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衣神相》reference_book_ids\":[6946476371115772935,7026419671809133576,7049258657128647688]}],\"436\":[{\"annotation_type\":\"0pos_info_v2\":{\"end_container_index\":436,\"end_element_index\":0,\"end_element_offset\":38,\"start_container_index\":436,\"start_element_index\":0,\"start_element_offset\":34},\"quote_content\":\"《冰鑒》reference_book_ids\":[7071200590193232910]}]},\"author_speak\":\"code\":0,\"compress_status\":1,\"content\":\"  ——好好看著,何時勒死,等皇上旨意!曾國藩這狗東西,膽子也太大了!

十幾天後,曾國藩等人到達南陽。

南陽是三國時期諸葛武侯的隱居地,出南陽正西三十裏,便是天下聞名的“諸葛廬”。據傳,“諸葛廬”裏藏有武侯親書的《將苑》。對南陽“諸葛廬”,曾國藩心馳久矣。

曾國藩早已盤算好,到了南陽,無論早晚,必去“諸葛廬”一遊。武侯的灑脫不入俗,武侯的為政清廉與運籌帷幄,武侯的身在茅廬心憂天下,是一直被他當作楷模、樣板鑄在心間的。

曾國藩一行人來到南陽城關時,正是偏晌時分,街麵已不十分熱鬧。出城奔西,人煙漸為稀少,一個時辰後才見一個挑擔子的後生,悠悠閑閑地迎麵而來。到了近前才發現,後生的嘴裏竟然哼著小曲,非常地無憂無慮。

肅順打馬向前攔住去路,用馬鞭指著問道:“小哥,‘諸葛廬’還有幾程路?”

後生白了肅順一眼,把頭向後仰了仰,一句話不說,側著身子昂首而過。

曾國藩在轎裏抱了抱拳,道:“敢則前麵就是‘諸葛廬’?”

後生點點頭,仍沒停步,嘴裏隻管哼著曲兒去了。

曾國藩不由讚歎一句:“真有諸葛武侯遺風!”

台莊冷笑一聲道:“依卑職看來,說不定是個啞巴也未可知!”

一行人繼續前行,很快便來到一個村莊。

曾國藩走出轎子舉目觀瞧,見村莊不甚大,也就百十戶人家的樣子。幾名小兒在村頭的一棵歪脖樹下,團團圍著個石桌子,正搖頭晃腦地背誦什麼東西。一個身穿長衫的老者,在小兒的旁邊倒背著手走來走去,口中也是念念有詞,顯然是個秀才底子的私塾先生。

曾國藩邁著四方步走過去,衝老者打個躬,笑著道:“擾煩,這裏可是‘諸葛廬’?”

老者慌忙還回個大禮,邊晃頭邊道:“客氣,此處正是臥龍岡。要尋‘諸葛廬’,客官須從村子穿過,眼見有一橫道,道外的十幾座草屋,便是揚名四海的‘諸葛廬’也。‘諸葛廬’乃臥龍岡最熱鬧的所在,此處百姓若買東西,必去‘諸葛廬’,那裏的東西是最全的,當然——”

曾國藩見老者說話絮叨,也就不再多問多聽,隨口道一句“謝了”,便轉身走回來。

老者卻在後邊不依不饒,連連道:“客官如若還找不到,隻管回頭來問可也。某是讀書人,不嫌煩的。所謂——”

曾國藩嚇得頭也不敢回一個,急忙上轎,一行人匆匆進村。

剛剛穿過村心,尚未走出村口,已望見坐落在村外的一大片草屋和草屋門前熱熱鬧鬧的景象。不用問,這便是四海聞名的“諸葛廬”了。

到了“諸葛廬”,轎夫把轎子歇在門前的一塊空地上,肅、台二位也都下了馬。

曾國藩走下轎子,見久仰的“諸葛廬”雖有些破敗,但氣象還是有的。大門的左邊是一長溜叫賣吃食的,喊著當地人才能聽懂的話,煎炒烹炸倒也齊全。大門的右邊便全是賣雜貨的攤子,大到缸甕,小到挖耳勺,圍的人也不少。

曾國藩同著肅、台二侍衛邁進大門,先拜了武侯的半身塑像,又到“春睡草堂”和其他幾間屋子轉了轉,竟然一件古物也未見到。

曾國藩不由大失所望,邊踱步邊自言自語道:“這怎麼能叫‘諸葛廬’呢?”

肅順接口道:“依卑職看來,叫菜市廬更貼切些!”

