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任京官
今言變法者多矣,然坐言易,起行難,立法易,收效難。
——盛宣懷創業語錄
第一節創辦中國首家銀行
盛宣懷在上海正式啟用鐵路總公司銅質關防行文辦公,容閎請建津榆鐵路的奏折也準時遞進京師。
恭王和李鴻章密商後,認為津榆與蘆漢並不發生衝突,何況容閎此次奏建津榆鐵路,不用國庫一分銀子,資金全係自籌。於是聯名向光緒提議,懇請照準容閎所請。光緒怕翁同龢無事生非,在批準之前,單把翁同龢請進宮來,很尊重地讓翁師傅給拿個主意。
光緒特別強調說:“容閎請辦的這件事,恭王與李鴻章計議過,認為與盧漢鐵路不發生衝突,可照準。翁師傅,朕以為,容閎要辦的事,也是利國利民之事,就準了吧。”
翁同龢一聽李鴻章讚同此事,馬上說道:“稟皇上,臣適才在肚裏算了一筆賬,津榆鐵路雖不算太長,但沒有千八百萬,也休想建成。容閎他哪來那麼多銀子啊?”
光緒說:“容閎說,他可以自籌。”
翁同龢說:“他拿什麼籌啊?他不過做過兩年駐美副公使,做過一任幼童學監,他每月俸祿幾何?他一次能拿出一千萬?銀子是怎麼來的?得查呀!李少荃賣國求榮,他肯定收受了容閎的銀子!皇上,依臣看,不僅李少荃要派人好好查一查,連容閎,也要查明。臣懷疑,他們暗中肯定勾結了洋人,想利用修建津榆鐵路之機,奪走我大清路權!津榆幹係甚重,除了鐵路總公司,別人不能染指!”
見光緒還在猶猶豫豫,翁同龢馬上聲淚俱下,哭著喊著要以死相諫。
經過在京王大臣一遍又一遍地籌議,容閎這津榆鐵路最後還是被翁同龢給攪黃了。
消息傳到上海,盛宣懷很是高興。為了試探朝廷對開辦銀行的態度,盛宣懷給總理衙門發了這樣一封電報:“鐵路招股須先從銀行下手,現已遵旨選擇殷商設立商董公議章程二十二條,另由京電局錄呈牌名,原擬中華商會銀行,因港滬已有英商開設中華彙理銀行,似重複,此行奉特旨開設,以收利權,公擬中國通商銀行六字是否可用?”
電報明著是請示“中國通商銀行”之名是否可用,實際是在打探朝廷對開辦銀行的態度。電中所謂“此行奉特旨”雲雲,不過是盛宣懷在奏上《條陳自強大計折》、《請設銀行片》、《請設學堂片》之後,光緒下發的一道模棱兩可的聖旨:“銀行一事,前交部議,尚未定局,昨據盛宣懷條陳有請歸商辦之議,如果辦理合宜,洵於商務有益,著即責成盛宣懷選擇殷商,設立總董,隱與鈞意吻合,自應遵旨擇人興辦。”
說起來,這其實都是公文模式,當不得真。盛宣懷拿雞毛當令箭,耍了個小手段。電後,盛宣懷特意附上自己會同文案,花了幾天心血草擬出的《中國通商銀行大概章程》。章程共分二十二條,主要參酌的是彙豐銀行章程。
電報和章程剛剛發走,盛宣懷卻突然收到鄭應觀從漢陽鐵廠派專人送到的密函。
鄭觀應在密函中很氣憤地向盛宣懷稟報,為盧漢鐵路製造鋼軌的廠子,在德培的總監督下,軌軸全部是廢品。德培不僅不承認自己的過失,還把責任全部推到中國工人身上,並借著酒力大耍酒瘋,打得工人亂跑。當晚,德培酒後又帶著幾名洋人竄進附近農家大肆驛擾,在對一位農家少女欲行不軌時,被農戶豢養的大狗咬傷。德培大怒,連夜闖進地方衙門廝鬧。知縣好生無奈,隻好把此事通稟給了鄭觀應。鄭觀應在信的最後說:德培不學無術,已成鐵廠害群之馬。此人不走,鐵廠與鋼廠斷難有起色。
