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船政局由鐵廠、船廠和船政學堂三部分組成,是當時大清國唯一的一所專門製造汽輪船的大型製造工業。船政學堂又稱“求是堂藝局”,招收十六歲以下的學生,分前學堂(造船班)、後學堂(駕馭班),體製悉按法國海軍院校成規。
因福州船政局設在馬尾,故又稱馬尾船政局。
三
這時,陝甘一帶地方,因連年歉收,爆發了規模更加浩大的回民起義,其聲勢隻在太平天國之上,不在其下。義軍在極短的時間內發展成幾十萬之眾,並很快將陝甘一帶大部分州、縣占據。陝甘總督楊嶽斌會同陝西巡撫劉蓉,緊急向朝廷告急。陝甘形勢岌岌可危。
朝廷原打算把官文調過去,哪知把他傳過來後,聽說讓他去陝甘,他竟然一跤跌倒,昏倒在皇宮裏。
經過反複商量,慈禧太後決定把左宗棠調離閩浙。左宗棠現在在兩宮太後的眼裏,就是滅火隊員,哪裏著火,就調他去哪裏。
聖旨跟著就下來了,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準楊嶽斌開缺回籍養病,左宗棠轉補陝甘總督。左宗棠所遺閩浙總督一缺,放馬新貽補授。著英桂署理福建巡撫,放徐宗幹轉補浙江巡撫。
左宗棠接到轉補陝甘總督的聖諭後,腦海頓覺一片空白。心裏想的是:船政局完了!因為馬新貽根本不讚成成立什麼船政局,認為是瞎扯淡。
他當夜把徐宗幹、胡雪岩等人召集到總督衙門,集思廣益,讓大家想辦法。可這個時候,誰能想出更好的辦法呢。還不是按朝廷說的辦。
左宗棠急得兩眼冒火,捶胸頓足,卻又無計可施。
時間是同治五年(公元1866年)八月十七日,左宗棠已經五十五歲。
想了幾天,左宗棠終於想到了曾國藩。處理這種事,自己的這位老哥哥最有經驗了,為什麼不問問他呢?左宗棠說辦就辦,馬上就給曾國藩寫了一封信,讓曾國藩給出個主意。
曾國藩收到左宗棠專人遞送的書信後,略想了想,便給恭親王和左宗棠各擬函一封。曾國藩向恭親王建議說:“左宗棠入陝甘後,軍餉必要從閩浙出,而浙省將興,餉必無出,餉源隻能在閩。徐宗幹久在福建,與左宗棠又配合默契,似不宜動。”曾國藩最後又向恭親王建議說:“福州船政局新成,須派大臣專管。該局由左宗棠一手創辦,左宗棠現雖調任陝甘總督,但對船政局一切事務仍當預聞,方為萬全之策。”
曾國藩給左宗棠的信中,先談了一下自己對陝甘用兵的看法,認為兵單不能成事,提出擬調劉鬆山大營隨行前往。曾國藩最後才談到船政局。曾國藩認為:“為使船政局不受督撫幹預,非奏調一名大員專管不行。”曾國藩建議左宗棠“上書總理衙門並奏請朝廷,奏請起複正在福州丁憂守製的前江西巡撫沈葆楨為船政局大臣,由部頒發關防,凡事涉船政,其可專折請旨,不受督撫節製”。
曾國藩短短的一封信,讀得左宗棠茅塞頓開。
他顧不得多想,提筆便給總理衙門上書。書曰:
竊維輪船一事,事在必行,誌在必成。而將軍、督撫事務既繁,宦轍靡常,五年以內,不能無量移之事。洋人性多疑慮,恐交替之際,不免周章。前此本擬俟開局以後,請派京員來閩,總理船政,以便久司其事。現則請派京員已迫不及待。惟前江西巡撫沈幼丹中丞,在籍守製,並因父老,服闋欲乞終養,近在省城,可以移交專辦。沈中丞清望素著,遇事謹慎,可當重任,派辦之後,必能始終其事。