台莊隻是笑,一句話也接不上。

三個人走出大門,曾國藩無意中發現,在賣雜貨的攤子當中,竟然夾著兩個賣書的攤子。曾國藩走過去,放開眼瀏覽起來。

看著看著,曾國藩猛然在其中的一個攤子上,發現一套十卷本古色古香的《將苑》。

曾國藩心下一喜,慢慢地拿過那《將苑》,一卷卷翻過,又用鼻子聞了聞,馬上認定是明中葉的民間刻本。這個刻本與京城市麵流行的刻本最大的不同,是後麵附了五十幾頁的春秋戰國將帥圖譜,將帥們的天庭地角一一標明,別於常人麵相的地方都有文字說明。憑武侯的學識與成就,曾國藩相信這本《將苑》應該出於孔明之手。就算是偽本,也有可鑒之處。

曾國藩裝出漫不經心的樣子問了問價錢,守攤兒的人也漫不經心地答道:“五兩銀子,少一文也不賣。”

曾國藩想也沒想便摸出五兩銀子遞過,口裏道:“在下急著趕路,就不和你還價了。”

攤主一下子把嘴張大,眼睛望著曾國藩,雙手遲疑地接過銀子,掂了掂,那嘴尚未合攏。

在攤主的心裏,這套《將苑》隻值五十個銅板,竟然賣了個天價!

曾國藩已是小心地托起書,帶著肅、台二位向轎子走去。

臨上轎,曾國藩輕輕拍了拍《將苑》,滿麵春風道:“總算不虛此行!”

這回是肅、台二位把嘴張開老大。

在丹江口,曾國藩一行棄轎登舟,與一夥布匹商人合包了一隻商船,借著一路順風,幾天即進入湖北地界。從這一天起,曾國藩開始寫日記。盡管此時曾國藩已無考察之責,但他仍把沿途所見所聞詳細記下,作為自己每日的功課。

湖北境內不用登陸,曾國藩三人又和兩個鹽販子夥搭一隻小船前行。肅、台二位憋得不行,隻有曾國藩一人照樣忙得不亦樂乎。

肅順私下裏對台莊感歎:“咱滿族人能有曾翰林一半的勤奮,國運何至於如此頹敗!”

幾日的水路倒也風順。

在船上,曾國藩除了記日記,就是和肅順對幾局圍棋。台莊本是一個閑不住的、又不通文墨的武夫,偏偏又不曉棋道,每日憋得哇哇亂叫,跟個猴子似的,在艙裏不是抱怨船走得太慢,就是罵艄公太懶。——一船人都不理他。

●三百六十行,如此繁榮的景象,有清一代隻見於康乾盛世

兩個鹽商倒是安靜得很,除了偶爾登岸買些小用品及吃食之類,就是昏昏沉沉地睡覺,從不與曾國藩等人搭訕,透著商人的警惕。

曾國藩倒樂得無幹無擾地讀書寫字。

過了漢口,又棄舟乘轎走了多天,這才見前方影影綽綽出現了黑乎乎的崇山峻嶺,路上的獨輪小車也多起來。曾國藩便知道,已經進入了四川境內。

蜀道果然難!

行走的第一天,道路還算寬敞,也少水窪爛泥,轎夫的步子倒也能放得開。第二日上路不久,路便開始越走越窄,高高低低的山溝也多起來,水窪爛泥更是隨處可見。

兩名轎夫互相鼓勵著勉勉強強走到午時,窄滑石板盤山道便一條跟著一條地纏過來。不僅轎夫無法邁步子,馬也不能騎,隻能牽著一個台階一個台階地走。轎夫放下轎子,一臉的無奈和惋惜,腳銀眼看著是掙不到手了。

肅、台二位此時也早放了馬韁,正坐在石板上對著喘粗氣。

曾國藩走下轎子,放眼四處望了望,見不遠的一處山穀裏冒出青煙,想來是有人家的。

曾國藩略想了想,便走前一步,對肅順道:“肅侍衛呀,冒煙的地方定有人家,依我看,還是過去問一問,入蜀不能就這一條路吧?”

肅順和台莊急忙站起來。

肅順抬眼順著曾國藩的手指望過去,忽然道:“大人,可不是有人走過來?——倒省了卑職的腳力了!”

曾國藩眯起眼睛細細一看,果然真有兩個人向這邊走過來。

曾國藩暗自道:“這等荒山野嶺,倒是個養性修身的好去處!”

往這裏走的兩個人遠遠地便喊:“客人可是要過嶺?”說著話已是到了近前。

曾國藩點點頭,沒有言語,暗中卻在細細打量這兩個人。兩個人都是苦力裝束,一高一矮。兩人的腳下都綁了副皮底無幫鞋——便是一塊厚牛皮,胡亂用繩子綁在腳底的那種,湘鄉也是常有人穿的。寬厚的肩骨,粗粗的一雙腿,分明是慣走山道的人。

兩個人見曾國藩不言不語,隻是用眼上上下下地觀瞧,知道不相信,便道:“我們是專抬滑竿的,很便宜啦。沒有滑竿,你們是過不去的。”

肅順這時問:“這條山道很長嗎?”

一個人答:“坐滑竿,也要兩天的腳程啦!”

台莊這時問:“人能坐滑竿,馬呢?”

另一個搶著答道:“馬坐滑竿?我們是不抬的。——馬要單雇人牽才能過得梁。心疼銀子是不成事的。”

曾國藩聽了半天,總算聽明白了頭尾,便道:“聽二位的意思,好像是專幹滑竿這營生的。可我們是三個人,需要三副滑竿。二位隻能成一副竿,那兩副竿上哪裏去找呢?”

