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大清國決定赦免崇厚(1 / 3)

恭王收到邵友濂及曾紀澤發來的電報,心下也有些慌亂,急忙到宮裏麵稟慈禧太後。

慈禧太後一見事情弄成這個樣子,當時就想到李鴻章,於是馬上讓軍機處擬旨,著李鴻章立即進京麵商軍國大事,片刻不得耽擱。

折子由八百裏快騎送到合肥相府。

李鴻章接旨不敢再拿大,連夜打點行裝,起程赴京。行前,李鴻章著人先行征調了幾支淮係軍隊到天津、北京一帶布防,以備不測。

慈禧太後一見李鴻章有所動作,先是在心裏感歎:“還是老臣可靠!”隨後下諭,著左宗棠嚴師以待,隨時準備用武力收複伊犁;又急調湘軍一部入疆隨吉林將軍銘安幫辦西北軍務;著山西巡撫曾國荃調守遼東練勇備戰;加吳大澂三品卿銜速赴吉林督辦防務,隨時迎戰俄軍;飭兵部侍郎彭玉麟操練長江水師,增加海防氣勢。

同時,起用劉銘傳、鮑超等一班良將,募勇的募勇,帶軍的帶軍,忙個不了。

大清的上空,戰雲密布,各路將士往來穿梭不止。

李鴻章進京見過太後之後,很快便回天津總督行轅忙碌起來;今兒閱兵,明日看船,再現當年統兵大帥風采。

曾紀澤接到兼領駐俄公使、伊犁事交涉代表的聖旨後,考慮到俄事棘手,頗費時日,而英、法又事繁,實難兼顧,思慮再三,揮毫擬折一篇,著報房加急加密發往總理衙門。

折曰:“……始讀奉派使俄之旨,係命一人兼使三大國,才短任重,惶悚曷勝。譯署見詢英、法之事是否須奏派參讚署任。竊以為三國事體皆極重大,俄事不能速蕆,而英、法事又不可虛懸,則以奏請簡派使臣為是。顧俄人如何接待使臣尚不可知,目下仍持英、法使節,留一退步,亦朝廷曲體艱難情形,特相寬假之意。刻下幸值英、法交情尚密,公事無多,暫時兼理,猶可勉強支持。至紀澤往返之辛苦,數處自備馬車,日用之耗費,皆所不敢惜也。至請派署使一層,轉恐英、法人妄有輕重厚薄之論。……當以奏派英、法使節為是。”

總理衙門很快回電,不準,並告知,崇厚已押進京師大獄,昨由刑部問罪,定斬監候。

曾紀澤於是一麵急電李經方到巴黎,將英國的事務安排了一番,又和李經方重新編定了互通電報的密碼。

李經方離去後,曾紀澤又將駐法使館事務逐一部署一下,這才電告總理衙門與邵友濂自己赴俄的日期。時間是光緒六年(公元1880年)三月初八日。

隔天,各國駐法公使館的公使們聞知曾紀澤兼領駐俄公使,便相約來賀。曾紀澤在使館內設席款待。席中獨缺日、俄兩國公使。

席散許久,曾紀澤正要讓門房閉館,忽又接報:日本駐英頭等公使森有禮攜翻譯官專程從倫敦趕來拜會,正在門房候傳。

曾紀澤忙把森有禮及翻譯官請到客廳相見。

禮畢,森有禮徐徐問道:“曾公使,您知道敝人為何來巴黎嗎?”

曾紀澤茫然,答:“請公使閣下明言。”

森有禮道:“敝人特來向公使閣下通報一個秘密。我國政府日前已與俄國簽訂了一份友好條約,這份條約對貴國極其不利。貴國崇大人與俄國簽訂的《裏瓦幾亞條約》不是被貴國朝廷給否決了嗎?俄國於是聯絡敝國,想用武力解決這件事。請曾公使轉告你家皇上、太後,僅僅一個俄國發難尚好對付,現在是敝國也要幹涉這件事,貴國恐怕就要有大麻煩。煩請曾公使電告貴國的總理衙門,請你家太後重新考慮《裏瓦幾亞條約》這件事。敝國認為貴國最明智的選擇,當然是馬上承認《裏瓦幾亞條約》!”

曾紀澤正色答道:“公使閣下,您的話讓鄙人很是吃驚!鄙人沒有想到貴國政府竟糊塗到這種敵友不分的程度!公使閣下很清楚,貴我兩國同屬東方亞洲,又是世代兄弟之交,俄國就算主動結盟,也應該拒之才合情理。我國與俄國目前出現的誤會,貴國的責任應該是斡旋。請公使閣下轉告貴國政府,貴國的做法很不道義,與鄰為敵,與狼為友,終將後患無窮。公使閣下,鄙人說得可對?”

