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寶大少想發洋財(1 / 3)

曾紀澤銷假並依禮將辭缺折交給閻敬銘。閻敬銘不敢耽擱,很快遞了上去。午後旨下,照例是不準。曾紀澤於是又趕忙草就謝恩折交給閻敬銘,這才開始思考隨行人選及召見事宜。

第二天,曾紀澤早早便趕到總理衙門來見恭王奕、寶鋆、沈桂芬。

恭王照樣不在,寶鋆、沈桂芬都在。沈桂芬一見曾紀澤照樣是隻談閑話不談正事,凡事都是寶鋆依著恭王的意思一邊咳嗽一邊逐條交代給曾紀澤。寶鋆同曾紀澤講公事的時候,沈桂芬眯著眼睛喝茶,不著一言。

寶鋆對曾紀澤講:“隨行員弁以不超過三十人為上,包括參讚、翻譯、武官、文案及戈什哈、差人、廚役等。人員可以自己從各地選,報到上頭,由上頭下專旨給各地。考慮到外國公使來大清帶著家眷,咱大清的駐外公使也可以帶眷屬,隻是內屬俱無俸祿。”

曾紀澤邊聽邊記,整整記了兩頁紙。

寶鋆把一本《國使指南》和幾本與歐洲有關的書交給曾紀澤,囑其認真研讀,以備使用。

臨別,寶鋆又囑其多在國內置辦些衣物,免得到了國外買不到衣物穿等等。

寶鋆

寶鋆極認真地說:“劼剛,老夫的話你不要當成兒戲。使西的郭筠仙如果多帶幾件袍子出去,他決計不會穿夷人的袍子,你看現在鬧的。丟了缺分不說,回來後還得議處呢!”

曾紀澤隻管點頭稱是,但直到離開衙門也想不出郭嵩燾撤任和穿洋裝有什麼根本的聯係。

寶鋆,滿洲鑲白旗人,索綽絡氏,字佩蘅,道光進士。鹹豐十年任內務府總管大臣,會辦京城巡防。是時,英、法聯軍內犯,鹹豐帝逃奔熱河,命提庫帑二十萬兩修葺行宮。戶部無人敢言,獨寶鋆以國用方亟,力持不可。鹹豐大怒,臨走將其降職處分,留在恭王奕身邊與洋人談判交涉。次年,鹹豐帝病死熱河行宮。同治帝即位,旋命在軍機大臣上行走,不久又命其兼充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大臣署兵部尚書。寶鋆現在以武英殿大學士之位充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大臣。寶鋆與恭王交厚,隻要恭王奕定的事情無論對錯,他全部讚成;恭王想說卻又無法說的話,全部由他的口中說出,被視為恭王的半個嘴巴。

有一次,慈禧太後在宮裏召見寶鋆,說道:“寶鋆哪,你也是一把年紀的人了。你不能小六子說什麼,你也說什麼。你是個老臣,你總得有點自己的主張才是。”

寶鋆恭恭敬敬地答:“回太後話,太後說得是,奴才記住了。”

但下來後,卻仍然跟在恭王的屁股後麵,照樣是一口一個“嗻”。

不久,慈禧太後又對寶鋆說過一次,讓他凡事要有自己的主張。寶鋆這次沒容太後把話講完哮喘病就發作了,張著大嘴,就是說不出話。

慈禧太後盡管對寶鋆很失望,但並沒有把他怎麼樣。以後慈禧太後再沒有說過他,寶鋆的哮喘也再沒當庭發作。

大臣們背地裏都管他叫喘中堂。

寶鋆這人卻不管大臣們在背後說什麼,凡是他不待見的事情,他照樣是大張著嘴隻喘氣不說話,別人想討他個主意他就用手指著脖子不肯著一言。最痛恨“洋”字的李鴻藻一時也抓不住他什麼把柄,時不時地倒同情地說上一句:“寶中堂病成這樣還不肯歇著,也真難為了他。”

很多人都知道李鴻藻說這話,是惦記寶鋆頭上的武英殿大學士桂冠。果然不久,一名姓蔡的禦史給慈禧太後上了個折子,說太後應該體恤大臣,像寶中堂這樣,病得什麼似的,早就該施恩使其休致了。

慈禧太後看了折子,當晚就把恭王召進宮裏道:“寶鋆帶病理事,正說明他忠貞體國,礙著他姓蔡的什麼了?”

