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大清皇商盛宣懷:一個超越胡雪岩的紅頂商人:2》(6)(3 / 3)

本年三月初一(1903年3月29日),在袁世凱的反複奏請之下,吳重憙正式接辦電政局。同年八月二十七日(1903年月10月17日),感於盛宣懷丁憂辦差,不辭辛苦,朝廷特頒發聖旨,賞加一品頂戴,尚書銜。從此後,人們對盛宣懷稱呼由侍郎而變成“大司空”。大司空是人們對工部尚書的尊稱。

袁世凱、張之洞等人均來電表示祝賀,但盛宣懷並不太在意這個空頂子,因為太虛,何況又不是真正的工部尚書。

這時,蔡元培向盛宣懷遞了個條陳,言稱大清目下商業乏才,如能在北洋大學堂、南洋公學設立商務學堂,當是一件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大好事。

盛宣懷與愛國學社的人來往不多,但對蔡元培遞上來的條陳卻頗感興趣。但若在北洋大學堂和南洋公學同時設立商務學堂,不僅要征得商部的同意,還要得到袁世凱與張之洞二人的共同支持,否則經費無出。

第五節營造自己的商業王國

盛宣懷先到南洋公學去考察一番,又和身邊的人反複計議了幾天,決定先奏請在南洋公學嚐試開辦高等商務學堂,以培養和造就商業人才為主要宗旨。

上折之前,盛宣懷先去拜訪了各國駐滬領事館,詳詢各國商校的教學方法及所開課程。大致清楚後,這才含毫命簡,給朝廷拜上《開辦高等商務學堂折》,奏請先在南洋公學內加設商務學堂,專門為國家培養商務人才。成效漸顯後,再在全國各省次第推廣。因該學堂又是大清國破天荒首家以培養商業人才為目的學堂,茲將折子的主要部分抄錄於此:

折子先從日本說起:“日本高等商務學校開辦至今,未及二十年,直轄於文部省,諸生學業,成效卓著,足供商部、海關、銀行職事。溯其創始,率由公司商會集資開辦,而政府為之扶助,文部為之核定,其高等課程,則有商律、財政、商業、曆史、輿地、物理、化學、算數、簿記、書劄,又有機器學以究工藝,商品學以辯物產,遊曆考察,以求實驗,而廣見聞,及其學之成,則上備商部海關之選,次為管理銀行、商船、電報、鐵路、礦物之材,並充公使領事商務隨員之用。其各國語言文字以英文為要,而法德等國次之,其肆業學生,則由中學堂普通畢業,或由尋常商業學校遞升而入。此其辦法大略情形也。”

又論開辦商務學堂的重要性:“論者謂泰西以商立國,而不知其請求商學,具有本原,其以商戰勝人,縱橫五洲,殆有由致。臣自光緒二十六年十一月奉會辦商務大臣之命,即奏請廣商學以植其材,聯商會以通其氣,定專律以維商市,興農工以溶商源,特開曹部以振起商戰,足國足民。近雖以憂銷差,荷蒙聖慈仍飭隨同辦理商約,與各國專使會議,每當利權出入,無不齗齗與爭,各專使等固不免恃強要索,有進無止,要其推勘精細,查考詳明,實具有本之學。今值朝廷垂念商務,關係重要,特派大員,訂定商律,茲複奉旨設立商部,仰見聖明規畫久遠,胥關富強大計,莫名欽服。夫時局既以商務為亟,而商學尤以儲材為先,現在各省設立高等學堂,考求政藝,不患無人,獨商學專門未開風氣。竊惟南洋公學,款由商捐,地在商埠,若統稱高等,則與省會學堂不甚分別,且亦無所附麗。今年春夏間臣在京時麵與管學大臣張百熙再三晤商,仍擬查照臣上年原奏,即就南洋公學上院專設高等商務學堂,該大臣頗韙臣言,催令速辦,抵滬以後,酌采各國章程,延訂外洋教習。查有本年中院畢業學生,於中西普通之學,具有門徑,擬令遞升,俾習商務,按之程度,與各國中學遞升相符,考之功課,與高等商校教法相合。可否仰懇天恩,俯念南洋公學創辦較早,學生普通畢業最先,及今進習商學,收效亦稍速,準將公堂上院作為高等商務學堂,將來各該生等學業有成,準由臣督同該學堂中西專門教習,分科考驗,酌給憑照,並谘明管學大臣、商部、禮部,遵照欽定大學堂章程,與各省會高等學堂一律頌給出身文憑,以勸實業,而示鼓勵。”

