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李碧華 這才情豔行於世的“文妖”(3 / 3)

不過,亦舒的愛情裏還有暖情,碧華的愛情裏則始終氤氳著悲情。她寫過那麼多詭異傳奇的愛情故事,穿越時空、千年輪回裏全都是些人鬼蛇妖的情未了,她皆讓這些愛情走出了團圓的老路。有太多的人愛她這淒豔詭麗、辛辣暢意的愛之觀點了,清麗文字下透出的離經叛道,讓人猶如吃了一份酸爽的麻辣粉一般回味無窮。

有人問她為何愛寫男女間的情,她如是言說:“基本上,任何好看的小說不外八字真言:‘癡男怨女,悲歡離合’。”是如此,那些情愛才被她寫就得這般奇絕悲戚的吧!

也是,情愛故事,本就是悲情才更惹人疼惜。但是,她並不一味地寫到單調,反而是寫出了花樣,筆下的那些愛中的女子個個別有生趣,比如《胭脂扣》中的如花會女扮男裝三戲少爺;青蛇成了和尚的心魔,就算是怒目金剛,終也逃不過她的情絲萬縷,如是等等。這些被愛情濃墨重彩了的女子,個個美麗、有趣、剛烈、生機勃勃,不死不休地不是隻為了個男人,而是為了愛情。

隻是這些愛情,都成了她筆下含笑飲砒霜的傷。你看,她寫的《青蛇》,白蛇嫵媚柔情,青蛇妖嬈天真,為了愛人她們變得癡和笨,用盡所有情愫造就一座幻象叢生的園林,醉生夢死,談些生死相許的夢話;為圓自己個有情人的酣夢,更是不惜水漫金山、搭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卻還不知清醒。而許仙則成了個不過是愛自己勝過他人的懦夫,依依挽手、細細畫眉的枕邊人,給她講著最好聽的情話來熨帖心靈,卻因已得手,在時日漸長後,在挫折麵前時,漸漸地沒有一句話說得對了,沒有一個動作是硬朗的了。倒是法海,成了女人用盡千方百計博他偶一歡心的金漆神像,生死佇候,等他稍假辭色,時間愈久,仰之彌高。

這樣的故事裏,每個人都淪陷在“愛情含笑飲砒霜”裏,誰都無法從愛裏抽離,白蛇以兩情相悅,許仙以所謂多情,法海以替天行道。饒是青蛇看得最透,卻也以不甘寂寞來自欺欺人。最後的最後,幾百年後,雷峰塔倒,白蛇再入人間,依然看不透紅塵情癡,再次追逐一個藍衣少年。青蛇也依舊是她的妹妹,依然還在問人間有情,可情在何處。

她們的故事裏將依然有著生生不息的糾纏。

我最難忘記的還是,小青抱著慘死的白蛇,努力學著姐姐擠出眼淚的樣子,從不知淚為何物的她在人間情愛裏終於流下了眼淚。眼淚,成了她這個蛇妖的成人禮,愛也終究在她的心裏生了根發了芽。

這一生,她們終在愛裏無法掙脫。

《霸王別姬》裏的愛情,是兩個男人一生的愛恨癡纏。帝王將相、才子佳人的故事裏的那些情情愛愛、卿卿我我,都不過瑰麗莫名,根本不是人間的顏色。人間,是這被愛折磨後抹去了胭脂的臉。紅塵孽債皆自惹,何必留傷痕?互相拖欠,三生也還不完,回不去,也罷,不如了斷,死亡才是永恒的高潮。

這樣的愛,不是砒霜又是什麼?互相撕扯的人生,最後以死亡為終結。

真實的東西,都是最不好看的。她筆下這人生如戲、戲如人生裏的愛情才最迷人。這些愛情,不是太餓,便是太飽,不是賠盡,便是全贏,無一出是圓滿溫情。

能寫出這樣的愛情,是她的洞悉人心,她的利落與陰毒,她的不留一絲情麵。時而是《青蛇》裏的小青,時而是《胭脂扣》裏的如花,時而是《霸王別姬》裏的虞姬……她們個個似愛情裏的鬼魅,本不是這個世間的人,來世間走一遭,了解了愛恨情仇之後,默默歎息一聲,拂袖而去,再不眷戀。