沒幾天,這名上折子請求皇上賞寶中堂休致的蔡禦史便被恩賞成四品道台銜,外放到四川去候補,據說整整到病死也再沒得過缺分。

曾紀澤外放歐洲這件事,因為恭王提前有交代,寶中堂不僅沒有哮喘發作,而且是一口氣把事情交代完,隻是中間有兩次咳嗽,稍微停頓了一下。

曾紀澤知道,他這次出使歐洲,不僅李鴻章同意,看樣子連恭王、太後也是同意的,應該能順遂。

當日回府,曾紀鴻高興地舉著《申報》道:“哥,你出使英國、法國這件事,《申報》已經登出來了!這下子可好了,湘鄉那老宅子也別想安靜了!”

曾紀澤接過《申報》看了看,笑道:“郭世伯是湖南出的第一個賣國賊,哥是第二個,所幸哥不是兩榜出身,沒有進士第可砸。——對了,今年的會試大考,你準備得怎麼樣了?你是恩賞的舉人,這次下場——”

曾紀鴻低下頭道:“哥,我除了驗算幾道代數題,也寫不來八股文哪!——下場撞大運去吧,說不定還真能撞出一個進士來呢!”

曾紀澤道:“哥對製藝也不行。這樣吧,明天你備個帖子,去李府拜李鴻藻個老師吧。——李中堂的道德文章那是海內公認一等一的——”

曾紀鴻打斷哥的話道:“我可不去招他的罵!那是個公認的迂夫子。我呀,等你使西回來後就到保定去找李世叔去。這個李中堂也是兩榜出身,我看隻在李鴻藻之上不會在其之下!哥,我在同文館當教諭不是也挺好嗎?”

曾紀澤笑道:“哥也沒說你當教諭不好。可你要是會試之後中進士,可就不是七品的前程了!——說不定,以後還能成同文館的總教習呢!那樣一來,爹娘若地下有知,該多高興啊!”

曾紀鴻臉一紅道:“我也想討爹娘的高興,可我作不來八股文啊!李師傅上日又給我出了個題目,是幾何方麵的。李師傅說,現在各國當中還沒有人能把它做出來。哥,我正試著做呢!”

曾紀澤苦笑著走出曾紀鴻的書房。

曾紀澤回到自己的臥房,當晚和內人講了上頭讓他挑選隨員的話,並對夫人講,他準備從自己最親近的人當中挑選一二個優秀的充自己的隨員;參讚官他決定讓陳遠濟擔任。

陳遠濟是曾紀澤的二妹曾紀曜的夫君,是曾國藩的進士同年陳源袞的兒子。

陳遠濟,字鬆生,生於道光二十四年(公元1844年),比曾紀澤小五歲。陳遠濟出生時,其父陳源袞在國史館任協修官,曾國藩則為從五品侍講。陳遠濟出生剛愈月,其母易安人便卒於京寓,曾國藩於是著夫人將陳遠濟抱進自家府裏,雇了奶媽喂養。兩年後,陳源袞父死丁憂,這才將陳遠濟帶回湖南茶陵原籍。陳遠濟出身秀才,在鄉間一直在大戶人家處館。其父陳源袞起複後官至知府,後在廬州戰死。陳遠濟與曾紀曜生有一子一女,陳遠濟常年在外教書,曾紀曜在家績麻紡線教導孩子,雖無大的積蓄,日子過得倒也和和美美。每逢年節,夫婦二人都要帶著子女或到兩江總督衙門,或到湘鄉老宅去看望堂上老人。臨別,家中人或多或少都要幫襯他們一些,夫婦二人每次都不肯收受。曾國藩生前,五個女兒已成家四個,曾國藩獨對過平民生活的陳遠濟高看一眼。曾國藩故去不久,歐陽夫人便背著家裏的其他人偷著讓九弟曾國荃給陳遠濟捐了個候補知縣。陳遠濟這才結束了私塾生涯。

當晚,當孩子們都歇下後,劉鑒把頭靠在曾紀澤的胸脯上,悄悄地說道:“夫子啊,妾身想和您商量個事兒。”

曾紀澤笑著用手拍了夫人一下道:“你呀,一用這種口氣說話,我就能猜出你的心事,又想廣璿了是不是?”

夫人悄悄道:“啥也瞞不過你!咳!無論他楊幼仙怎麼不成器,廣璿終歸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啊!我想啊,既然上頭著你挑選隨員,你就莫不如也把廣璿、幼仙帶上。一是給幼仙找個差事,讓他曆練曆練。二嘛,看能不能把他的煙給戒了。古話雖然有‘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可世上的爹娘又有幾個真能狠下心不管不問的呢!”

