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至極品,事業頂峰
用舉國之才智,以興農商工藝之利,即藉舉國之商力,以養水陸之兵,保農工之業。
——盛宣懷創業語錄
第一節有參件
宣統二年正月十八日(1910年2月27日),大清國頒布中國紅十字會試辦章程,任命盛宣懷為紅十字會會長;同一天,湖南巡撫岑春煊也接到聖旨,命其離任養疾。所謂養疾,說穿了,就是又被革職了。
岑春煊到湖南未及半年便被解任,何況為了複出,他已經花了許多銀子。如此一來,他這人可丟大了。不幾天,竟然當真病了,顯然是動了真氣,被氣出毛病了。病好之後,他再次來到上海居住,日夜盤算著東山再起。他現在最想扳倒的一個人便是盛宣懷,他一直懷疑上次自己被革職是盛宣懷在背後搗的鬼。這個仇不報,他死都合不上眼睛。
一日,他收到浙江鐵路總理湯壽潛的一封來信,湯壽潛在信中說,盛宣懷利用自己郵傳部右侍郎的身份,強行向各省推銷漢冶萍製造的鐵軌,不僅價格高出洋軌許多,質量還相當差;僅推銷鐵軌一項,盛宣懷就發大財了。何也?因為漢冶萍公司的最大股東就是他盛宣懷!
湯壽潛在信後又說:損公肥私,盛宣懷當屬第一;此公不除,國家永無寧日,貽害無窮。
浙江鐵路總理湯壽潛
說起這個湯壽潛,還真非尋常之輩。他不僅做過都察禦史,還出任過江西提學使。就在提學使的任上,他被朝廷欽派浙江出任浙路總理。朝廷把這麼重要的位置放給他,一是看他兩榜出身,文名鼎盛;二是看他敢於說話,素負清流之名。當時各地貪汙之風盛行,想找出個比較幹淨的官員的確不是件易事。朝廷於是就破格重用了他。他與岑春煊早就有交往,逢年過節,兩人還有禮尚往來。所以什麼話他都敢跟岑春煊說,其實也是一種眼紅的表現,發泄發泄罷了。因為他自己心裏特別清醒,憑他現在的地位和官位,根本就動不了盛宣懷分毫。
岑春煊最初看這封信時也並未十分在意,但看著看著,他就動開了心思。他知道此次離任養疾也與盛宣懷有關,但養疾的人是沒有發言權的。可自己目下沒有發言權,不等於別人也失去了這種權力。比方說湯壽潛,雖然頂子沒紅,官也不夠大,但因為出任浙路總理,朝廷就破格給了他上折言事的權力。想到這層,岑春煊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慌忙拿過書信,再次看了起來。信未及看完,一個扳倒盛宣懷的計劃已經形成。他決定借湯壽潛手裏的筆,給盛宣懷擂上一悶棍。
這樣想過之後,他就把自己關在房裏,費盡心機給湯壽潛拍發了一封回電,說自己剛接到京師一位王爺的密電,朝廷就要把漢冶萍收歸國有,正在務色上參折的人選。參誰?自然是參盛宣懷。電報到此又筆鋒一轉,密囑湯壽潛萬不可聲張。把這封很簡短的電報發走,岑春煊開懷地笑了。因為他知道湯壽潛是個官迷,又愛出風頭,不會放過任何向上爬的機會。
岑春煊推測,收到電報,不用任何人慫恿,湯壽潛肯定先瘋狂。
岑春煊這回還當真猜對了。湯壽潛收到電報不幾天就含毫命簡,給朝廷拜了一篇彈劾盛宣懷的折子。折子先參盛宣懷假公濟私,有負皇恩;又說漢冶萍生產的鋼軌價昂質劣,不合使用。折子的最後則稱:盛宣懷為浙路罪魁禍首,不應令其回任,請收回成命,或調離路事以謝天下。
參折中所說“不應令其回任”,是指實授盛宣懷郵傳部右侍郎的事。因為郵傳部管攝路、電、航、郵四政,偏偏這些企業都有盛個人的股份,從規避的角度講,湯壽潛所請合情合理。但湯壽潛這時卻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他不該把盛宣懷指為罪魁禍首,這就有誣陷的嫌疑了。因為此時的湯壽潛畢竟不再是監察禦史,而是實授的可以單折奏事的浙路總理。監察禦史可以聞風而奏,浙路總理卻是不可以胡說八道的。折子寫完,湯壽潛給朝廷拜發一份,又謄抄一份寄給了岑春煊,無非是想買個好而已。
岑春煊收到參折後,當日午後就去拜訪盛宣懷,想借機觀察一下動靜。
因為紅十字會會長相當於各部院尚書,兩個人一見麵,自然用的是平行禮。擺上茶後,岑春煊笑著說道:“杏蓀,聽說您這次到東洋收獲甚豐?”
