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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皇上話,學生以為,做官的第一要義無非是個“廉”字。

●不知有多少故事發生在這裏——皇宮——紫禁城

其實,從道光十七年開始,清朝就已經不再太平。

農曆十月初一,正是大清入關建國的紀念日,這一天,原該風和日麗,九州祥和,偏偏奉天府卻發生強烈的地動現象,而且是入關以來的首次。地動過後,不僅東陵陵基出現斷裂,北陵的兩塊神道碑也齊腰折斷。消息快馬報到京師,滿朝文武震驚。

舉國皆知,奉天府乃大清的陪都,是大清國的發祥地;東陵是太祖努爾哈赤的萬年吉地,北陵乃太宗皇太極的陵寢。

是年,大清國又遭遇百年大旱,旱得大部分省份樹枯草焦。——莊稼正灌漿的季節,卻三十幾日不見一滴雨。惟獨湖廣地麵的湖南、湖北雨水勤,勤到十天半月不見一回日頭,勤到江滿河溢,勤到兩湖的百姓苦撐了三十幾日的船。

●天壇,建於明代,乾隆十四年重修,是帝王祭天和祈禱豐年的地方。因古代有“天圓地方”之說,故主要建築平麵均為圓形以象征天

大災過後,幹旱的省份起蝗蟲,蝗蟲的密度達到三尺見方上萬頭。根本看不見地麵,一腳下去,便是鬆軟軟的一片。——獨兩湖行痘疫。蝗蟲食莊稼,百姓沒得東西吃,便吃蝗蟲。先是一家吃,然後家家吃,蝗蟲還真能讓人保命。蝗蟲被吃得日夜都怕。痘疫卻是要命的瘟疫,又沒得東西吃,兩湖人口銳減,每天都有死人的數字成百上千地上報給朝廷。

是年,在舉國無措的情況下,大學士穆彰阿上折懇求皇上祈天以緩解災情。道光皇帝本著對百姓負責的態度,收到折子的第二天,即帶上文武大臣,懷揣著一顆虔誠的心,到天壇祈天。祈天的儀式極其隆重,京師百姓無不稱道。

但上蒼並不買道光皇帝的賬,蝗蟲和痘疫繼續肆虐;災情不僅絲毫未得到緩解,反倒日益加重。

道光二十年。

經過兩年的將養,加之各地豐產豐收,大清國國庫稍有積蓄,朝廷的日子也好過了許多,道光皇帝總算能舒一口氣。這時,夷人也瞧準了國富民安的大清日子好過,認為發財的機會已經來到,就通過廣東省的香港島,往兩廣一帶大量販進煙土(鴉片)。

當是時,朝廷對夷商販煙並不禁止,均按正常商情對待;因為夷商販煙並非始於今日,早在康熙年間就已有小批量的流入。總因糜銀太甚,吞吃量沒有鋪開,一直是達官貴人的專利。夷人在煙土一項上的贏利並不可觀。

如今豐產豐收,百姓手裏也或多或少有了銀子,夷人便開始把煙土降價,直降到普通百姓也能消受得起,進貨量也達到空前。有時一天,僅廣東碼頭一地,就能卸十幾船的貨物。兩廣一帶,鴉片是真正地走進了千家萬戶,煙館建得比茅廁都多。

不久,別的省份也陸續有了煙館。清國的煙民是成千上萬地增長。清國的雪花銀子成船地被運往海外。夷人好不喜煞!

鴉片的大量流入,白銀的大量流出,使剛剛度過天災的清國,又籠罩在茫茫煙霧之中。各地衙門中有識之士要求禁煙的折子一天總能收到八九個,攪得大學士穆彰阿也煩。穆相爺於是上報朝廷,希望皇上能申飭幾句,一再強調,夷人是惹不起的。

朝廷這時倒忽然有些清醒,竟置穆彰阿的建議於不顧,反倒要痛下決心禁煙了。不僅國人奇,夷人也始料不及。

禁煙的告示發到各省還不算,又派了能員林則徐徑去廣東,誓必從源頭上滅火,聲勢造得老大。而能員辦事從來都是剛直不阿的,林欽差的手裏又有天朝大皇帝的聖諭,管你是英吉利還是美利堅,欽差一到,統通地滾出國門去。這種霹靂手段沒嚇著洋人,倒把個堂堂的穆中堂嚇壞了。穆中堂當時就聯絡耆英耆中堂以及另外幾名德高望重的老臣,聯名上折子給皇上,一再強調,林大人的這種魯莽做法一旦惹惱了洋人,洋人手裏的家夥可不是吃素的,務望我主三思。