此折拜發不多幾日,漢陽鐵廠總辦李維格考察歸來。在上海與盛宣懷見過麵後,即匆忙趕往漢陽鐵廠。經過對鐵廠全部徹查,發現虧損嚴重;而將鐵廠遷移大冶之議,盡管在他出洋之前就已張羅,但因籌資困難,至今無法實現。

李維格心急如焚,不得不飛電上海,請盛宣懷拿出挽救辦法。

其實,盛宣懷一直在密切關注著漢冶萍的經營,也一直在思考著解困的辦法。

收到李維格的電報後,盛宣懷不得不做出一個大膽的決定:拿漢陽鐵廠現有設備、地產做抵押,向駐上海的日本興業銀行舉債。

盛宣懷為什麼偏要把借債對像選在日本人身上呢?一、在所有洋行當中,是日本最先向盛宣懷表示可以借貸;二、隻有日本同意可以用大冶礦山、該處鐵路、房屋及一切機器做抵押。盛宣懷相信,如果僅拿漢陽鐵廠作抵押,日本也能同意借款;三、隻有日本可向盛宣懷提供二百萬元以上的貸款。其他國家要麼條件過高,要麼資金有限。至於日本人為什麼對他這麼好,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決心一下,盛宣懷開始秘密與日本駐上海總領事小田切接觸、晤談。但日本人都是無利不起早之徒,他肯借款給別人,肯定是想獲取更大的回報。

接觸時間長了,盛宣懷似乎也看到了這一點,但為了救活鐵廠,他也隻好被日本人牽著鼻子走。

小田切開始挖空心思對付盛宣懷,說漢陽鐵廠麵臨倒閉,拿它做抵押肯定不行,目前隻有大冶礦局還可商量。盛宣懷雖然早有準備,但最後還是走進了小田切早就設好的局中:同意用大冶礦局作抵押借款。

雙方最終達成的借款合同是:漢陽鐵廠之大冶礦局,向日本興業銀行借款(日本金錢)三百萬元,以三十年為期,年息六厘;擔保品:大冶之得道灣礦山、大冶礦局現有及將來接展之運礦鐵路及礦山吊車、車輛、房屋、修理機器廠;必須聘用日本礦師在取礦之山,歸督辦大臣節製。這些都是借款老例,最關鍵的還是下麵的兩條:一、以礦石還貸款,每年收買頭等礦石七萬噸,不得再少;二、頭等礦石,收買價每噸日本金錢三元,二等礦石每噸日本金錢二元二角。這等於是說,日本用借出的三百萬日幣開了一座鐵礦,而且不操心不費力,坐享其成。

協議盡管達成了,但並未簽字鈐印,因為這樣的借款合同,和出賣國家礦產沒有什麼區別!不要說張之洞不會背這個黑鍋,就是現在的署湖廣總督端方也不敢背這個罵名。

盛宣懷一定要等一個合適的機會再把貸款拿到手。

機會終於被盛宣懷等到了。光緒三十年二月(1904年月1月),魏光燾出任兩江總督,張之洞補授湖廣總督,署湖廣總督端方回任湖北巡撫。督撫離任自然要有一番迎來送往,沒有三個月的時間休想到任。這應該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盛宣懷毫不遲疑地抓住機會,命人把日本駐上海總領事小田切請到鐵路總公司,很快完成了合同的最後一道程序:畫押鈐印。為了讓自己置身事外,遠離出賣國家資源的罵名,盛宣懷處心積慮,特在前一日命大冶鐵廠總辦解茂承攜帶鐵廠印綬趕到上海,履行在合同上畫押、鈐印等事。從表麵上看,此次簽定借款合同,中方均由解茂承一人完成,與盛宣懷毫無關聯。

合同簽訂的當天,盛宣懷又命解茂承飛速趕往湖北山中,趁張之洞到鄂之前,將官、商界外之產鐵之山悉數買下,以備拿到貸款後大規模開山煉鐵。

盛宣懷開始大量圈購國有產礦之地,決定狠狠地撈上幾筆了。在湖北購山買地的同時,盛宣懷又密函萍鄉煤礦總辦張讚宸,趁朝廷和中外紳商尚懵懂之際,從速將萍鄉周圍所有官、商之外的產煤山、地買下,以備將來開采。