信未讀完,盛宣懷已然氣得渾身亂抖,臉成白紙,馬上傳人給鄭觀應發電,讓鄭觀應立即與德培解除合同,另聘美國人堪納第為總監工;又給張之洞發電告知此事:“德培諸事茫無頭緒。煉鋼廠一暴十寒,七十二磅、六十磅軌軸全壞,八十五磅新軸未到,諸匠束手,鐵路應用之物俱不能造,終日與華、洋人鬧脾氣。昨因留呂柏,來函辭差,隻得允準。隱忍數月,賠累數十萬,悔不早去之。現已訂請美國總監工堪納第,昨已到廠察議辦法。”
盛宣懷發這封電報時,既未與堪納第謀麵,亦未簽聘用合同,不過是告訴張之洞,解聘德培之事已成定局而已。張之洞若不答應,就讓他另請高明接辦鐵廠,自己退出。
盛宣懷在上海籌辦銀行招商、建設鐵路等事的同時,還按著劉坤一所請,籌建了中國第一所正規的高等師範學校:南洋公學。南洋公學經演變、擴充,終於變成現在的上海交通大學。
本年四月二十六日(1897年5月27日),經過一段時間的緊張運作,中國通商銀行上海總行正式揭牌營業。盛宣懷現在無論是辦鐵路還是辦銀行,扛的都是朝廷這塊大招牌。以前盛宣懷無論走到哪兒,人們最多隻能稱他一句“觀察大人”,現在他無論走到哪個省,總督也好,巡撫也好,都要稱呼他為京堂大人。此時的盛宣懷,早已不是彼時的盛杏蓀了,無論是官職還是知名度,他早已超過了他的父親盛康。
聲名日隆,加之財大氣粗,盛宣懷一高興,竟然為自己一連納了兩房側室:劉氏和蕭氏。
盛宣懷現有的幾個孩子都不成材,他希望劉氏和蕭氏能給自己生出幾個有出息的兒子來,以防身後乏人。
但中國通商銀行運作起來卻非常不好,一因光緒時時動搖,朝廷答應先期墊付的二百萬兩戶部官銀遲遲不兌現;一因外國在華銀行聯手擠兌,高薪挖人,高利吸儲。致使開業以來門前冷清,未收到一筆大額存款。銀行辦成如此模樣,歸納起來,毛病還是出在朝廷。
盛宣懷怕銀行半途而廢並因此影響到鐵路建設進程,隻好一日三電戶部,請速將二百萬兩打進銀行賬上,穩定浮動的股民。
戶部尚書翁同龢見電必複,答複戶部正在辦理此事,但轉過臉來便告訴屬官:“誰敢給上海彙一分錢,本部堂扒他的皮!”
偏趕這時,俄國駐華公使向總理衙門提出,想合資創辦華俄道勝銀行。一聞此風,翁同龢馬上旋風也似來見光緒皇帝,說:“通商銀行受洋行擠兌,人心浮動,眼看關門。究其原因,全係盛宣懷行事孟浪所造至。臣風聞俄國有參辦銀行之意,若該國確有誠意,不妨與其合資。俄國辦銀行頗有經驗,華俄銀行一旦設立,肯定大獲其利。”
道勝銀行
光緒皇帝見翁同龢講得頭頭是道,他卻聽得一頭霧水,問:“翁師傅啊,你說的這件事,朕怎麼不知道啊?”
翁同龢忙答:“估計總署明兒就能把折子遞進宮來。”
翁同龢出來後,又乘轎趕到慶王府,說皇上有話,想了解一下與俄國合資辦銀行的事。慶王一聽這話,當時便嚇得雙腿哆嗦起來,一刻不停地把俄國的照會連夜遞進宮去。
翁同龢走後,慶王大罵道:“翁叔平,本王看你還能抖幾天威風!”
