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續簽借款合同
盛宣懷做通了載灃和奕劻的工作,聖諭不幾天就下來了:“幹路均歸國有,定為政策。所有宣統三年以前商辦幹路各案,一律取消,應如何收回之詳細辦法,著度支部、郵傳部悉心籌畫,迅速請旨辦理。欽此。”
奉到聖諭,盛宣懷長出了一口大氣。
哪知聖諭一經公布,最先遭到湖南紳商的反對,不久,湖北也開始鬧將起來。他們或致電湖南巡撫楊文鼎、湖廣總督瑞澂,或聯合起來到長沙、武昌請願,懇請奏明朝廷,稱此舉損於商人,更損於國家;利於洋人,更利於洋行。應從速收回聖諭,照舊辦理,以免激起民變。
瑞澂可不想為這事背黑鍋,湘撫楊文鼎更不想受牽累。兩個人相繼把湖廣紳商的心聲電告給朝廷。
載灃可懶得管這事,把電報轉手推給內閣。慶王是何等樣人,打發人便把電報送到郵傳部,並特別批注:“由盛大臣發電解釋。”
盛宣懷無法再推,隻好親自給瑞澂擬了這樣一封電報:“俊帥來電,湘人反對幹路國有,請一切照舊辦理。”電報中的俊帥是指湖南巡撫楊文鼎。楊文鼎是雲南蒙自人,字晉卿,但人們習慣稱他俊卿。電報接著寫道,“不知湖北、湖南借款係張中堂與四國簽定,旨交郵部。近日四國公使至外務部立請照辦,在部權不過照議辦理,本難更改軍機中堂奏定之約。今將原合同內枝路刪去,改歸民辦,實已費盡口舌。此宜揭明者一。若照張中堂原定辦法,川粵兩省本可暫緩國有,政府恐湘鄂藉口,何獨厚於川粵,而可民辦,故作一次頌布。此宜揭明者二。湘省授辦田捐,名曰租股,又收通省房捐名曰房股,實則湘民困苦不及川中饒富,而況米捐鹽捐房捐,累上加累,政府擬先飭停川湘租股,以恤民艱而暫準收米捐鹽捐,以興實業,實係變困民而為裕民之策。此宜揭明者三。粵漢分段趕辦,限三年接通,十年準可還本,如京漢例。且商民均準附股,與國家同受利益。此宜揭明者四。時局甚危,不有鐵路何能救急,上意甚堅,內閣會議後,即當複奏詳細辦法,朝廷勢難反汗,致礙主權大局。惟經手紳士造言亡路,搖感人心,難免激生事端。俊帥頗覺難支,公望公才,務請預籌抵製,勿致燎原。並希授意湘撫,或預派得力人員以資鎮懾。是為至要。”
聽說各省各線鐵路即將收歸國有,英國、德國、法國、美國四國駐京公使馬上稟承國內指令,相約趕到郵傳部,催促大清國從速實行從前借款合同。所謂從前借款合同,本是張之洞生前於宣統元年草簽的借款合同,哪知剛剛簽完字,還未真正實行,張之洞就一命歸西。但四國卻不管張之洞的生死,堅持認為,合同即已簽字,便是有效合同,必須遵照執行。何況張之洞是代表大清國定約,與他本人生死關聯不大。這筆借款數額為六百萬英磅,一部分是為了贖回前美國合興公司發售金圓債五十萬英磅,一部分是為了建造武昌經嶽州、長沙到郴州、宜章,廣水經襄陽、荊門到宜昌,漢陽到荊門州這三段官辦鐵路幹線。但因這筆借款流弊太多,各省拒絕接受。因為鐵路是民辦,修築權在民,受益者自然也是民。如果答應這筆借款,無異等於把築路權出賣給了英、法、德、美四國,受益的自然也是這四個國家。現在幹線鐵路既然已經從各省收回,四國自然要逼迫大清國履行已經簽定但一直沒有實行的借款合同。
盛宣懷很快把英、法、德、美四國的請求麵稟給慶王和載灃,請二位王爺定奪。
慶王的膽子早就已經被洋人嚇破了,未及盛宣懷把話說完,他便一跤跌倒,兩手抱頭呻吟起來,口裏哼哼著快傳郎中。見慶王突發病症,盛宣懷隻好走出王府,飛速來見載灃。
載灃倒是英明果敢,二話不說,拉起盛宣懷的手便往宮裏跑。偏巧當日太後和宮女們在玩叉麻雀的遊戲,因為手氣不好,輸了幾個,便傳出話,今兒誰都不見。
載灃並不氣餒,眼珠一轉,又生出一個主意,讓盛宣懷先到度支部會商一下,最好能聯銜上個折子。這樣一來,不要說太後叉麻雀,就算叉大象,估計也誤不了什麼事。
度支部大臣此時是誰呢?是載澤,這載澤同載灃一樣,也是個翩翩少年。他本是康熙皇帝十五子愉恪允禑之五世孫,因嘉慶皇帝第五子綿愉的第四子奕詢無子,奉旨過繼為嗣襲輔國公,進鎮國公,光緒死後又加貝子銜。他現在既管著度支部,又兼鹽政大臣。載灃想,如果度支和郵傳兩部聯合起來,慶王就不會出麵阻攔,太後自然也能答應,這六百萬英磅的款就算借成。至於借款拿到手後英、法、德、美如何築造鐵路,那是洋人之間的事,懶得去管。
盛宣懷很快與澤貝子會在一處,把借款的事一說,載澤先就問道:“慶王是什麼態度?”