書函發走,左宗棠對胡雪岩一班人說:老話講,宰相肚裏可撐船,我一直不信,今天看曾相國,書薦沈葆楨管理船政,我才知此言不虛。
沈葆楨
四
左宗棠為什麼發如此感慨呢?原來,曾國藩與沈葆楨之間也是有過一些過節的。曾、沈二人之間的恩怨,不獨湘係的人知道,楚、淮各係的人也都盡知。
沈葆楨字幼丹,福建侯官人,道光二十七年(公元1847年)進士,選庶吉士,期滿授編修,遷禦史。在禦史任上,數上書論兵事,為鹹豐帝所知。鹹豐五年(公元1855年),出為江西九江知府。九江為太平軍所破,得曾國藩保舉,為湘軍辦理營務,次年署廣信知府,同太平軍作戰。曾國藩惜才,累疏薦其能,詔嘉獎以道員用,鹹豐七年實授廣饒九南道。鹹豐八年,賞三品頂戴按察使銜,轉補吉贛南道,未就,旋奉曾國藩之命回籍募勇。時曾國藩在江西用兵累受江西巡撫陳啟邁掣肘,曾國藩怒參陳啟邁,並密保沈葆楨為江西巡撫。朝廷隨後下旨說“朕久聞沈葆楨德望冠時,才堪應變,以其家有老親擇江西近省授以疆寄,便其迎養”。依曾國藩原意,沈葆楨出自幕府,到任後,斷不會為厘局一事與自己掣肘。
但沈葆楨到江西後,見曾國藩在江西設厘卡如雲,而全然不顧江西本省的死活,便拜折一篇,稱江西百姓窮苦,百業凋敝,奏請湘軍在江西所設厘局,應分撥一半給江西本省留用。朝廷詔準。沈葆楨所為,大傷曾國藩之心,亦讓所有湘軍將領惱火。有人甚至背著曾國藩去信責問沈葆楨,問沈葆楨如此作為,是否想蹈陳啟邁的覆轍。沈葆楨卻是不理,依然我行我素。這件事,使曾國藩與沈葆楨之間,無法再像從前那樣相處,但曾國藩仍然很敬重沈葆楨。沈葆楨為官清正,敢作敢為,從不以私廢公。曾國藩敬重沈葆楨還有另外一層原因,沈葆楨是一代名臣林則徐的女婿,這後一點,最被時人看重。
盡管沈葆楨對曾國藩來說有負義之舉,但沈葆楨也確有沈葆楨的難處。從曾國藩向左宗棠密薦沈葆楨總理船政這件事來看,曾國藩不僅理解了沈葆楨當時的處境,也原諒了沈葆楨。
就目前的情況來看,憑沈葆楨的名望,若他當真能出任船政大臣,不要說馬新貽奈何不了船政局,就連福州將軍英桂,也不敢輕易便對船政局下手。
左宗棠很快拜發《請簡派重臣接管輪船局務折》。左宗棠在折中寫道:
臣維輪船一事,勢在必行,豈可以去閩在邇,忽為擱置?且設局製造,一切繁難事宜,均臣與洋員議定,若不趁臣在閩定局,不但頭緒紛繁,接辦之人無從諮訪,且恐要約不明,後多異議,臣尤無可諉咎。臣之不能不稍留兩三旬,以待此局之定者此也。惟此事固須擇接辦之人,尤必接辦之人能久於其事,然後一氣貫注,眾誌定而成功可期,亦研求深而事理愈熟。再四思維,惟丁憂在籍前江西撫臣沈葆楨,在官、在籍久負清望,為中外所仰。其慮事詳審精密,早在聖明洞鑒之中。現在裏居侍養,愛日方長,非若宦轍靡常,時有量移更替之事。又鄉評素重,更可堅樂事赴功之心。若令主持此事,必期就緒。商之英桂、徐宗幹,亦以為然。臣曾三次造廬商請,沈葆楨始終遜謝不遑。可否仰懇皇上天恩,俯念事關至要,局在垂成,溫諭沈葆楨勉以大義。特命總理船政,由部頒發關防,凡事涉船政,由其專奏請旨,以防牽製。其經費一切,會商將軍、督撫臣隨時調取,責成署藩司周開錫不得稍有延誤。一切工料及延洋匠,雇華工,開藝局,責成胡光墉一手經理。緣胡光墉才長心細,熟諳洋務,為船局斷未可少之人,且為洋人所素信也。此外尚有數人可以裨益此局者,臣當谘送差遣,庶幾製造、駕駛確有把握。微臣西行萬裏,異時得觀茲事之成,區區微忱亦釋然矣。至此事係臣首議試行,倘思慮未周,致多疏漏,將來察出,仍請旨將臣交部議處,以為始事不慎者戒。