盛宣懷答:“我這次去日本,主要是為了看病。雲翁,您在上海還住得習慣吧?”
岑春煊答:“我住上海也是為了養病。上海這裏就醫、抓藥都強於廣西。杏蓀,您有好醫生,也給我介紹幾個。”
盛宣懷一笑:“晚上我請您老吃大菜吧。黃浦一帶新開了一家洋菜館,挺幹淨。”
岑春煊擺擺手:“我吃不慣洋人的飯菜。我隻是隨便出來走走,不擾您了。”
兩個人東拉西扯說了半天,盛宣懷始終也沒猜出岑春煊來訪的真正目的。
十幾天後,盛宣懷收到軍機大臣吳鬱生的電報:“有參件,速設防。”吳鬱生現在是侍郎銜,他剛到軍機處入值學習,就與盛宣懷有交往。現在三年過去,兩個人仍然常有電報、書信往來。吳鬱生現在的角色,應該算是盛宣懷安插在京師的一根眼線。
吳鬱生的電報讓盛宣懷一個人愣了半晌。有參件,到底是什麼參件呢?又是誰遞上的參件呢?袁世凱回籍養疾之後,盛宣懷每做一件事都思前想後,最怕給人留下把柄。他不敢保證袁世凱之後,是不是還會有張世凱、李世凱出現。但現在看來,他盡管萬分小心,還是給人留下了把柄,否則不可能剛被升授紅十字會會長,參件就來了。有時盛宣懷自己也矛盾:不幹事吧,他心有不甘;幹事呢,難免就有錯處。盛宣懷歎息完了之後又開始思考應對措施。
所謂應對措施,說起來既簡單又不簡單,不過是有人能替自己跟上頭說句話,把天大的烏雲想辦法化解成晴空萬裏;或者破費幾個,靠銀子把官司買斷。但這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難。自己的靠山在哪?誰是自己的靠山?張之洞嗎?——聽說病得要死要活,自己的命能否保住尚且難說,還有多餘的精力管別人的死活?
想了一圈兒,盛宣懷把吳鬱生之外的軍機大臣都從腦海過了一遍。慶王、那桐、貝勒毓朗、大學士徐世昌,幾乎沒有一個能為自己說話。現在的郵傳部尚書唐紹儀怎麼樣呢?兩個人沒有過多交往,何況唐紹儀是徐世昌的人,他和徐世昌、袁世凱一個心思,早就盼著自己倒黴,他也能分些好處;農工商部怎麼樣呢?尚書溥顯從來就瞧不起漢官,指望他替自己說話非誤事不可。陸軍部尚書載振怎麼樣呢?隻要花錢,載振肯定能說話,但恐怕起不了太大的作用。想到最後,盛宣懷才想到帝父載灃。現在能救自己的,恐怕就隻有這個年僅二十三歲的攝政王了。可要想讓載灃說話,不花大價錢是不行的。要知道,載灃可是京城出了名的玩家子,養馬、遛鳥、鬥蛐蛐、睡娼婦,興什麼他玩什麼。為了對付他,盛宣懷已經花了不少,現銀、股票乃至銀票,盛宣懷沒有送不到的。這次攤上了參案,有一點辦法,盛宣懷都不去求這個無底洞。盤算了一回,盛宣懷當日給李維格發了封急電,命他速往中國通商銀行打銀款十萬兩。又親自去了一趟通商銀行,預先借出十萬兩銀子,由銀行給辦了一張十萬兩的彙票,便打發人連夜坐火車去找載灃。
李維格一見到電報,二話不說就命總賬房給上海通商銀行打款十萬,然後把票據緊急寄給盛宣懷。
盛宣懷收到票據,當日就送到通商銀行查驗,得知款子已經提前到了。當即抽回借據,把賬平掉。
十萬兩能不能讓自己度過此劫呢?盛宣懷心裏並無多大把握。他隻能邊試探邊往前邁步,力爭花小錢辦大事。