盛宣懷知道這位貝子爺與慶王不甚和睦,慶王讚成的事他必反對,慶王反對的事他必要做成,便答:“回貝子爺的話,慶王說,這件事他老一直不知道頭尾,是當時朝廷命張中堂與洋人談成的。下官聽王爺的意思,好像有些猶豫。”
載澤馬上道:“杏蓀,你馬上著人起草折子,本貝子與你會銜。太後若不同意,由本貝子進宮去說。對了,這四個國家借款給咱們,卻把築路權要了去,我們這虧吃得有些大,你應該把這層跟他們挑明。不能便宜了這些洋犢子。”
盛宣懷道:“下官與他們談了兩天,他們隻同意拿出十五萬。後來見下官在這件事上特別認真,才又多許了五萬元。”
載澤沉思了一下說:“二十萬就二十萬吧,你著人起草折子吧。”
盛宣懷回到郵傳部的當天就命人起草折稿,然後親自拿給載澤看。
載澤看也不看,提筆便在下麵具了名。折子的題目是:遵旨接辦川粵漢鐵路借款合同定議折。
我們先看原折,然後再分析一下這篇折子:“奏為遵旨接辦粵漢川漢鐵路借款合同,磋商定議,恭折會陳仰祈聖鑒事。宣統元年八月二十四日,欽奉諭旨,粵漢鐵路鄂境川漢鐵路事宜,著歸郵傳部妥協接辦。欽此。臣等查前大學士張之洞於光緒三十四年十一月十六日奏明:詳察目前時勢,參以津浦鐵路借款章程條款,並無流弊,英公司經理人來京與臣定議,已派令曾廣鎔、高淩霨來京與該公司麵議,鄂湘兩省借款條規即可定議,已與湖廣總督陳夒龍、湖南巡撫岑春煊商妥等語。奉旨依議。欽此。該大學士任內已定之借款草合司,係於宣統元年四月簽字,因病不及陳奏,旋即出缺。兩年以來,各省拒款,延擱至今,而英、德、法、美四國銀行,屢至郵傳部催辦,及本年該四國駐京使臣照會外務部,均傳述各銀行之言,以張之洞係國家代表,草約已畫,即為成議,催促實行。外務部、郵傳部幾至難於應付。臣等又查該鐵路倘若不歸國有,取銷舊案,則商民籌款辦工亦必延宕。本年四月十一日欽奉諭旨:郵傳部奏粵漢鐵路鄂境川漢鐵路借款正合同,勢難久延,請將該部批準前案取銷等語,著依議。欽此。臣宣懷遵即按照草合同與英、德、法、美四銀行代表再四磋磨,原議五厘息九五扣,借款英金六百萬鎊,一為贖回前美國合興公司發售金圓債票約計五十萬鎊,一為建造官鐵路幹線,由湖北省武昌府起經嶽州、長沙至郴州、宜章縣為止。又為建造幹線,由廣水起經襄陽、荊門州至宜昌為止。又建造枝路自漢陽起至荊門州止,今改議將漢荊枝路六百裏刪除,以分枝幹界限。並因宜昌以上山路崎嶇,非用專門洋工程司不能妥速,議將宜昌至夒州難工約六百裏,抵補截去之漢荊枝路,其建造工程自實在開工之日起,限三年造竣。惟宜夒路線艱難,期限準其稍長。此合同畫押後六個月內,在武昌、長沙、廣水、宜昌四處同時開工,以赴幹路速成之宗旨。又原議建造工程,如有不敷,則向銀行續借洋款,其利息條款仍照現時合同,而價值須九四五扣,且須另加抵押之餉源,今改議如不敷續借,照本合同條款續售第二批債票,毋庸再加餉源抵押,其數不逾四百萬鎊。惟因不加抵押,年限須改四十年,仍訂明十年後無論何時,均可還清。第十七年以後,仍無須加二鎊半,則雖稱四十年之限,仍與二十五年之限毫無分別。