一聽這話,一個人一拍掌又用手一指來時的方向道:“那就是滑竿棧,是專抬滑竿的啦。——一副滑竿一天才要五十個大錢,蠻苦的!”

另一個補充道:“就算想過梁,今日也是不成的。隨我們到滑竿棧住一夜,再叫上兩副滑竿,明日早早上路,晚上正好歇在獅嘴灣棧。再走一天,這段梁就算過完了。”

台莊望望肅順,肅順望望曾國藩。曾國藩會意,隻好笑著對兩名轎夫道:“二位隻能回轉了。看樣子,沒有滑竿是入蜀不成了。”又回頭對肅順道:“肅侍衛呀,每人給他們一兩銀子,算是補償吧。”

打發走兩名轎夫,三個人兩匹馬便向滑竿棧走去。

到了滑竿棧才知道,所謂的滑竿棧,其實就是客棧,是專供滑竿夫和過往客商食宿的。

曾國藩三人當晚便宿在棧裏,熱心的店家又幫著雇了兩副滑竿和兩個牽馬的人,都是很壯實的漢子,統共才用了一兩多銀子。蜀人性直,一口價,省卻了討價還價的囉唆。

曾國藩透過稀爛賤的腳錢看川中百姓的日子,不用問,已是極其艱難的了。

三個人乘著滑竿,整整在山道上盤繞了兩日,才看見平原地區。

曾國藩於是又棄竿乘轎,肅台二位也重新上馬,一行人這才一路觀看風景,一路奔成都而來。

四川這幾年也是連連的天災人禍,“天府”二字名存實亡。尤其是近幾年,鴉片又從鄰省傳了進來,更是雪上加霜,弄得很多村落雞犬不聞,一打聽,都逃荒去了。

曾國藩走一路感歎一路。真是無糧不穩哪!就是因為連年歉收,人心慌慌了。

四川有三多,山多、樹多、盜匪多。幾個人加著百倍的小心,一天走不上十裏路,便趕緊歇腳,決不敢貪多求快。直走了三十幾日,才到簡陽府。

簡陽是成都的門戶,與成都已挨得很近了,由此路入成都,簡陽是必經之地。

一進簡陽城門,曾國藩對肅順道:“肅侍衛,咱們直奔簡陽府衙門,在這裏等那趙大人,然後一起進成都,四川巡撫衙門也好迎接,這樣,也才像個主持鄉試的樣子。”

台莊道:“咱們到成都等趙大人不也行嗎?”

曾國藩道:“台侍衛,鄉試是全省的大事,想那川中秀才翹首已久,主考官與副主考分開行走,太不合皇家規矩了。——在京師,本官乃一介書生,欽命入川典試,就是學差呀,學差代表的是皇家的威嚴,豈能馬虎!”

肅順由衷地讚道:“曾大人考慮的極是,咱們也應該換官服吧?”

曾國藩看了肅順一眼,滿意地點點頭。

轎子於是來到一僻靜之處。曾國藩換了從五品官服,肅、台二位也恢複了大內麵目。肅順是四品武官補服頂戴,台莊也打扮得威威武武。幾個人收拾停當,這才重新上轎、上馬,奔府衙而來。

一行人剛看到知府衙門兩旁的大石獅子,一個衙役就已大步流星地趕了過來,遠遠地就問:“來的可是四川鄉試主考大人?”

肅順一愣,答:“正是欽命四川鄉試主考官曾大人!”

衙役撲通在轎前一跪,道:“京報已來多日,府台大人天天讓小的在大門口等,總算盼來了!——請幾位大人稍候,小的這就去通報。”

說完,又猛磕了個頭,便爬起身,直跑進衙門裏去。

很快的,知府帶著各縣的官員十幾人迎將出來,一齊跪到轎前道:“簡陽知府張殿元叩問聖安——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曾國藩急忙下轎,肅、台二位也下了馬。

曾國藩深還一禮,道:“吾皇聖體安康,諸位大人請起吧。”

知府又施一禮:“學差曾大人不辭勞苦入蜀主持川中鄉試大考,下官代川中萬名學子謝過大人了!”

曾國藩急忙扶起知府:“隻恐下官學識淺陋,有負川中學子厚望,慚愧,慚愧!”

眾人就把曾國藩等三人擁進衙門大堂。

進了大堂,曾國藩把肅順、台莊介紹給各位,大家又重新見禮,這才歸座。

曾國藩小聲對肅順說:“把轎子打發了吧,不要驚動衙門中人。”

肅順點點頭,悄悄地走出去。到了門外,哪裏還有轎夫的影子。——一問站著的衙役才知道,知府早已付了轎錢,把轎夫樂嗬嗬地打發走了。

肅順隻好回衙門,如實跟曾國藩說了一遍。

曾國藩當時就讓肅順點出十兩銀子,對知府道:“下官謝過府台大人打發轎子,但下官出京已領了程儀,不敢再叨擾大人了,這是十兩轎銀,務必收下。”

知府滿臉通紅道:“曾大人,你太小看本府了。學差千裏迢迢入川典試,下官出些轎錢,還不該嗎?”