曾紀澤夫婦現有二子二女。長子廣鑾字君和,次子廣銓字靖彝。廣銓原是曾紀鴻四子,曾國藩生前因見紀澤子嗣不旺,於是自作主張將廣銓過繼給紀澤。二子現都在塾館讀書。

廣璿是曾紀澤和劉鑒的長女,廣珣是次女,剛剛十二歲。廣璿十五歲嫁長沙鄉紳楊家的二少爺楊宏為妻。當時聽媒人講,楊家在長沙三代為紳,開著布匹行、雜貨行,有百萬的家私。楊家二少爺楊宏,字幼仙,不僅生得風流倜儻,辦起事來也漂亮,是大家子弟中的佼佼者。四叔曾國潢與九叔曾國荃都同意這門親事,曾紀澤夫婦也覺無可挑剔。令曾家想不到的是,廣璿過門還不足半年,楊幼仙便將個娼家領進門來做了小。廣璿起始並未在意,何況那時的大家子弟常把吃花酒、納小妾作為榮耀之事。哪知漸漸地廣璿又發現,這楊二少不僅僅是貪戀女色一途,還吸食鴉片,把副白淨光滑的麵皮,硬給吃成個黝黑幹瘦,倒使兩隻耳朵顯得特別大。

曾紀澤夫婦這才知道女兒實實掉進了冰窯裏。

楊家的百萬家財被楊幼仙漸漸地吃得有些敗象,他便夥著幾個煙友,雇了隻船,江南江北地販起了布,倒是蒙得曾紀澤夫婦好一陣子歡喜,認為女婿已痛改前非,知道做人、做生意了。

一日也是合該有事。楊幼仙押著船由廣東裝了半艙的布,帶著幾個人一路吃酒,一路向湖廣而來。過關例行檢查時,他仗著是曾家的女婿,竟然攔著不讓水口的人登船,又咧開大嘴斜乜著一雙通紅的眼睛,大罵水口的人。當時,曾國藩已逝去三年,長江水師統帥正是彭玉麟;彭玉麟是兼署兵部侍郎銜的,水師中的總兵以下悉歸節製。彭玉麟剛正無私,人送綽號“彭打鐵”。

彭玉麟當日正在該口岸辦差,當下得到消息,說有一隻販布的船,不僅不讓檢查,還破口大罵,囂張極甚。

彭侍郎立即著人備船,船上跟了一營的人,親自來驗看。

彭玉麟字雪琴,是湖南衡陽查江的一名被革去功名的秀才。曾國藩創辦水師,一手將他提拔成管帶,後積功被保舉成提督銜。

楊幼仙正罵得起勁,忽然見艘大船緩緩行來。船到近前,便有軍兵用鐵鉤鉤住他的船舷。放了木板,大船上便有幾十名軍兵走下來,當中一人道:“你這位公子,商船檢查是朝廷定製,他們又不曾損壞你的貨物,你如何不接受檢查反要謾罵?——你快隨本官到官船去見我家大帥!”

楊幼仙仗著有幾分酒力,沒待那人把話講完便大怒道:“長江千裏隻聽說有個曾大帥,如何又冒出一個什麼鳥大帥來!本少爺懶得去見他,讓他過船來見我!”

那人便一步跨過來,劈手打了楊幼仙兩個大巴掌,打得楊幼仙滿麵通紅,一時辨不清方向,口裏卻不幹不淨道:“真是反了反了,在大清水麵還有敢對本少爺動粗的人?敢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不成!”

那人卻大喝一聲:“來人,把他與本官拖過去,其他的人檢查!”

話音剛落,便撲上來兩個如狼似虎的軍兵,每人架住楊幼仙的一條胳膊,把他硬拖過船去。

到了大船上,楊幼仙掙紮著不肯跪,被旁邊的戈什哈飛過來兩腳,踹得跪下了,仍抬起頭來睜著兩眼往上望。楊幼仙見對麵坐著的人雖官服著身,卻不著朝靴,隻穿一雙種田人的草鞋;四方大臉,短胡子,頭上是個紅頂戴,顯然是個二品以上的大員。

彭玉麟徐徐問道:“你是哪裏人氏?如何無理取鬧?”

楊幼仙有心要嚇那人一個大跳,故意板起臉孔,冷笑著用鼻子發音道:“你這樣待爺,可知你頭上的頂子是戴不長的了!——你現在就算有心放我,怕已是來不及了!湖廣的製軍見本家少爺,也要降輿的呢!”