不幾日,盛宣懷又來電報摧促二百萬官款的事,翁同龢冷笑著吩咐屬官:“給上海盛杏蓀發報,告訴他,通商銀行的事讓他以後不用再提了。朝廷已決定與俄國聯合成立華俄道勝銀行,將撥款五百萬兩入股。”
翁同龢老不自重,開始替光緒皇帝做主了。
戶部的這封電報一經譯出,立即在中國通商銀行的股民當中產生了非常惡劣的影響。
一時間,要求退股的,要討個說法的站滿了一院子,總董們聞到風聲也開始心神不定起來。一封短短的電報,字數並不為多,卻把盛宣懷推向了風口浪尖。
他一麵緊急電告銀行各總董,盡快安撫股民,不要自亂陣腳,一麵緊急上奏朝廷,催促朝廷飭命戶部趕快撥款,又給李鴻章和戶部侍郎張蔭桓分別寫了封密信。
盛宣懷先把戶部的電報原樣抄給李鴻章,並告訴李鴻章,此時能救通商銀行的隻有恭王和慈禧太後了。
盛宣懷點到為止。
盛宣懷寫給張蔭桓的信則又是另外一番口氣:“俄行已入官股五百萬,而中國銀行轉無官款,不足取信,為外人笑,一經洋商之謠言傾軋,必致眾商裹足。”
張蔭桓知道盛宣懷在說什麼,但他除了苦笑,卻毫無辦法可想。
戶部尚書是翁同穌不是他張蔭桓,翁同龢執意要把戶部留給通商銀行的款子分流掉,別人能怎麼辦?隻能聽之任之。但李鴻章卻不允許好不容易才設立起來的銀行這麼快就倒掉。他思索了兩天,既未去恭王府、慶王府,也未進宮麵見光緒,而是乘轎直趨園子。
見到太後後,李鴻章把盛宣懷寫給自己的信雙手呈上去,說:“臣就想不明白,開銀行這麼好的事情,為什麼有人不高興?開銀行是為了什麼?是為了早一天把盧漢鐵路建成啊!”
慈禧太後卻問:“聽說現在翁同穌整天和皇上在一起?銀行的這件事,翁同龢知不知道啊?”
李鴻章苦笑著答:“稟太後,翁同龢是戶部尚書。現在軍機處和戶部都見不到他的身影,聽人說,他就要搬進宮裏去住了。”
慈禧太後又問:“皇帝要推行新政,《明定國是詔》你看了沒有啊?”
李鴻章答:“稟太後,臣的兩眼已經昏花得不成樣子。臣現在是屍位素餐,已經為太後辦不了什麼事了。臣懇請太後,就恩準臣回老家吧。”
李鴻章摸不透慈禧太後的心思,所以不敢貿然回答,反倒請求回籍。
慈禧太後沉思了一下,說:“皇上年輕,有些事啊,還需要你們這些老班底給把舵。李鴻章啊,你為大清辛苦了這麼多年,我都記著呢,皇上也記著呢。”
李鴻章跪下說:“要說辛苦,太後最辛苦啊。臣要不是想看太後一眼,都不敢輕易進園子啊。臣有時幾夜幾夜睡不著覺,總想從前的事。想著想著就流淚,太後這些年是太辛苦了!太不容易了!”
