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大清皇商盛宣懷:一個超越胡雪岩的紅頂商人:2》(5)(2 / 3)

剛晉協辦大學士的翁同龢兩眼失神地接過聖旨,好半天才爬起身來,以為自己在做夢。尾隨著一班王大臣剛走出宮門,又有兩名太監追過來,把翁同龢頭上的項戴和身上的官服收走。

翁同龢摸著腦袋,以為自己還在夢裏,他問扶轎的二爺:“狗剩子,我們這是在哪兒?”

二爺說:“老爺,小人的名兒不是被您老給改成苟升了嗎?您怎麼還叫俺狗剩子啊?”

翁同龢說:“行,你還叫苟升。苟升,我們這是在哪兒?”

苟升答:“回老爺話,這是在宮門口,您老剛下朝。”

翁同龢又問:“老爺的頂戴和官服呢?”

苟升和轎夫們都不敢正麵回答:“小的們哪知道啊!”

翁同龢剛要上轎,忽然又撲過來二十幾個人,細看原來是與他列銜參劾盛宣懷的監察禦史們。這些人見翁同龢也不言語,摁倒就周身上下一頓亂摸,直到摸出參折,這才揚長而去。

翁同龢越發懷疑自己是在夢中。

三天後,京縣派人來趕翁同龢出城,翁同龢這才夢醒。

光緒皇帝為什麼突然翻臉不認識自己的師傅了呢?他莫非變法心切,自己急出了毛病?

原來,聖旨根本就不是光緒皇帝下的,而是慈禧太後替他下的。

義和團

光緒二十四年八月初六(1898年9月21日),慈禧太後由頤和園重新搬回宮裏。囚光緒於瀛台,盡廢新政,康、梁飛逃,譚嗣同等六君子被斬殺於菜市口。

盛宣懷因變法失敗而逃過一劫。

經元善幾乎悔青了腸子,長歎道:“天佑盛杏蓀,我又能奈其何!”

翁同龢被迫回籍後,王文韶把翁同龢所擔任的職務全部接了過來:協辦大學士戶部尚書、軍機大臣,不久又兼署總署大臣。

盛宣懷仍然為盧漢鐵路及漢陽鐵廠日夜忙碌著。

光緒二十五年八月(1899年9月),山東義和拳興起,巡撫毓賢欲利用其力量達到消滅洋人的目的,遂為其更名為義和團,並準其公開活動。

第三節內廷召對論國事

八月初十(1899年9月14日),盛宣懷接到電諭,命其進京,詢問盧漢鐵路進程情況。

盛宣懷接旨時正患痢疾,身體甚虛,臉色蠟黃,已經弱不禁風。他不敢耽延,抱病北行。到蘆溝橋後,特意乘火車趕到保定,再由保定進京。

坐到火車上,望著窗外的風景,盛宣懷感覺通體舒暢。

見盛宣懷忽然精神大振,總辦張振勳急忙帶著一應隨員及外國築路設計師圍坐在他的周圍,向他逐一介紹這段鐵路修建過程中的詳細情況。聽著聽著,盛宣懷眼裏忽然滾出了大顆的淚珠。他想起了處處刁難自己的翁同龢,全力支持自己的李鴻章,同時想起了正躺在病床上日夜想和他見上一麵的父親。在電旨到達前,盛宣懷便已接到弟弟的來信,知道父親染病在床,他本打算病好後就回蘇州一趟。哪料聖旨說到就到,打亂了他的全部計劃。

慈禧太後此次已改聽政為臨政了。盛宣懷進宮後,見的就是她,光緒皇帝連麵兒都未露。

時間是九月初二(1889年10月6日)九點一刻,見到慈禧太後後,他急忙跪倒,口稱:“臣盛宣懷給皇上、太後請安。”說完這話用眼角的餘光四外一掃,發現隻有慈禧太後一人坐著,身邊根本就沒有什麼皇上,心頭就一懍,暗道:“怎麼隻有太後一人?皇上如何不出來?”

不容他多想,慈禧太後問話了:“盛宣懷呀,你是從保定坐火車來的?”

盛宣懷答:“稟太後,臣赴保定驗收已完工程,又料理一下保定鋪軌的事,約明年四月正定可以通車。”

慈禧太後想了想,問:“蘆漢何時開工?”

