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大清皇商盛宣懷:一個超越胡雪岩的紅頂商人:2》(6)(1 / 3)

遊走在官商兩界

欲求足國,先無病民,欲收商利,在挽外溢。

——盛宣懷創業語錄

第一節有人想通過他東山再起

李鴻章等人收到電報後,馬上便開始電商起來,終於在五月三十日,也就是宣戰詔書頒發的第五天達成一致意見:公推由上海道餘聯沅在上海把各國駐滬領事召集到一起,共議東南互保條約。盛宣懷幫同辦理。

表麵上看,主持這件事的是上海道餘聯沅,盛宣懷名義上幫同辦理,實際是真正的主持者。各督撫心知肚明,誰也不肯捅破這層窗戶紙。

條約共分九條:一、上海道台餘現奉南洋大臣劉、兩湖督憲張電示,與各國駐滬領事官會商辦法,上海租界歸各國公同保護,長江及蘇杭內地,均歸各督撫保護,兩不相擾,以保全中外商民人命產業為主。二、上海租界公同保護章程,已另列條款。三、長江及蘇杭內地各國商民教士產業,均歸南洋大臣劉、兩湖督憲張允認切實保護,並移知各省督撫,及嚴飭各該文武官員一體認真保護,現已出示禁止謠言,嚴拿匪徒。四、長江內地中國兵力已足使地方安靜,各口岸已有各國兵輪者仍照常停泊,惟須約束水手人等不可登岸。五、各國以後如不待中國督撫商允,竟自多派兵輪駛入長江等處,以致百姓懷疑,藉端啟釁,毀壞洋商教士人命產業,事後中國不認賠償。六、吳淞及長江各炮台各國兵輪,切不可近台停泊及緊對炮台之處,兵輪水手亦不可在炮台附近地方操練,彼此免致誤犯。七、上海製造局火藥局一帶,各國允兵輪勿往遊弋駐泊及派洋兵巡捕前往,以期各不相擾,此局軍火專為防剿長江內地土匪保護中外商民之用,設有督撫提用,各國毋庸驚疑。八、內地如有各國洋教士及遊曆各洋人,遇偏僻未經設防地方,切勿冒險前往。九、凡租界內一切設法保護之事,均須安靜辦理,切勿張皇,以搖人心,雲。所議萬難更動,餘由餘道請示遵行。

條約簽字畫押的當日,即電傳至張之洞、劉坤一、李鴻章之手,各督撫馬上便行動起來。

各國倒還真講信用,果然未向揚子江一帶進兵,亦未加派兵輪。

六月初二日(1900年6月28日),盛宣懷見朝廷下發的聖諭越來越離譜,懷疑京師已被義和團控製。這時又有人風傳,朝廷有命李鴻章重新督直、與各國議和的消息。盛宣懷更加六神無主,思慮再三,隻好急電山東巡撫袁世凱,請帶兵北上勤王,並保護李鴻章順利進京議和,避免事態進一步擴大。

電曰:“二十六日明旨兩道石破天驚。二十九廷寄江海七督撫雲,大局安危正難逆料,爾督撫各盡職守,相機審勢,竭力辦理。三十電旨有禍起肘腋,內變甚急等語。可見剿撫兩難,出於逼脅。現今洋兵大集,將次抵京,兵匪必不能支,恐催氾之禍不遠,李、劉、張三帥聯絡各省,與各國議保護東南,挽救大局,但內亂若盡,聽各國代辦,疆帥何以自立。督撫中惟公軍力獨盛,禦外患固不足,靖內亂則有餘。現議請傅相仍遵前旨北上,公若能亦遵前命,提兵由保定約會入京,護兩宮靖匪黨,誠宗社生靈所依賴,弟欲知公意所向,再商三帥。乞密示。”

袁世凱收到電報後,笑著對周圍的人說道:“京師已亂成一鍋粥,本部院此時帶兵北上,還想活命嗎?早就聽說李傅相要進京議和,如何至今不見動靜?可見人是不能抗拒槍炮的,誰不想多活幾天哪。”