湯壽潛的參折此時已在京城引起了軒然大波。大學士軍機大臣徐世昌堅決主張先將盛宣懷革職,然後從京裏派人徹查盛宣懷幾年來經手的所有廠礦、鐵路、電報、電線乃至輪船招商局。果有不法情事,馬上逮京問罪。
奕劻此時正在病假中。湯的折子被送到王府後,他很快表明觀點:盛杏蓀這幾年是撈足了,不妨就奏請太後,打發個人去查一查吧。
慶王口裏的太後是誰呢?就是慈禧太後的侄女、光緒帝的皇後隆裕太後。慈禧太後與光緒皇帝死後,立醇王載灃的兒子溥儀為帝,定國號為宣統,尊她為皇太後,接慈禧太後的班繼續垂簾聽政。載灃現在雖然攝政,但沒有她的話,還是什麼事也辦不成。載灃是個毫無主見的人,大臣們東一嘴西一嘴地一說,他先蒙了。等他拿主意,他沒有主意,隻好進宮去向隆裕太後請示。
很不巧,隆裕太後偏趕這時候病了,傳下話,有什麼事,等病好再說。這一拖,倒把盛宣懷給成全了。銀子到京,費了些周折,好歹算送到了載灃的手上,而這時,太後的病還沒好利索。
隆裕太後的病終於好了,便把載灃傳進宮來商量軍國大事。說著說著,就說到了盛宣懷的頭上。
隆裕太後說:“盛宣懷這個紅十字會會長還真放對了,他開印沒幾天,就遞上來一個《荒政治本片》,一個《熟籌交勇墾牧片》,講的都是怎麼掙錢。我有時就想啊,這個盛宣懷還真能替朝廷辦事。你是怎麼想的呀?”
載灃答:“盛宣懷的這兩個片子奴才都看了,還和慶王商量過。慶王說,盛宣懷片中講的道理都對,但當真實行起來卻頗難。”
隆裕太後點點頭,又問:“現在各省都在辦鐵路,成效到底怎麼樣啊?——對了,我剛才看見有一個折子,是參盛宣懷的。大體是說盛宣懷假公濟私,應該調離郵傳部。還說鐵路的鋼軌,現在各省都購自漢冶萍鐵廠。好像還有盛宣懷漫天要價,毫無依據,各省都物議騰喧的話。各省都說,鐵軌如此價昂,盛宣懷是罪魁禍首。這件事,你是怎麼想的呀?和軍機處、郵傳部、農工商部的人議過沒有?湯壽潛這個人我見過沒有?怎麼沒有一點印象?他是江西提學使,又不懂修路,怎麼派他去總理浙路的事?誰推舉的?”
一聽隆裕太後話裏有偏袒盛宣懷的意思,載灃急忙順水推舟說道:“稟太後,湯壽潛去總理浙省鐵路,好像是岑春煊進京出任郵傳部尚書時的事。但奴才是見過湯壽潛的。他這個人好空發些議論,在都察院時就總愛罵人。到了江西以後,聽說罵人罵得更凶了,連江西巡撫馮汝騤都不敢惹他,怕挨罵。”
隆裕太後大怒道:“這不是條瘋狗嗎?他今天咬大臣,明天就該咬朝廷了!——你想怎麼辦哪?”
載灃不敢仵逆隆裕太後的意思,忙道:“奴才進宮,就是想請太後明諭。說起這盛宣懷,也確實不容易。他都六十多歲的人了,還為咱們忙這忙那。聽說因為去日本看人家的鐵廠,把兒子的病都耽擱了。聽說剛死沒幾天。”
隆裕太後更加生氣:“這個湯壽潛不嚴辦是不行了。盛宣懷為了給朝廷辦事,連兒子都死了!這是個好人哪!——湯壽潛立即革職回籍養病,明兒就把聖旨發走!”
載灃忙答應一聲:“奴才下去就辦。”說完就往後退。
隆裕太後忽然又加了一句:“不準這個湯壽潛再幹預路事。還有,也給盛宣懷發道諭旨吧,著他進京,商量一下正辦和要辦的事情。慶王的病要緊不要緊哪?他是老臣,有什麼事,你要同他多商量。海軍部怎麼樣啊?載洵最近忙什麼呀?”