盛宣懷答:“漢口土工現已辦到孝感,約明年秋後信陽州可以通車。兩頭同做,明年可成一千裏,其餘一千四百裏兩頭分做。據工程司說再有兩年可以全完。”那時管工程師都叫工程司。

慈禧太後問:“此路是借哪一國的銀子?”

下答:“蘆漢是借比國四百五十萬鎊,五厘九扣,實收四百零五萬鎊,約合中國銀子三千萬兩。原估需銀四千三百萬兩,奏準戶部撥款一千三百萬,合並算來可以夠用。現今部款艱難,大約三百萬一時難籌,而且銀子到內地換錢又吃虧,工程司恐怕不夠。黃河橋工估價五百萬兩,暫時隻可緩造,將來再說。”

上問:“聽說黃河是活沙,如何造轎?”

下答:“雖是活沙總可打到老土,至多亦不過數十丈。聽洋人說,外國亦有此種河道造橋,亦甚堅固,但是工本實在難少。此不易之處。”

這時,光緒皇帝低頭走出來,坐到太後身邊的椅子上。

盛宣懷忙叩頭,說:“臣盛宣懷給皇上請安。”

光緒沒有言語。

太後接著問:“時事艱難,外國人欺我太甚,如何是好?”

下答:“稟太後,中國局勢不僅壞於甲午打仗,實在壞於膠州。當時臣兩次電達總理衙門,極說膠澳斷不可讓。膠澳一失,旅大必去,此時放手太速,俄、德兩國合謀而至,英、法兩國恐落後著。法索廣州灣為圖兩廣、雲南之計,英請保護長江以達四川。”

上問:“西藏亦可慮。東三省陵寢所在,現飭認真練兵,亦無成效,如何是好?”

下答:“東三省確實可慮,外國從前動以兵船恫嚇,究竟兵船運來兵不能多,即如法國之戰,尚可支持。俄國東半邊皆苦寒之地,現借巨款造路,直達吉林。今得旅順、大連灣海口已定準直達奉天而至旅大,其勢已成。臣過煙台訪聞,旅順俄兵有萬餘人,添設大炮,布置周密,其意何居?俄國陰險,從前取我興安嶺一帶,劃我伊犁之地,皆屬智取巧奪不費兵力。將來俄路成功,他若尋一釁端要我東三省,我力不能製。到那時隻可答應他。德國、法國、英國以及日本國恐怕俄國獨占先著,亦必打主意。此卻不可不趁此五年之內趕緊設法練兵。以上所言,皆臣之愚見。”

上問:“你是說,日本與俄國都不對?”

下答:“稟太後,人多說日本甲午之戰頗知懊悔,其實不然。日本非待我好。他亦慮東三省若為俄國取得,唇齒相依,於他不利。然日本力量斷不足以敵俄。膠事之後,臣劉坤一、張之洞與臣密議,想聯英、美、日三國以抵製俄、法、德三國。臣當時說中國太弱,英雖忌俄,而中國兵力、餉力太不中用,竊恐英國不願為其難,而願為其易。去年貝思福來覘我國勢,皇太後知之否?”

上問:“貝思福來京,說是商議練兵,我知道這件事。你是說,貝思福來京另有用意?”

下答:“稟太後,貝思福先到京,又到北洋、南洋,後到湖北來拜。臣問其來意,據稱:議院公舉我來看中國局勢,如能自強,自當幫助中國,如不能自強,隻好自打主意,西曆三月開議院時即行定議。今年果然,英俄兩國訂立了密約。可見貝思福來京,的確另有用意。”

上問:“聽總署說,俄國要如何英國不準管,英國要如何俄國亦不準管,可有這話?”

下答:“稟太後,此即是英國自打主意為其易不為其難了。英國既不能借他牽製日本力量,又不足牽製,隻剩美國。美與英最相好,雖無占我土地之心,他見英國如此,亦斷不肯幫我。所以此刻聯交要想他們幫助,斷做不到,隻得講究自強。請皇太後還在自強的自字上麵打算。”

上問:“你說得甚是,必要做到自強。但是現在外國欺我太甚,我所以十分焦急,否則不能問你這麼多。多事之秋啊。”

下答:“稟太後,外麵也聽說皇太後宵旰焦勞,但亦不可過於著急。今日局勢雖然比從前更難了,然而中國地大物博,出的人也聰明,出的貨物亦多。日本地小民貧,尚且能自強,豈有中國不能自強之理。同治年間,皇太後垂簾的時候,削平大難,中興天下,能用得曾國藩、胡林翼、李鴻章、左宗棠幾個人,即如閻敬銘、李瀚章、沈葆楨等,雖不能帶兵亦各有長處。現在要練兵籌餉,總要先講究得人,方能辦事。太後肯定早就想到了這一點。”

上問:“現今的毛病在於上下不能一心,各省督撫全是瞻徇,即如州縣官案件尚且不肯說真話。外國能得上下一心,所以利害。你說是不是啊?”