盛宣懷此時最擔心的還是外國人利用拳變之機,將他麾下的企業,尤其是漢冶萍(漢陽鐵廠、大冶鐵礦、萍鄉煤礦)悉數奪走。漢冶萍不僅是他手裏的一張王牌,更是盧漢鐵路能否順利建成的根本保證。他隻有保住漢治萍,才能保住他的京堂實缺,也才能保住鐵路總公司和銀行。但怎樣才能確保漢冶萍不被洋人奪走呢?隻有脫離官府,把它們變成純企業,外國人才會尋不到藉口。他馬上致電漢陽鐵廠總辦盛我彭,大冶鐵礦總辦解茂承、萍鄉煤礦總辦張讚宸,命他們速將各企業的基地、鐵路等所有契據全部寄到上海,然後成立純企業性質的漢冶萍總公司。

京師很快被聯軍打破,慈禧太後、光緒皇帝率在京王大臣倉皇出逃西安,留慶王在京與各國議和。

在西狩途中,慈禧太後又用光緒的名義下旨,收回宣戰詔書,並調李鴻章為直隸總督北洋通商大臣,迅速北上會同慶王議和。

一見朝廷當真讓已經七十八歲的李鴻章北上議和,盛宣懷再次吃驚了。

李鴻章現在廣州,而京師已經亂成一鍋粥,等李鴻章趕進京師,局麵會變成什麼樣子?李鴻章已經七十八歲,走路都需要人扶,他能否走到京師?朝廷這不是拿議和當兒戲嗎?那麼,盛宣懷希望朝廷派誰進京議和呢?他希望朝廷能派袁世凱進京議和。袁世凱在山東,離京師最近;袁世凱年富力強,手裏有兵,洋人不敢小看他。此次義和團事變對大清的危害勝過以往,能扭轉形勢的,非袁氏莫屬。這不僅是盛宣懷一個人的想法,也是許多督撫的想法。

把局勢分析透徹,盛宣懷提筆給袁世凱擬發了這樣一封電報,懇請袁世凱能代替李鴻章進京與各國議和。電曰:“……英、日、美外部尚願中國自平內亂,再議排解。現值京津發水,趁此工夫,莫如內外合謀,分別自辦,尚可挽救。然非邸相獨對切陳,請發密詔,外臣無從助力,李相北來亦同歸於盡。如當聖意,須將暴軍調出禦敵,聶軍調京護衛。如有密旨,當於疆臣中有兵力者約期入衛。秉承廟謨,不動聲色,內亂一平,外釁自解等語。如能得此一旨,全局始有把握,雖各使無存,亦有辦法。合肥老矣,旋乾轉坤,中外推公;否則山東已在他人掌中,中朝、外國、土匪三麵受逼,公其危矣。諫電李相、靜帥、灼帥均願列名。香帥會奏,賤名可列。宣。嘯。”

袁世凱沒有理睬盛宣懷。盛宣懷自討了個沒趣。

本年十一月初一(1900年12月22日),感於盛宣懷中外斡旋,保得東南半壁不受侵擾,已逃到西安的慈禧太後以光緒皇帝的名義頒下聖旨:宗人府府丞著盛宣懷補授。

本年十一月十五日(1901年1月5日),眼見議和漸成,按著八國公使的要求,西安行在再頒聖諭:成立商務部,任命李鴻章為商務大臣,盛宣懷為會辦。

盛宣懷接旨自然大喜,當天即命人鐫刻“欽差會辦商務大臣”木質關防一顆,翌日便正式啟用,辦公地點設在上海中國鐵路總公司。

光緒二十七年七月二十五日(1901年9月7日),慶王奕劻、文華殿大學士直隸總督北洋通商大臣商務部大臣李鴻章與德、奧、比、西、美、法、英、意、日、荷、俄十一國代表正式簽訂《辛醜條約》。條約共十二條,另有附加十九條。條約大體是:一、駐華公使德克碑被戕,大清國對德國謝罪;二、懲辦禍首;三、使館書記官杉山彬被戕,大清國對日本謝罪;四、於外國人墳墓被掘之處建碑;五、禁止軍火運入;六、賠款四萬萬五千萬兩;七、以後允許駐京師使館駐軍;八、削平大沽炮台;九、各國於北京山海關間駐兵;十、張貼禁止仇外之上諭;十一、修訂通商行船各約並修浚白河、黃浦江;十二、改總理衙門為外部務。條約簽訂的當日,李鴻章病重,開始吐血。

