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寶大少想發洋財(3 / 3)

曾紀澤躬身答道:“下官就照王爺的話去做,這一二日就動身。不過,有一件事下官須提前和王爺、寶大人打聲招呼。下官隨沈大人到同文館挑選的法翻譯不知能不能勝任,下官準備到上海後再讓他實際操練操練。如果不能勝任,下官還是要換人的。翻譯不是一般的官員,下官不敢有絲毫的大意。”

恭王笑道:“這何須說!挑選翻譯是你分內的事。上頭早就有話,不要說翻譯,所有隨員,你都盡可從各地衙門挑選,總理衙門照報就是了。寶鋆啊,是不是這樣啊?”

寶鋆忙道:“王爺的話,誰敢不照辦!除非他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回頭我跟沈經笙說一聲。”

恭王擺擺手道:“經笙那裏說不說都無關緊要,你下去還是把劼剛使洋應用的文書都備齊吧。劼剛這次使洋和筠仙有所不同。筠仙使洋是洋人逼的,是先向人家惋惜而後做的公使,這在理上先就輸了一招兒,人家肯定要瞧不起。劼剛這次卻不同。”

又談了幾句話,寶鋆和曾紀澤便一同告退,兩個人忙著去備應用的文書。恭王回府。

當晚,曾紀澤用過晚飯,便告訴常三領了人開始打點行裝,又約了紀鴻到自己書房裏談話。

曾紀澤走進自己書房,見案頭擺著一封來自上海的書信,拆開一看,卻原來是自己的妹妹紀芬和妹婿聶緝椝聯銜寫來的。

紀芬夫婦在信中講,從《申報》上得知哥哥被朝廷放了駐英、法兩國公使,一家人樂得什麼似的,哥哥的才學終於可以得以施展了。但隨後又提出,聽傳聞,朝廷準使洋隨員由哥哥挑選,聶緝椝想隨哥哥到外國去曆練幾年,長長見識,想來哥哥不會拒絕,雲雲,又說紀芬已為聶緝椝備好了行裝,俟哥哥的信到便可起程。

曾紀澤的妹妹曾紀芬,曾國藩的第六個女兒。

曾紀澤把妹妹夫婦聯銜寫來的信收起來,不由下意識地吧了吧嘴。

聶緝椝字仲芳,是曾國藩生前好友商州知府聶亦峰的大少爺。聶亦峰為人正直,為官清廉,雖出身一榜,文章卻寫得比進士還好。其子聶緝椝則是一個提起讀書便頭痛的人。曾國藩創辦江南製造局時招募差役,已休致賦閑的聶亦峰一得到消息,馬上便把聶緝椝送了過來。曾國藩見聶緝椝儀表堂堂,便安排到製造局英國技師傅蘭雅的身邊做差役,聶緝椝不久便和傅蘭雅打得火熱。經傅蘭雅推薦,總辦容閎又指派聶緝椝跟著一名會辦跑購洋鋼材,學著和洋人做生意。聶緝椝的經商才能一下子表現出來,竟很快便為自己掙了十幾萬的家私。當時,曾國藩夫婦正為滿女紀芬的親事發愁。紀芬的四個姐姐,均由父母做主嫁給了大家公子為妻,除二姐紀曜還算不錯外,其他幾個姐姐竟沒有一個美滿的。門當戶對的觀念不僅坑了曾國藩,更坑了自己的四個女兒。如今輪到夫婦二人最喜愛的滿女也到了出閣的年齡,曾國藩不得不格外慎重。他決定不再把眼光放到官宦子弟的身上。也就是這時,聶緝椝走進了他的視野。聶緝椝雖不喜歡讀書,更沒有功名在身,但他聰明會做生意,又肯吃苦,又是自己老友的孩子。但曾國藩到底沒有和聶緝椝正麵接觸過,他不知聶緝椝的性情如何,品質如何,一直拿不定主意。專為這事,曾國藩私下裏和內人商量過十幾次,後來還是左宗棠出麵做媒,曾國藩夫婦才最終答應了聶家的這門親事。不久,曾國藩夫婦相繼故去,紀芬一直等到孝滿才被聶家迎娶過去。新娘才進門不足三個月,聶緝椝便背著自己的母親(聶亦峰此時已故去)在外麵賃公館一座,把一個娼門中人納為妾。盡管妾很快便被聶家老太太發現並轟了出去,但這件事對曾紀澤的打擊卻很大。曾紀澤知道父母極其小心為妹妹擇得的夫君,最終並不是個優秀的人。但聶緝椝總算還能行走商界做生意賺錢,曾紀芬的衣食住行不用她自己格外操心,也就滿足了。