又原議本合同第二款所言之鐵路,將來或以為有益,或以為須造枝路,如須用外國資本,則先盡銀行等商辦,今改議為第二款所言之鐵路,如欲展長,先以中國款項自行建造,如須借外國資本,倘銀行等所給之條款利益不少於別家,則先盡銀行等商辦。又原議或在中國或在外國年存鐵路款項,皆須存於彙豐、德華、彙理各銀行,今改為照淨數一半存於郵傳部所指之交通銀行,或大清銀行。又原議於購買材料皆注重外國,即鋼軌大宗,亦言明一半購買承辦借款之國,今改為鋼軌及附件皆應自行製造供用以及購買中國材料,皆不給用錢,其外洋材料須由郵傳部選聘專門工程司驗看此項貨物。又原議附件內甚言津浦鐵路原訂合同最為詳善,允準酌照辦理,因語涉籠統,太無限製,已將此附件刪除。以上各節磋商數月,會晤將及二十次,辯論不止數萬言,於原約稍可力爭者舌敝唇焦,始得挽回數事,實已無可再爭。至於將來造路之遲速,用款之繁簡,駕馭工程司之疏密,是在督辦大臣之挈領提綱,及所派各路總辦之精核勤察。謹將接議合同二十五款繕具清單恭呈禦覽。應否即由郵傳部臣簽字蓋印,請旨遵行。再,此折例由郵傳部主稿,臣等再三會議,意見相同,所有借款草合同實係宣統元年四月簽字,其時資政院尚未開辦,現在正合同係遵奉諭旨,著歸郵傳部接辦之案,並非目下始行定議。惟此項借款將來如何用法,甚關重要,自應由郵傳部會同度支部,屆時分造各項表冊,即交資政院議決,合並聲明。所有接辦英、德、法、美各銀行鐵路借款緣由,理合恭折會陳,伏乞皇上聖鑒訓示。謹奏。”
從折子中可以看出,川漢鐵路英、德、法、美借款合同,本是張之洞生前所簽,盛宣懷隻是接議並奉旨簽字;從折稿中還可以看出,盛宣懷極力主張把幹線鐵路收歸國有,是因為盡管築路權出售給了英、德、法、美四國,但在承建過程中,鐵路所用鋼軌等原材料都要從漢冶萍公司購買。這樣一來,不僅漢冶萍有了生路,就是盛宣懷投進去的四百萬元股金也能如意抽回了。
隆裕太後看完折子,想也沒想便把載灃傳進宮來,吩咐道:“這件事就讓盛宣懷去辦吧。”說完把折子交給載灃。
載灃出宮後就命人擬旨:“本月二十二日奉諭旨郵傳部會奏粵漢、川漢鐵路接議,英德法美各銀行借款合同磋商定議,繕單呈覽,並請旨簽字蓋印一折,著郵傳大臣簽字。餘依議。欽此。”
載灃正命人在王府裏擬旨,哪知道諮議局聯名遞來的一篇奏請卻遞進宮去:議題隻有一個:內閣應負責任,不宜任懿親為總理,請另簡大員,改行組織。
內閣總理是慶王,顯然,這封奏請是針對慶王來的。
隆裕太後未及把奏請看完便破口大罵起來:“真是反了反了,諮議局幹涉起朝廷來了!內閣總理不用王爺,難道用亂黨不成!”說完這話,太後將奏稿留中不發,權當什麼都沒有發生。
各省諮議局可不管這些,你不理,我們不泄氣,繼續奏請。於是,有關這件事的奏請,就開始隔三差五往宮裏遞。
隆裕太後被攪得坐臥不寧,隻能發布聖諭,算是答複:“用人係君主大權,議員不得幹預。”
在隆裕太後看來,有了這道聖諭,諮議局不會再奏請了。哪料到聖諭發布沒出三天,諮議局聯名的奏請又遞進來了。隆裕太後沒辦法,隻能繼續裝聾作啞。