慶王奕劻和大學士李鴻章與十一國簽訂《辛醜條約》

本年九月二十七日(1901年11月7日),李鴻章撒手人寰。

收到訃告,盛宣懷失聲痛哭。想到自己在李鴻章身邊的日日夜夜和李鴻章對自己的一步步提攜,盛宣懷悲痛萬分,夜不成寐。痛定之後,他揮毫為李鴻章撰寫了這樣一副挽聯:手奠東南幾行省,百戰功高,唯茲海國一隅,是蕭何關中,寇恂河內;身係安危數十年,千秋廟食,試寫豐碑萬遍,記裴公入蔡,元凱平吳。

盛宣懷打發專人把挽聯和奠儀送進京師。

消息傳到西安,朝廷一麵下旨料理李鴻章後事,一麵調山東巡撫袁世凱繼任直隸總督、北洋通商大臣。不幾日,清廷再下諭旨,因讚襄和議,保護東南地方有功,盛宣懷被賞加太子少保銜。此後,人見盛宣懷,都稱其為宮保大人。後來得知,盛宣懷能破格被朝廷賞加天恩,全是大學士榮祿在太後麵前密保的結果。

得知兩宮回鑾路過常熟,翁同龢私下揣摩,經過這一次洗劫,說不定慈禧太後會想起自己從前的許多好處。兩宮(慈禧太後和皇帝)到常熟後,自己若能見上一見,說幾句漂亮話,說不定太後一高興,一句話下來,自己就能鹹魚翻身了。可怎樣做才能和兩宮見上一麵呢?他開始一個一個數現在當紅的幾位大臣。李鴻章已經死了,就算他還活著,自己也不會去求他;袁世凱現在是直隸總督,可惜太遠,遠水解不了近渴;張之洞、劉坤一也挺當紅,但求也白求,他們不會幫自己這個忙的。榮祿現在最當紅,但聽說病得要死要活,眼見有今日沒明日。想了一圈,把腳趾頭都用上了,翁同龢才想到剛剛賞加太子少保銜的宗人府府丞、商務會辦大臣、中國電報局督辦、中國鐵路總公司督辦盛宣懷。

“我對這個人有恩,他一定會幫我的!”翁同龢興奮地想,“他現在雖然還算不上朝廷大員,但也是正三品京堂啊。聽說,東南互保就是在他的攛掇下得以實行的。據說就是因為件事,太後和皇上一高興,賞加了他太子少保銜。好,這件事,就求他來辦。”

他正在這裏想入非非,一名縣衙役忽然走進來說:“翁同龢呀,你又犯混了不是?這都什麼時辰了,還不去向縣太爺稟報?”

翁同龢一驚,慌忙起身說:“治民這就去,治民這就去。”翁同龢口上這麼說,心裏想的卻是:等我見過太後和皇上,看怎麼收拾你這個狗娘養的!

翁同龢一溜小跑上了公堂,雙膝跪到向知縣彙報一天發生的事情。不過是吃了幾碗飯,喝了幾碗粥,飯後又喝了什麼茶等等,全是些拿不到桌麵的小事,但知縣卻非常喜歡聽。要知道,堂前跪著的這個大胡子,可不是個一般人物啊。兩代帝師,鼓動皇上差一點讓大清國變天。尋常百姓,不要說聽他講話,就是能看上一眼,那也是祖上修來的德呀。如今,他就跪在自己的麵前,很認真地稟報家事。這是什麼?這是一種享受啊!

翁同龢講完了,哪知知縣還沒聽夠,便道:“翁同龢呀,本縣聽說你很會寫字?你都會寫什麼字啊?朝廷說,你不教皇上好好讀書,整天東寫西寫,所以才讓本縣好生看管你。”

翁同龢早已沒了先前的銳氣,低頭答:“太爺教訓的是,治民以後再也不寫字了。”

知縣滿意地點點頭,忽然又道:“本縣念你腿腳不便,你以後啊,可以不用親自來衙門稟報了。不妨把要說的話寫下來,打發個人送來就是了。你以為本縣對你好不好啊?”

翁同龢未及多想,忙道:“治民謝過太爺,治民明兒就照太爺吩咐的去辦。”

當晚回去,翁同龢秉燭給盛宣懷寫了封密函,把自己想見兩宮的話寫上,請盛宣懷看在昔日的情份上代為周全。把信寄走後,翁同龢每日便不再到縣衙去,把自己一天的事情都寫在紙上,由又聾又瘸的老門子送到知縣手上。

翁府現在隻有這麼一個家人。

一個月過去了,常熟縣的手裏已經積攢了許多張翁同龢的墨跡。但盛宣懷的信卻遲遲沒有遞到。

是盛宣懷沒有看到自己的信?莫非是自己一時糊塗,把地址寫錯了?

