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崇厚為俄國立了一大功(3 / 3)

當天,總理各國事務衙門便照會俄駐大清公使館,指出崇厚在俄國所簽條約、章程、專條各款,“多有違訓越權之處”,“事多窒礙難行,不予批準”,最後又鄭重宣布《裏瓦幾亞條約》為無效條約。

當時俄國駐華的代理公使是凱陽德。

凱陽德這個人出身屠戶之家,一貫驕橫跋扈,屬官中有相左意見的,他不是打就是罵,長了一身的無賴骨頭。

凱陽德這日正在為屬官擅動了他的椅子而大發脾氣,正在這時,大清總理衙門的照會文本送到。他未及讀完便嗷地一聲蹦起來。

他一邊更衣一邊大叫大嚷:“快快備車,我要到他們的總理衙門去找恭王拚命!”

總理衙門他是常來的,到了之後也不用人通報,和翻譯、參讚等人怒氣衝衝地便往裏闖。

門房見是幾個洋大人,心先怯了三分,口裏說道“這是總理衙門”,腳卻沒敢動。

凱陽德帶著人闖進恭王的辦事房。

也合該這個凱陽德走運,恭王這日正好從宮裏下來,正想略坐一坐便回王府歇著,不期凱陽德登登登便闖將進來。

恭王一見是凱陽德,急忙笑著站起來,伸出手來要拉。

凱陽德則劈頭便道,賽似晴天響個霹靂:“恭王閣下,我來問你《裏瓦幾亞條約》的事,你要和我解釋清楚!”

翻譯官瞪著牛眼睛把話譯出。

恭王答道:“《裏瓦幾亞條約》是崇厚擅自與貴國簽訂的,他簽字之前沒有通報給我們,所以我們不承認這個條約,這個條約無效!”

凱陽德聽完翻譯的話大叫道:“恭王閣下,你要跟我講清楚。你們的崇大人是你們政府任命的全權大臣,他的話就是你們的話。他簽訂的條約不僅有效,而且非常有效!別人無權更改!”話畢,凱陽德故意揚起拳頭揮了揮。

恭王不甘示弱,正色道:“崇厚已被革職,即將押赴京師問罪!”

翻譯小聲地將恭王的話翻譯出來,凱陽德兀自瞪大眼睛道:“什麼?你們敢把崇大人革職?還要押解進京問罪?你們這麼做太野蠻了!我向你們提出強烈的抗議!”

恭王答:“凱陽德先生,本王現在鄭重宣布,將罪臣崇厚革職,是我大清國的內政,你無權抗議!伊犁的事情,我們將另外派員同你們交涉!”

聽了恭王的話,凱陽德惱羞成怒,他恨恨地說道:“好,這是你說的話。將崇大人革職是你們大清國內部的事情,我無權抗議是不是?好!既然這樣,我作為大俄帝國駐你們國的公使在此已沒有什麼意義了!”

凱陽德衝屬員們揮了揮手:“走,我們離開這裏!”

凱陽德悻然離去。

門房差官按著禮節走出來相送,凱陽德愈發氣憤,以為是恭王有意在羞辱他,當即衝著總理衙門的門房用俄語一頓大罵,直到把門房罵得躲進屋裏順著門縫往外瞧,他這才上車離開。

總理衙門的門房始終不知道這個俄國人嗚裏哇啦地想幹什麼。

送走凱陽德等人,恭王急忙趕到宮裏麵見太後。

慈禧太後當時正在喝冰糖蓮子燕窩羹,一聽恭王求見,就把碗一推,氣嘟嘟地道:“這是怎麼了?連碗粥也不讓你吃消停!讓他進來吧!”

恭王急匆匆走進來,一見慈禧太後便道:“稟太後,俄國駐我大清的代理公使凱陽德適才找臣鬧了一通,被臣說了幾句,走了!”

慈禧太後問:“你說的代理公使是什麼意思啊?”

奕道:“代理公使就是咱大清的署官,不是實缺。俄國的駐華公使原本是布策。布策於年前回國敘職,所遺公使缺分暫由凱陽德署理!”

慈禧太後笑道:“說的好!——一個署官怕他什麼呀?你是王爺!他鬧騰什麼呀?”

恭王答:“他對咱們不承認《裏瓦幾亞條約》表示抗議。還說崇厚是功臣不是罪臣,不應該革職。臣忿恨,就頂了他幾句,他生氣地走了!”