下答:“稟太後,各大臣受恩深重,都有忠君愛國之心,但見識各有不同。大概心中總有六個字毛病。”

上一愣,問:“六個字毛病?那六個字毛病?”

下答:“總說是‘辦不動,來不及’,就這六個字了。”

上問:“這句話不該他們說,隻可上頭說,他們如何可存此見解!”

下答:“臣以為,‘辦不動’,也要辦,‘來不及’,更要趕緊辦。”

上問:“說起來呢,督撫中也有幾個好的,總不能個個好。你看北洋練的兵可靠得住?”

下答:“臣路過天津,特意到小站看了看。臣看袁世凱、聶士成兩軍,均照德國操法,大家說好,可惜人太少。”

上問:“總要各省多練兵,不然南邊人到北邊去不合,北邊人到南邊去亦不合。”

下答:“臣總說至少要製兵二十萬,還要有民兵,預備打仗時可以添補。”

上問:“各省亦有二十萬兵。”

下答:“現在勇營已如從前之綠營,雖多無益。必要有二十萬人一律選練,一樣章程,一樣槍炮,方算得是好兵。如果膠州之事,有十萬精兵,便不至於軟到如此。但是練新兵總要裁去無用之兵,否則兩倍餉,總是難籌。”

上問:“你說得對,總要汰弱留強。如今兵勇毫無膽子,打土匪還好,與外國打仗就要跑,是何道理?”

下答:“稟太後,從前陸兵見賊即跑,後來湘淮軍出來,稍有槍炮,將領稍有識見,兵勇心中拿定打勝仗,自然膽子就大了。人各有性命,膽子係從識見中來,外國槍炮實在利害,又快又準,我們槍炮不及他,將官又無主意,兵勇心中以為必打敗仗,於是一聞炮聲,即要跑了。此不能怪兵勇不好,洋人常說中國兵是頂好的,就是帶兵官不好。”

上問:“我想兵將總要打仗,方能打出好手來。可惜日本後來不打了。意大利為沙門灣的事,我很想與他打仗,他說浙江省有預備,他又不來了。”

下答:“沙門灣事,幸賴皇太後堅持定見,不然俄、德、英、法四大國之外都要來了。但目前兵力亦隻可備而不用,如果真打,兵餉亦屬難籌。甲午之後臣屢詢日本人:那年打仗究竟用的薩思馬老將或是學堂練出來的新將?他說老將甚少,都是學堂出身之新將。問他何以一出手就如此打得好?他說日本照西國式樣,平常操演就如兩軍對壘,各決勝負。勝者賞、負者罰。去年大操,我們派人去看,確是與打仗一樣,所以能練出膽識來。如同袁世凱、聶士成兩軍,也可對仗試試。若不如此,雖操得好,總是得其皮毛。”

上問:“練兵總要籌餉,如何是好?”

下答:“稟太後,天下之利不外三種。第一是天地自然之利,如開礦等各處地上所出之產。第二是中外通商之利,如進口貨要少,出口貨要多,關稅要考究,出口貨以絲茶為大宗,近年來他們都種茶做絲了,恐怕將來不可靠。第三是取商民稅厘之利,確最容易,此即是損下益上,本朝深仁厚澤亦不肯多取於民,隻得於商務上格外考究,因其利總在商務上得來。”

上問:“商務確要考究,去年所辦的叫什麼農工商務。到如今毫無益處。有人說要設商務大臣,方能辦得來。是這樣嗎?”

下答:“中國並非無錢,隻是向來於商太看得輕,士農工商,以商字為末了一個。更有一樣壞處,有錢的人隻講究自謀私利,決不肯做開礦等有益公家之事。臣迭次奉旨經手所辦鐵路、礦務、輪船、電線、鐵廠、銀行以及學堂,多要想詳細奏明,但恐時刻工夫說不及了。”

上問:“學堂?何謂學堂?”