說起來,這封信既沒有寄丟失,也沒有寫錯地址,而是千真萬確寄到了盛宣懷的手上,可惜盛宣懷沒有理睬這件事。

“翁同穌,你既知現在,又何必當初呢?”

盛宣懷把翁同龢的來信撕得粉碎,一揚手丟出了窗外。

翁同龢早也盼,晚也盼,直到把雙眼盼瞎,也沒有盼來太後召見的聖諭。

光緒二十八年正月十三日(1902年2月20日),盛宣懷的官階再一次被提高:賞二品頂戴實授工部左侍郎。從這一天開始,盛宣懷算是正式進入了大清國二品大員行列。

張之洞、劉坤一、袁世凱均電至上海表示祝賀。

上海華盛紡織廠因競爭不過洋紡織廠,再次麵臨倒閉風險。

盛宣懷大感奇怪。他在官場獲勝一次,他轄下的企業就要麵臨一次倒閉。回顧自己的官商曆程,幾乎無不如此。

第二節奪情留任

盛宣懷親自趕到紡織廠,全麵調查工廠內部和外部導致虧損的起因。

兩月後,盛宣懷決定把紡織廠由原來的官督商辦徹底改成招商承辦,隻有這樣,紡織廠才能繼續存活下去。為了能讓朝廷同意此議,盛宣懷親自給朝廷陳上一折,說:“洋商得在口改製土貨之條,急起直追,來與我角,怡和、端記、公茂、鴻源各洋行運機造廠,先後開辦,花價因爭買而益漲,工價因爭雇而益昂,在上海華洋商廠皆聚於楊樹浦一隅,互相傾軋,無不虧本,而華商魄力太微,與各洋廠馳逐於咫尺之地,不待智者而策其必敗矣。”

奏折遞進宮去,慈禧太後看後,沉默了良久,徐徐說道:“盛宣懷諳熟商務,他說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慈禧太後說這話時,盛宣懷正在上海,會同江海關道袁樹勳、通商銀行總董事嚴信厚,商量在上海成立商業公所的事。

話題最早是嚴信厚提出的。嚴信厚這樣對袁樹勳說道:“觀察大人,現在我大清經庚子事變之後,風氣已開,經商販貨,已不再被人鄙視。像盛宮保,多年致力開礦、洋務,深得外洋敬重,但我國民卻視他老為異類。庚子之後,先加太子少保,又授二品侍郎,可見朝廷也在轉變觀念。趁此良機,我們何不把商業公所辦起來?”

袁樹勳笑道:“你大概忘了,光緒二十四年,朝廷曾著總理衙門轉飭各省城,設立商務局,專管商務上的事。你口中的商業公所,不就是商務局嗎?江蘇已有商務局,如今又要設立商業公所,不要說朝廷不會答應,就是盛宮保也不會同意。你還是把銀行辦好,不要妄生枝節了。”

嚴信厚說道:“您老可見又糊塗了不是?商務局是官辦,而我們要設立的商業公所則是商人自發設立的,怎麼能一樣呢?”

袁樹勳一聽這話大驚道:“照你這麼說,商業公所豈不和拳匪、叛逆一樣,成了會道門?剛去了一個義和拳,你又設立個商業公所。此議不妥,此議不妥!”

嚴信厚見和袁樹勳講不通,隻好到鐵路總公司來見盛宣懷。

哪知盛宣懷聽完之後,不僅當即表示讚同,而且還說,早就該設立此所。

盛宣懷這樣說道:“上海為通商首埠,洋商總會如林,一有事情,互通有無,朝夕聚議,甚是心齊,而我華商則不然。盡管各幫也有董事、頭人,但地域分明,行業分明,派係林立,各省商人甚致出現火並,見笑於洋人,弱小了自己。若設立公所,打破地域,打破行業,團結一心,互通有無,豈不方便於各商?——本部堂所慮者,設立公所,就要派員常駐,賃屋薪資,車馬費用,從何而出?商人自發的組織,官府可不能包辦啊。這些都要計議妥當。”

嚴信厚笑道:“我計議已定,我們可像洋會那樣,費用由各商均攤。可謂取之於商,用之於商。開辦之初,賃屋、員薪、車馬等費,職道可以先行墊付。”

盛宣懷沉思了一下,又說:“老兄可以總理公所一切,但副手由誰出任合適呢?定下來副手,老兄就可以操作此事。本部堂呢,就可以會同袁道會銜奏請。”

嚴信厚胸有成竹地說道:“副總理就委周晉鑣吧。周晉鑣是滬上首富,素為各省商人所信服。我提前和他商議過設立公所之事,他不僅讚同,而且認為是滬上商界所必辦之事。晉鑣這個人的見識可不一般啊!”