曾國藩把銀子往案上一放,深施一禮:“大人誤會下官了!川中受災,下官走一路難受一路。十兩銀子,能救二十條生命哪!”

這話讓堂上堂下都受感動。肅順也感動得險些掉了眼淚。張殿元隻得讓隨侍在側的師爺把轎銀收下。

當晚,曾國藩等一行三人住進驛館,一日三餐也由知府衙門單叫了廚子來驛館單做。依著張殿元,當日就要呈文巡撫衙門,稟告學差已到簡陽一事,被曾國藩攔住了。曾國藩告訴張知府,副主考趙楫因有事晚一二天才能到簡陽,待趙大人到後,知府再呈文稟告巡撫衙門亦來得及。因為京裏的鄉試公文早已來到四川各衙門了,相信該準備的,巡撫衙門早已備齊,應該是隻欠東風了。

第二天用過早飯,肅順和台莊便換了便裝想在簡陽各處轉轉,曾國藩也把紙筆硯拿出,想把落下幾天的日記補上。恰在這時,知府張殿元青衣小帽悄悄走了進來,竟無人跟隨。

曾國藩不勝驚訝,趕忙施禮讓座。

落座後,張知府小聲對三人道:“各位上差,今晨簡陽淤泥河口發現三具英吉利人的屍體,都泡得牛一般大,二男一女。簡陽第一次出現夷案,本府有些心慌,不知該如何處理,特簡衣來向上差討個主意。夷案非同一般,關乎國家命脈。殿元一介四品小官,哪處理得了!”

肅順沒言語。曾國藩問:“簡陽也有夷人嗎?”

張知府答:“以前倒沒有,隻是近一二年簡陽胡家在街心開了家煙館,便開始有夷人了。這些夷人也隻跟胡家有來往,不大在市麵上走動。據本府私查,胡家煙館的鴉片就是夷人帶進來的。”

曾國藩又問:“夷人來簡陽,不到衙門登記嗎?”

張知府搖頭道:“這些夷人都張狂得很,不肯到小衙門登記,好像巡撫衙門都有記錄。”

曾國藩沉思了一下,對肅順道:“肅侍衛,夷人進入境內,除到巡撫衙門備案外,照理是應該在當地衙門登記的,否則出現意外如何管理?”

肅順也道:“簡陽的英吉利人這麼做,顯然與大清律例不符。”

張殿元跺腳道:“三年前,四川總督洪都就是因為境內出了夷人命案而遭革職的,還有一個專負責夷案的道員被殺了頭。——現在這樣的事發生在簡陽,這不是要本府的命嗎?”說著話,頭上已冒出熱氣:“時下,夷案最難辦,誰經手誰倒黴。”

曾國藩冷靜地想了想,忽然道:“張大人,夷人死於打劫定是無疑了。”見張殿元點了點頭,曾國藩接著道:“人犯肯定是逃得無影無蹤了。國人曆來對夷人仇恨,仇恨的程度甚於匪盜。夷人在簡陽販賣鴉片而把知府衙門視如虛設,張大人何不就此機會懲治一下這些夷商?”

張殿元瞪大眼睛反問:“人都死了,還怎麼懲治?”

曾國藩的眼睛眯成一條縫兒。他把嘴湊近張殿元的耳邊說:“就地悄悄深埋,給他來個一問三不知,可好?”

張殿元精神一振,但接著就反問:“那夷人的頭目豈能跟巡撫衙門善罷甘休?”

肅順笑著道:“夷人販貨理應在當地的衙門備案,這樣追究起來,自然就合乎情理。——夷人追究巡撫衙門當屬情理使然,巡撫自然要追究知府衙門,知府衙門怎麼辦呢?——就隻能追究那胡家了!——張大人想想,是不是這個理兒?”

曾國藩道:“胡家敢與夷人做鴉片生意,資財當很雄厚,全部抄沒充公,怕能讓簡陽百姓吃上一年呢!府台大人這官恐怕就更好當了!”

張殿元這才放下心來。他站起身:“本府這就安排人去掩埋那三具夷屍。上差們的一席話,使本府茅塞頓開,回頭再來請教,就此告辭。”

望著張殿元遠去的背影,曾國藩對肅順道:“夷人表麵蠻橫,其實詭詐得很,用那上癮的鴉片掠奪我大清的白銀,弱我國力人力,為禍著實不淺!尤其林製軍獲罪後,夷人的氣焰更是空前囂張,朝中撫夷的人也越發地得勢了!——可那些夷人豈是得了這些便宜就能甘休的?長此以往,早晚要出禍亂!肅侍衛,你是皇上身邊的人,可知皇上是怎麼想的?”

