京。

整整五天,盛宣懷都快讓劉坤一給纏瘋了。

張之洞已在武昌湖廣總督衙門等了盛宣懷兩天,當盛宣懷走到他的簽押房的門口時,正聽他一邊走動一邊大罵:“盛杏蓀,你敢在本部堂麵前裝大!你隻不過是名小小的道台,竟然連本部堂都不放在眼裏,這不是反天了嗎?看我怎麼收拾你!”

剛罵到這裏,盛宣懷笑著走進來,一邊行大禮一邊說道:“恩賞頭品頂戴實授津海關道職道盛宣懷,特來總督衙門請大人收拾。”

張之洞大吃一驚,一看正是盛宣懷,不由哈哈笑道:“好你個盛杏蓀!本部堂不罵你不來,一罵,竟然到眼前了!——哈哈哈!快給觀察放座敬茶!”

盛宣懷坐下,聽張之洞接著說道:“本部堂是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你,你如何才到武昌?我剛才是因為著急說著玩的,你可不能往心裏去。這樣吧,本部堂現在就給你磕個響頭,算是賠罪,如何?”

張之洞說著話當真站起身。盛宣懷嚇得慌忙起身道:“大人快不要折殺職道。職道能讓您老大罵,是職道祖上修來的福份啊!——職道原本是想見過兩江劉峴帥就來武昌的,哪知峴帥太過熱情,抵死不放職道走。”

張之洞坐下道:“峴莊那人一貫囉嗦。他跟我說起過,要在南洋開辦大學堂。他就不想想,他手下有幹正經事的人嗎?老弟,我們先去吃飯,飯後你好好歇他一晚上。明兒一早,我們就去漢陽鐵廠走一走。你這次來,可得多待些日子。”

盛宣懷笑了笑沒有言語,心裏卻在想:“他如何不提盧漢鐵路的事?莫非又改變了主意不成?如果是他改了主意,這趟武昌之行,可當真就白來了。”

晚飯後,張之洞安排盛宣懷在官驛住下,仍未提盧漢鐵路的事。

盛宣懷愈發大惑不解。這種反常的做法,根本就不是張之洞的風格啊!

盛宣懷躺在官驛的床上,半夜無眠,苦苦思考張之洞為什麼會有如此大的變化。

在一幫隨員的簇擁下,盛宣懷跟在張之洞的後麵,走進了漢陽鐵廠的大門。

望著路兩邊迎候的大小委員,盛宣懷的腦海中忽然閃現出鍾天緯函告的一句話:“此間全用官場辦法,習氣太重,百弊叢生,不可窮誥。”

看到眼前的情景,盛宣懷方知鍾天緯所言不虛。

鐵廠總辦劉學洵會同四名會辦,把張之洞、盛宣懷二人引進鐵廠議事大廳,端茶倒水,好一頓忙活。張之洞用手指著盛宣懷對劉學洵等人說:“觀察大人想來你們就算不認識,也應該聽說過,他就是我大清出了名的盛財神盛杏蓀。他來了,我們鐵廠的日子就好過了。”

一聽說盛宣懷到了,劉學詢等人忙按著張之洞的眼色,全部走向前來,重新禮過。

盛宣懷小聲對張之洞說道:“製軍大人,我們還是先看看鐵廠吧。”

參觀鐵廠時候,盛宣懷的耳邊再次響起鍾天緯的話:“香帥之極力鋪張,洋人之任意揮霍。”

盛宣懷小聲問劉學詢:“鐵廠開爐至今,用銀多少?”

劉學詢答:“合庫平銀三百餘萬,不含車船費、工人費。”

第三節接手漢陽鐵廠

張之洞建造的這個漢陽鐵廠真是太大了。盛宣懷整整參觀了兩天,尚有兩個分廠沒有看。見盛宣懷的臉色一天比一天難看,張之洞不敢再讓盛宣懷看下去了。

晚飯後,他把盛宣懷請進自己的房間裏,誠懇地說:“杏蓀,鐵廠你也看過了。怎麼樣,幫我一個忙,把廠子接過去吧。”

盛宣懷忙道:“這麼大的鐵廠我可不敢接,我盛杏蓀的財力有限,賠不起呀!”

張之洞說:“杏蓀,我話還沒有說完。等我把話講完,你再決定接還是不接。盧漢鐵路開工在即,我和王夒帥電商,想舉你出來總理此事。你想,辦鐵路用量最大的就是鐵鋼,與其到外洋去買,不如我們自己來煉。”

盛宣懷說:“您老的想法固然不錯,但漢陽鐵廠現在煉出的成鐵,和洋鐵比,哪個價格更低?”

張之洞急道:“現在漢陽鐵廠出鐵的價格是比洋鐵略高些,但隻要你把鐵廠接到手裏,價格還愁降不下來嗎?杏蓀,你就答應下來吧。這個漢陽鐵廠,他可是把本部堂弄慘了。你就算幫我個人的忙行不行?你再不答應,本部堂可當真給你跪下了。”

盛宣懷長歎一口氣道:“香帥,你和職道說句實話,洋人入股是怎麼回事?鐵廠開辦到現在,一共賠進去多少銀子?”

張之洞連連搖頭道:“這都是劉學詢這個王八蛋幹的好事!鐵廠改成官督商辦後,因集資不順,本部堂就命他去廣東招商。他是廣東人,人頭熟,從前又在廣東辦過洋務。他到廣東不久,就聯絡了四名大商,每人入股二十萬,一次就拿回八十萬。本部堂見他招商得力,就劄委他來總辦鐵廠。但到年末,也就是股東大會的時候,廣東人沒有蹤影,倒來了四個洋人。本部堂這才知道,這個劉學詢被人騙了。此事雖仍未了結,但本部堂向你保證,鐵廠交到你手上時,你隻要把洋人的本金八十萬還回去,其他的事,由本部堂和他打官司。”

盛宣懷問:“鐵廠聘用的洋人和您老委任的總辦、會辦、委員,怎麼辦?這麼多人,得多大的花銷啊!我是真不敢接呀。”

張之洞兩手一攤道:“杏蓀,這些人就不要裁了吧。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是我總督兩廣時便跟著我,我讓他們全聽你的不就行了?”

盛宣懷為難地說道:“總辦劉學詢連洋人的錢都敢收,這樣的人怕不好再用了。還有會辦,也要詳加考核。”

張之洞咬牙切齒說道:“一提劉學詢,本部堂就恨不得把他捆進武昌去打板子!可一想到他上有老下有小的份上,本部堂又下不了手!難啊!”

盛宣懷笑道:“看您老的意思,聘來的洋人也不能動了?”

張之洞愁眉苦臉道:“這些洋人是本部堂花重金好不容易才請來的,都是有合同的。杏蓀,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啊?你總得和本部堂說句實話吧?”

盛宣懷想了想說:“製軍大人,職道想把鐵廠的總賬房請來問他幾句話,然後我們再談如何?”

張之洞一聽這話,馬上傳人把總賬房叫進屋裏,說:“盛大人是本部堂請來的活財神,他有幾句話要問你,你要如實回答。敢不說實話,屁股打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