盛宣懷一拍桌子道:“好!這件事就這麼定了。老兄回去後就找晉鑣商量詳細章程,本部堂明兒就和袁道會議上折的事。記住,掛牌之前,不要讓洋人知道,他們最怕中國商人抱成團。”

二十幾日後,由盛宣懷與上海江海關道袁樹勳聯名上的折子由上海拜發,無分晝夜遞進京城。因為這是盛宣懷奏請設立的中國第一所商會,我們特把折子的主要部分錄於此,讀者從中可以看一下盛宣懷的眼光和魄力。折子的標題是:請設上海商業會議公所折。

“……中國自互市以來,風氣日開,朝野士庶,漸不至鄙商為末務。然通國商業,逐年疲敗,固由華商心誌不齊,視同業肥瘠漠不關心,甚或詐偽侵讓,互相傾擠,以致洋商乘間伺隙,益得操縱其技力,而朘削我利權,揣厥由來,實亦官府未得保護提倡之法,上下各不相謀所致。遠規西製,近采輿論,商會之設,誠非緩圖。伏查光緒二十四年四月二十四日奉旨飭令各省會地方設立商務局,亦已開辦數年,但局為官設,仍用候補人員,不用商董,未免商與商視同秦越,商情甘苦終難上達於官,以視各國商會,用意大相懸殊。臣自奉命以來,駐紮上海。查上海為通商首埠,洋商總會如林,日夕聚議,討論研求,不遺餘力,而華商向無會議公所。雖有各幫董事,互分畛域,渙散不群,每與洋商交易往來,其勢恒不能相敵,自非仿照洋商辦理,仍必彼團結而我散漫,彼諳熟而我生疏,彼盡得要領而事事占先,我茫無頭緒,而著著落後,日複一日,馴至利權坐失,聽命外人,商業決無複振之望。臣私憂竊歎,蓄之已久,適奉飭與各國專使改訂商約事宜,於此舉尤有關係,益不容緩。遂飭江海關道袁樹勳,會同通商銀行總董候選道嚴信厚,傳集各幫商董首領,議立總會,眾情欣洽,詢謀僉同,即由該道嚴信厚籌墊經費,賃屋一區,先行開辦,定名曰上海商業會議公所。即派嚴信厚為該所總理。另由嚴信厚及各業公舉道員周晉鑣為副總理,常川駐所辦事。該二員精於綜核,熟悉商情,其平日聲望素為滬上各商所信服,畀以斯事,當能措置裕如。並一麵刊發木質關防,以資信守,旋據呈閱暫行簡明章程,尚稱妥洽,並選舉各業商董議員亦均公正可靠。臣複督飭該總理等實心經理,痛除官場習氣,隨時隨事會集各商,切實考求利弊,並定常會大會特會之期。臣亦與各該員董商人不時接見,從容坐論,匆苛儀節,以期融洽聯貫,遇有應商、應陳、應爭、應改諸大端,準令各抒所見,陳遞說帖稟詞,以收集思廣益之功,徐施補救換回之術。如此行之日久,庶幾商情踴躍,陳說日多,上下之情親,懋遷之群合。彼族見我官商一氣,不似從前壅蔽隔膜,遇有交涉關於商業者,我者抗爭婉辯,確有見地,亦必較易轉圜,似於商政要端不無裨益。其餘各省會各通商口岸能否推廣辦理,臣當與張之洞及各督撫隨時籌度。至設立商務學堂訂定商律專條各節,容再采取東西國規製,需以時日,漸行擴充。”

折子拜發不多幾日,聯想到各國很早就在中國各地以遊曆之名大行探礦之實,尤其是庚子事變後,大批的探礦專家從各國湧進來,他們有的打著學術交流的幌子,有的打著傳教的旗號進入各省山中,矛頭直指礦產。