道光帝卻對穆、耆二老微微一瞥,既未誇獎“有見識”,也未申飭“真糊塗”,權當什麼都沒發生。折子也被棄置在龍書案不提不問。

穆、耆二位隻好坐在岸邊觀火,對禁煙一事再不敢提起。但暗中,這些自詡有見識的老臣,卻日夜盼著夷人發怒,林欽差倒黴。

於是乎,夷人終於著惱,鴉片戰爭爆發。

戰爭以失敗告終,付出的代價是割地賠銀,將能員林則徐革職拿問。

但煙霧蔓延之勢總算有所減弱。

清國百姓的臉上不僅有了煙色,又出現了菜色。

道光皇帝重又帶著文武大臣登上天壇。穆、耆二老因為“有見識”,也很快恢複了往日的威風。百官都說:穆彰阿愛國,林則徐誤國。

這一年,翰林院庶吉士陳啟邁、白殿壹、洪洋、劉向東、曾國藩等五人見習期滿,照理該過班引見。

庶吉士不是官員,是翰林院裏見習的學生,除了每年撥付給些許銀兩補貼夥食外,俸祿是一文也沒有的。隻有等見習期滿過班引見後,才算正式的大清朝官員,各人的去向也一朝明朗,或留京補為國子監助教,或外放到省補為知縣。但也有留在翰林院任為檢討、內閣中書等官職的,不過比例都很小,大多數庶吉士不敢做這個夢。庶吉士們隻求早一天引見,早一天出去做官,足矣。所以,庶吉士們都很看重過班引見這一關,都早早地寄信回家讓彙大筆的銀子,為的是打通一些關節,能早早地引見,引見後能分發一些好的省份或好的差事,也算不白當一回翰林公。這是老翰林們傳授的經驗,據說是很靈的,必須如此,概莫能免。

陳啟邁與洪洋的家境是比較好的,兩個人花錢的手腳原本就大,臨近過班引見的日子,更是今天請禮部堂官,明天請吏部郎中,連宮裏的一名在禦膳房當差的太監,也懵懵懂懂地得了五十兩銀子。

白殿壹和劉向東則稍差一些,但也每人給恩師穆彰阿送了二百兩的禮金。

五個人當中,曾國藩最不行。

一則源於他出身農家,至今尚未還清進京趕考時借的銀子。一則因為他平時木訥不擅交際,百兩以上的銀子錢莊和會館都不肯通融。何況庶吉士借錢,原本就是錢莊的大忌。當值的京官借貸尚要考察償還能力,你一個不拿俸祿的人借貸,又沒有哪個大臣肯為你擔保,錢莊是斷斷不冒此險的。當然,十兩二十兩的不在此例,卻又辦不了事。

曾國藩隻能幹耗著。

陳啟邁與洪洋很快便由內閣通知開具履曆,明日午時引見,引見大臣為翰林院掌院學士文慶、吏部左侍郎敬愛。

引見的當天就從內廷傳出消息,陳啟邁分發江西,洪洋分發廣西,都是遇缺即補的候補知縣。

兩個人引見後都很喪氣。銀子沒少花,結果卻不理想,兩個地方都是窮省,靠做官發財一途先就打了折扣。

一個月後,白殿壹與劉向東,也由吏部侍郎敬愛指引,入宮陛見。

引見後,白殿壹被外放到湖北做候補知縣,劉向東被指發湖南,也是候補知縣,省份較江西、廣西要好些。兩個人好一頓歡喜,連請連吃了三天花酒才打點行裝離京赴任。

幾天光景,期滿該過班引見的庶吉士隻剩了曾國藩一人。

曾國藩盡管每天照常去翰林院當值,卻每天都盼著引見的通知。吏部的知示卻影兒都沒有。

曾國藩知道這是不打點出現的結果。吏部不上報,皇上又日理萬機,如何能知道還有一名該引見的庶吉士沒有引見?吏部耗時日,往後拖引見的日子,說穿了,就是幹耗庶吉士的銀子。這也是曾國藩不打點的“報應”。