這時,有軍兵走進艙來,走到彭玉麟的身旁,小聲嘀咕了句什麼,彭玉麟便瞪起兩隻銅鈴眼,大怒道:“這還了得!——傳本部堂的話,先將貨物寄押進軍營,船上的一幹人等一律著地方收監,不得走脫一人!”又用手指著楊幼仙道:“大膽的賊徒,死到臨頭你還裝爺!——來人哪,立即將他送交地方官府,嚴加審訊!”

楊幼仙一聽這話,馬上知道自己幹的事情敗露了,這才慌張起來,大叫道:“且慢!——你趕緊讓左右退去,本少爺有話單獨同你講!”

彭玉麟愈加憤怒,用手一指道:“你還敢這般講話!來人哪,先給我掌嘴五十,看他還敢張狂!”

左右早就等著這句話。彭玉麟話音剛落便走過來兩人,一人由後麵抓住楊幼仙的辮子,一人便掄圓了巴掌打起來;打得楊幼仙拚著命喊:“我說我說!”

彭玉麟道:“且住,看他怎樣講話再計較。”

楊幼仙喘了口氣,忽然冷笑一聲道:“你聽著,已故曾中堂曾大人的大公子曾紀澤是本少爺的嶽父,你還敢讓人打本少爺嗎?沒有大靠山站在後麵,千裏長江本少爺的船敢橫衝直撞?哼!”

彭玉麟不聽便罷,一聽竟愈發大怒道:“這等死囚,自己販運禁貨竟然還敢往曾家人的臉麵上潑汙水!左右加力地打!打完立即送地方看押!本部堂即刻去巡撫衙門請王命旗牌,定斬不饒!”

刹那間,楊幼仙被打得麵目全非,滿嘴流血。剛打到一半兒,楊幼仙便放下大少爺的身架,連連求饒道:“大人饒命啊,大人饒命啊!我真是曾家的親戚呀!”

彭玉麟讓人將楊幼仙鎖進艙下,又將楊幼仙的船拖進岸上泊定,這才著人駕了一葉小輕舟飛快地到湘鄉荷葉塘去知會正在守製的曾紀澤。

曾紀澤一見彭玉麟的信,當即氣得發昏。他馬上給彭大人複信一封曰:“販貨走私,無狀招搖,就算皇親國戚亦要重處,斷無枉私之理!犬女嫁了此人,也是她命數使然!”

彭玉麟接到曾紀澤的信,反倒左右為難起來;若依法行事,這楊幼仙斷無活命之理,這可就生生坑煞了自己的世孫女廣璿了。彭玉麟知道曾廣璿是個性格懦弱的女孩子,攤上了這樣一個既嫖娼又吸煙的爛男人,已是不幸,如再喪夫,你還讓她活還是不活?——可要放過楊幼仙,各口岸以後還辦不辦差?國家將有多少稅金流失?

權衡再三,彭玉麟做出了這樣的處理:鴉片及布匹全部充公,罰楊家拿出十萬兩白銀贖楊幼仙的一條命。此案這才了結。

楊幼仙原本吸毒已深,是一刻也離不了大煙的,如今收監十幾天,可就苦了他了。楊幼仙被抬回家時,隻有一口遊氣未走,楊家老爺在他的臉上整整噴了十幾口的煙氣,才把他的真魂喚回。

消息傳進湘鄉,曾紀澤不著一言,暗中卻兀自歎道:“彭世叔不秉公執法,算是徹底坑了廣璿了!世人稱你彭打鐵,你偏偏辜負了這三個字!”

曾紀澤料個正著。

楊幼仙早先還對廣璿不敢怎麼樣,一心巴望著自己一旦有個閃失靠曾家這棵大樹遮風擋雨。讓他著惱的是,自己出了這麼大的事,曾家竟然連兔子大的人也沒出來一個,形同路人,任著自己在獄中哀嚎、煎熬,如果不是自己命大,恐怕不知死過多少回了!

他此後自認為看透了曾家人,便一個人搬出了臥房,又連著弄回了四個妾。他每日隻在這些娼門裏出來的人身邊廝混,留廣璿一個人整日以淚洗麵。

不久,楊家老爺見楊幼仙越來越不成器,怕楊幼仙把楊家幾代人的家業敗光,便撥了一個半死不活的鋪麵給楊幼仙,又給了一萬八千兩的銀子,讓楊幼仙出去自己頂門戶過日子。

這更苦了廣璿。以前和楊家老爺一起過時,每日的三餐還有保證,身邊也還有一個丫環伺候。分出去以後,楊幼仙便把廣璿身邊的丫環要到了自己身邊使喚,廣璿不僅自己下廚,有時還米麵不繼,有時餓急了,便走出來豁出臉皮找楊幼仙要。碰到楊幼仙心情好,便著人給她買上兩袋米還給些零碎銀子買菜用;碰到楊幼仙不知在哪裏生了氣,不僅米麵一粒不給,還夾槍夾棒地罵上幾句,一直把廣璿罵回娘家才休。

