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起義初期農民軍在陝西、山西的戰鬥
明王朝在北京的最後一個皇帝明思宗朱由檢即位的第一年崇禎元年(1628),也就是覆滅明王朝黑暗統治的農民大起義爆發的一年。
這一年,陝西已遭到兩年大旱,農作無收,造成普遍的大饑荒。饑民已經吃盡草根樹皮,甚至吃泥土、吃人。可是明王朝的貪官汙吏還要逼迫農民交納賦稅,“嚴為催科”,引起廣大饑民的無比憤怒。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七月間,白水縣饑民王二(就是後來農民軍首領之一的王子順)率領數百饑民闖入澄城,殺死了催糧逼稅、激起民憤的澄城知縣張鬥耀,並攻打蒲城、韓城、宜君等地。他們的行動是遍布幹柴的陝北高原的火種,立即形成了燎原的烈焰,起義軍的大旗一支接一支在陝西各地樹立起來。關於大起義爆發的時間,各書記載有異,此從《罪惟錄》《國榷》《平寇誌》《明史紀事本末》等書。《明史紀事本末》卷七十五載巡按陝西禦史吳煥上疏言:“盜發於白水之七月。”當時,流亡各地的饑民起來了,被裁減的驛卒起來了,貧苦的士兵也帶著他們的武器和戰馬投入了大起義的洪流。因此,大起義一開始就以迅猛異常的威力在各地相繼爆發,成為“叛卒、逃卒、驛卒、饑民、響馬、難民”等各階層貧苦人民的聯合行動。西北高原的回族和蒙古族貧苦人民也和漢族弟兄一道起來共同反抗封建統治階級的暴政,並帶來了大量的馬匹,增加了農民軍的騎兵力量(當時的史書稱呼這些原住於邊境或河套地區的少數民族起義者為“邊賊”“套虜”。後來成為起義軍首領的馬光玉和馬守應先後稱老回回,很明顯是回族;興加利哈和屹烈眼很可能是蒙古族。據闕名《紀事略》之載,張獻忠臨犧牲時,部下尚有數千蒙古士兵)。崇禎二年(1629)三月,戶部侍郎南居益上疏,說到大起義爆發時的情況:“去歲闔省荒旱,室若磬懸,野無青草,邊方鬥米貴至四錢。軍民交困,囂然喪其樂生之心,窮極思亂,大盜蜂起,劫殺之變,在在告聞。適青黃不接,匱乏難支,狡寇逃丁,互相煽動,狂烽愈逞。帶甲鳴鑼,馱馳控弦者,千百成群,橫行於西安境內。”《明季北略》卷五。
數月之內,陝西各地響應王二起義的隊伍很多,如王嘉胤、不沾泥、王左掛、苗美、飛山虎、大紅狼、周大國、王大梁、高迎祥、黑煞神、混天王等。陝北以王嘉胤為首,以黃龍山區為根據地,王二、高迎祥均率部與之合,力量最強。陝南以王大梁為首,攻取略陽,威震漢中。在陝西全境,“秦地數千裏,多深山大穀,足為盜區……夷漢兵民相煽而動,披甲跨馬之賊出沒於蒲城、白水、涇陽、耀縣、富平、淳化、三原及漢中、興安(今安康),勢如燎原。”戴笠、吳殳:《懷陵流寇始終錄》卷一。轟轟烈烈的明末農民大起義就這樣勢不可遏地爆發了。起義軍後期最重要的領袖之一張獻忠這時已經參加起義,是以王嘉胤為首的陝北起義軍集團中的一支重要力量。張獻忠參加起義的時間各書記載不一,尚難確定,當在崇禎元年至三年之間,有待進一步研究。