不知不覺中,盛宣懷開始營造自己的商業王國了。

本年七月(1904年8月),盛宣懷創業過程中最得力的助手鄭觀應從廣西左江道期滿卸任回到廣州,準備乘船趕來上海看望盛宣懷。

收到電報,盛宣懷喜出望外,馬上上奏朝廷,保舉鄭觀應以道銜出任粵漢鐵路購地局總辦。

鄭觀應來到上海,與盛宣懷相見於鐵路總公司。

望著一臉憔悴的鄭觀應,盛宣懷動情地說:“正翔,在廣西這幾年,你受苦了!”

鄭觀應望著眼前坐著的老上級,脫口說道:“杏翁,我沒有記錯的話,您老好像六十一了。”

盛宣懷鼻子一酸:“說著說著,我們都老了。正翔,輪船公司返還給各股東、股民的款子,你收到了吧?”

鄭觀應點點頭:“輪船公司說歸官就歸官了。我投的股本少,不像您老,是大股東。”

盛宣懷一笑:“大股東是朱氏兄弟,我們投的那點不值一提。”

鄭觀應忽然問:“杏翁,粵漢鐵路怎麼還不動工?”

盛宣懷道:“你提起這話,我正要同你商量。我已保舉你出任粵漢鐵路購地局總辦。你意如何?”

鄭觀應一笑:“我就知道您不能讓我閑著。杏翁,我在左江聽說,您老和袁慰亭鬧得挺僵?”

盛宣懷小聲道:“我怎麼敢惹他?是他在一步步逼我。他在天津訓練新軍,到處籌軍餉、購槍械,恨不得把通商銀行也拿走!要不是張香帥奏留,我早就回家守製去了。走吧,我們先去吃飯,飯後再詳談。”

鄭觀應到滬的第三天,聖諭頌布:“照盛宣懷所請,由盛宣懷劄委前廣西左江道鄭觀應為粵漢鐵路購地局總辦。”

幾乎與聖諭頒布的同時,商約大臣呂海寰來電,擬奏請盛宣懷出任首屆中國紅十字會會長,並說奏稿已經經過慶王等主事大臣看過,均無異議,想來此事能成。

鄭觀應高興地說道:“紅十字會是國際組織,各國均由名望高、家財厚的名紳擔任會長。憑您老目前的名望和身價,擔任會長最合適啊。呂大人挺有眼光啊。”

盛宣懷沉思著說道:“正翔,名稱好像應該改成‘大清帝國紅十字會’好些。你以為呢?”

鄭觀應說:“不妨叫做中國紅十字會。”

盛宣懷搖搖頭:“中國紅十字會,上頭不會同意的。大清帝國紅十字會,上頭便就無話可說。我向各國領事詢問過紅十字的情況,其實就是賑災局。”

鄭觀應忽然問盛宣懷:“杏翁,袁慰帥聘請徐雨之會辦輪船公司,可有什麼新舉措?我怎麼好像聽人說,他這次重回輪船公司,是為了複仇?——他要複什麼仇?”

盛宣懷一笑道:“舉措也不過是以前的人都換掉,換成他的人。複仇的話我沒聽人說起過,但他確實挺忙,主要還是針對我,與你無關。我已作好應戰準備。慰帥不問便罷,若問,我就寄過去。他充其量不過是長江裏的一條泥鰍,能掀起什麼大浪?”

鄭觀應點一下頭:“他一直對賠累的事耿耿於懷。我明兒就回廣州去料理鐵路購地的事,您自己也要小心些。”