吏部輕輕一拖,六個月便悠悠地過去,曾國藩存在手裏吃飯的銀子已告罄。所幸會館的賬房總管沒有催逼,否則便有曾國藩的難看。

曾國藩這時最大的消遣便是背書、寫字,背《大清律例》,練楷書,寫詩詞。這當中收到劉向東的來信,信中說自己已然見過湖南撫院,近日抽閑便告假去湘鄉代他看望家人雲雲。

短短一封書信,看得曾國藩兩行眼淚流下來,滿嘴什麼滋味都有。

道光二十年四月十六日,吏部通知引見的文書終於下到翰林院。引見的時間是明日午後,引見大臣是禮部右侍郎扭喧,吏部右侍郎瀛默綬。

看到吏部文書,曾國藩一改往日愁容,興衝衝回到會館,引得茶房一見之下不禁追問:“翰林公今天眉開眼笑,莫不是有了什麼大喜?”

曾國藩笑著回答:“明日午後過班引見。”

“嗬!”茶房也跟著高興起來,“這可是大喜事!——小的可得通知夥房,晚飯給翰林公加個菜!”

晚飯桌上,會館果然免費給曾國藩加了個豬雜碎。

曾國藩知道這是會館的老例,也就不客氣,趁著好胃口,風卷殘雲般吃了個精光。

第二天午後,曾國藩跟在兩部堂官的身後,小心翼翼地走進圓明園中的勤政殿。

道光帝已升座多時,兩部侍郎進殿後先跪倒在地,曾國藩便也急忙跟著跪倒。然後,吏部嬴侍郎便雙手把曾國藩的履曆呈上去;履曆由隨侍在側的太監總管曹進喜接過遞給道光帝。

三個人便低頭輕輕地呼吸,等著道光帝發問。

道光帝依老例先把曾國藩的履曆看了看,這才隨口說一句:“曾國藩,你抬起頭來,朕有話問你。”

這就是麵考了。

曾國藩急忙抬起頭來。心難免怦怦怦地跳。

道光帝望下去,第一印象就是:此人麵相不雅,難成大器。

曾國藩雖也眉清目秀,偏天生長了一對三角眼。道光帝對長三角眼的人素有反感,認為這種人非婪即狠,難成大材料。

道光帝印象中,好像曆朝曆代的反王們都長有三角眼。

停了停,道光帝忽然問道:“曾國藩,你給朕說說,做官的第一要義是什麼?”

曾國藩頓了頓,小心地回答:“回皇上的話,學生以為,做官的第一要義無非是個‘廉’字。”

“嗯?”道光帝先是一愣,接著反問,“持平公允不重要嗎?——比方說你斷官司,不持平不公允,怎麼能服人哪?——朕交辦的事如何能辦好啊?”

曾國藩低頭回答:“回皇上話,皇上教訓的是。但學生以為,官員不廉無以持平,官員不廉更難談公允。請皇上明鑒。”

道光帝想了想,又問:“曾國藩哪,你到地方上去做知縣,你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麼呀?”

曾國藩略一思忖,回答:“回皇上話,開民智與清訴訟,當是重中之重。”

“這倒新鮮!”道光帝忽然笑了笑,“放著錢糧不管倒要開民智,你給朕說說,如何要先開民智啊?”

曾國藩答:“皇上聖明。開民智是為了讓百姓懂法守法。民智不開,百姓勢必愚昧,地方上的治安斷難良好。而錢穀都是有記載有數字的東西,早晚清理效果應該一樣。”

道光帝反問:“照你所說,百姓知法才能守法。——朕來問你,乾隆朝和珅位至將相,參與製定了許多法令,可到頭來他仍然犯法。這應該怎麼解釋呢?”

曾國藩全身一抖,額頭冒出冷汗,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思索了一下回答:“皇上聖明。犯官和珅知法但目中無法,眼裏隻有銀子。官員不廉已是犯了王法,禍滅九族當是他咎由自取。從古到今,官員墮落貪字始啊!”