下答:“是教習洋務之學堂,曾經奏過在天津、上海兩處開辦的。成效很好,學生都願意學。”

上問:“礦務辦得如何?”

下答:“稟太後,臣辦的是湖北鐵礦,現在鐵廠出鐵、煉鋼。盧漢鐵路用的鋼軌均係自己所煉,與外國一樣好。現在造槍炮也是用自己所煉的精鋼,比造軌之鋼更要加工。”

上問:“買外國槍炮總是不好的,我們總要自己多造。天津亦能造得。”

下答:“外國槍炮打仗之時,他要守局外之例,買他的格外為難,自己造並不難。多設廠更費,不如將已成之廠擴充。”

上問:“記得有人說,湖北另有一塊地方可以擴充、添造?是不是真的?”

下答:“稟太後,太後明察,添造不難,就算無地也可以買地,就是經費為難,其實多造價錢方能便宜。槍炮現是張之洞辦理,臣是辦的鐵廠。中國要富,將來依仗的還是開礦。礦是自然之利。”

上問:“開礦確是天生的自然之利。”

下答:“開礦不可全讓給外國人,他們現今紛紛要求造鐵路、開礦。在開礦是圖利,造鐵路還不止圖利。現在中國自己做主,要造的路隻有津榆、津盧、粵漢,這是我們自己要叫他南北相通,好調兵,好運出土貨到海口賣出錢來。其餘俄、德、法所要鐵路,皆是他要造的,將來權不歸我,難保不以保護鐵路礦務為名,長驅直入。”

上問:“各省教案亦不得了。”

下答:“臣從前不解洋人為什麼肯賠錢各處設教堂,現在曉得行教是與我百姓通氣。聞說各省現辦保甲,恐又是具文,如果能辦得好,亦可消弭教案,並可將壯丁願充兵者登造冊籍,以備征兵,免得招些市井無賴之徒,朝廷的錢可就白花了。”

上問:“你今年多少歲數?”

下答:“稟太後,臣今年五十六歲。”

上問:“記得你長在直隸省?”

下答:“臣是二十餘歲被臣李鴻章奏調入營,故亦略知軍務。後來還蒙恩典放過山東關道,又調直隸關道。”

上問:“你可能通處國語言文字?出過洋否?”

下答:“臣不曾學過外國語言文字,亦不曾出過洋。”

上問:“你辦洋務還要用翻譯?近來漢奸甚多,你需防著他們。”

下答:“臣用的翻譯都是正派人。臣亦格外謹慎,所以一個翻譯不放心,總用兩個翻譯,便不致被他們蒙蔽。”

上問:“用兩個翻譯?這個法子甚好。我曉得你辦事極認真,國事艱難,還要你認真好好的辦。”

下答:“臣蒙恩典。總是遵旨認真辦理。但臣所辦的事總是極難的事,人不知道,百般謗毀,若不是忍辱負重,早已不成了。這班鬧的人,叫做清議,恐將來總有一天辦不動。”

上問:“不錯,這班人是叫做清議。都是這班人鬧壞了,不然皇帝亦不致於如此著急,你不要管他,隻是認真做去就是了。”

下答:“臣總竭盡心力而已。”

皇太後向皇上說:“皇上,你也問他幾句話吧。”

皇上問:“你可是從湖北到保定來?”

下答:“稟皇上,臣是從上海到天津,再到保定。坐的是火車。”

皇上問:“上海一帶,年歲如何?”

下答:“稟皇上,江南六、七、八月,雨太多。稻子還無大礙,棉花就壞了。近年百姓多種棉花,七、八月間大雨,僅棉花一項,民間亦要少收一二千萬銀子。”

皇太後忽然插話:“南邊多雨,北邊兩三個月不下雨,麥子不能種。宮中天天求雨,你在北邊二十年,你曉得這時候不是下雨的時候。天時亦不好,外國又是如此,我近來焦急得睡不著覺,苦得很。”

下答:“天下之大,水旱偏災,總是有的。天下事隻要得人,皇太後不必過於焦灼。皇太後是識得人的,隻要內外有十幾個,同心協力,練成二十萬好兵,不難自強的。”

太後問:“你何時動身出京?”