針對鐵路收歸國有這件事,朝廷於本年四月二十四日(1911年5月22日)下旨宣布:“選派端方以候補侍郎充辦粵漢、川漢鐵路大臣,迅速前往妥籌辦理收歸鐵路所有事宜。”
各省枝幹鐵路收歸國有的戰役正式打響了。
第六節保路風潮席卷全國
聖旨電發至各省,登時在湖南、湖北、四川、廣東、廣西等地紳商中激起千層大浪。他們上條陳,紛紛到巡撫、總督衙門,請求朝廷廢止與四國簽訂的鐵路借款合同,不得把路權出售給洋人;各省諮議局也組織起了請願團,無分水陸晝夜趕往京師。他們打出的旗號是:誓與鐵路共存亡。湖廣總督瑞澂、護理四川總督王人文、兩廣總督張鳴歧、湖南巡撫楊文鼎一見群情激憤,不敢動用武力彈壓,隻好把紳商的要求據實電告給朝廷。
看著各省督撫長短不一的電文,盛宣懷也怕激起事變,慌忙給鄭觀應拍發密電一封。明著是在通報情況,實際是想討個主意。
鄭觀應雖然比盛宣懷年輕,但見多識廣,看問題的角度也與眾不同。收到盛宣懷的電報,鄭觀應很快回電:“昨與上海粵路股商麵談及迭接廣州商董暨許協理覆函,均雲風潮已息,所反對者皆好事者聳動香港華商及外埠華僑耳。查反對黨所說不公者,其意不過要以後之四成給還有利股票,照原議商辦,不成,原銀繳還而已。想龍參議必能善為開導。恩威並製,迎刃而解。職道前雲雖有風潮必無大礙,已知其意矣,許協理擬棄官從商,自願效勞,惟於端午帥感情甚惡雲。”見多識廣的鄭觀應這次卻沒有認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在他以為,隻要恩威並製,風潮必無大礙。
盛宣懷把鄭觀應的電報看了三遍,越看越覺得鄭觀應的話合情合理。
是啊,各省入股紳商為什麼不想把鐵路交出去呢?還不是怕自己的利益受損嗎?想當初,袁世凱要收回輪船招商局,自己和股東堅決反對,等把股金拿到手,結果又怎麼樣?還不是乖乖地把輪船局交了出去!袁世凱當初僅是一名總督,他能辦成的事,我為什麼辦不成?我現在可是一品的郵傳部尚書啊!想到這裏,盛宣懷的底氣又開始足了起來。他不再猶豫,提筆草擬了這樣一封電報:“朝廷所以毅然行之者,固以統一路權,亦藉以稍紓民困。當川路創辦之初,該省官紳定有按租抽股之議,名為商辦,仍係巧取諸民。至今數年之久,該路迄未告成,上年且有倒虧巨款之事,其中弊竇不一而足,是貽累於閭閻者不少,而裨益於路政無多。”
把電文讀了讀,又反複想了想,盛宣懷感覺話說得不夠硬朗,於是提筆又寫道:“倘不諒加體恤,將此無益於民之舉,早日革除,農田歲獲能有幾何?取求之而未有巳時,將何以堪此。”
盛宣懷命文案將電稿謄抄清楚,分別發給瑞澂、護理四川督篆王人文、張鳴歧、楊文鼎等人。
在電報中可以看出,盛宣懷把支幹鐵路收歸國有,隱去出賣路權一節,隻說是為“統一路權,亦藉以稍紓民困”;不說另有所圖,反說“貽累於閭閻者不少,而裨益於路政無多”。口氣很是堅決,不準許討價還價。
電報發走不多幾日,新任四川總督趙爾豐到任。
一見盛宣懷辦起事來如此得力,隆裕太後大受感動,當即把載灃傳進宮來,讓載灃著人擬旨:“恩賞盛宣懷長孫盛毓常正二品蔭生。”算是對盛宣懷的一種獎勵。