道光帝不再言語,提筆在曾國藩的履曆上批了一行字,道:“下去候旨吧。”

曾國藩叩頭退出。

兩部堂官跪著沒敢動,等聖諭下達。

道光帝在曾國藩的履曆上批的是:麵相不雅,答對卻明白,能大用。

曾國藩在殿外等了一刻鍾,兩部堂官才退出殿來,向曾國藩轉達聖諭:庶吉士曾國藩即日起實授翰林院檢討。

曾國藩轉眼便成了清朝的實缺從七品官員。

後來,曾國藩才從旁人的口裏,陸陸續續知道了一些陳啟邁和白殿壹等人引見的內幕。

道光帝陛見陳啟邁和洪洋時問:“朕自登基,災荒便接連不斷,國庫日漸虧虛,你們有沒有什麼好辦法呀?”

洪洋搶著回答:“回皇上話,學生已經想出辦法了。”

道光帝一見洪洋說話響亮,毫不怯懦,便高興地道:“你大膽地講吧。”

洪洋答:“謝皇上!皇上如放學生做了地方官,學生便增加漕糧地丁。如果現在的章法是畝收紋銀一兩,學生到任後,就畝收紋銀三兩或四兩,直到皇上滿意為止。”

道光帝愣了許久,又問陳啟邁:“陳啟邁,你講吧。”

陳啟邁答:“回皇上話,皇上如果讓學生去做地方官,學生先把境內應收的所有錢穀都讓師爺們辦理清楚,然後再考慮加稅加捐。當然,學生要辦的事情皇上如果不同意辦,學生就不辦。皇上怎麼說,學生就怎麼做。學生的地盤學生說了算,當然,皇上說了更算!”

道光帝當時就在洪洋的履曆上批了:“答話倒不怯場,一分明白,九分糊塗。”

道光帝給陳啟邁的評價是:“講話有些顛三倒四,人還算老實。”

於是,把洪洋分發去了不毛之地廣西,把陳啟邁分發到稍強些的江西。兩個省份都難發財。

召見白殿壹和劉向東時,道光帝是這樣問的:“廣西和廣東這兩個省朕讓你們挑,你們想上哪個省啊?”

兩個人一齊回答:“但憑皇上指派,學生無權挑選。”

●紫禁城是皇帝、皇後和皇族居住的內城。“紫”指天上恒星位居中央的紫微星垣,“禁”乃嚴禁黎民百姓靠近之義

道光帝提筆就在兩個人的履曆上分別寫上了“人還實誠”四字。

引見結束,都分發了好省。

紫禁城的禦花園是皇帝賞花的所在,圍牆外遊動的除了親軍便是護軍,常人莫敢駐足。但那花香是隨風遊動的,尤其萬紫千紅的季節,整個京城都彌漫著香氣。

康熙爺以前,花園裏的建築還不甚多,也極少能見到皇帝駕臨,來這裏常逛的是嬪妃和阿哥們。如果皇帝要看花,則常由花房的值事太監一早一晚掐了送過去。到乾隆爺的時候,這裏的建築開始多了起來,最顯眼的,當數前書房、南書房和後書房。說是書房,其實並沒有幾本書,有的倒是大臣們匆匆的身影和侍立在門外太監們那木木的表情。乾隆爺晚年的公事,有三分之一是在這裏辦的。十全老人愛禦花園的前書房尤甚,那時太監們常說的一句口頭禪就是:擺駕前書房。而康熙爺則專住南書房。這些都是被史學家認可的,毋庸置疑。

這一年的酷熱,把道光帝逼進了禦花園的後書房。

●禦花園內景一角

在這三個書房當中,後書房是最涼爽的一個,有幾棵金柿樹擋著前窗的陽光,後牆的通風口又較前書房大。當大學士們的居室裏到處都擺滿冰塊的時候,後書房的道光帝則靠大蒲扇來消暑。當然,這是禦前太監的職分,是無需道光帝親勞的。但這也足以顯出道光帝的節儉了。