但現在,聶緝椝要提出隨自己使洋,曾紀澤卻萬萬不能答應。曾紀澤牢記父親生前講過的話,做官的人要想做個好官,就不能和生意二字搭界。若和生意搭界,腦子裏就有了錢的影子,操守再好的官,心性也要變壞。何況,聶緝椝背著自己的母親和妻室納妾這件事,聶緝椝無論是多麼優秀的商人,他的形象都在曾紀澤的心裏大打了折扣。

曾紀澤很快便給妹妹紀芬和妹婿聶緝椝各寫了一封回信,一口回絕了夫婦二人欲隨自己出洋的請求。曾紀澤在給妹婿的信中,囑聶緝椝好好做自己的生意,不要學胡光墉一味和官場打成一片。一旦起了禍端,曾家人保不了他。曾紀澤在信的最後通報了陳遠濟將要出任公使館二等參讚這件事。曾紀澤深知,回絕了聶緝椝便是得罪了他,於是索性將他得罪到底,以便使他本本分分地做自己的生意,不要存任何非分之想。曾紀澤堅信,憑聶緝椝這幾年在製造局的曆練和他自己經商的天分,他隻要在商界一心一意地做,用不上幾年就可發達。

將信剛剛緘口封實,常三卻進來稟告,總理衙門寶中堂來訪,轎子就停在門首;曾紀鴻恰巧這時也手拿著一本書走進來。

曾紀澤一把把紀鴻手裏的書奪過放到書案上,帶著紀鴻急忙接出去。寶鋆已在家人的攙扶下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

曾紀澤手書扇麵

兄弟二人急忙施行大禮,禮畢,將寶鋆讓進方廳,常三急忙沏了新茶擺上,又趕著問了聲寶大人好,這才退出去。

寶鋆坐定徐徐問道:“劼剛啊,老夫深夜來訪,你不煩吧?——東西都收拾齊備了嗎?”

曾紀澤答:“老世伯說哪裏話?先父故後,晚生是一直把世伯當作父親看的。”

寶鋆笑道:“說起老中堂這個人,不是老夫揀好聽的說,在滿朝當中,能入他法眼的,一個是恭王,一個便是老夫了!我們兩個是真正的至交啊!——交情雖比不過少荃、季高——他們兩個是他的門生、同鄉嘛——但我們兩個卻真是別的人比不得呢。劼剛啊,你知道嗎?老夫一得到你父親出缺的信兒,整整哭了三天淚不幹哪。老夫看你們兄弟兩個,真是比看我自己的孩子還重上幾分啊!”

曾紀澤道:“世伯啊,您老有什麼事,打發個人來傳喚我不就行了嗎?如何自個勞動啊?這黑天黑地的,有個閃失,不是給晚生加罪嗎?”

寶鋆擺擺手道:“劼剛啊,老夫深夜來訪,是有事求你成全的——老夫那個混蛋兒子,老夫是早就為他捐了個四品道員銜的,可放哪兒他都不去,非得在京城守著我。他最近也不知打哪兒聽到的信,說你就要出洋,他便鬧鬧著要出國去曆練曆練。我一想呢,他出去曆練曆練倒也不是壞事,我總不能養他一輩子呀,何況又是跟著你,我也放心,就答應了他來找你。劼剛啊,我這個不成器的兒子你就帶他曆練幾年吧。副參讚、通事什麼的,你隨便賞他吧。別看他是四品銜,在你這個侯爺的麵前也不敢拿大。他敢拿大,老夫打他的耳刮子!”

曾紀澤略一沉吟便道:“世兄肯出國,是公使館的福啊!下官求還求不來呢!——世伯啊,您老明日就讓世兄來我這裏先見個麵,到上海後,我再奏明聖上,力爭讓世兄做個公使館的副公使,如何?”