張獻忠,字秉吾,號敬軒,陝北膚施縣(今延安)柳樹澗人,生於明萬曆三十四年(1606)九月初十。關於張獻忠生日,記載有異,此從《明季北略》。另,餘瑞紫《流賊陷廬州記》作九月十八。待考。世屬軍籍,但到他父親時可能已經脫離軍籍,在家務農。張獻忠自幼家貧,讀書不多。成人後,曾在官府做過捕快,被革職。又投入軍營作邊兵,仍受欺侮,還差點被判死罪。因他曾在邊境上立過戰功,藝高力大,相貌奇偉,軍官陳洪範為其說情,方免一死,挨了一百軍棍,被關入獄中。出獄後,窮無所歸,正值各地起義軍蜂起,便懷著強烈的階級仇恨同苗美等人一道起義,參加到王嘉胤領導的大集團中,自領一隊,其隊力量最強。由於他作戰勇敢,身材魁梧,剽勁果俠,聲如巨雷,麵目微黃,所以軍中多稱他諢名為黃虎,他自稱西營八大王,簡稱八大王。
這裏附帶說明一個問題。農民起義軍首領不以真名聞世而多有諢名綽號,這在我國古代農民戰爭史中是比較常見的。早在東漢末黃巾大起義中就有黃龍、青牛角、張白騎、雷公、飛燕、白雀、李大目等。到了明代更為普遍,如成化(1465—1487)時的荊襄流民起義中有一條蛇、坐山虎;正德(1506—1521)時四川藍廷瑞起義,藍廷瑞稱順天王、鄢本恕稱刮地王、廖惠稱掃地王等。在明末農民大起義中,起義軍首領幾乎每人都有諢名,稱呼真姓名者極少。各種名目散見各書,約在一百五十種左右。他們互標或自立諢名,其主要目的是為了不致暴露自己的真實姓名,以免連累親族受害。戴笠、吳殳:《懷陵流寇始終錄》卷一。各種諢名相當複雜,有的是以其出身相稱,如張大受是鐵匠,打鐵時火花四濺,故名滿天星;趙勝是讀書人,夜夜點燈,故名點燈子;馬光玉和馬守應是回族,故先後稱老回回等。有的是表示其行為特征而以動物相喻,如劉九思叫上天猴,李過叫一支虎,景可勤叫黃鷂子等。有的是景仰曆史上或傳說中的著名人物,如羅汝才叫曹操,常國安叫托天王,高加計叫險道神等;慕名水滸英雄而取名者很多,如宋江、燕青、一丈青、黑旋風、混江龍等。更多的是起義者為了表示為反抗黑暗統治而堅決鬥爭的決心,如高迎祥、李自成先後稱闖王,許可變叫改世王,劉希堯叫治世王,賀錦叫爭世王,劉維明叫逼反王,王友進叫爭食王,劉國能叫闖塌天,馬進忠叫混十萬等。
大起義爆發之後,發展極為迅速,陝西全境和山西、河南部分地區到處燃起了起義的烈火。“開門納賊,民盡盜也;縛將投賊,兵盡盜也。”談遷:《國榷》卷九十一。廣大農民紛紛響應,有許多全家投入義軍,米脂縣有十分之七的農民參加了起義。大量的士兵也掉轉了矛頭。如崇禎二年(1629)冬天,明延綏總兵吳自勉、山西巡撫耿如杞等帶領軍隊入衛京師,因為缺乏糧餉,在周圍起義群眾影響下,這些軍隊的士兵全部投入了起義軍的隊伍。他們都是穿著軍裝的農民,帶著武器、戰馬和軍事技術加入起義軍以後,大大增強了起義軍的實力。即所謂“潰兵得饑民則響導既精,饑民得潰兵則壁壘益厚”穀應泰:《明史紀事本末》卷七十八。。可是在起義軍迅速發展的同時,也存在著力量分散的弱點。起義初期,各地義軍基本上都獨自活動,沒有一支中堅力量,缺乏相互配合,更無統一行動,這就大大削弱了戰鬥力,因而起義軍首領王大梁等相繼犧牲。
麵對著各地俱起的農民大起義,明朝中央無論從兵力還是財力上,一時都難以進行全麵鎮壓,所以在大起義爆發之後,便企圖以招撫作為瓦解起義軍的主要手段。當然,隻要那些鎮壓農民軍的督撫們還有一定力量時,或處於相對優勢時,仍然是要采取血腥的屠殺手段的。甚至那些暫時受撫者亦不能免於殺戮。同時,對於當時一些受撫的農民群眾,明朝政府並不能解決其生計問題,一點微薄的賑濟,也不能免於饑餓,更何況當時根本就無糧可買。所以,雖然有部分起義群眾在欺騙之下曾經接受招撫,但很快又重舉義旗,“隨撫隨叛”,一年中會發生幾十起這種事件。後來,有的義軍就把受撫作為一種取得暫時休息或玩弄敵人的手段,“名降而實非降也”穀應泰:《明史紀事本末)卷七十五。,簡直“視總督如兒戲”,使明朝的招撫政策完全破產。主撫最力的三邊總督楊鶴、陝西巡撫劉廣生等皆被撤職查辦。從崇禎五年(1632)起,明朝中央開始集中全力鎮壓陝西農民起義軍。