太陽徹底地沉下去了。隨著霞光的消散,微風送來少許的涼意。街道上的人也開始多起來。人們都在悄悄地談論廣西流行痘瘟的事。

禦花園後書房裏的道光帝,近幾日最煩的也是這個。

痘瘟俗稱天花,是中原大地的傳統絕症。由晉而唐,由唐而宋元明清,幾乎朝朝猖獗,百姓深受其害。後來,民醫聖手發明了人痘接種法,人們才不再談痘色變。但此種方法隻限於達官貴人、上層階級。到康熙朝,朝廷才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開始在各省大力推廣人痘接種法,力求從根本上消滅痘瘟。但民族成分複雜的廣西百姓卻偏偏不買朝廷的賬,任你說破嘴,堅決不種痘。起始,康熙帝還以為是督撫誘導不力所造成的結果,竟連撤了兩任巡撫的任。但結果仍不理想,廣西百姓照樣信巫信神不種痘。從雍正以下,也隻好聽之任之;年年發放的痘苗,獨廣西可以不領——領也徒勞。

如今,廣西終於大麵積流行痘瘟了,且來勢凶猛,大別於兩湖;兩湖上年爆發痘瘟是因水災所致,而此次廣西爆發痘瘟則是自然天成。

道光帝嚴令廣西巡撫衙門派重兵守境,嚴防廣西百姓四處亂竄。廣西的鄰省也是日夜巡邏,其總督、巡撫比廣西巡撫還緊張,無不視痘如虎。

痘瘟加上周邊的封鎖,廣西的巫醫神漢愈發有了市場,劫匪路霸也開始結夥成會。

道光帝的晚膳,擺在了禦花園後書房;隨著漱口茶撤下去,四盤新鮮的水果便端上來。道光帝望一眼,輕輕地說一句:“來塊冰糖西瓜吧!”

一個小太監麻利地退出去,眨眼間便捧上一盤西瓜。道光帝放下折子,隨手拿過一塊西瓜,看了看,又心不在焉地放下了,目光重又回到案頭的折子上。這是廣西巡撫衙門八百裏快馬送過來的折子,廣西災情嚴重,“盜匪”橫行,賑災與“剿匪”,刻不容緩。

廣西山多林密,地薄人稀,加之民族眾多,曆來是皇家治理的難角。派充過去的幾任巡撫,無不去也匆匆歸也匆匆,走馬燈似的。頻頻換封疆,百姓煩,皇帝也煩。把廣西比作刺猥再恰當不過,狠心丟掉,王、大臣們會說不守祖宗基業;小心抱著,又紮得慌。清朝可以沒有廣西,皇帝卻不敢丟掉廣西。不守祖宗基業的罪名,十個道光皇帝也承擔不起。

一個身穿華服、步履穩健的老太監匆忙地走了進來,馬蹄袖交叉一擺,雙膝往案前一跪,低著頭,雙手把一張紙舉過頭頂道:“啟稟皇上,這就是傳遍京師的那首詩,奴才讓宗人府謄寫了一份,請皇上過目。”

老太監姓曹名進喜,是大內總管,也是道光帝身邊最得意的公公。禦前當值的小太監趕忙把紙接過來。

道光帝道:“下去吧。”

“嗻”,曹公公響亮地說了聲,便慢慢地退出門外。

道光帝再次拿起廣西的折子,看了許久才放下,接著又拿起筆,似乎要在這個折子上批點什麼。

“唉!”道光帝長歎了一口氣,又把筆放下,隨手拿起的則是小太監剛放在案頭的那張龍紋紙,輕輕吟起來:

男兒三十殊非小,今我過之詎是歡!