折子裏說的胡光墉,就是胡雪岩。
當晚,胡雪岩從起稿師爺的口裏得知左宗棠密保他一手辦理船政局以後之工料購進及延洋匠、雇華工、開藝局等事後,登時把他喜得心花怒放。
胡雪岩夢寐以求的這個肥缺總算被他撈到了。
五
第一道聖旨先期入閩。旨曰:
有人奏,左宗棠調補陝甘總督,其後路糧餉多由閩出。左宗棠與徐宗幹相處最久,配合默契,當此時艱之時,徐宗幹似不宜調補浙撫。覽奏均悉。馬新貽暫毋庸升授閩浙總督,徐宗幹著毋庸調補浙江巡撫。閩浙總督著漕運總督吳棠補授。吳棠未到任前,閩浙總督著福州將軍英桂暫行署理。左宗棠離任後,製造輪船一事著吳棠接辦,不可日久廢弛。欽此。
相距五日,第二道聖旨又火速遞到。旨曰:
前因閩省設廠製造輪船,事關緊要,特經諭令吳棠接辦,茲據左宗棠奏請派重臣總理船政,接管局務一折。該督以輪船事在必行,不以去閩在邇,遽行擱置,實屬沈毅有為,能見其大。著遵奉前旨,將設局造船事宜辦有眉目,再行交卸起程。沈葆楨辦事素來認真,人亦公正廉明,現雖守籍家居,惟事關船政大局,必須經理得人。該前撫務當出而任事,不可稍行諉卸。所有船政事務,即著該前撫總司其事,並準其專折奏事。先刻木質關防印用,以昭信守,一俟局務辦成,再行奏請部頒關防。一切應辦事宜並需用經費,均著英桂、吳棠、徐宗幹妥為經理,仍隨時與沈葆楨會商,不可稍有延誤。道員胡光墉,即著交沈葆楨差遣。
接旨的當晚,左宗棠在讓文案擬就《詳議創設船政章程購器募匠教習折》和《密陳船政機宜並擬藝局章程折》的同時,又附《船局事件仍必會銜具陳以昭大信片》。片曰:
再,日意格、德克碑昨次稟稱,輪船局一切條約皆臣核定,仍請臣主持此事。當即告以業經請簡總理船政大臣,事有專屬,自可毋庸與顧;且相距萬裏以外,亦勢難與顧也。該洋員仍以為言。竊維洋人素性多疑,驟難譬曉。始事之初,須堅其信。揣彼疑慮之端有二,不過事虞牽製,費虞不繼已耳。複告以身雖去閩,此事究屬首先倡議,事成無可居之功,不成則無可逭之罪。如有謬誤,應加議處,業經奏明在案,是未嚐置身事外也。至經費每月四萬兩,已指關稅協餉,萬無不繼之理。如尚虞不繼,則閩省尚有協甘之餉四萬兩,可以通融,當預為籌之。日意格等意始釋然。應先陳明,此後船局遇有陳奏事件,仍由沈葆楨會臣後銜,以昭大信。可否之處,伏惟聖裁。
關於船政章程並藝局章程,朝廷是這樣答複的:
左宗棠奏請詳議船政章程並藝局章程,各開單呈覽,及曉諭日意格等各折片。覽奏均悉。此次創立船政,實為自強之計。若為浮言搖惑,則事何由成?自當堅定辦理,方能有效。左宗棠所見遠大,大臣謀國,理當如此。其所議優待局員,酌定程限,甚為周妥。均著照所請行。若五年限滿,洋員教有成效,即著照所議加賞,以示獎勵。其日意格、德克碑勤勞即著,忠順可嘉,尤當優加賞賚。並著英桂等存記。俟五年後,中國工匠如能按圖監造,自行駕駛,即著奏聞,候旨破格於原定賞銀之外,再給優賞。屆時甘肅必早底定,朝廷不難令左宗棠赴閩,共觀厥成。該督等可傳諭日意格、德克碑,俾其專心教習,毋稍疑惑。其餘所議各條,亦屬妥協,並著照所議辦理。左宗棠雖赴甘省,而船局乃係該督創立,一切仍當預聞。沈葆楨總理船政,其未服闋以前,遇有船局事宜,由英桂等陳奏;服闋以後,由沈葆楨會同該督撫陳奏,均著仍列左宗棠之名,以期終始其事……左宗棠業經起程,船局事務,沈葆楨自當專心經理,英桂、吳棠等亦當和衷商酌。於日意格等加意籠絡,勿稍膜視。
不久左宗棠便匆匆與吳棠,沈葆楨等人辦了交接,第二天就督率親兵六營離開福州,由江西趕往湖北。
時間是同治五年(公元1866年)十二月十六日,離大年的到來不足半月。
轉督陝甘,功加太保
一進陝西地界,最先見到的是先來一步的劉錦棠。
劉錦棠是老湘軍統領劉鬆山的侄子,特率部前來接應左宗棠。
一見劉錦棠,左宗棠分外高興。左宗棠非常高看劉錦棠。
一
劉錦棠是湖南湘鄉人,字毅齋,以監生捐縣丞。其父名厚榮,早年投湘軍,與太平軍作戰戰歿。劉錦棠為報父仇,棄縣丞不做而隨其叔父劉鬆山同投曾國藩麾下。
劉鬆山被曾國藩拔為營官後,劉錦棠為劉鬆山辦理文案,閑暇時則與兵書戰策為伴,深得曾國藩嘉許。劉鬆山臨陣對敵,每有疑難,亦與之商議。其每獻計於鬆山,使鬆山每戰必捷,直累功至提督銜,與鮑超齊名;劉錦棠本人,也因佐鬆山兵事有功,被曾國藩保舉成二品頂戴候補巡守道,並撥七營人馬歸其統帶。劉錦棠早年喪父,一直視劉鬆山為父。劉鬆山也因連年征戰未娶,視劉錦棠如子。
劉錦棠時年不過二十八歲,如此小的年齡,能有如此之成就,在當時的大清來說,的確是鳳毛麟角。左宗棠不能不高看一眼,常說:生子當如劉毅齋。
因陝甘貧瘠,左宗棠不得不奏請朝廷,允借洋款以應急。朝廷批準。
左宗棠於是飭命胡雪岩速赴上海與洋行接洽,專門負責借款的事。
收到飭命,胡雪岩知道自己發大財的時機到了。
三個月後,經胡雪岩之手借到的首期洋款六十萬兩送達潼關。
胡雪岩在給左宗棠的密信中稱:另一百四十萬兩借款已有眉目,東亞銀行已答應商借,但利息非一分二不辦。
洋人借機抬高借款利息,這本在左宗棠的意料之中,但一下子抬高這麼多,這還是讓左宗棠嚇了一跳,他隻能用縮短還款日期的辦法來減少損失,除此之外,也確實沒有第二個辦法。這其實都是胡雪岩搗的鬼。
二
同治七年(公元1868年)七月初十,已經五十七歲的左宗棠,率軍出陝甘,與李鴻章一道,把縱橫十四五年的西撚軍平定。左宗棠因功,被朝廷賞加太子太保銜,並交部照一等軍功議敘,同時命其進京陛見。
為了報答潘祖蔭的救命之恩,他的好朋友劉典,特意為他準備了一件青銅器。
為了盡快見到兩宮太後和小皇帝,當然還有潘祖蔭,左宗棠於同治七年七月十五,統帶親兵十營,離開吳橋乘轎趕往京師。
從鹹豐十年(公元1860年)募勇開始,左宗棠就一直想進京麵聖、答謝恩人,但一直未得成行。一晃八年過去了,願望才終得實現。一想起這些,左宗棠無限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