慈禧太後冷笑一聲道:“真是稀罕!崇厚是我大清國的官員,是功臣是罪臣得由我大清國說了算!我真納悶!他一個署官管得倒挺寬!——你想怎麼著啊?”

恭王答:“臣明日想再讓寶鋆去俄公使館找凱陽德把話說清楚,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慈禧太後想了想道:“也好,別讓人說咱不懂規矩。對了,你們議沒議出頂替崇厚的人哪?李鴻藻今兒上折子向我推薦劉錫鴻,說劉錫鴻愛國,又做過英、法公使館的副公使。奕哪,你以為劉錫鴻怎麼樣啊?”

恭王答:“臣這幾日正在和大臣們商議這件事,目前尚無合適的人選!”

慈禧太後接著說道:“你這幾天也挺辛苦的,我今兒讓人熬了碗燕窩羹,你也喝一碗吧——”

慈禧太後大聲對門外說:“小李子,告訴禦膳房,給恭王上一碗燕窩羹!”

門外答應一聲。

恭王忙道:“臣謝太後!臣一定盡心盡力辦事!”

喝粥的時候,慈禧太後笑著道:“我今兒看了李鴻藻的折子就著人把劉錫鴻傳進來問了他幾句話。我問他,朝廷想讓你去俄國談判,你認為怎麼樣啊?你能不能把崇厚給出去的地方爭回來呀?你猜他怎麼說?他說,如果要不回土地,他就學藺相如一頭碰死在大鐵柱子上。還別說,劉錫鴻還真是個有血性的人!”

恭王答:“回太後話,現在和外國人交涉,藺相如的方法已行不通,外國人不吃這一套。請太後明鑒!”

慈禧太後臉一沉道:“我不是也沒說讓他去嗎?我是說他有血性,連死都不怕。”

恭王低頭喝粥,沒敢再說話。

慈禧太後又道:“奕哪,這件事你看曾紀澤怎麼樣啊?他上回和法國鬧修約那檔子事兒,連李鴻章都服氣。李鴻章這個人在你身邊多年,他服過誰呀?對了,李鴻章是個什麼主意呀?他現在病得怎麼樣啊?不行,就讓他去俄算了!”

恭王答:“太後明鑒,臣以前也和太後一個主意,想讓曾紀澤到俄國去談判。可臣今兒午後接到駐法公使館李經方的電報,說曾紀澤見到崇厚簽訂的《裏瓦幾亞條約》,當即昏倒在公使館的過道上,搶救了一個時辰才醒過來,至今還不能進餐。太後問起李鴻章的病情,臣告訴太後實情,李鴻章他根本就沒病。太後沒批準崇厚的條約他有氣,他怕悔約惹出釁端。據臣所知,他目前正躲在肥水河邊釣魚。”

慈禧太後道:“他有氣也不能怪他。他的心思能瞞過別人,卻瞞不過我,他是讓外國人給打怕了!奕哪,你說,這次俄國能不能聯合別的國家一齊難為咱哪?我昨兒不知怎麼著就做了個夢,夢見一個大黑熊進了皇宮裏,也不知從哪塊兒叼了塊肉,後來來了個大猴子,兩個就打。還別說,黑熊口裏叼著的肉還真讓猴子給搶下來了!睜開眼後我就收到了李鴻藻遞進來的折子。我今兒細端詳劉錫鴻,越端詳越覺著他長得跟我夢裏的猴子差不多。我估摸著,別是真應在他身上吧!”

恭王答:“太後容稟,劉錫鴻迂腐過深,實不堪星使之任。如果讓他去和俄國人談判,他必鬧出笑話不可!請太後明察!”

這時,李蓮英手捧著一份折子走進來道:“太後,新疆發來的八百裏快騎!”

慈禧太後一愣,急忙接過來。

李蓮英轉身走出去。

慈禧太後展開折子看起來。

慈禧太後合上折子說:“左宗棠在折子裏說,去俄國談判的人非曾紀澤不可!他說曾紀澤精於外交,是當今之蘇秦!還誇他與法修約的事辦得好!”

恭王答:“回太後話,左宗棠說的不錯,曾紀澤確是我大清不多見的外交奇才!隻是臣怕他病成那個樣子,堅持不到俄國!”