齷齪挈瓶嗟器小,甜歌鼓缶已春闌。

眼中雲物知何兆,鏡裏心情隻獨看。

飽食甘眠無用處,多慚名字侶鵷鸞。

——湘鄉曾國藩

●清高宗(愛新覺羅弘曆)乾隆皇帝

●清仁宗(愛新覺羅顒琰)嘉慶皇帝

道光帝把詩放回案頭,回手拿起一塊西瓜吃起來。

夜風漸大,花草已有些許磨擦之聲,眼望著一輪明月掛在當空,煞是涼爽。

後書房裏的道光帝,這時已微仰靠著椅子作休憩狀。趁這當兒,禦前當值的太監們趕忙把西瓜撤下去,又換上幾盤新鮮的水果。

“這個曾國藩哪——”道光帝的嘴裏忽然嘟囔了一句。

●乾隆年間太和殿筵宴圖

守候在旁邊的太監們全都嚇得一激靈。看道光帝時,仍仰靠著,半睜著眼在沉思。太監們互相望了望,誰也沒敢言語。後書房依舊死一般的靜。

據史料記載,道光帝幼時,即已對祖父乾隆爺爺奢侈鋪張心存疑慮,曾對自己的老師潘世恩說過“糜銀過甚終究為禍”的話。到嘉慶時,國勢果然就日落千丈,多虧了拿下一個和珅,才不致讓嘉慶帝餓著。那時道光帝就知道,輪到自己時,是決不會有好日子過了,因為好日子都讓乾隆爺爺和皇阿瑪提前取了去。光耗銀巨大的千叟宴,乾隆爺就擺了兩次,此間在全國各地建的行宮、驛站、閣樓,更是無計其數;一部《四庫全書》,既因搶救了中國傳統文化而揚了美名,又因興師動眾浪費庫銀而讓百姓心有餘悸。老輩北京人都說:“乾隆爺那銀子花的,海啦!”

那個時候,馬放南山,歌舞升平,全國都崇尚侈糜,大清國一派昌盛的氣象,好不耀武揚威。

早晨的京城是最好的時光。空氣潮潮的濕濕的,猛吸一口,能讓人從頭涼到心底,這是晨露的作用;如果頭天夜裏有霧,空氣會更加清新,樹枝上、地麵上便滿是已聚攏成團團蛋蛋的沙塵粒子。這是京城極特別的一道景觀。鳥兒隨著爽爽的和風躥上躥下,喳喳地叫,歡鬧得不行,仿佛這好光景是它們用嘴叫出來的。說也奇怪,等它們的叫聲停了,當空掛著的必是毒辣的日頭,一朵雲兒也無,賽似蒸籠。

●清宮廷書庫

●龍紋紙

道光帝的龍輦早早便停在了翰林院的大門口。他今天忽然決定要抽查一下國史編纂的進展情況,完全是興致所至,不用提前通報;這是乾隆爺傳下來的規矩,怕的是學者們偷懶兒。

道光帝出行一改老例,除了一名隨侍的太監和四名貼身侍衛,便是八名轎夫。不僅龐大的儀仗沒有,連開道官、龍傘也通統不用。道光帝是大清國惟一的一名簡行皇帝。

進到二門的時候,翰林院學者們忙碌的身影已清晰可見了,道光帝幾天來的煩悶霎時被趕得無影無蹤。

隨侍在左右的太監曹進喜,一個最會察言觀色的老太監,發現皇上的眼角溢出了笑,於是就搶前幾步不失時機地高喊一聲:“皇上駕到——”

曹進喜的這聲呼喚尾聲拖得很足、很長,一直拖到翰林院的掌院學士文慶出來跪迎才止住。隨著翰林院掌院學士文慶的搶將出來,正在忙碌的學者們都霎時停住不動。

一切禮畢,大小翰林們才各就各位。

三門是翰林院的見習房,有當年是科恩準庶吉士五人,由四名檢討(滿漢各兩名)和兩位侍講學士(滿漢各一名)負責。庶吉士的課業也無非是學習編修國史、習字寫詩,程朱理學自然也在其中。然後,便是跟著大人們學著辦公事。

盛世修史,別的衙門可以破敗,作為大清惟一的國史編纂機構的翰林院,卻不能不莊嚴,因為這是國運昌隆的象征。庶吉士們穿戴整齊自不必說,保養得也都非常好,一根油光光的大辮子拖在腦後,個個紅光滿麵,神采飛揚。盡管一色調兒的鏤花金座夏朝冠,五蟒四爪袍褂,繡有黃鸝的補服,卻處處顯示著天子門生的優裕、洋溢著皇恩的浩蕩,對前程無不充滿著信心,一派學儀天下、經綸滿腹的樣子。

道光帝案前落座,侍讀學士趙楫馬上便把近期翰林院的選題捧上來,無非八股詩詞幾篇幾首、聖人古訓有幾部要刻印,都用正楷字謄在龍紋紙上。翰林院的侍讀、侍講、修撰、編修及四名檢討齊刷刷分站兩側,大氣也不敢出一口,開始恭聽聖諭了。這是曾國藩升授檢討以來道光帝首次擺駕翰林院。雖不隆重,卻也讓人心跳。

道光帝很隨意地翻了翻眼前的日課,忽然隨口問出一句:“曾國藩有什麼新作沒有啊?——翰林院檢討已是極重要的差事了,怎麼能說‘飽食甘眠無用處’啊?”