接到聖旨,盛宣懷幹勁更足了。這時,盛宣懷在上海時的私人名譽顧問日本人高木陸郎,受日本三菱公司委托,特意趕進京城來見盛宣懷,提出三菱公司欲出一百五十萬日金收購華盛紡織總廠及下屬分廠,請盛宣懷玉成此事,並允諾好處多多。
盛宣懷見三菱出價過低,當即一口回絕。高木陸郎並沒有強求,而是住進日本駐中國大使館裏,靜靜地等待著事態變化。因為此時的華盛及其各分廠的運營情況並不是很好,已經虧損許多。高木陸郎就是要看看盛宣懷能挺多久。
高木陸郎已經訪探清楚,華盛也有盛宣懷個人很大一部分股本,他相信有一天盛宣懷會主動來找自己。
趁火打劫是日本祖傳的為人、做事乃至經商的法寶,高木陸郎更是個中老手。
事情的發展不以盛宣懷的意誌為轉移,保路風潮越鬧越大了。湖廣、四川、兩廣各省巡撫衙門與總督衙門一見百姓動了真怒,開始紛紛向朝廷告急。督辦粵漢、川漢鐵路大臣端方一見風潮愈演愈烈,大有蔓延全國之勢,也慌忙致電內閣與載灃,請轉奏朝廷,說四川風潮若想盡快平息,非起用袁世凱不可,因為袁世凱有兵啊。但慶王卻不主張起用袁世凱,反倒向隆裕太後舉薦在上海裝病的岑春煊。
慶王說:“要講練兵用兵,岑春煊不知比袁世凱強上多少倍。如今事急,趙爾豐這個川督是不能再幹了,還是讓岑春煊出來吧。岑春煊在四川有威望啊,能壓住陣腳。”慶王嘴上這麼說,心裏想的卻是:“狗娘養的岑春煊,不把你推到風口浪尖受活罪,我算白活!”慶王趕這個時候舉薦岑春煊接替王人文出任川督,分明是想讓岑春煊死無葬身之地。
一見慶王舉薦岑春煊,載灃馬上也開始說岑春煊的好話。
隆裕太後原本就什麼都不懂,有了事情,更是下邊說什麼便是什麼。
聖諭於是便下到上海:“趙爾豐辦事不力,著即行革職,四川總督著岑春煊署理。現因鐵路一事,成都被圍,朝不保暮,該督著即刻起程,迅速平息動亂。欽此。”
岑春煊接到電報後反倒冷笑起來,端著膀子對身邊人說道:“現在才想起大清國還有岑春煊這號人物!早幹什麼去了?”
隨員忙說道:“大帥,成都已經被圍,您老還是早些調兵入川吧。”
岑春煊一瞪眼,命人馬上鋪紙研墨,很快給朝廷擬出一封電報:“川省亂象將成,既奉恩命起用,萬不敢辭,惟臣病數年,賓僚隨從須一一招致,斷無孖孑身前進之理。現已趕緊部署,得有三數人,即可就道。川事情形隔膜,擬先撰勸道文告電川曉諭,俟到鄂探悉詳情再定辦法。”
電報發走,岑春煊該幹什麼還幹什麼,根本沒有動身的意思。幕僚心急如火,卻又無一人敢問。
岑春煊久曆官場,貌似粗野,其實內心細如發絲。他似乎已經意識到,各省發生動亂,好像已不僅僅是為了保路。他必須看清楚形勢後再做打算。
嗅覺同樣也很靈敏的盛宣懷,這時也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他連夜來見載灃,想把自己的擔心說出來。哪知卻被告知,王爺進宮議事還未下來。
盛宣懷不敢耽擱,調轉轎子便趕往皇宮。
當值的太監聽說要找醇王爺,當即笑著告訴他:“太後今兒誰都沒見。”說完這話,見盛宣懷兩眼發直,太監馬上又笑道,“大人是從衙門來還是從府裏來?”