慈禧太後想了想道:“奕哪,同治九年的天津教案你沒忘了吧?我記得曾國藩也是病得要死要活,可朝廷一下旨,他不還是帶病去了!我記得他那年是五十九歲。曾紀澤今年哪?是四十一歲,比當年的曾國藩年輕多了。你說呢?”

恭王站起身答:“臣回去就給巴黎發個電報,一方麵通報一下凱陽德的情況,一方麵算是征求一下他本人的意見。”

慈禧太後道:“也好,話說得要和氣些。曾紀澤是咱大清的世襲侯爺,比不得其他大臣。他能去呢就去,實在去不了呢,就給李鴻章下道旨,讓李鴻章出頭!”

恭王答:“太後決定讓李鴻章去臣自無話說,但臣恐李鴻章不肯幹這悔約的事。他這個時候告假,正是想躲開這事。”

慈禧太後沒有言語,但臉色明顯的有些不快。

第二天,寶鋆帶著戈什哈擺轎來到俄國駐京師公使館。

寶鋆依禮伸出手要和凱陽德拉手,凱陽德竟理也沒理,隻是傲慢地問道:“你來幹什麼?你們的恭王和太後又要耍什麼花招?”

寶鋆答:“王爺讓我來,是想解釋一下昨天的事。貴我兩國本是友好的鄰邦,恭王不想在貴我兩國之間出現不愉快的事情!”

凱陽德拿出無賴的樣子用狠歹歹的口氣道:“你回去告訴你們的王爺和太後,我大俄帝國有著世界上最強大的軍隊。不管崇厚大人與我國簽訂的《裏瓦幾亞條約》你們承認不承認,我們是不會把吞進肚子裏的東西吐出來的!”

凱陽德又舉起拳頭說:“我們的這個,能得到一切我們想要得到的東西!我們所向無敵!”

會談不歡而散。

又過了十幾天,大清國總理衙門正式照會俄國駐華代理公使凱陽德:大清國已正式任命大清國駐法、英二等公使、世襲毅勇侯、實授大理寺少卿的曾紀澤兼任駐俄二等公使;曾紀澤將代表大清朝廷赴俄都重談伊犁問題。

巴黎的曾紀澤接到聖旨的時候,俄國已知道想讓清廷承認《裏瓦幾亞條約》已不可能,便決定動用武力來迫使清廷承認《裏瓦幾亞條約》。

幾天光景,俄國便向大清國的北疆、東部和西部邊境集結軍隊達數萬人,又在西西伯利亞增兵一萬五千人,東西伯利亞兵員也達數萬,僅黑龍江以北就駐兵一萬五千人,俄國向伊犁的增兵也在大張旗鼓地進行。

回國敘職的駐華公使布策秉承俄國外交部亞洲司司長梅尼科甫的指示,大搖大擺地來到大清國駐俄公使館,對公使館參讚官現署公使邵友濂說:“我來向閣下透露一點信息。我大俄海軍上將勒索夫斯基率領的二十艘世界頂尖級大軍艦,已由黑海開往日本長崎,同時,我們的締約國英國、美國、德國、法國的遠東艦隊也駛集上海、天津。地麵部隊的情況相信您已知道,我這裏就不說了。請閣下轉告你們的恭王和太後,請她們趕快發表聲明承認崇大人與我們簽訂的《裏瓦幾亞條約》,不要派什麼曾紀澤來談判。曾紀澤就算來了我們也不會和他談的,我們隻承認和頭等公使崇大人簽訂的條約。如果你們的恭王和太後不答應我們的請求,我們要拿走的不光是伊犁,而是你們整個大清國。我們將和我們的締約國一起,將你們的國家瓜分掉。屆時,你們就都要變成我們的奴隸。我們外交部等著你們的答複!”

把厚顏無恥、得意忘形的布策禮送出館後,邵友濂一刻不敢延誤,馬上便給總理衙門和剛剛任命、尚未到任的駐俄二等公使曾紀澤分別發電通報情況。

曾紀澤的病情近幾日明顯有好轉。他接到邵友濂的電報,瞬間驚出一頭冷汗。

曾紀澤經過反複思慮,很快致電總理衙門,談了自己的看法。電曰:

紀澤承崇厚之後欲障川流而挽即逝之波,探虎口而索已投之食,事之難成已可逆睹。凡民間交易,立一合同,寫一卷據,其受益者,須待受損者先行畫押允許乃可成事,況兩大國立一條約,明係中國吃虧。崇厚乃不先行請旨而遽請俄君畫押,未免過於冒昧。然俄君亦大國之君主也,臨朝簽字,批準條約,本國臣民,遠近鄰友,莫不周知,一旦將已押未行之約廢而不用,重新商議,辱孰甚焉。此難處之一端也。英、俄兩大國相競猜疑日滋,中俄交涉事稍不順,俄人則曰此英所唆聳也。紀澤適以駐英使者,前赴俄都,凡有商議,舉國皆疑。為有先入之言,此較他人尤難處之一端也。紀澤擬於英紳閑談之際實探英俄消息。采聽既多,或可觸機策畫。此中求利避損之處,自當格外謹慎。……俄之占據伊犁,當時蓋有輕藐吾華之心。不料西北平回之師遂能如此得手,是以慨然有交還之語。及至我師大功告成,索踐前諾,則藉此以為要挾地步。卒之還我者不過一隅,而嚴險襟帶之區,仍據為己有;於通商章程,占我無窮利益,又多留罅陗,以作後圖。其計亦巧矣。俄羅斯為西洋著名雜霸之國,與戰國嬴秦無異。狡獪多端,上下一致。當時即使他人處此,亦未必遽能勝任。但無崇厚無定之約,則使者於商務、界務、償款三事,原可徐徐爭論,可者許之,其不可者磨牙掉舌,安排拖宕之局,務求辯勝方休。取舍之權,未嚐不操之在我。今乃欲悉舉前約而更張之,俄人必仍藉兵費以立言,曰:五百萬盧布未足以盡償兵費,故於伊犁境內割留某處,以土地準折資財也;又於通商政務推廣某事,以商販之利準折資財也。大約界務稍有更改,則兵費不能不加。商務係俄人所最重事,必不能全行駁改。紀澤雖尚未赴彼都,然不能毫無主見,以自伸其氣而暢其說……要之,使者己至,既言舊約之不公不妥,則約章必須如何,乃為公妥之處,勢必連類談及,斷無含糊中立之理。至於俄人接待情形,誠難逆料,儻竟失和,雖百般將就,終歸無益。戰守之備,在廷者自有嘉謨,紀澤何敢妄議?然竊揣西陲一帶,左宗棠手握重兵,取伊犁猶可得手;海疆各口,南北洋大臣,亦當能先事綢繆。彼或有所顧忌,而不敢遽逞。惟迤北萬餘裏,處處毗連,尤以東三省為重。俄國鐵路未出歐洲,轉運東方殊非易事,未必能兩道入寇。而紀澤則甚恐其盡赦犯法亡命之徒使擾我邊境,擄掠即以充賞,則人自為戰,而無轉餉之勞,其鋒固未易當也。竊以為宜即滿洲之士卒,參以近年各軍之營製,得其人而練之,俾成勁旅,以備不虞,似不僅一時邊僥之利,或且為萬世根本之計。又左宗棠、金順於西陲各處務宜專用恩德,綏懷反側,使其心悅誠服。無論和戰,總以收拾西塞漢回民心為主也。至兼駐英、法,刻下未敢遽卸仔肩者。誠以公使離境,所關極重。若俄人待客疏慢,可藉英、法公事時去時來,則雖駐彼都而不受欺侮,雖離境而不著痕跡,在紀澤不過多幾番跋涉之費,苛利於國,遑恤其他。……查左宗棠函稱,伊犁大城與阿克蘇南北相望,俄圖則伊犁稍偏於西。紀澤遍查俄、英、德、奧各本輿圖,伊犁皆較阿克蘇偏東一度左右。中國輿圖則陽湖李氏及鄂刻兩本,均偏東三度有奇,並無伊犁偏西及或與阿克蘇南北相望之說。喀什噶爾則各國皆在烏什西南,並無混列於西之說。未審左宗棠據何圖而雲然也。……俄圖不若中國之確,緣其不能仿照中法,以南北極出地為準,而又不明地學準望之法,所以方位時有誤會雲雲。紀澤意西人繪中國輿圖,略其所詳而詳其所略,誠所不免。至於方位遠近,山之枝杆,水之曲折,則西人之精詳,實非華圖所及。蓋測北極出地之高下,所以定緯度之南北,而經度不與焉。經度所以分東西,則非畫測日午,夜測中星,而詳推其差度,不可得而定也。至其循人行路徑,測其曲折,概以三角法推之,千裏萬裏,無或差忒,蓋大小總成三角形。同一比例,即所準望之法也。中國測望之法,所憑者僅一指南針。不知電極之南北,並非天元之真南北,又不講求裏差之理。竊以為輿地之學,西精於中,不啻倍蓰,奈何執成見以論之。至劉錦棠所繪之圖,其遠近以馬行幾日程估而計之,其方位之不準,可想而知。然藉以譯音,亦可與西圖互相參考。