道光帝這一句不輕不重的問話一出口,在他本人沒什麼,但在學子聽來不亞於晴天裏起了霹靂一般。因為他們知道,湘鄉曾國藩隻是一個剛升授四個月又三天的翰林院從七品檢討!在當時的年代,不要說從七品,就算四品以下的官員又有哪個人皇上肯牢牢地往心裏記呢?——而道光帝現在竟清清楚楚地叫出了“曾國藩”三個字!這難道不是晴天霹靂,還是極自然的隆冬飛雪不成!

中等身材著七品官服麵相卻不雅的曾國藩,從右側的檢討行列裏一步跨出,往案前一跪,朗聲道:“微臣曾國藩給皇上請安!——微臣有負聖恩,微臣請罪。”

“抬起頭吧。”

“謝皇上賞恩!”

道光帝睜開龍眼細細望下去,見案前跪著的曾國藩比引見時的曾國藩略微有些發胖,氣色也較從前紅潤,隻是那雙三角眼,仍然讓人怎麼看都不舒服,如果不是有雙濃眉遮在上麵,簡直沒個人樣兒。道光帝有些後悔把這個人留在京城。再看曾國藩的裝束,七品補服雖漿洗得幹幹淨淨,但在肘彎兒處,卻明晃晃綴了對大補丁,和周圍人比起來,不僅寒酸,簡直就是故意出醜!——道光帝的腦中驀地出現乾隆年間為能在皇上眼裏博得節儉的美名聲而刻意長年穿舊官服的江西巡撫的影子,那巡撫盡管極盡搜刮之能事,但怕事情敗露,就一味地裝窮弄酸,進京麵聖也要穿成討飯的一般,非要從乾隆帝口裏穿出“廉潔”二字來不可,使得整個江西官場人人尚舊,惹得夷商大呼:江西讓丐幫占據了也!

道光帝心存了那巡撫的影子,問話的語氣難免就不順了:“曾國藩哪,你的官服已經很舊了,怎麼不換一件呢?翰林院不僅要學儀天下,還要威儀天下。你身為七品檢討,就是我大清的官員。你現在這個樣子在翰林院出出進進,讓天下人怎麼看我大清國呀?——諸位說,朕講的對不對呀?”

“謝皇上聖諭!”侍講學士及檢討們呼啦啦跪倒一片。

“曾國藩,你說呢?”道光帝不看別人,專問曾國藩。

曾國藩的額頭已布滿了汗珠。他極小心地回答:“皇上說的是。微臣對不起皇上的聖恩。但微臣以為,皇上升授微臣做翰林院檢討,無非是讓微臣在專心編史著書的同時研究古今聖人治世治人之理,飽讀聖賢之書,以備將來到地方上做一個清正廉潔、愛民如子、造福一方的好官員。如果拋棄學問操守而光靠儀表服飾來裝點翰林院的門麵,微臣那樣做就有負皇上的天恩和大清國的期望了。何況微臣也不願舉債裝扮自己而刻意討好皇上。請皇上明察。”

聽了曾國藩的話,道光帝微微怔了怔,接著又問:“曾國藩,朕來問你,你現在身為檢討,已從國庫領取薪俸了。你的薪俸除掉日常用度不可能買不到一件新衣服吧?——做人要篤實,不能取巧啊!”