李鴻章離去後,慈禧太後馬上打發太監把光緒皇帝召進園子,劈頭便道:“你能不能讓我省省心啊?銀行剛剛在上海設立,你就讓翁同龢把銀子給了俄國!——你們到底想幹什麼呀?你要推行新政,我說什麼了嗎?難道銀行不是新政嗎?你回去告訴翁同龢,答應墊給銀行的銀子,馬上撥過去。你是皇帝,是一國之主,凡事要有自己的主意。去吧。”
光緒表麵上唯唯諾諾,真誠得可憐兮兮,心裏卻罵道:“我算什麼一國之主,我連貓狗都不如!”罵歸罵,回宮後還得照太後吩咐的去做。
翁同龢可不想買太後的賬。他動了兩天的腦筋,突然想出一個絕妙的好主意:讓禦史彈劾盛宣懷。隻要盛宣懷一倒,不僅銀行辦不成,連盧漢鐵路也得泡湯。主意打定,翁同龢連夜去看望了平日與自己走動頗勤的一位都察院左副都禦史,先灌了那位禦史兩碗米湯,話題很自然便扯到盧漢鐵路與通商銀行上。
翁同龢氣憤地說道:“盛杏蓀仗著幾個糊塗封疆給自己撐腰,一人獨攬鐵路與銀行,用人行事全憑一時興起,漫無章法,國庫的那點家底都快被他折騰光了。還大肆舉債,全不顧利息多高。這樣的人不除,國家還想富強嗎?”
那位監察禦史說:“他可是李少荃的人哪,聽說最近又和張香濤和王夒石打得火熱,參他,怕不是件容易的事。下官記得上年中日開釁,他負責東征糧餉轉運,貪汙了許多錢米,朝廷特委李秉衡查辦,最後還不是王夒石出麵說了句話,不了了之了嗎?”
翁同龢大聲說道:“這次和上次能一樣嗎?上次是聞風而奏,這次是證據確鑿!本部堂是亂說話的人嗎?”
禦史不敢惹他,忙點頭說:“隻要證據確鑿,這個參折下官來寫。若是皇上問起來,您老可得替下官說句話。”
翁同龢撫須笑道:“那是自然。老弟是為國除害,朝廷不僅不會怪罪你,還得表彰於你。你現在就寫吧,明兒早朝正好遞上去。”
翁同龢回到府邸,直興奮得半夜無眠。第二天早朝,那位禦史還當真把參折遞了上去。哪知道,光緒看完折子後,不僅沒有給盛宣懷絲毫處分,還把參折留中不發。翁同龢納罕,開始四處打探,這才知道,不僅恭王、慶王為盛宣懷講了好話,李鴻章還鼓動另一名禦史,對那位被他翁某人當槍使的副都禦史反參了一本。聞聽此事,那位副都禦史頓時慌作一團,連夜便去翁府敲大門。
偏偏翁同龢正和剛上任的軍機章京康有為密談國是,不方便見客。副都禦史於是吃了閉門羹。不久,園子裏的慈禧太後也知道了此事,當即勃然大怒,勒令光緒帝連夜下旨,將那位副都禦史革職趕回原籍,永不敘用,同時催問戶部為銀行墊付的官款劃撥了沒有。
光緒嚇得連夜讓人傳話給翁同龢,馬上把墊付給通商銀行的銀子劃走,不準耽延。
見到聖諭,翁同龢登時氣得須發皆張,卻又不敢抗旨不遵,隻好把戶部侍郎張蔭桓傳進自己的辦事房,說:“朝廷催問答應給上海中國通商銀行墊付的那筆款子,你去辦一下吧。”
張蔭桓一愣說:“戶部的庫銀都被支走了。”
翁同龢心裏明鏡似的,口裏卻道:“有多少先劃多少吧,省得盛杏蓀一遍遍地催。”
張蔭桓想了想答:“統共加起來,庫裏隻有一百八十萬兩。”
翁同龢馬上道:“先劃一百萬吧。盛杏蓀不問便罷,若問,你就說正在向各省催要。”
反複跌宕了幾個月,中國通商銀行的陣腳總算穩住了。
第二節有人對他下了絆子