肅順道:“大人高論!大人剛才的一番話,足見深思熟慮,滿朝文武恐怕沒有哪個能講得出來。至於皇上的想法嘛,奴才就不知道了。”

三個人又閑談了一陣,肅、台二位這才走出驛館,看簡陽的街景。

驛館裏隻剩下曾國藩一個人,他便把簡陽發生的夷案原原本本地記錄下來。曾國藩在最後寫道:“與夷人交涉最難持平,隻能相機決斷而已,別無他法。”頓了頓,他又寫道:“夷人仗持船堅炮利,從無道理可講。我大清文化發達,文明久遠,地廣人眾,如何就落後耶?深以為怪哉!”

他這時還沒有看到魏源等人介紹的西方著作,所以找不出答案。

轉天,趙楫等一行十幾人姍姍而來。他們因為是明正言順的公差而來,所以都穿著官服。為造聲勢,趙楫的轎前還特意豎了麵欽命四川典試的旗幟,好不招搖!

張殿元又是一陣忙碌。

到了驛館,趙楫先給曾國藩施禮道乏,然後曾國藩再向官階比自己大的趙楫施禮問安。不僅張知府覺著奇怪,連坐陪的及同來的大小官員都很疑惑:著五品官服的曾國藩是這次鄉試的正主考官,著四品官服的趙楫反倒是副主考官,萬歲爺這是怎麼了?

當天,知府衙門稟告鄉試正、副主考官已到的公文,由驛站發往省城的巡撫衙門。

第二天,知府衙門派了一百名親兵,又為五位考官各備了一頂黃緞轎——代表皇命的意思,前麵排了儀仗,加了開道鑼回避牌,旗也打得耀眼。

五頂黃轎浩浩蕩蕩地向成都進發。

一行人逢州過縣,都有地方官員跪接跪送,食宿也安排得盡善盡美,讓人一絲毛病也挑不出。沿途百姓都湧上街頭,廝擠著看皇上差來的主考大人,一路的嘖嘖歎羨聲。

一進成都,更讓人感覺出鄉試的重要來:四川總督寶興寶大人,一早便帶著巡撫、學政、布政使、按察使、各道及首府首縣等上百名大大小小的官員,光綠呢藍呢的轎子,就排了長長一裏地。又是焚香又是放炮,給死氣沉沉的成都加了點亮色。成都的百姓相擁著看,主要街道都站滿了人。

四川總督寶興親自來接鄉試主考官,這讓曾國藩、趙楫多少有點感激,從中也看出蜀人對這次鄉試的重視程度。

寶興是由京師兵部驍騎參領的任上調到四川做總督的。驍騎參領是正三品武官,總督則是正二品大員。雖然四川和山東一樣是簡省,簡就是小省,但總督的俸祿卻一絲也不比其他的省份短,年末光養廉銀就達一萬兩之多。寶興其人也確是旗人中較有魄力和膽識的人,到四川剛滿一年,便因政績突出,得到穆彰阿力薦,被升授了個掛名的協辦大學士,成了從一品大員。曾國藩離京前,穆彰阿特意把曾國藩叫到府裏,對寶興大加讚揚了一番;而對四川巡撫黃忠卻隻字未提。這就暗示曾國藩,寶興屬於穆黨體係。

曾國藩一落轎,寶興就帶人問皇上安,然後是對拜,接著是鼓樂齊鳴,直鬧到接官廳。進了大廳,由趙楫宣讀聖旨,寶興又是一陣跪拜,這才按品級落座。曾國藩、趙楫及幾名考官因為是皇差,自然坐上首,以下依次為:寶興、黃忠、肅順、台莊坐在一處,布政使、按察使及道台府州縣們坐在一處。接官廳空前地熱鬧。

閑聊了一會兒,寶興便悄悄拉了一下曾國藩的手,用嘴努了努後麵,兩個人就一起進了接官廳的後堂。

獻茶畢,戈什哈退出,寶興這才道:“翰林公沒進成都,穆中堂的信就已到了。中堂大人對曾翰林的學識人品讚譽備至,今日一見,果然與中堂大人信上說得一模一樣。——聽京裏來的人說,翰林公在洛陽被英桂誣諂,多虧聖上英明,本部堂真為翰林公捏一把汗呢!”

曾國藩道:“多謝寶大人掛懷。下官入蜀前,曾到穆中堂府邸向恩師辭行,中堂大人對寶大人也是讚不絕口,下官那時就想,皇上讓寶大人坐鎮蜀中,真乃川民之幸也!”

“言重了,言重了!”寶興一邊受用奉承話,一邊笑道,“以後還望翰林公在皇上麵前多多美言。”

曾國藩則話鋒一轉,問:“四川鄉試定的考期是九月初九日,現在已臨近考期,不知考棚是否完備?鄉試能否如期進行?”

寶興知道曾國藩不願談私事,遂道:“請主考大人放心,九月九日四川大考定能如期舉行。現在成都各會館,已住進一千名秀才了,預計今年參加考試的人數絕不會少於三千名。”

“哦!”曾國藩也高興起來:“這麼多士子,比湖南多一倍呢,天府之國人傑地靈,果然名不虛傳!”