隔天,曾紀澤又致電總理衙門,疏言伊犁一役辦法有三。電曰:

伊犁一案,大端有三:曰分界,曰通商,曰償款;籌辦之法亦有三:曰戰,曰守,曰和。言戰者謂左宗棠、金順、劉錦棠諸臣擁重兵於邊境,席全勝之勢,不難一鼓而取伊犁。臣竊以為伊犁地形岩險,攻難而守易,主逸而客勞,俄人之堅甲利兵,非西陲之回部亂民所可同日而語。大兵履險地以犯強鄰,直可謂之孤注一擲,不敢謂為能操必勝之權。不特此也,伊犁本中國之地,中國以兵力收回舊疆,於俄未有所損,而兵戎一啟,後患方長,是伊犁雖幸而克複,隻可為戰事之權輿,而不得謂大功之已蕆也。俄人恃其詐力,與泰西各國爭為雄長,水師之力,推廣至於東方,是其意不過欲藉伊犁以啟釁端,而所以擾我者,固在東而不在西,在海而不在陸。我中原大難初平,瘡痍未複,海防甫經創設,布置尚有未周,將來之成效或有可觀,第就目下言之,臣以為折衝禦侮之方,實未能遽有把握。又況東三省為我根本重地,迤北一帶,處處與俄毗連,似有鞭長莫及之勢,一旦有急,尤屬防不勝防。或者謂俄多內亂,其君臣不暇與我為難,臣則以為俄之內亂,實緣地瘠民貧,無業亡命者眾也。俄之君臣,常喜邊陲有事,藉侵伐之役,以消納思亂之民,此該國以亂靖亂之霸術,而西洋各國之所稔知。凡與之接壤者,因是而防之益嚴,疑之益深,顧未聞有幸其災而樂其禍者,職是故耳。……言守者則謂伊犁邊境,一隅之地耳,多予金錢、多予商利以獲之,是得邊地而潰腹心,不如棄之,亦足守我所固有。伏維我朝自開國以來,所以經營西域者至矣,康熙、雍正之間,運餉屯兵,且戰且守,邊民不得安處,中原不勝勞敝,而我聖祖、世宗,不憚勤天下之力以征討之,良以西域未平,百姓終不得休息耳。迨之乾隆二十二年,伊犁底定,西陲從此安枕,腹地亦得以息肩,是伊犁一隅,夫固中國之奧區,非僅西域之門戶也。第就西域而論,英法人謂伊犁全境為中國鎮守新疆一大炮台,細察形勢,良非虛語。今欲舉伊犁而棄之,如新疆何?更如大局何?而說者又謂姑紓吾力,以俟後圖,然則左宗棠等軍,將召之使還乎?抑任其逍遙境上乎?召之使回,而經界未明,邊疆難保無事,設有緩急,不惟倉促無以應變,即招集亦且維艱;任其久留,則轉餉浩繁,不可以久持矣……我家皇太後、皇上憫念遺黎,不忍令其複遭荼毒,遣派微臣,思有以保全二百年來之和局,則微臣今日之辯論,仍不外分界、通商、償款三大端。三端之中,償款固其小焉者也,即就分界、通商言之,則通商一端,亦似較分界有稍輕。查西洋定約之例有二:一則常守不渝,一可隨時修改。常守不渝者,分界是也。分界不能兩全,此有所益,則彼有所損,是以定約之際,其慎其難。隨時修改者,通商是也。通商之損益,不可逆睹,或開辦乃見端倪,或開辦乃分利弊,或兩有所益,或互有損益,或偏有所損,或兩有所損,是以定約之時,必商定若幹年修改一次,所以保其利而去其敝也。中國自與西洋立約以來,每值修約之年,該公使等必多方要狹,一似數年修改之說專為彼族留不盡之途,而於中華毫無利益者,其實彼所施於我者,我固可還而施之於彼。誠能通商務之利弊,酌量公法之平頗,則條約之不善,正賴此修改之文得以挽回於異日,夫固非彼族所得專其利也。俄約經崇厚議定,中國誠為顯受虧損,然必欲一時全數更張,則雖施之西洋至小極弱之國,猶恐難於就我範圍。俄人桀驁狙詐,無端尚且生風,今我已定之約忽雲翻異,而不別予一途以為轉圜之路,中國人設身處地,似亦難降心以相從也。臣之愚以為分界既屬永定之局,自宜持以定力,百折不回;至於通商各條,惟當即其太甚者,酌加更易,餘者似宜從權應允,而采用李鴻章立法用人之說以補救之。如更有不善,則俟諸異日之修改。得失雖暫未公平,彼此宜互相遷就,庶和局終可保全,不遽決裂;然猶須從容辯論,虛與委蛇,非一朝一夕所能定議也。……事體如此重大,本非一人之見所能周知,請旨飭下總理衙門王大臣及大學士六部九卿原議諸臣,詳細酌核。臣行抵俄都,但言中俄兩國和好多年,無論有無伊犁之案,均應遣使通誠,此次奉旨前來,以為真心和好之據。至辨論公事,傳達語言,本係公使職分,容俟接奉本國文牘,再行秉公商議雲雲。……臣自惟駑下,勉效馳驅,際此艱難,益形竭蹶,惟有謹遵不激不隨之聖訓,殫竭愚忱,冀收得尺得寸之微功,稍維大局。