寶鋆一聽這話,直把個胡子笑得根根亂顫,他站起身道:“劼剛啊,你能這麼成全我這個混蛋兒子,可是幫了老夫的大忙了!你呀,到了外國也要保重自己的身子骨,不要累著了。老夫明日就讓我那個混蛋兒子來見你。老夫告辭了。”

送走寶鋆,曾紀澤已沒了和紀鴻談話的興致,開始盤算明天怎樣對付寶鋆的那個混蛋兒子。

寶鋆的這個兒子叫景澧,年紀比曾紀澤長一歲,是京城裏官宦子弟中最沒有出息的一個。他仗著老子的名望,在京裏很是幹過幾件賣官鬻爵的生意,卻偏偏又一件沒有成過,他天生又長著一顆愛銀子的心,無論成不成,他到手的銀子是決計不肯再拿出的;被人一紙告進京縣,把個寶鋆氣得很是大病了一場。多虧京縣瞞得好,不曾被上頭知道,要不非有寶鋆的難看。

還有一招也讓寶鋆上愁,景澧這人玩蛐蛐能玩到入迷入癡。有一次寶鋆見慈禧太後時,見慈禧太後也愛玩蛐蛐,下來後就不經意地同兒子講了。哪知不上三天,景澧就捧回個又肥又大的蛐蛐,讓爹獻給太後取樂。寶鋆又氣又惱,就把事情同恭王講了,恭王卻道:“說不準,這小子還真弄到隻鐵甲王呢!——你就當個樂子獻給西邊又能怎的!”

寶鋆聽了恭王的話,私下裏揣摩了一回,認為不錯,就在一日午後,托宮裏的一名太監,把這隻蛐蛐送了進去。

當晚,慈禧太後竟破天荒地傳他進宮。太後一見他便說道:“你這個兒子叫什麼名兒啊?”

寶鋆急忙回答:“回太後話,奴才這個不成器的兒子叫景澧。”

太後笑道:“回去告訴景澧,他拿進來的蛐蛐確是個一等一的貨色,已經連殺了七陣,連我的常勝將軍都被他殺敗了!”

寶鋆嚇得撲通跪倒,一邊叩頭一邊道:“奴才該死,奴才不該把這隻蛐蛐送進來。”

慈禧太後莫名其妙地望了寶鋆一眼道:“你怎麼這樣啊?我是在誇景澧呢!——說不準這孩子將來還真有大出息呢!”

寶鋆不知太後是真在誇兒子還是有別的什麼,當日下來後,他半夜不得入眠。

景澧的前兩個特長在滿貴子弟中尚算不得出奇,最出奇的當屬他不喜歡滿女子、專喜歡漢女人這一點。大清入關,原本規定滿人不準與漢人通婚,據說是為了滿血統的純正。景澧這人卻煞是作怪,寶鋆為他娶了一個滿人將軍的女兒,他至今也未與她同房,自己瞞著上下人等一連弄了九個漢女子,安了九處家,也說不清哪個是妻哪個是妾,反正九個房裏的下人都稱之為奶奶。就這一點,是最讓寶鋆頭痛的地方。

曾紀澤使西,景澧起始並未在意。後來他聽同他一樣玩蛐蛐的一位公子哥講,要想發財隻有搞洋務。一句沒頭沒尾的話,直把個景澧聽得滿心歡喜。當日回府,景澧就鄭重其事地向寶鋆提出,以後不再玩什麼蛐蛐了,要幹正經事。這正經事是什麼呢?就是想隨曾紀澤出洋去曆練。

寶鋆當下滿心歡喜,不僅一口答應由自己出麵去找曾紀澤,而且還破例地誇獎了兒子幾句。景澧下去後,寶鋆興奮得又是半夜無眠。

曾紀澤當麵答應了寶鋆,心裏卻在盤算著開脫的理由。

寶鋆是恭王的尾巴,曾紀澤對寶鋆提出的各種要求都不能一口回絕,郭嵩燾就是個活例證。如果郭嵩燾稍稍學會些回旋之術,他的官運將會是另外一番情景。

第二天一早,曾紀澤剛剛用完早飯,一身簇新的景澧便坐著馬拉轎車趕了過來。車的前後簇擁著十幾名下人。

依禮相見過,曾紀澤熱情地把景澧讓進了書房。

曾紀澤望著景澧手上的碩大扳指兒,四品的頂戴朝服,一根油光粗長的辮子,不由笑著道:“本官正要去府上看望世兄,不想竟讓世兄搶了先。真是讓做弟弟的慚愧!”

景澧恭敬地答道:“老弟能夠成兄之美,為兄的感謝還來不及呢!”

曾紀澤正色道:“世兄此言差矣,這哪是成兄之美,這是成弟之美呀!世兄為了國家,寧可到外國去吃苦,這是何等的壯舉呀!”