載洵和載灃都是光緒帝的弟弟。載灃現在是以帝父之尊總攝朝政;載洵是瑞郡王奕誌子,現在是郡王銜海軍部尚書。溥儀登基後,這些載字輩的人都抖起來了。
載灃停下腳步答:“日本和俄國戰後,載洵一直在忙活東北鐵路的事。”載灃口裏的東北鐵路,主要是指錦州到璦琿這段由俄國人修建的鐵路。俄國戰敗後,這段鐵路交給日本人管理。大清國一直想收回路權,委派東三省總督錫良負責交涉,由海軍部協同辦理,但一直沒有任何進展。
第二節首次麵見隆裕太後
載灃走後,隆裕太後忽然又想起發生在中國東北的那場日俄戰爭。這是一場最讓大清國感到尷尬的戰爭,這場看似與大清國無關的戰爭,實實在在又與大清國有很大關聯。
那還是《馬關條約》簽訂之後,沙皇俄國自恃“還遼有功”,趁清政府無力償付日本白銀二萬萬三千萬兩巨額戰爭賠款之機,主動提出向中國提供借款,以中國海關收入作擔保。經王大臣們籌商,又經慈禧太後同意,中國從俄國共借了兩筆數額頗巨的貸款。如此一來,俄國不僅控製了中國的財政大權,還在東北開礦、設廠,聯合成立“華俄道勝銀行”,不久又攫取了在東北修築鐵路的權利。這條鐵路從滿州裏修起,途經齊齊哈爾、哈爾濱、牡丹江,終點是中俄交界的綏芬河,將西伯利亞鐵路和海參崴聯結起來。兩年後,俄國又攫取了修築中東鐵路支線的特權。這條支線北起哈爾濱,經長春、沈陽直達旅大。至此,俄國已在中國東北修築了全長達二千八百多公裏的鐵路,並於光緒二十九年(1903年)接軌完成,全線通車。日本見俄國在中國的勢力越來越大,獲取的利益越來越多,自然不肯甘心。便開始暗中備戰,準備動用武力把中國東北從俄國人手中奪取過來。
這場戰爭從光緒三十年(1904年)開始,整整進行了一年。結果是俄國戰敗,日本取勝,俄國把東北的利益分出一半交給日本。此後,中國東北成了日俄兩國共同獲取利益的對象。如此一來,中國和日俄之間就開始為鐵路物事交涉起來。
隆裕太後原本就是個毫無主見的人,載灃又什麼都不懂。滿朝算起來,隻有慶王奕劻對外交多少有些閱曆,還整天鬧病。今兒腳痛,明兒脖子扭了,腳和脖子好不容易恢複如常,屁股又長起癤子來。說白了,這個慶王就是不想再為大清操勞了,能省心就省心,省得其他王公說他攬權。
本年六月十九日(1910年7月25日),聖諭分別下到浙江和上海。諭曰:“軍機大臣呈遞開缺江西提學使浙江路總理湯壽潛來電,據稱:‘盛宣懷為浙路罪魁禍首,不應令其回任,請收回成命,或調離路事以謝天下’等語,措詞諸多荒謬,狂悖已極。朝廷用人自有權衡,豈容率意妄陳,無非藉此脫卸路事,自博美名,故作危詞以聳聽,其用心詭譎尤不可問。湯壽潛著即行革職,不準幹預路事,以為沽名釣譽巧於趨避者戒。欽此。”
軍機處原擬的聖諭“湯壽潛即行革職”的後麵並沒有“不準幹預路事”字樣。擬稿章京原以為,既然已經即行革職,湯某以後自然也就無權幹預路事。但稿子送到載灃的案頭後,也不知他是怎麼想的,竟然在湯壽潛著即行革職的後麵,無端加了“不準幹預路事”六個字。
攝政王添上的話自然無人敢刪除,聖諭就這樣便發下來了。
聖諭抵達杭州,湯壽潛正與幾位文人推杯換盞,吟詩答對,好不高興。正在興頭上,忽報聖旨到了,當時便把他樂得一蹦多高,口裏大叫道:“來了,總算來了——接完聖旨,本京堂請幾位到城外的花樓去吃酒,睡最好的婊子。”
所謂的花樓,其實就是公開的妓院。吃喝玩樂睡,樣樣齊全。
說完這話,湯壽潛正冠撣衣,大步走出去接旨。剩下的文人騷客繼續在桌前吃酒,等著晚上去尋歡。哪知足足等了兩刻鍾,湯壽潛仍未回來,桌前的人坐不住了,有人便起身想到大廳去看個究竟。哪知房門一開,湯壽潛被人抬了進來。
許久許久,但聽喉間咯的一聲,湯壽潛總算睜開了雙眼。他坐起來,忽然很低沉地說了一句:“本官午後還有公事,就不留各位了。”
這時一名眼尖的騷客手指湯壽潛的腦袋說道:“京堂大人,您老的頂戴如何沒了?”