她自己亦寫過這樣的文,來詮釋她眼中的愛情:“但我認為比較迂而優雅的姿態,是‘下毒’,一天一點一天一點。下毒者表情是愛憐的,被下毒的人卻一臉無辜。不知不覺,生命一天一天摧朽、痛楚、消失。——而愛情,則是含笑飲砒霜。”

也是,生之歲月裏,在愛情裏,誰不是心甘情願,像飲抹了蜜糖的毒藥,明知危險,不可深陷,卻還是以飛蛾撲火之勢,全力以赴。

獲得了,是圓滿;失去了,隻好認命。

五上等生活,下等情欲

現實裏,她是出世,亦可入世的。隻因,她看懂世情,懂得如何超脫。所以,她雖冷眼看世,心中悲憫,卻仍舊可把自己定位為一個普通女子,談普通的愛戀,愛上不愛她的男人,將潰不成軍的愛恨一泯入心,變成了寫作的靈感,或文字,或故事。

她對女子的生活,始終有著自己最好的詮釋:一個女子,無論長得多美麗,前途多燦爛,要不成了皇後,要不成了名妓,要不成了才氣橫溢的詞人……她們的一生都不會太快樂。不比一個隻成了人妻的平凡女子快樂。

由是,她在遇見郭崇元之後,踏實地成了他的妻。隻這一點,或許就贏了許多人。比如愛玲,她的一生都因愛人而始終囿於胡蘭成的逆流中。論情商,愛玲明顯輸了,盡管她們都擅長寫男女情愛,都深諳愛情世事。

或許,她遇人淑吧。他們相識於1976年,那是一個作品研討會,作為出版工作者的郭崇元看到桌上的名牌,對她的真名李白產生了興趣,於是故意打碎會場花瓶,而被會場負責人帶到辦公室去見她。

“算了,算在我賬戶上。”她大手一揮的豪邁,就此入了這個好奇人的心。當時的他並未及時言謝,而是將目光投在她的手上。一段寂靜之後,他幽幽地說了句:“手無戒,必待字閨中。”

此後,他便經常拿著報紙到她的辦公室討教。某一次,他終聊漏了嘴說出了花瓶事件背後的深意。如是,她才如夢方醒。一段情緣,也由此而生。

未曾有什麼波瀾不驚,這段愛情裏少了太多她戲文裏的橋段,她沒有收到過花,也甚少卿卿我我。不過,他是她心裏認定的那個人,要不一向低調的她不會於偶然間忍不住炫耀和他之間的幸福,還坦言他是個有禮貌、學識淵博的人。現實中的情人能如此,就足夠了。若是似胡蘭成那樣奇情的人,也是情殤,會落入愛他的俗套傷了性靈的。

很快,他們結婚。婚禮簡單,也不做任何多餘的操辦,見證人竟還是兩人出版的書籍,高高厚厚地堆在桌子上。也是,世情看透,一切儀式都顯得那麼的多餘和不合時宜。

她,始終忙碌,身兼數職常常會捧著稿件就睡著了。他始終很心疼她,經常幫她收拾淩亂的書桌和床鋪,包攬一切的家務。她漸漸被他慣壞,越來越對他產生依賴,經常與之對談的話語都是使喚,比如:“郎君,冰箱可有果汁?”“我的字典你看到沒有?”……如是等等,他完全成了她的小工、侍婢。不過,他永遠對此無怨尤,樂此不疲地圍著她忙活。

或許,這就是世人追尋的幸福婚姻的最佳境界吧!平淡的瑣碎裏,豐盈著包容的溫情,彼此還有著膠著纏綿的共同語言。

所謂,我懂你,一如你懂我,說的即是這般吧!

曾經,她給過夫君一個簡短的自我畫像。年齡:數字太大;三圍:數字太小;身體特征:頭角崢嶸;性格特征:忠肝義膽,一絲不掛;願望:不勞而獲、醉生夢死;所崇拜的快樂美滿人生:七成飽,三分醉,十足收成;過上等生活,付中等勞力,享下等情欲。

這是她的聰明之處,一切都看得太透,一切都不爭不搶。

都說,隻要狠狠地去愛或恨,就能成為作家和詩人,靈感總是於痛苦中爆發,多數才女死於情海恨波。

然而,她不同,她是個絕對的另類,她在生活裏,始終歲月靜好。

盡管,她被人所知的狀態始終如謎,但是我知道,即使半生來去間,恍然一夢醒,寫遍紅塵情苦的她依然可自在灑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