曾國藩略一思忖,平靜地回答:“謝皇上聖諭!微臣自引見得蒙皇上天恩實授檢討後,當日即從國庫領到全年俸祿三十三兩皇銀。微臣因過班引見拖後半年,已欠會館食宿銀七十貫。微臣用庶吉士服改裁七品官服費銀三十貫,做補服褲靴費銀一兩三貫。餘下的銀子除了交給會館,又為祖上祠堂捐香火銀二兩,孝敬高堂祖父母六兩,孝敬父母四兩。學生把兩個袖子上縫上大補丁,是想寫字時減少磨擦,以此延長官服的壽命,這樣就可以擠出些銀錢為本人和湘鄉的子侄購一些得用的圖書。——微臣得蒙天恩在翰林院辦差,萬萬不敢存有絲毫僥幸心理,更不敢在皇上麵前取巧。請皇上明察。”

一席話,倒把道光帝說得高興起來。他望了望曾國藩那雙怎麼看都別扭的三角眼,無可奈何地苦笑一聲:“曾國藩哪,這件事就過去了。朕來問你,‘飽食甘眠無用處’是怎麼回事啊?”

曾國藩邊叩頭邊道:“回皇上的話,微臣有負聖恩,望皇上恕罪。”

道光帝長歎一口氣:“咳!朕自登基以來,無一日不苦心積慮想恢複我大清康乾盛世。朕惟望爾等用心讀書、辦事,君臣同心同力維係國運。爾等再不要空發議論了。——都起來吧,朕也累了,該回宮了。”

“恭送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翰林院裏老少翰林們的激昂聲音傳出很遠、很遠。

曾國藩站起身時才發現,汗水已經把衣服濕透了。

曾國藩,乳名寬一,原名子城,字伯涵,號滌生,生於嘉慶十六年十月十一日亥時。籍隸湖南湘鄉荷葉塘都,累世務農,到其祖父曾星岡時已略有薄產;曾國藩的父親曾麟書出生時,曾家已能雇起兩個長工了。曾麟書三歲的時候,家中遭了場大變故,因宅基地和湘鄉的一位大鄉紳鬧了場官司。因曾星岡不識字,又沒有如數遞上潤筆費,讓一位代寫訴狀的老秀才給捉弄了一把,有理的事硬讓他的生花妙筆給寫成了無理。星岡公到了縣衙才知道被人耍了,因訴狀不占理,曾星岡自然敗訴。大鄉紳還當著曾星岡的麵兒奚落他——“在湘鄉還有敢跟本老爺鬥的人?我的兩個犬子可都是秀才喲,哪個不知道?秀才,那可是一兩銀子一兩銀子壘出來的喲。連秀才都供不起就想打官司?——真昏了頭了!”

一番夾槍帶棒的話,把個活蹦亂跳的曾星岡一下子氣病在床上,半年才下地。

這場失敗的官司,耗去了曾家五十多兩銀子,加上被霸占去的宅基地,統共攏起來,恐怕得二百兩開外。二百兩銀子對曾家可不是個小數目。

曾星岡元氣大傷,不久便辭退了一名長工。

兩年後,曾星岡力排眾議,把最後一名長工也辭掉,然後求人在長沙雇了名六十歲的老秀才,專教已到入學年齡的長子曾麟書習字。不為別的,隻為爭口氣。

曾家自然以後也有了“子曰詩雲”的朗朗讀書聲。

隻可惜曾麟書天生愚笨,那八股文字怎麼也寫不到花團錦簇,到了取妻生子,仍然是名童生;及至國藩哥幾個出世直到入學年齡,曾麟書還不見有一絲的出息。曾星岡就知道,指望兒子振興家族是不可能的了,就把主要精力花在幾個孫輩身上。專辟了一個書館,美其名曰“錫麒齋”,又花高價從長沙聘了私塾老手陳雁門——一名六十二歲的老秀才,手底下出息過兩個舉人門生,執教鞭於“錫麒齋”,一心巴望能從孫輩中出息個人來。而對兒子麟書,則從此不聞不問。

●清嘉慶十六年十月十一日亥時,曾國藩降生於湖南湘鄉荷葉塘的這間房子裏

麟書也自覺臉上無光,更加勤奮地讀書寫字。一次次地進考場,進了十六次之多,仍不氣餒。第十七次進的時候,連學政大人都被感動了,於是給點了湘鄉縣縣首,總算進了縣學,成了秀才中的一位。盡管已是四十三歲的年齡,也算給曾家老小和自己妻兒爭了一口氣。此後,每逢曾家有什麼大事小情,也敢往人前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