另一人忙道:“何止是頂戴,京堂大人的官服也沒了。”
湯壽潛雙手一抱頭道:“本官被革職了!”
一聽革職二字,眾人慌忙起身,眨眼間走了個精光。
湯壽潛頓時失聲痛哭,賽似死了親爹親娘。湯壽潛是浙江山陰人,原名震,字蟄仙。早年給山東巡撫張曜當幕僚,與當時的登萊青道盛宣懷認識,但無來往。盛宣懷在山東設立內河航運,湯想謀求一職,遭拒絕,遂懷恨在心。光緒十六年(1890年)中進士,授安徽青陽縣知縣。宣統元年(1909年)升授雲南按察使,旋改授江西提學使,均未赴任。後變賣家產進京活動,用銀子買通郵傳部尚書岑春煊,加四品京堂銜,得授浙路總理。
湯壽潛知道鐵路是個肥缺,怎奈浙路路線太短,眼見就要完工,便想把全國的鐵路大權拿到手,也像盛宣懷那樣狠狠發上一筆,隻苦於沒有扳倒盛宣懷的理由。收到岑春煊的信後,他眼睛一亮,認為機會來了。於是上演了一幕“參盛”鬧劇,哪知竟雞飛蛋打。不僅沒有把全國的路政抓到手,連手裏現有的飯碗也砸了個稀爛。此次受傷的還不止湯壽潛一人。
岑春煊看到聖諭後,雖沒湯壽潛那樣一敗塗地,卻也大病了一場,險些丟掉性命。
盛宣懷可沒功夫理會湯壽潛和岑春煊是何種心情,他正打點進京的事。他先派人把昌頤的妻妾及兒女們送回留園居住,又從通商銀行支借了五十萬,分打成大大小小幾十張彙票。諸事妥帖,這才挑選了十幾名精幹的隨員和五十名荷槍實彈的兵丁,單調了一艘招商局的小火輪,擇日開拔,不分晝夜趕往京城。在途中,盛宣懷收到海軍部尚書載洵的電報,向他詢問收回東北鐵路良策。這是載洵在毫無辦法的情況下才想起盛宣懷來。
盛宣懷其實也一直在為東北鐵路的事發愁。收到電報後,他把自己的想法一古腦兒電告給載洵,無非是與美國聯手共同對付日俄。因為盛宣懷知道載洵馬上就要到美國去訪問,正可一舉兩得。
盛宣懷這樣回電給載洵:“日俄協約三條之外,聞尚有另款多條,目下分占利權,將來侵我地土,後患何可勝言。且列強向以均權為宗旨,日俄如此,竊恐他國生心,邊疆從此多事。豈特海陸軍預備不及,財政困難,商務敗壞,恐憲政亦多掣肘。鄙見宜速籌外交良策,看來隻有美德兩國尚在局外,隱抱不平,錦愛鐵路尤為美國助我實據。”電報又說,“殿下此次赴美,自宜設法與美廷妥議牽製日俄之策。匡時救國,在此一著。”
載洵因是郡王銜,盛宣懷故此稱他為殿下。給載洵的電報發走,盛宣懷思索了一下,又給東三省總督錫良擬了封電報,建議錫良,目前之計,隻有聯美德二國,才能保住錦璦鐵路。所謂錦璦鐵路,就是錦州與璦琿之間的那段鐵路。給錫良的電文如下:“錦璦鐵路實為保全要策。然俄日均已赴部力阻,法使且雲如未與俄日商議之先,莫與他國定奪,英亦庇日,不願認包工為英利。要知法助俄、英助日皆為債主,吾利用美債而落後著,實堪痛惜。此時若仍由外務部核奏非與俄日商定不可,豈但錦洮而已。錦齊且恐杆格,遑論錦璦。弟昔借比法款造京漢路,英德甚忌,若善用之尚可挽救。”電文中的錦洮,指的是錦州到洮南的這段鐵路;錦齊說的則是錦州到齊齊哈爾這段鐵路。
大清國主事的大員幾乎是清一色的滿貴,年紀輕,沒有閱曆,一遇到事不是六神無主,就是慌作一團。慶王倒是老班底,可惜年邁多病,很少在公開場合露麵。這麼一幫子混蛋主政,盛宣懷不敢想像大清國的將來會是怎樣。