下答:“臣尚有事要與總理衙門商量,等商量妥當後,再行請訓。”

太後長歎一口氣:“鐵路的事你要多上心,不要出紕漏。皇上累了,我也累了,你跪安吧。”

盛宣懷叩頭,退出。

第四節鐵路正在建設中,義和團鬧起來了

慈禧太後與盛宣懷在宮裏的這段問答,整整進行了一個半小時,幾乎是事無巨細,直累得盛宣懷渾身冒汗,兩腿發麻。

退出宮來,盛宣懷先把慈禧太後的所有問話回憶了一遍,發現這個女人著實不簡單。幾乎句句是關鍵,字字看見血。相反,光緒的問話就差多了,抓不住重點,幾乎是想起什麼就問什麼,毫無針對性。

當晚,盛宣懷在燈下分別給榮祿、張之洞各寫密函一封,大致介紹了一下進宮召對的情況。

第二天,盛宣懷推掉所有應酬,趨轎直奔李鴻章的相府。

盛李二人在相府的書房見了麵。

禮畢,李鴻章命人給盛宣懷沏了壺新茶擺上,這才邊喝茶邊談起話來。

盛宣懷笑著說:“中堂大人,下官看您老的氣色,好像比上次還好啊。”

李鴻章一笑:“光吃飯不做事,氣色哪能不好啊。杏蓀,召對還順利吧?太後都問了什麼?”

盛宣懷點一下頭,答:“太後問了鐵路的進程,還說,鐵路用鐵和槍炮,能用自己的就用自己的,買外國的總是不好。太後還談了練兵的事,又問了問學堂。大人,下官此次進宮,皇上的話怎麼那麼少啊?”

李鴻章喝了口茶,若有所思:“已經好多日子不出來了。翁同穌回老家了,該跑的跑了,要殺的也都殺了,他還出來幹什麼呀?太後能讓他出來見你,已經很不錯了。對了杏蓀,你現在的攤子挺大,又是輪船又是鐵路、銀行,用人上一定要慎重。你到天津,沒有去見袁慰亭嗎?他也真是不走運,剛投到翁叔平門下,翁叔平就被趕出了京城,而且隻給三天時間。他幾屋子的書畫碑帖,還有古玩、紙、筆什麼的,三天怎麼夠用啊!”

盛宣懷忙問:“他的府裏不是有一大幫子下人嗎?還有他的門生故吏,哪個能袖手啊?”

李鴻章一笑:“老夫說了你恐怕都未必相信。革職的當天,他一府的下人先就走了一多半,到第二天,隻剩了老妻和幾房侍妾同著四個丫環,還有一個老得直掉渣的門子。搬家那天,他的門生不僅一個沒露麵,連他的同鄉、同年和老親也一個沒來。京縣帶著人亂喊亂叫,老夫人和幾房侍妾哭得跟淚人似的。老夫正巧從慶王府回來,聽見裏麵哭聲一片,還以為翁同龢受羞不過尋了短見,便讓高升到裏麵看了看,哪知是搬家沒人手。現在想想,真是讓人寒心哪。”

盛宣懷笑道:“是您老幫著料理的吧?”

李鴻章歎口氣:“讓高升叫了幾個人,又雇了幾輛馬車。不管怎麼說,翁同穌也是一代名儒啊。杏蓀哪,你是大忙人,難得進京一趟。來,我們下盤棋吧。”

盛宣懷忙道:“您老有此雅興,下官是一定要奉陪到底的。”

盛宣懷在李鴻章府邸整整逗留了一天,下了半天圍棋,說了半天話,李鴻章竟然再未問起袁世凱的事。

回到會館,盛宣懷思索了片刻,提筆給在小站練兵的袁世凱寫了這樣一封信:“……宇宙大勢強兵為先,昔之所謂有用之練兵,今皆變為無用,外人直視中國無兵矣。此次召對,蒙詢兵事,宣懷以功亭與公兩軍奏對,但言兵數太少,宜將各省綠營全裁,畫分十旗,練三十萬人,軍製一律,器械一律。奉旨交議。非常之原,黎民懼焉。值群醫聚訟之會,大補大瀉之劑,恐不能進也。宣懷自分終老卷阿,乃蒙內擢任用,鐵路銀行事屬艱巨,無米之炊未知如何著手。……”

盛宣懷有誌於實業,他不能得罪任何手握兵權的人。尤其像袁世凱這種手握重兵又很勢利的人,他更不敢得罪。

李鴻章可以不理睬任何他看不上的人,因為李鴻章有資本。他盛宣懷現在僅是四品銜的太常寺少卿,任何有點背景的人都可以對他指手劃腳,他冒不起這個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