在電報中,曾紀澤先是比較客觀地指出了戰之難:“伊犁地形嚴險,俄為強敵,非西陲比,兵戎一啟,後患滋長。東三省與俄昆連,根本重地,防不勝防,或欲遊說歐邦,使相牽製,是特戰國之陳言耳。各邦雖外和內忌,而協以謀我則同,孰肯出而相助?”

曾紀澤繼之又對放棄伊犁的論調給以反駁,曰:“言守者,則謂伊犁邊境,若多糜巨帑以獲之,是警荒遠潰腹心也,不如棄而勿收,不知開國以來經營西域者至矣。聖祖世宗不憚勤天下力以征討之,至乾隆二十二年,伊犁底定腹地,始得安枕。今若棄之如新疆何,說者謂姑紓吾力以俟後圖,不知左宗棠等軍將召之使還乎?則經界未明,緩急何以應變。抑任其逍遙境上,則難於轉餉銳氣坐銷。”

曾紀澤隨後才提出自己認為切實可行的三種解決伊犁的辦法:一、“分界既屬常守之局,必當堅持力爭”——國土不能讓。二、“若通商各條,惟當去其太甚,其餘從權應允”——通商方麵可酌情應允。三、“不然暫署伊犁勿此守之說也”——可暫不向俄索取伊犁,留待時機成熟後再索取。

最後,曾紀澤通報了自己赴俄的具體日期和隨行人員等。稍後,曾紀澤又給左宗棠及李鴻章、九叔曾國荃各寫信一封。

寫給九叔的信,曾紀澤主要是安排了一下自己一旦殉國後的有關後事;寫給左宗棠的信,則是希望在前線的左世叔能及時地把俄在伊犁的布兵情況通報過來,供自己談判時掌握。給李鴻章的信,則純屬通報情況。曾紀澤知道,李鴻章久曆外交,代表大清國與外國定約無數,深知國際慣例,他是不讚成悔約的。其實,曾紀澤本人又何曾不知道兩國間悔約是最為各國所不恥的呢!

曾紀澤對談判的前景不甚樂觀,心裏的壓力常人無法想象。

曾紀澤並不知道,他發回的電報竟讓許多人都感到失望。

主戰一方的左宗棠未及把電報讀完便憤怒地站起來,大罵道:“劼剛久攻西學,何其無見識也!不與俄開戰,俄會按你的吩咐把伊犁雙手還回來不成?——口舌能鞏國,養軍兵做甚!”

李鴻藻、翁同龢等人讀了電報後,竟然氣得胡子根根亂動。

李鴻藻手拍桌案道:“這曾劼剛可不是辜負聖恩嗎?竟然胡說什麼暫不向俄夷交涉!不向俄夷交涉,朝廷派你到俄地去幹什麼呢?”

李鴻章讀了電報良久,感歎道:“兩國訂約非小事。訂約又悔約,各國均無成案!真難為劼剛了!”

左宗棠、李鴻藻等人罵歸罵,氣歸氣,他們眼下又實在拿不出更好的辦法,隻好等等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