鄭觀應赴任後,盛宣懷又投入到緊張的工作之中。

第六節建成中國首座鐵路大橋

是年底(1905年初),該來的終於還是來了。袁世凱電致盛宣懷,詳細詢問光緒十年(1884年)徐潤被查、賠累以及革職等事。

盛宣懷早有準備,接電一笑,當日就回電答複。盛宣懷知道,徐潤是想通過袁世凱把案子翻過來,把償還給輪船的銀子追回來。他為此早就寫好文字材料,靜等著徐潤發難。

盛宣懷打給袁世凱的複電題目就非常開宗明義:徐潤欠招商局款及償還情況。

電文是:“光緒九年徐道結欠招商局規銀十六萬二千二百十六兩八錢七分五厘。查辦時僅收還規銀六千八百七十七兩二錢八分一厘,淨欠規銀十五萬五千三百七十九兩五錢九分四厘。後源坊(地六分六厘九毫,樓房九間)作抵銀四千八百十八兩(二十四年原價贖去)。永業裏(地五畝四分九厘,洋房一所,樓房三十六間)作抵銀三萬二千三百三十六兩(二十四年原價贖去)。乍浦(地四畝二分三厘六毫,洋房二所)作低銀二萬二千兩(二十三年原價售出)。鎮江市房二所作抵銀八千兩(十二年原價售出)。輪船股分八百八十股,作低銀八萬八千二百二十五兩五錢九分四厘,十四年贖一百八十股、二十一年贖四百五十股。查光緒十年原抵時房產照時價抵作,股票時價隻值五十兩左右,作一百兩抵欠,嗣後股票價值漲至二百餘兩,乃照百兩贖去。房產於二十四年分價漲逾倍,亦照原價贖去。本局吃虧甚巨,局中人至今憾之。”

電報發走,盛宣懷對身邊的幕僚冷笑道:“這個鐵案若能扳回,我盛杏蓀也不會背‘敗家子’這個罵名了。”

徐潤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不僅未從輪船公司討到一分便宜,還遭到袁世凱好一頓申飭。若非總理楊士琦求情,肯定被撤任無疑。

依著徐潤最初的想法,輪船公司此時已改歸官辦,牽扯不到個人的利益。隻要自己打通袁世凱的關節,借著盛宣懷與袁世凱之間的矛盾,變換一下說法,說不定能把自己賠進去的銀子全部討要回來,哪知卻在盛宣懷這裏翻了船,討了個沒趣。

徐潤恨透了盛宣懷,開始到處散布對盛宣懷不利的謠言。又鼓動商約大臣呂海寰,將南洋高等商務學堂收歸商部管理。呂海寰函詢盛宣懷本人的意見。

盛宣懷知道是誰在背後搗鬼,但又一轉念,在南洋公學開設高等商務學堂的初衷,也是為中國將來的商業造就和培養人才,於是就順水推舟,同意將南洋高等商務學堂改歸商部,但名字最好改為“高等實業學堂”為宜。

回想創辦南洋公學至今已曆八年,畢業四批學生,送到國外進修者,先後已達五十餘人,盛宣懷的眼裏流出了眷戀和不舍的淚花。他不是舍不得南洋公學督辦的職位,而是舍不得南洋公學校園裏那種誘人的學術氣息。

光緒三十一年二月(1905年1月),李鴻章生前最得力的洋務和外交助手周馥,由山東巡撫任上升調兩江總督。

周馥一上任,提出的第一個主張便是:南北二洋海軍不可獨自為戰,必須聯為一氣,這樣才能形成強大的海上防線。

不久,周馥經過詳細調查,又奏請將暮氣已沉的江南製造總局船塢改為商章辦理,並推薦盛宣懷綜理一切。

消息傳開,盛宣懷認為周馥所提的兩個主張都甚合形勢發展。南北二洋成為一體,積小為大,變弱為強,使強敵不敢深入,為大清國築起一道長江防線,花費小而成果大,早就該這樣啊。還有江南船塢改照商章辦理一項,也是天大的好事。以後,江南製造總局船塢已不屬製造局獨有,江麵上的所有船隻若有損壞,不僅可以進塢修理,還可以打破洋商的壟斷,同時也能給船塢本身創造一定的利潤、給洋商形成一種壓力。

盛宣懷越想越興奮,提筆給周馥擬了這樣一封電報:“南北洋海軍合為一氣,自是正辦。滬船塢改商章辦理,招商局輪船亦可修理,免受洋商狹製,實是防損益良法。”

周馥欲把江南製造總局船塢改照商章辦理,其實就是把軍工企業轉換成更加有活力的對外開放的商辦企業。

這時,盧漢鐵路建設已接近尾聲,黃河鐵橋工程亦正在銜接中。

本年三月二十一日(1905年4月2日),盛宣懷帶上一應隨員,從上海乘“吉和”號專輪,興衝衝地趕往漢口。

輪船的旗杆上並排插著三麵旗幟:一為龍旗,一為繡有“大清督辦鐵路”的官銜旗,一為“賞加頭品頂戴尚書銜署工部左侍郎”的官階旗。三麵旗幟都插在船的最上方,在江風的吹拂下呼啦啦地響,很是氣派。