盛宣懷決定奏請成立勘礦總公司,把探礦權掌握在中國自己的手裏。

在《請設勘礦總公司折》中,盛宣懷這樣寫道:“中國礦產所以不能自辦之故,以辦礦之人才非十餘年不能造就,開礦之資本非數百萬不能動手。若必欲強華商自辦,誠如外務部所言,暗中必仍是勾結外人輾轉售賣矣。臣年來防察中外情形,終欲思一補救之法,斷非空言大言所能濟事,而必先量我權力財力所能辦到,惟有將民間產礦之地,由公中籌款自購,力爭先著而已。然欲得知何地產礦,必先有人代為選礦而後可行。……臣不揣鄙陋,一麵諄勸各省紳商先籌華股本銀一百萬兩,擬在上海設立勘礦總公司,請洋礦師得瓦理士布魯特一名先往湖南勘查各礦……臣愚以為中國所有者產礦之基地也,外國所有者開礦之資本也。我能守我之地,不為他人所奪,將來以我礦地,或作資本,或采租息,皆當權自我操。總之,礦商之利,外人不妨共之;而地主之權,中國自當守之。亡羊補牢,尚未為晚;曲突徙薪,豈容再誤。所有擬設勘礦總公司,藉保主權而收礦利。……”

光緒二十八年九月二十三日(1902年月10月24日),就在籌躇滿誌的盛宣懷正想在商業上大幹一場的時候,蘇州的一封家信如飛般遞到上海:父親盛康和母親同日病逝了。按大清官製,官員的父、母去世,官員本人都要開缺差事回籍守孝三年,稱為丁憂守製。

盛宣懷一麵上折向朝廷通報父親、母親的死訊,請求丁憂守製,一麵封存公事、文牘,等著後任來接手。

為了能讓朝廷選派一名能員來接替自己,盛宣懷又連夜給直隸總督北洋大臣袁世凱發電一封,希望袁世凱能在朝廷用人上說句話。電曰:“家嚴痛於二十三日刻棄養,宣懷遭此事變,萬死莫贖。生平知己,文忠而後,莫如我公。現在商約尚未竣事,鐵路商務,責任重大,均宜遴派賢員,迅速接辦,伏乞密電政府主持。叩頭感泣。”文忠是李鴻章死後朝廷賞賜給他的諡號。

盛宣懷把鐵路、漢冶萍乃至電報、輪船等各企業的希望都寄托在袁世凱一人身上。哪知道袁世凱收到電報後,卻高興得一蹦三尺高,脫口大叫道:“鐵路到手了!漢冶萍也到手了!說不定電報、輪船也從此改姓袁了!”

袁世凱為什麼樂成這樣呢?因為他早想把鐵路、電報、輪船乃至漢冶萍這些被盛宣懷視為命根子的實體抓到手裏,靠這些企業給他籌餉,供他募練新軍,把自己打造成要錢有錢,要兵有兵的鐵腕總督,變成第二個李鴻章。真到那一天,他不也能權傾朝野,一言九鼎,說什麼便是什麼嗎!可惜,這些實體都掌握在盛宣懷手裏。偏偏此時的盛宣懷又非彼時的盛宣懷,他現在也是二品侍郎、朝廷大員啊!

他先封了一筆數額頗大的奠儀打發專人送到上海,又給盛宣懷寫了一封私信。先套了半篇的交情,最後才告訴盛宣懷,如果接辦的人盛宣懷不滿意或信不著,他袁世凱可以親自上陣。

收下奠儀,讀著來信,盛宣懷驚呆了。看樣子,袁世凱早就想把這些實業抓到自己手裏呀。一想到自己傾盡半生心血才建立起來的企業就要改成他姓,盛宣懷頓時感到心如刀絞,痛不欲生。

盛宣懷忽然想起李鴻章生前曾經說過的一句話:“袁尉亭是個腦後長有反骨的人,他對誰都不可能真心的。”李鴻章不愧是李鴻章,他看人是真準啊!袁世凱現在可不就要對自己下手了嗎?

聖諭卻遲遲沒有下來。盛宣懷越發不得主意,不知道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十幾天後,他從輪船招商局一名會辦的口中得知,輪船招商局和中國電報局因肇始於北洋,袁世凱已經把兩局的督辦權攬到自己的頭上,將派自己的親信張翼到上海督辦兩局。

盛宣懷對這個消息的來源有些懷疑,不由問:“張燕謀剛升署侍郎,他又不懂經濟,袁宮保會讓他到滬出任兩局總辦?何況,輪局已全歸商辦,早無督辦之位。就是盛某有事,也要和眾商董公議。”

那位會辦說:“大人這幾日沒有注意兩局股票行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