盛宣懷知道太監問話的目的,忙讓扶轎的二爺拿出一張一百兩的銀票遞過去,說:“公公喝杯茶吧。我找王爺有急事。”
太監把銀票塞進袖子裏,壓低聲音說:“王爺既然沒在府裏,又沒來宮裏,那肯定在望香樓。到望香樓,您一準能聽到王爺的笑聲。”
一聽“望香樓”三個字,盛宣懷趕緊上轎,命轎夫趕緊到城西去。望香樓是個什麼所在呢?望香樓本是城西新開的一家私娼館,因為那裏的姑娘都習慣往身上噴一種香水,很容易讓男人著魔,京官們都把這裏叫做望香樓。
到了望香樓,早有兩個香氣迷人的老媽媽迎出來,拉上盛宣懷就往裏麵拖。
盛宣懷小聲說:“我要找個人,銀子照給。”
老媽媽一聽這話,二話不說,又把盛宣懷給推了出來,邊推邊罵:“這是找人的地兒?真瞎了你的狗眼!快滾!”
盛宣懷知道這是貝子、貝勒和王公們常來的地兒,心裏雖然有氣,口裏卻不敢說半句硬朗話。
回到府上,盛宣懷坐進書房想了又想,提筆便給岑春煊擬了這樣一封電報:“目下以平亂先著,路事暫可不提,方與諭旨相合。”
電報連夜發走,盛宣懷仍無法入睡。他這時在想:“如果李鴻章活著,遇到這種事該怎麼辦?”
第二天一早,盛宣懷先來見慶王。但慶王既未在王府,也沒在衙門,更沒在宮裏,據說是出城到西山進香去了。
沒見著慶王,盛宣懷隻好來見載灃。
載灃哈欠連天,一見盛宣懷就說:“杏蓀,你眼睛怎麼那麼紅?要是得了紅眼病,快離本王遠些。”
盛宣懷後退三步,先行了個禮,才說:“四川越鬧越凶,情形有些不對呀。下官適才聽人說,好像廣東、兩湖也有亂黨鬧事。”
載灃嗷地一聲便蹦起來:“殺!敢鬧就殺!——看他的脖硬還是咱手裏的大刀硬?你剛才說什麼?廣東、兩湖也有亂黨鬧事?——本王怎麼沒有聽說?謠傳,顯然是謠傳!杏蓀,你是累糊塗了吧?——不對,肯定是紅眼病把你的腦子鬧壞了。”
盛宣懷心急如焚,沒功夫和載灃扯閑淡,直截了當說道:“王爺,各省都起來鬧事,而且越鬧越大,可見其逆謀不在路。不出兵征剿怕是不行了。”
載灃大聲道:“朝廷不是已經督飭岑春煊入川平亂了嗎?隻要岑春煊一到成都,亂黨肯定不剿自散!——杏蓀,你還是抓緊找個郎中,把眼睛治一治吧。紅眼病傳染起來,厲害得很!”
盛宣懷沒接載灃的話茬,由著自己的思維說:“王爺,岑春煊知兵,但久不帶兵,何況他在上海尚未動身。”
載灃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問道:“有件事本王還忘了和你說了。端方三次給本王來電,說要想挽回大局,非起用袁世凱不可,端方顯然也亂了方寸。杏蓀,你好像也說過這話。袁世凱出來當真能行?”
盛宣懷小聲說:“王爺容稟,下官以為,端大人所說不無道理。下官與袁世凱共事多年,他會練兵又知兵,平叛剿匪最有一套。等岑春煊趕到成都,事情不定會變成什麼樣呢。王爺,讓袁世凱出來吧。”
載灃搖搖頭道:“起用袁世凱,慶王肯定不會同意。否則他當初不會向太後舉薦岑春煊。本王忘了是誰說的了,袁世凱腦後有反骨。”
盛宣懷馬上說道:“現在事情太急了。依下官想來,隻要太後同意,想來慶王也不會反對。”
盛宣懷剛把話說完,哪知載灃卻開始連連打起了哈欠。他的煙癮犯了。
盛宣懷不敢再多說話,隻得告退。
大清國已經處在風雨飄搖之中,但一班皇族王公們仍然抽大煙的抽大煙,燒香拜佛的燒香拜佛,玩女人的照常玩女人,隻有盛宣懷一個人東奔西走,苦苦思考著挽救的辦法。
大清國這回大概當真要完了!坐進郵傳部的簽押房,盛宣懷仰天長歎,滿麵愁容,連連搖頭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