盛宣懷此時丁憂已滿二十七個月,照理應該把工部左侍郎的實授還給他。但不知是太後太忙還是王大臣們把這事給忘了,竟然無人提起。

在漢口停留了九天,聽取了鐵路總辦的彙報,又實地踏查了一下路基,盛宣懷一行便於五月四日趕往黃河鐵轎。

為了這座鐵橋能全部使用漢陽鐵廠的成鐵,盛宣懷曾與袁世凱、張之洞、當時的山東巡撫周馥乃至商部大臣呂海寰、河南巡撫陳夒龍進行過好長時間的爭吵。因為這是中國首次架設跨黃河的鐵橋,袁世凱提出鋼鐵必須購自外洋,聲言隻有這樣才能保證質量,並為此上奏朝廷,請求把向外洋購鐵的任務全部交給北洋來辦。很顯然,袁世凱是想利用購買洋鐵的機會撈上一筆。

得知袁世凱欲吃獨食,山東巡撫周馥和河南巡撫陳夒龍馬上提出異議,認為購鐵一項,應由魯、豫兩省分別來完成。為什麼呢?因為要架設的這座鐵橋橫跨魯豫兩省,隻有魯豫兩省有購鐵的資格。他們振振有詞說,把購鐵任務交給北洋,於情有悖,於理不通。

張之洞為了能給湖北爭些好處,馬上提出一個折中的辦法:向外洋購鐵的任務,應由鄂、魯、豫三省各承擔三分之一。

張之洞為此還電催盛宣懷安排專人作詳細預算,好向戶部要銀子。

盛宣懷身兼漢陽鐵廠和鐵路總公司兩處督辦,而且還是鐵廠最大的股東,有心爭上一爭,又怕朝廷懷疑自己以權謀私,隻好轉請呂海寰站出來說句話。哪知呂海寰不僅提早收受了袁世凱的好處,還相繼得到過張之洞、周馥、陳夒龍等人的饋贈,任盛宣懷一封電報連著一封電報地催,他就是不說話。

為了這個鐵橋,各督撫整整扯了兩個月的皮。

盛宣懷一見各督撫開始扯皮,知道機會難得,急忙派人趕進京師打點。進京的人先拜訪慶王,見麵禮自然是漢陽鐵廠的股票,然後又是商部尚書貝子載振、軍機大臣瞿鴻機等。整整在京城跑了一個月,才奉到聖旨:黃河鐵橋所用鋼材,仍按市價從漢陽鐵廠購買,不得外購。

漢陽鐵廠發行的股票

這道聖旨不僅把袁世凱氣個半死,連張之洞、周馥、陳夒龍等督撫也在背地裏對朝廷發了許多天的牢騷。算來算去,隻有呂海寰不傷筋骨白得了許多好處,是個大贏家。

視察黃河鐵橋的時候,盛宣懷接到電旨:命其進京麵陳盧漢鐵路及黃河鐵橋工程進展情況。

盛宣懷不知又出現了什麼意外,接旨的當日即登程趕往京師。

照常理推算,自己終製,皇上和太後就該召見,然後去掉署理,賞還原官。可不知何故,竟然一拖再拖,直拖到今天才下旨覲見。這不僅讓盛宣懷本人感到奇怪,連昔日的同僚甚至家人也大惑不解。如今好了,召見的聖旨終於下來了。麵聖之後,第一步肯定是賞還原官,如果太後高興,說不定還能在侍郎的基礎上再晉上一級,成為真正的一品尚書。像他這種出身,能官至一品尚書已是頂峰了。像協辦大學士、大學士,除非你立有左宗棠那樣的蓋世奇功,否則連想都不能想。為什麼?因為清朝官製明文規定,協辦大學士、大學士等宰輔,非翰林出身不能授予。盛宣懷連舉人都不是,更不用說進士、翰林了。