盛宣懷的車駕終於進京了,落腳地仍是賢良寺。
賢良寺到底是個什麼場所呢?盛宣懷每次進京為什麼總要在這裏落腳?賢良寺原是雍正年間怡親王允祥的府第,位於東華門的冰盞胡同。允祥去後,改宅為寺,由世宗親題“賢良”二字,專供封疆大吏入覲述職下榻之用,已成慣例。為了方便照顧,更為了撈些外快,京縣特在寺裏單辟了一間房屋辦差,有專人負責,每有大員進京,最先知道的便是京縣,這也成了慣例。得知盛宣懷到了京城,隆裕太後翌日晨就傳下懿旨召見。
第一次是載灃帶領,問了問漢冶萍和鐵軌的事。盛宣懷因為是首次麵對隆裕太後,摸不準這位年輕太後的脾氣,所以特別小心。問什麼便答什麼,不敢多講話。第二次召見是五天後,由海軍部郡王銜尚書載洵帶領,問的就是東北鐵路的事了。
隆裕太後說:“你是老臣,一直在辦鐵路,認識的洋人又多,奉天那裏的鐵路,你要拿出個切實可行的辦法,不能洋人怎麼著我們就怎麼著。”
盛宣懷答:“太後的話臣記住了,下去後就和王爺們商量,總歸不能讓日本和俄國把便宜都占去。”
第三次召見,隆裕太後開篇就說:“盛宣懷呀,你這次進京,就不要回上海了,幫著把京裏的事辦一辦。”
隆裕這話說得有些含糊。幫著把京裏的事辦一辦,幫誰辦?是幫朝廷,還是幫王大臣?
盛宣懷小心地回答:“臣謹遵懿旨。”
跪安出宮不多一會兒,裏麵便傳出聖諭:“盛宣懷著回郵傳部右侍郎本任,並幫辦度支部幣製事宜。”
現在大清國的官製已與從前不同,把內閣軍機處改並為責任內閣,新內閣下轄十部:外務部、民政部、度支部、學部、陸軍部、海軍部、法部、農工商部、郵傳部、理藩部。除把六部改成十部,其他機構也進行了相應的調整:原來的大理寺現改為大理院,國子監並入學部,太仆寺並入陸軍部。各省官製也與從前有所不同。督撫之下,布政使司基本保留了,按察使和學政改成了提法、提學二司;交涉紛繁的省分,增交涉使;有鹽省份,仍留鹽發使(或稱鹽發道與鹽茶道);東三省是新設的省分,增設民政、度支兩司,代布政使職任;各省均將分巡分守各道裁撤,添設巡警、勸業二道;分設審判廳,增易佐治員。如此一來,衙門口增加了,官員人數也多了,幹勁反倒不如以前足了,好像都在混日子。
第三節捐建上海圖書館
得知陸軍部載洵即將出洋訪美,盛宣懷再次老調重彈,希望能聯美共同對抗日俄。盛宣懷甚至出主意說,為了加強兩國關係,可以向美國銀行提出借款要求,隻要有了經濟往來,美國肯定會與我真心交往。
載洵收到盛宣懷的條陳後,許久不語。
這時,法國東方銀行總理安利華給盛宣懷來了一封電報,建議欲投資入股與中國合辦通商銀行,希望盛宣懷能同意此事。
安利華電報到的第二天,通商銀行執行董事朱開甲的電報跟手送到盛宣懷手上,說的也是安利華投資入股合辦通商銀行的事。朱開甲電雲:“東方銀行洋總理安利華,前返法國時曾麵呈華法合資銀行辦法,就通商舊業添入法資本家巨款,專放與實業家,興辦工廠路礦者皆可商借。現安由法來信,已與數大銀行說及,皆願投資在華設一實業銀行,惟須得通商上年賬略,並大人意見,即章程與進行方法,所以必待指示者,因識見素所欽佩,而情形尤為熟悉也,一切乞裁奪賜福為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