景澧聽了曾紀澤的話不由一愣,忙問道:“老弟,不是說外國很好賺銀子嗎?怎麼倒有了個苦字在裏頭掖著?”

曾紀澤笑道:“世兄是真的不知外國的情形,還是有意打趣兒?就說英國吧,咱中國人到了他那裏,非有重大活動,不準出公使館半步,有不聽他們法令的,一律處以斬刑。還有吃食一項,公使館不準自己起夥,要由他們做好了送進來,而且是他們做什麼我等就得吃什麼,不準擇食,有敢露出怨言的,他們的警察就要將人綁走送進大牢裏去反省。以上種種,公使也不能幸免。世兄,為弟的是不敢抗旨,而世兄則是自願去那裏的。為弟的不僅僅欽佩,真恨不能即刻上折,將公使一缺讓給世兄呢!——常三哪!”

常三應聲走進來,曾紀澤吩咐道:“我這裏正陪世兄喝茶,你到廚下看看,要帶的炒麵備好了沒有。布袋子如果不夠,就把轎呢拆了縫兩個也使得。”

常三答應一聲快步走出去。

景澧忙道:“世弟使洋,如何要帶許多炒麵?”

曾紀澤正色道:“你我到了國外,洋人做的飯食如何能飽腹啊!帶別的吃食易腐爛,隻能帶幾袋子炒麵聊以解饑而已。世兄啊,你別的大可不用張羅,炒麵一項是斷斷馬虎不得的,一定要帶兩袋子。為弟的讀了十幾年的洋書,那裏的情形休想瞞得了我。世兄,你也回去備炒麵去吧,午後你我就要帶部分隨員赴天津。”

景澧沒等曾紀澤把話講完慌忙站起身道:“想不到外國人如此折磨我等,為兄現在就回去準備炒麵去。”景澧慌忙道了個別,一溜煙去了。

送走景澧,曾紀澤長出一口大氣,即刻著手安排東西行裝,集結部分隨行人等。妹婿陳遠濟一直在省城候補,曾紀澤接旨就已給他寫了快信,約他在天津會麵,算來陳遠濟、紀曜大概已到了天津正在候著。曾紀澤要趕在這一天裏把諸事都安排就緒,第二天起程才不會再有耽擱。

景澧卻不見動靜。

曾紀澤趕到寶府,門房說老爺到衙門了,問到大少爺,說是和老爺賭了一場氣,自己拿了個蛐蛐罐子,帶了五六個家人,好像去城東的什麼府裏鬥輸贏去了。

曾紀澤趕忙又趕到總理衙門,正見寶鋆一個人坐在案頭悶悶地吸紙煙,弄得滿屋子是煙氣和辛辣味。

曾紀澤邁步走進來,躬身施禮,口稱:“下官拜見寶中堂。”

寶鋆刹時驚醒,他一見曾紀澤慌忙站起身道:“世侄,你來得正好,老夫正想去府上看望你。”

曾紀澤道:“下官已準備就緒,車馬俱已裝完應帶的物品,擬明日一早就赴天津去見李中堂。下官適才去了貴府,原是想看一看世兄準備得如何,應帶的物品是幾何?還須雇幾輛車?不想世兄偏不在。下官隻好來衙門見中堂大人。”

寶鋆連連擺手道:“劼剛啊,你快別說了。老夫這個混蛋兒子,他不把老夫氣死他是不肯幹休啊!——這個混賬王八蛋,他說啥也不去了!你說老夫辦的這事兒,說出來讓人笑話不是!”

曾紀澤道:“早上說得好好的,如何又不去了呢?下官薦他做副公使的折子都起草好了,如何又鬧起了脾氣!這是怎麼說呢?”

寶鋆歎口氣道:“劼剛啊,景澧要能有你一半的出息老夫就知足了!——老夫家門不幸啊!這件事讓你費心了,咳!——明日,老夫親自送你出城!”

曾紀澤正要講話,一名差官忽然闖進來對寶鋆道:“中堂大人,軍機處剛才來了名公差,傳曾大人速到軍機處,說李中堂找曾大人要商量事情。”

曾紀澤忙問:“是李鴻章中堂嗎?”

差官答:“是李鴻藻中堂。”

曾紀澤書法翩翩奕奕,勁潔清拔,用筆堅實而無凝滯之跡,殊有俊風。

曾紀澤大吃一驚,忙站起身衝寶鋆施了個禮,道了聲別,匆匆走出總理衙門,奔軍機處而去。

曾紀澤到了軍機處,值事官一見,當先一拍掌道:“曾大人,您老如何才來?李大人在辦事房急得亂罵呢!”