寶興道:“本部堂特意在府邸給曾翰林收拾了間客房,雖不典雅,倒也還幹淨,一會兒就讓戈什哈把行李搬過去吧。本部堂請教起來也方便。”

曾國藩忙道:“不敢勞動寶大人,接官廳就蠻好。”

寶興正色道:“翰林公可不要錯怪了本部堂,這可是穆中堂信中特意關照的,說翰林公皮癬未愈,最受不得潮濕,加之又在洛陽大牢裏關了十幾天,我怕主考大人這場二十幾天的鄉試挺不下來呢。誤了皇家的事,本部堂可擔當不起啊!”

曾國藩想了想:“下官還是住這裏吧,鄉試主考官不住接官廳,卻住進總督府,這要傳出去,有礙大人官聲啊!——動問寶大人,蜀中可有好郎中?——說起這身皮癬,不怕大人笑話,倒真把下官害苦了,尤其是春夏交替、夏秋交替時節,幾乎無一日不發作。在京師時,門房天天給下官撓背,幾乎成了日課,直到撓出血,才感覺舒暢一些。”說到這,曾國藩重重地歎一口氣。

寶興道:“翰林公無須多慮,明日我讓人把‘怡興堂’的老掌櫃請來,讓他給診一診。‘怡興堂’出的專治皮癬的膏藥,靈著呢。——京師‘同仁堂’都買他家的貨呢!”

曾國藩急忙拱手:“那就有勞寶大人了。”

寶興站起身:“本部堂在總督衙門備了點薄酒素菜,為幾位上差接風洗塵,估計時辰到了,咱們走吧。”

兩個人就站起身,一前一後出了後堂。

不大一會兒,眾人簇擁著曾國藩、寶興,步出接官廳,上百頂轎子緩緩朝總督衙門而來。

轉天,一頂小轎果然把一耄耋老者抬至接官廳,這便是已九十高齡的、成都最大的藥行“怡興堂”老掌櫃徐和徐老先生。

見徐和被人攙了進來,曾國藩大受感動,急忙跨前一步攙扶,又親自斟了一杯茶奉上。

徐和落座後,顧不得喝茶,就急忙要為曾國藩驗看皮癬;曾國藩屏退其他人,這才脫掉內衣。

曾國藩內衣一脫掉,展現在徐和麵前的是一副斑斑血跡的身軀,胸和背部最重,有的已經在結痂,有的尚在滲血,紅紅的,隻見斑點,不見濃水,與一般的皮癬大不相同。

徐和看了許久,終於歎了一口氣道:“翰林公著衣吧,老夫活了九十二歲,隻聽祖上說過火蟒癬這一頑症,卻不曾親眼見過。現在想來,翰林公這身皮癬就是那火蟒癬了。老夫世代行醫賣藥,川中各大衙門所需藥品均由‘怡興堂’供應。不瞞曾翰林,老夫說一句不知深淺的話,翰林公這身皮癬,怕是難以治愈的了。”說罷獨自搖頭歎息,莫可奈何的樣子。

曾國藩一聽這話,霎時愣在那裏,腦海一片空白。

許久,徐和才徐徐說道:“老夫所製的膏藥中,倒有一種很對火蟒癬的症,但也隻起緩解作用,不能治愈。”

曾國藩一聽這話,才緩過一口氣來,說:“能緩解,對晚生來說已是恩同再造了。——不瞞老前輩,晚生進縣學前,為進一步求學上進,曾遊遍大江南北投師尋友,同時也訪問了無數藥行、名醫,但無一人敢下方開藥。晚生這些年,是咬著牙硬挺過來的,有幾次實在奇癢難耐,晚生就整夜地泡在鹽水裏。——看樣子,這身皮癬是真要被晚生帶進棺材裏去了!”

徐和站起身:“翰林公公務繁忙,老夫就不打擾了。我回去後就著人把膏藥送來。我再給翰林公抄一份方子,翰林公帶回京後就可自行配製了,隻求翰林公不要把方子傳出去。我徐家幾代製藥,不曾外傳過一個方子,老夫這是首例。翰林公珍重。”

曾國藩感動地雙手抱拳:“老前輩如此義氣,讓晚生感激涕零,無以為報,隻能說一聲謝謝了!”