光緒二十四年十二月初八(1899年1月19日),盧漢鐵路蘆溝轎至保定段正式建成通車。當負責此段鐵路建設的總辦張振勳電告此事時,盛宣懷握電報的手顫抖了,兩眼流出了滾燙的熱淚。
盧漢鐵路初見成效,但盛宣懷督辦的華盛紡織總廠卻因內部傾軋,虧損嚴重,麵臨著關門倒閉的危險。
盛宣懷無奈之下,隻好命鄭觀應離開漢陽鐵廠,重新總辦上海華盛織布總廠,試圖挽狂瀾於即倒;劄委族親盛我彭接任鐵廠總辦一職。
盛宣懷此時開始經曆李鴻章曾經經曆過的事情:不愁無事可做,但愁做事不得人。鄭觀應到華盛後,經過一番大力整頓,詎料局麵仍不見好轉,心下不由有些慌亂。因為此時的華盛周圍,洋人開辦的紡織廠多達十幾家,把華盛包圍其中,棉紗價格及成布價格幾乎全由洋人定奪。華盛四麵楚歌,岌岌可危。
一家洋行派人找到鄭觀應,想高價租賃華盛現有之機器、廠房。
鄭觀應知道華盛在楊樹浦已成孤掌難鳴之勢,早晚要被洋廠吞沒。與其硬撐,不如另立新廠。於是致函盛宣懷,建議把華盛現有之機器廠房暫時租給洋人,用所得租金另在楊樹浦之東——也就是洋廠的外圍,買塊地皮另設新廠。這也是鄭觀應情急之下想出的不是辦法的辦法。
盛宣懷不敢做主,忙向南洋劉坤一打稟報請示。
劉坤一現在可不想為難盛宣懷。稟報到的當日即複電同意,還特別注明:一切悉由督辦盛京堂裁決。一見劉坤一這麼快便答應了下來,盛宣懷馬上致電北洋王文韶。
王文韶回電稱:“華盛創建於李傅相,本部堂不好參與此事。”
這封電報倒把盛宣懷給說進了雲裏霧裏,因為這根本就不像王文韶說的話。
盛宣懷猶猶豫豫地給李鴻章發了一電,雲:“上海楊樹浦華盛紗廠商股隻有八十萬,頗虧折。現今楊樹浦一帶洋廠林立,華廠獨受其擠,月須虧折數千金,斷難久支。華商公稟暫租與洋商包辦三年,再行收回。廠名一切不更動,華商取其押租,即在浦東另設華盛新廠自辦,以保商本。南洋已批準。應否谘明總署乞商大農電示。”
電文中的總署即總理衙門,大農則是大司農的簡稱,是戶部尚書的別稱,也是尊稱。
戶部尚書此時是翁同龢。
李鴻章看完電報,當即命人擺轎,直接到恭王府來見奕。
奕看了電報,馬上命人把慶王奕劻請來,說:“杏蓀正在忙活鐵路的事,不能讓他分心。華盛既然虧折這麼嚴重,不如就先租出去吧。杏蓀說另選浦東買地籌建新廠,這也是件挺費周折的事啊!”
李鴻章說:“杏蓀上日來電,說鄭正翔已經交卸鐵廠印務。籌設新廠,正翔應該忙得過來。”
奕說:“少荃,你電告杏蓀,就按他說的辦吧。”
奕劻忙說:“我回去讓總署備個案,上頭問起來好有個依據。王爺,榮祿的事定下來沒有啊?現在翁叔平和康有為他們鬧這麼凶,直隸很關鍵哪。”
奕小聲說:“園子裏已經答應了,我正讓軍機處擬旨。”
李鴻章回府就打發人給盛宣懷發電報,言稱恭邸與慶邸已同意此事。電報的最後,李鴻章又特別附了這樣一句話:“夒進京,仲接印。”
夒指的自然是王文韶,仲是誰呢?仲就是榮祿,榮祿字仲華。
電報抵滬,盛宣懷如夢初醒。怪不得王文韶把華盛的事推給李鴻章,原來他已經知道自己要進京任職,榮祿即將出任直隸總督北洋通商大臣。王文韶不想給自己留任何麻煩。
得知好不容易才重新建起來的紡織廠要租給外國人經營,早就對盛宣懷心存嫉妒的上海電報局總辦經元善一時間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決定重拳出擊,把處在得意高峰的盛宣懷打翻在地,自己取而代之。