曾紀澤隨值事官來到李鴻藻的辦事房,走到門口,便聽李鴻藻在裏麵一邊走一邊大著聲道:“好你個曾紀澤,老夫不信你能藏到天上去!”

曾紀澤用手推開門,一邊施禮一邊笑道:“下官曾紀澤從天上下來給中堂大人請安!”

李鴻藻一見曾紀澤,馬上喜從天降,當先一把拉住曾紀澤的手道:“老夫急得已是兩眼冒火,你老弟還有心講笑話!——動身的日子定了沒有?”

曾紀澤答:“謝中堂大人掛著,下官諸事已妥當,準備明日一早便動身到天津,由天津會過李鴻章大人後就到上海,由上海登輪船使西。”

李鴻藻用手一拍桌案道:“好險!不是找得及時,可不誤了大事!”

曾紀澤道:“何事把中堂大人急成這樣?”

李鴻藻道:“爵相生前最知我的脾氣。凡是自個兒的事,老夫從沒急過,凡是朋友的事,老夫又從沒有不急過。不這樣,滿朝文武怎麼能管老夫叫熱心人呢!”

曾紀澤笑了笑,記不得哪個管李鴻藻叫過熱心人。曾紀澤當下也不言語,靜聽下文。

李鴻藻用手捋了一下胡須,緩緩說道:“劼剛啊,是這樣子的。老夫的一個同年,做過一任江南的鹽法道,名字老夫就不說了,說了你也不知道。這個鹽法道有一個兒子,叫馬登,現在在天津做記名候補道。馬登從小便習武,有一身的真功夫,五六個夷人休想近他的身。老弟你要使西,安全當是第一位的。這武官一職,非馬登這樣的人不能擔當。老夫與爵相是至交,你的安全,爵相在時爵相放在心上,如今爵相不在了,老夫就得掛在心上。我已知會馬登在天津接你。老弟,你這次使西,就讓馬登替老夫為你護身吧,做個使館武官,再稱職不過,你休想找出第二個。”

曾紀澤被弄得哭笑不得。他停了停,不得不邊施禮邊道:“下官謝過中堂大人掛懷。下官使西,中堂大人無非是薦個武官。就算下官到了天津,您老寫個信也就是了,下官就算有天膽,也不敢駁複您老的麵子啊!何況,上頭又有特旨,準下官自行選帶隨行員弁。這武官一缺,就馬登了。”

李鴻藻擊掌笑道:“劼剛啊,有馬登在你身邊,老夫這回可真放心了!——老夫明日雖不能親自去為你送行,但老夫會在文廟的聖人麵前替你求情的。老夫會對聖人說——”

曾紀澤被說得一愣,急忙正色恭聽下文。

李鴻藻卻兀地閉上嘴巴,不肯再說下去。

曾紀澤隻得告退。

曾紀澤當日回家,又帶著人親自驗看了一下應帶物品,便早早安歇。

在臥房,夫人小聲對曾紀澤道:“劼剛,我昨兒看了一下日子,明兒是黑煞當值,不宜出行呢。不行再耽擱一天?”

曾紀澤笑了笑,戲謔道:“你又來了。本大臣乃堂堂大清國星使,星使出行,諸神退位,小小的黑煞算得什麼!”

第二天早起,天空忽然下起了濛濛細雨。

左秉隆、聯興等人早飯後便將行李搬了過來,由護軍營調撥過來護送的一百名軍兵也在總理衙門左側的路口列了隊候著。曾紀澤帶著行李車、家眷車到後不久,寶鋆同著沈桂芬,閻敬銘帶著十幾名戶部的官員,坐轎的坐轎,步行的步行,也來到這裏。

曾紀澤同著曾紀鴻與各位一一見禮,道著辛苦。

寶鋆、沈桂芬都是胡須皆白的人,兩個大胡子來給曾紀澤送行,倒也是京師一景。

李鴻藻果然沒有來。曾紀澤推測,大概李相爺當真去了文廟,說不定此時正跪在聖人的腳下哭呢。

出了城門,曾紀澤下車與各位送行的人一一謝過,這才重新上車,在軍兵的簇擁下,上官道直奔天津。

京城曾府隻剩了二奶奶郭筠帶著丫環、婆子和幾名老家人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