曾國藩攙著徐和,直送到轎前,這才深施一禮作別。

午後,“怡興堂”的藥房總管把二十貼膏藥送到,又遞給曾國藩一封信。曾國藩知道那一定是膏藥方子了,於是就拿出紋銀二十兩,封好送給管家,哪知管家卻把銀子推開了。

管家對曾國藩道:“老掌櫃特意交代,膏藥是送給大人的,曾大人先用用看,前胸後背各用一貼,七天後,膏藥自然幹結脫落,隨發作隨貼,沒有固定時候,到時候也不用揭它,隨它自然脫落。小的來時老掌櫃特意交代,曾翰林是京裏的官,我家藥膏用上如有效果,就請大人動墨為‘怡興堂’題一塊扁額,就算徐家世代的福了。”

曾國藩想都沒想便道:“老掌櫃如此義氣,不管這膏藥對不對症,本官也要為‘怡興堂’題塊扁額。——來人哪,筆墨侍候。”

侍候在門外的戈什哈答應一聲,一會兒便把筆墨依次送過來。曾國藩提筆在手,一氣寫出三張“怡興堂”。

放下筆,曾國藩笑著說:“轉告老掌櫃,隨他老人家挑一張用吧。——獻醜了!”

管家歡天喜地地給曾國藩叩了一個頭道:“小的替老掌櫃謝過曾大人了。”

管家走後,曾國藩馬上脫掉衣服先在前胸貼了一貼膏藥,又喚過一名當差的親兵,為他後背貼了一貼。這才拆開信封看了看方子。

鄉試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頭天一早,四川巡撫黃忠帶著學政及布、政二司及首府、首縣的官員來接官廳,請主考大人曾國藩、副主考趙楫及考官們,視察考棚。

曾國藩帶著趙楫及考官們,興高采烈地被人簇擁著來到剛剛搭建不久的考棚前,緩步登上專為主考搭建的監考壇,放眼望去,一溜簇新的考棚盡在眼底。

考棚不同於貢院。

貢院是童生考取秀才的地方,屬長久性建築,由學政大人指派專人管理。而鄉試則因應考的秀才較多,考棚需臨時搭建,用後便拆除。各省鄉試常因考棚偷工減料而出現坍塌砸傷人的事,所以鄉試前視察考棚,是必需的一個環節,以示朝廷對學子關心。

站在監考壇上,黃忠對曾國藩說道:“聽學政衙門裏的人說,今年的考棚不僅規模大於以往,捆紮質量也高於往年。”

“可不是!”四川學政張也品接口道:“考棚搭了整整一個月,本憲一個考棚一個考棚地驗收,從沒這麼仔細過!”

曾國藩道:“真是辛苦學憲大人了!——咱們再看看考棚吧。”

黃忠道:“由張學憲親自把關,本部院以為就不用再看了吧?”語氣像在和曾國藩商量。

曾國藩未及講話,趙楫搶著說道:“中丞大人說得對。由學憲親自把關,還有什麼說的!——曾大人,咱們就此回轉歇息吧。明日以後,可就沒這閑情逸致了。”說畢,哈哈幹笑了兩聲。

曾國藩笑道:“既來了,哪能不看一眼考棚呢?傳揚出去,恐怕中丞和學憲的麵上都不好看。”話畢,帶頭走下監考壇。

眾人隻好跟下。

考棚果然捆紮得結實。二座、三座、四座……依次也還說得過去,隻是最後一座,曾國藩用手對當中的一根柱子推了推,感覺有些搖晃,又推了推其他幾根,有的不動,有的仍然搖晃。

曾國藩的三角眼眯起來了,臉也沉沉的挺難看。

曾國藩誰也不看,隻對著不牢固的柱子道:“這考棚必須加固!——本官一介書生尚能把他推晃,一旦有風,如何得了!”不吉利的話沒有說出口。

黃中丞看了看張學政,張學政望了望承辦的專指道員,專指道員臉一紅,立即對跟著的人道:“吩咐下去,馬上加固,子夜前必須完成,不得有誤!”

曾國藩補充一句:“順便把其他的幾棚也檢查一下,以防疏漏。”

黃忠歎道:“不愧是上差,辦起事來果然精細!”

張學政的臉上雖有些訕訕的,但也莫可奈何。

一行人這才轉道巡撫衙門,商量大考中的環環節節。

大考的這一天,總督衙門特調撥了一百名親兵,配合考官搜檢應考士子的衣服、考籃,同時維持考場秩序。考棚外,已早早地擺好香案,主考官曾國藩和副主考趙楫先領著士子們祭拜天地,遙拜皇上、孔聖。同來的考官又宣講了一下考場的規定,士子們這才從東西南北四個門,挎著考籃依號進入考棚。

四川鄉試如期舉行。

本次鄉試首題為《不知言,無以知人也》,次題為《體群臣也子庶民也》,三題為《人有不為也,而後可以為》,詩題賦得《萬點蜀山塵》。

是時盡管已入秋多日,但成都仍然燥熱無比,尤其是開考的這天,日頭出奇的毒,好像有意和士子們做對似的。考棚裏更是悶熱,有人打了赤膊,仍然渾身流汗,鄉試大考成了鄉試“大烤”!