他先是偷偷地給戶部尚書翁同龢寫了一封長信,稱盛宣懷所經手的洋務,賬目無一清白,用人無一不親;一千萬可建成的盧漢鐵路,他累借洋債二千萬尚未建成;獲利正旺的華盛紡織廠,他為了個人私欲,竟然把廠子租給洋人經營;銀行、鐵廠、煤廠更是無一無漏厄。在信後,經元善信誓旦旦地向翁同龢建議:若派員徹查盛杏蓀所辦所有洋務,大清可除一害群之馬,戶部可有一筆不小的進賬,利國利商又利民。
經元善又給軍機處章京康有為、刑部主事、總理衙門章京張元濟各寫了一信。信的內容與寫給翁同龢的大同小異。這還不算,他又給南洋劉坤一、剛抵任的直隸總督北洋通商大臣榮祿寫信,言稱滬上中外商賈有雲,盛杏蓀之私財,可與國庫相抵。
經元善懇請南北二洋聯銜上奏,徹查此事,還盛京堂一個清白。
辦完這些事,他又把鄭觀應請到一家西洋大菜館飲酒,有意裝作很氣憤的樣子說:“杏蓀京堂是多好的一個人,現在竟然有人要中傷他!這還有天理嗎?”
鄭觀應一聽這話很是納罕:“大人,您到底聽到了什麼?”
經元善雙眉緊皺,說:“物議騰喧哪!說杏蓀京堂獨攬輪船、電報、鐵政、鐵路、銀行、煤礦、紡織等諸大政,是一隻手撈十六顆夜明珠。還說,杏蓀如此務博不務精,除了自家撈些銀子,於我大清毫無益處。最可氣的是最近,竟然有人說杏蓀京堂是大清之碩鼠、害群之劣馬!這不是紅眼病嗎?杏蓀京堂撈的都是大清的銀子,當然,他也撈了不少股東的銀子,可這能怪他嗎?”
鄭觀應聽了半天,直到現在才聽明白,原來是經元善本人對盛宣懷有意見;得紅眼病的不是滬上商人,而是經元善。
分手後,鄭觀應發密電給盛宣懷,讓他小心提防小人中傷。鄭觀應告誡盛宣懷:一旦有參案,務必穩住陣腳。
鄭觀應沒提經元善半個字。
翁同龢收到經元善的長信後,果然連夜趕寫參折一篇,以滬商群情激憤、海上物議騰喧、盛宣懷損公肥私為題,聯名二十幾位禦史,力參盛宣懷。
第二天早朝,翁同穌懷揣著參折,雄糾糾氣昂昂地隨一班王大臣們神氣十足地走進大殿,分站兩邊,等著皇帝駕臨。
翁同龢此刻最是激動不過。盛宣懷要倒了,鐵路和銀行就要停辦了,所有與洋人有關的玩意兒就要退出中國舞台了,老祖宗立下的規矩就要重新回來了!下一個打擊的目標,就是死抱著大學士桂冠不放的李鴻章了。李鴻章一倒,不僅為國家除一大害,他翁同龢離大學士的桂冠也就更近一步了。他激動啊,高興啊,心花怒放啊。但光緒皇帝並沒有同往常一樣露麵,而是由當值太監宣讀了這樣一道聖旨:“奉上諭,翁同龢聽宣。”
翁同龢急忙跪到前麵。皇帝實行新政以後,光緒皇帝經常單獨給翁同龢下旨,一班王大臣們早已習以為常。
太監接著宣道:“翁同龢授讀以來,輔導無方,從未將經史大義剴切敷陳,但以怡情適性之書畫古玩等物,不時陳說,往往巧借事端,剌探朕意。自甲午年中東之役,主戰主和,甚至議及遷避,信口侈陳,任意慫踴,辦理諸務,種種乖謬,以致不可收拾。翁同龢接旨三日內,著開缺一切職務回原籍居住。若敢逗留,從重處罰,決不姑息也。欽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