張獻忠在王嘉胤營中是時分時合的。崇禎三年(1630)春,他曾和一丈青、小紅狼等人在陝西、山西交界的河曲地方偽降於楊鶴,積蓄力量。六月間,王嘉胤率軍攻陷府穀、河曲等地。張獻忠馬上在米脂以吳家山、黨家坪、薛家崖等十八寨人馬應之,重舉義旗,自立一軍,有眾五六千人,活動在陝北的安定(今子長西)、安塞、米脂、青澗(今清澗)、綏德等地區。次年春天,農民軍主力在王嘉胤率領下轉入山西。六月末,王嘉胤在陽城為叛徒所害。紫金梁王自用被推為農民軍首領,共集三十六營,眾二十萬。張獻忠名列三十六營之中,但此時尚未入晉,仍在陝北。
崇禎四年(1631)七月,屢次招撫失敗的楊鶴被明廷革職下獄,原延綏巡撫洪承疇被任命為三邊總督,率曹文詔、賀人龍、張應昌諸將進行攻剿。當時,農民軍大多轉入山西,陝北的力量比較薄弱,可天飛、郝臨庵、上天龍、獨行狼等部皆遭敗績。為了保存實力,張獻忠和羅汝才(曹操)等在十二月又偽降洪承疇於延安,但並未停止活動,即是所謂“焚掠如故”。崇禎五年(1632)三月,複舉義旗,同高迎祥、羅汝才等一道轉入山西,同三十六營會合。
此時,山西成了農民軍會聚之所。由於多次戰鬥的教訓,農民軍各部的相互聯係增強了,大致都在王自用的統率之下,故勢力相當雄厚。山西的明軍力量比較薄弱,而山西廣大農民和士兵的革命情緒卻與陝西相似。因而各部農民軍進入山西之後,即得到“饑民為之內應”,屢戰屢捷,發展很快,迅速控製了晉西北的廣大地區。張獻忠入晉之後,馬上就配合農民軍其他各部向明軍展開進攻。七月中,連破大寧、隰州(今隰縣)、石樓,八月攻下澤州(今晉城),全晉震動。明軍為了挽救在戰場上的失利,便設法對三十六營中部分首領進行分化誘降。亂世王、八金剛、老回回等發生動搖,王自用本人也不夠堅定,但張獻忠等五部堅決反對,並向南發動猛烈進攻,連破濟源、溫縣、修武、武陟、輝縣等地,擊破了明軍的誘降陰謀,堅定了大家的信心。到本年年底,農民軍又展開統一行動,以澤州一帶為中心,分兵三路發動進攻:王自用、邢紅狼等向西南方向的垣曲(今垣曲南)進攻;亂世王、破甲錐等北上攻長子,並一氣攻下遼州(今左權),進逼太原;張獻忠、掃地王等則率軍向西北的霍州(今霍縣)方向發展。經過半年多的戰鬥,北起河曲、南至濟源,農民軍無所不至,除了山西全境之外,還發展到了北直隸(今河北)和河南境內。
崇禎六年(1633)初,明軍通過一個農民軍叛徒韓憲廷進行離間,農民軍又分為七大股:王自用、張獻忠、混世王、關索(又作關鎖)、羅汝才、闖塌天、興加利哈(又作興加哈利),每部約萬人,各自行動。這樣一來,削弱了原來三十六營的聯係,軍力受挫,數次為明軍曹文詔、左良玉、艾萬年等所敗。二月,混世王戰死。四月,王自用病卒。農民軍在明軍壓力下,逐步由北向南轉移。五月中,諸軍會於磁州(今河北磁縣),高迎祥代王自用成了農民軍的非正式首領。六月,高迎祥、張獻忠、羅汝才等在濟源合營,在今天的山西、河南、河北交界地區的濟源、彰德(今安陽)、懷慶(今沁陽)、輝縣等地同明軍多次激戰,農民軍逐漸處於不利狀態,滾地龍、一盞燈等相繼犧牲,情況十分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