曾紀澤夫婦常常為了這個女兒苦惱。女兒回來一次便不想回去,常常是夫人一邊流淚一邊勸導,硬著心腸著人將女兒送回楊家。

如今,曾紀澤外放使西,夫人便想借著這個由頭,帶上這個不成器的女婿和苦命的女兒,說是為了曆練楊幼仙,其實也是想用這種手段感化楊幼仙,圖其以後能對廣璿好些。

曾紀澤思慮許久,喟然長歎道:“楊幼仙在國內,丟的是他楊家的人,設若到了外洋,丟的可就是咱大清的人了!此舉萬不可行!不能讓這種人把曾家給通通毀掉啊!”

夫人偷偷咬了咬下嘴唇,口裏卻不再說什麼。夫人知道,因為廉,因為法,才有了曾家的一切,也才有了舉家使西的聖恩。自己的丈夫怎麼肯做往曾家祖宗臉上抹黑的事呢?

劉鑒是曾紀澤的續妻。曾紀澤於鹹豐二年完婚,娶的是已革雲貴總督賀長齡的庶女。婚後僅兩年,賀氏死於難產。鹹豐五年,曾紀澤二次成婚,娶的便是劉鑒。劉鑒字慧淑,父親是曾國藩生前的同鄉、好友劉蓉。劉蓉諸生出身,隨曾國藩辦團練,積功被保舉至陝西巡撫,後因“剿撚”戰敗被革職;曾國藩死後僅隔一年,劉蓉亦卒於鄉。劉鑒堪稱大家閨秀中的佼佼者,不僅知書達理,操持家務也是一等一的好。未出閣前,劉鑒每日讀書是主業;嫁到曾家後,讀書之外又學會了紡線、醃菜、納鞋、縫衫等女工。曾家上下挑不出她半個不字來。劉鑒對自己嫁到曾家很滿意,不滿意的是沒有給女兒廣璿尋個好婆家。劉鑒為了廣璿常常背著曾紀澤私下落淚。

欽命曾紀澤使西的消息傳開,曾府上下兩房人興高采烈。二奶奶郭筠一連幾天幫著劉鑒收拾衣物,料理事情。下人們也都忙得熱火朝天。

郭筠字誦芳,曾紀鴻妻。筠父郭沛霖,號雨三,乃曾國藩進士同年。郭筠出身書香門第,寫詩作文無一不能,是湖南出了名的才女。

曾紀澤更忙。他給陳遠濟寫信,告知使西前擬定他為參讚官的事;他給天津的李鴻章寫信,求舉薦幾名熟悉洋務的人。他還準備到同文館去挑選英、法兩名翻譯及一名供事隨同出行。

曾紀澤把擬到同文館去挑翻譯的想法說給恭王後,恭王當即表示讚同,並馬上著人知會同文館,定出麵試時間,由沈桂芬陪著曾紀澤到同文館去辦理。

很快,曾紀澤將英文翻譯定為左秉隆,法文翻譯定為聯興。曾紀澤與左秉隆有過交往,知道該人的英文學得很好,在同文館屬於比較拔尖的館學生,比自己要強得多。而對聯興,曾紀澤則無太大把握。

曾紀澤不懂法語,挑選法文翻譯隻能依賴法文教習華茲。

法文教習華茲說聯興的法語講得好,已達到了獨立翻譯圖書的能力。曾紀澤也隻好認同。但當曾紀澤把聯興的卷底拿到手時,發現已能夠獨立翻譯圖書的聯興隻是個入館未及半年的館學生。

曾紀澤疑惑,不由向法語教習華茲請教。

華茲拍著胸脯道:“聯興其人天資聰穎,於法文一點就通,口語的程度已是達到一定的高度。大人自可放心。”

曾紀澤仍心存疑惑。

曾紀澤卻不知道,華茲放著許多優秀的館學生不薦而獨薦聯興,是因為他考前收受了聯興一千兩白銀。

聯興出身滿貴,父親為他的頭上掙了個伯爵,他肯到同文館學習法文,為的就是能出洋。曾紀澤使西,聯興豈肯放過機會?何況滿朝都知道曾大人研習的是英文,於法文是一竅不通的。聯興在法文教習身上略下功夫,果然被選中。聯興真是歡喜不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