曾國藩和趙楫帶上人做流動總監考,道、府、縣各官員有的被指派了房考,有人跟著巡考。

曾國藩見應考的士子大部分都鋪紙研墨寫了起來,但還有一些年紀大的考生,熱得幹喘氣,卻動不得筆;七十歲以上的有十幾名,不僅喘氣喘不均勻,眼看要暈過去。見了曾國藩,禮都不能施了,眼睜睜地望著,一句話都說不出。曾國藩大驚失色,深為自己的大意後悔不迭。通知衙門備冰塊已是來不及了,等辦事拖遝的衙役們把冰塊買回來,這些七老八十的老學究們不死也得暈倒!——不要說中舉,連保命都難。

他馬上讓台莊趕回接官廳拿上五十兩銀子速速去買冰塊,先保住十幾位老學究的命,再讓府台去置辦大量的冰塊,力爭一天之內給考生都配上冰塊,讓每一位考生都不會因天熱而錯過這次應試的機會。

台莊也看出了人命關天,五十兩銀子的冰塊很快便運進來。曾國藩立即著人將冰塊配到七十歲以上的老學究身邊,不得有絲毫延誤。

老學究們正熱得昏天黑地,有兩名八十歲的考生已是頭抵考桌開始嘔吐,眼看著要不行了,冰塊恰在這時放進來;盡管這樣,這些人也還是在兩刻後才醒覺過來,有人跪下麵北謝恩,有人邊謝恩邊訥訥自語:“聖恩啦,百年不遇的聖恩啦!”

冰塊開始一車連著一車地運進考棚,考棚裏響起一陣又一陣的謝恩聲。

冰塊配置完畢,考生都開始心平氣和地答起卷來。

一絲微笑淺淺地掛在曾國藩的嘴角,他想起了自己鄉試時的情景,心頭湧起無限的寬慰。

曾國藩嘴角的微笑尚未消退,問題又來了。

首縣典史拿著購置冰塊的憑據找到曾國藩,先問安,然後才小聲道:“稟上差,下官遵吩咐,已將冰塊購置齊備,共費銀一千三百三十三兩,大人先期破費的銀子尚沒有計算在內。藩台雖然將銀子如數撥出,但卻說,鄉試給考生購置冰塊,並無先例,糜銀過重,怕中丞大人怪罪。藩台讓下官請示上差,這筆銀子應該怎麼出。藩台有話,下官不敢不照辦,望曾大人體諒。”

曾國藩先沉吟了一下,又抬頭望了望肅、台二侍衛,這才道:“為考棚購置冰塊確是出於意外,本官見情勢危急,沒有來得及跟藩台商量,有些自做主張了。——藩台的話也不無道理,這筆銀子的名目的確難出。少尹哪,我看這筆銀子就不要難為藩台了,由官員們自行捐出吧。——我和肅侍衛、台侍衛每人認捐一百兩,餘下的,煩少尹上稟中丞、藩台,大家都多少捐上一些。湊個千把兩銀子,相信不會是件難事。”又對台莊道:“台侍衛,還得煩你回接官廳一趟,取出三百兩銀子給少尹。”

典史向曾國藩深施一禮道:“上差來川中主持鄉試,已讓下官們感激涕零,怎麼還要讓上差破費呢?——三位大人指認的數目下官情願代捐。”

曾國藩一笑道:“少尹此言差矣!——聖人雲:言必信,行必果。少尹不用顧慮,稍候片刻,著人找台侍衛領銀子便可。否則,台侍衛就得到衙門找少尹了。”

典史隻好匆匆離去,想必找巡撫、布政使商議認捐的事去了。

這正是曾國藩的過人之處。

鄉試進行的第二天傍晚,曾國藩在接官廳自己的臥房裏剛坐下,巡撫黃忠帶著兩名親兵便走了進來。曾國藩急忙奉茶讓座。

黃忠道:“內人燉了碗蓮子羹,又炒了幾個湘菜,本部院特來陪翰林公小飲幾杯。”說著話,親兵已把菜盒擺好。

曾國藩道:“又勞中丞大人費心了,下官隻好從命了。”

說完話,兩個人就圍著食案坐下來。

曾國藩不能飲酒,黃忠也未過分勉強,隻好一個喝湯,一個喝酒。肅順和台莊天天都有飯局,極少回來用飯。趙楫也和四川布政使英楠打得火熱,在接官廳飯堂吃飯的常常是五位考官和曾國藩。

黃忠也是兩榜出身,做了十年翰林院編修,才外放四川補過兩任知府,如今已是六十歲的人了,才熬到巡撫的位置。但黃忠這巡撫卻當得有名無實,除了每日在公文上蓋個印簽個字外,竟沒有幾件事能做。四川無論什麼事體,都是寶興一人掌握,包括外放一名知縣,沒有寶興點頭,黃忠就放不成。盡管當時其他省份也都是大權掌握在滿人手裏,但都還能走走過場,給予漢人相當的尊重。寶興則表現得相當赤裸。他常講的一句話是:大清的天下就是滿人說了算,漢人算個鳥!他對曾國藩的敬重完全來自於手握重權的穆彰阿。沒有穆彰阿的麵子,別說曾國藩隻是個從五品的中層官員,就算正一品的漢人大學士來蜀中主持鄉試,他寶製軍也不會給這麼大場麵的,頂多把巡撫亮出來應付一下也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