盛宣懷走一路,想一路,越想越興奮。

當時正是春深時節,北京雖然乍暖還寒,但石家莊一帶已是山花爛漫,層林盡染。受景色的感染,盛宣懷精氣神十足,和沿途晉謁的鐵路總辦、會辦,地方上的大小官員高談闊論,興趣盎然。這段路盛宣懷走了七天,接受了上百名大小官員的拜訪,光見麵禮就收了二十幾萬。

很顯然,盧漢鐵路和黃河鐵橋富的不僅是盛宣懷一個人,連當地的衙門、各段的總辦、會辦乃至大小委員也都鼓漲了腰包。算來算去,隻有大清國為修建這段鐵路欠了比利時四百五十萬英鎊的貸款,黃河鐵橋的借款還沒有算在內。四百五十萬英鎊能折合大清國多少萬兩白銀呢?將近四千萬兩!這也就是說,這段曆時十年之久,南北近三千裏的鐵路,是用白銀鋪成的;幾乎是一裏鐵路一萬兩白銀,用時長久,耗銀巨繁,堪稱空前絕後。

四月十八日(1905年5月21日),盛宣懷順利抵京,在商部差官的引領下,當晚入住賢良寺。

京縣聽說盛大財神到了,忙不迭地第一個跑來巴結。奉承話說了一籮筐,舌頭都累得有些打卷,好歹才從盛宣懷的手裏弄了張五百兩銀子的銀票充賞錢。隨後又是戶部堂官、外部堂官、商部堂官和軍機京堂跑來奉承、討賞。這些人都不好得罪,來了就不能空手走。一直忙到晚飯時分,才套車去拜謁慶王、貝子載振這些人,自然又少不了股票、銀票充媒介。沒進京前,盛宣懷是為國家建設鐵路忙前跑後;進京後,他開始為經營好自己的前程東奔西走。

庚子事變以後,大清國向十一國賠款整整四萬萬五千萬兩,王公大臣們的生活不僅未受到影響,反倒比從前更加奢華了。

晚清京城裏的這些怪現象,不僅讓洋人大惑不解,就是王公大臣們本人有時也感到不解。

第二天一早,盛宣懷早早便趕到商部,等著召見的聖諭下達。

大清剛入關時定下的早朝規矩早已名存實亡了。一是光緒本人很少露麵,就是露麵也是呆坐著一聲不吭;一是太後本人時常鬧病,沒心思扯這些閑淡。有事,不是大臣遞折子,就是太後把幾位王公、貝子召進宮裏來議上一議,然後擇優定之。

但這次盡管仍沒有早朝,慈禧太後還是召見了盛宣懷。

跪請皇上和太後安後,盛宣懷用眼角偷偷往上看了看,發現同上次一樣,太後的前麵照樣不見光緒皇帝的影兒。一會兒能不能出來,誰也說不準。

盛宣懷心下想,聽說皇帝已經許久不露麵了,大概十有八九已經賓天了。

盛宣懷正胡亂想著,慈禧太後問話了:“盛宣懷呀,你去看了黃河鐵橋?怎麼樣啊?”

盛宣懷一激靈,急忙回答:“回太後話,臣去看了黃河鐵橋。已經完工,很結實。漢陽鐵廠的鋼材比進口的洋鋼都好。”

慈禧太後又問:“盧漢鐵路還有多久完工?”

盛宣懷答:“大概再有兩個月便能全部貫通,現在各段正在加緊接軌。”

慈禧太後忽然長歎一口氣:“拖了這麼久,都是拳匪鬧的。聽說借了不少洋款?是哪個國家的?怎麼償還?”

盛宣懷答:“一共借洋款四百五十萬英鎊,折合我大清近四千萬兩白銀。按著合同,九扣實付,年息五厘,償還期限為三十年。前十年付息不還本,以鐵路通車後的進款為擔保。”

沉默了好大一會兒,慈禧太後又是一聲重重地歎息:“咳!又是這麼大一筆銀子。你下去後,和他們幾個好好議議還款的辦法。你跪安吧。”

召見這麼快便告結束,這又讓盛宣懷感到意外。光緒皇帝始終沒有出來。

細細回味一下慈禧太後的問話,盛宣懷明顯地感覺出,幹政成癮的慈禧太後已不大像從前那樣關心國事了。或許是庚子事變讓她嚇破了膽,要麼就是還在病中,是硬撐著見他的。

一絲不安悄悄襲上盛宣懷的心頭,他竟然一連打了三個冷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