森有禮被曾紀澤的一番話說得默然無語。

第二天,曾紀澤剛用過晚飯,卻忽然接到美國公使路愛爾的通報:俄國皇後病逝,俄國駐法公使館在館安設靈堂,供各國公使吊唁。

曾紀澤思慮再三,決定帶隨員赴俄駐法公使館吊唁。

俄國駐法頭等公使現在是剛上任的勒班娜福。勒班娜福是名王爵,他按著國內的指示,不敢與曾紀澤接觸;皇後病逝,他設靈於館,但卻沒有通知中國駐法使館。

曾紀澤的到來,令勒班娜福極其被動。

曾紀澤帶著隨員來到俄皇後像前肅立默哀,獻上祭品、花圈後才離開。

勒班娜福出於禮節,不得不親自將曾紀澤一行送出使館的大門外。

當晚,勒班娜福發報於國內,將曾紀澤親到公使館吊唁皇後的事一一言明。

從俄公使館出來,曾紀澤等人又驅車趕到法國外交部,麵謁瓦定敦,告知自己兼領俄國公使的事。

瓦定敦試探性地問:“公使閣下,如俄國決意用武力解決伊犁之事,貴國有必勝的信心嗎?——如戰爭一開,會不會傷害到法國的在華利益?”

曾紀澤答:“敝國是和善之國,以談判為主。如俄國非用武力相逼,敝國也已準備齊全;邊疆各地與俄接壤處都布置了重兵,海上也調運了最能打仗的戰船備用。隻要貴國保持中立,不傾向俄方,我向您保證,法國的在華利益不會受到絲毫影響!”

瓦定敦道:“聽曾公使一言,我國政府就放心了。請曾公使放心,我們不會幫著俄國向貴國施加壓力的。但有一句話我想跟公使先生探討。貴國這次要殺掉崇厚,似不合乎外交法則。崇厚這次簽約千錯萬錯,總敵不住貴國朝廷用人上的錯誤。如貴國真要殺掉崇厚,不僅我國不理解,連英、美、德等國也會提出異議。希望貴國以後在對待公使上,最好能依國際間共識的法則辦理,不要做讓別國嘲笑的愚蠢事。”

曾紀澤答:“謝閣下的直言相告。鄙人會將閣下的話轉達給我國的總理衙門。鄙人到俄國後,會把談判的進展情況及時通報給貴國駐俄的公使館。”

瓦定敦道:“謝公使先生如此相信我們。我會電告我國駐俄公使館,讓他們盡一切努力為閣下提供幫助。曾公使,您動身前不去英國拜會一下剛剛上任的英國外務大臣格蘭佛爾嗎?據我所掌握的情報來看,格蘭佛爾在任前做過英國駐俄公使,與俄關係甚密。”

曾紀澤靈機一動,答道:“鄙人明日即動身去倫敦拜訪格蘭佛爾先生。”

格蘭佛爾出任英國外務大臣這件事李經方和他稟複過,但格蘭佛爾在任前做過駐俄公使且與俄關係甚密這件事曾紀澤卻是第一次知道。

他當即取消明日赴俄的計劃,改作赴英倫敦去見格蘭佛爾。

當晚,他電告總理衙門以及李經方和駐俄的邵友濂,分別通報了自己臨時做出的決定。

第二天,曾紀澤帶上汪清臣等隨員登火車趕往倫敦,使館由陳遠濟、馬建忠、蕭剛料理。

到了倫敦,曾紀澤稍事歇息,便向李經方詢問格蘭佛爾以前的事。

李經方把自己所知道的一一說與曾紀澤聽。

隔天,曾紀澤帶上李經方等一應隨員,投帖拜訪英國外務大臣格蘭佛爾先生,得見。

禮畢歸座,曾紀澤當先向格蘭佛爾講明自己兼任駐俄公使不日將赴俄談判的事。

須發皆白的格蘭佛爾聽完翻譯的話點點頭說道:“貴國的事情我們已經知道了。有一件事我正要向貴公使請教。崇厚是貴國任命的全權代表,他與俄國簽訂的條約為什麼要廢掉?貴國曆來都把簽約這種事情當兒戲嗎?貴國已經強大到能把所有的國家都打敗嗎?”

曾紀澤笑答:“格蘭佛爾先生此時的心情鄙人能理解。敝國此次與俄國之間的交涉,敝國崇厚確有失當之處。敝國將他革職定斬,是對人不對事,既不是針對俄國,也不是針對別的友好國家。格蘭佛爾先生久曆外交界,應該懂得簽約之程序。崇厚簽字這一點無可挑剔,但他簽字前必須報經國內的總理衙門批準才可畫押,但敝國的崇厚偏偏就少了這道最關鍵的程序。”

格蘭佛爾道:“就如公使閣下所言,就算崇厚真的少了這道程序,難道,就可以把他殺頭嗎?因為簽約失當而將簽約大臣殺頭的,據本人所知,還就貴國一家。本人今天不得不鄭重聲明:貴國所做之事,極大地傷害了與貴國交往的所有國家的尊嚴。崇厚簽約失當,可以將他召回國內不準他搞外交。現在將他殺頭,這種做法是不符合外交慣例的!”

曾紀澤想了想答道:“格蘭佛爾先生,鄙人會把閣下的話轉告敝國總理衙門。鄙人建議總理衙門對崇厚的處分,可以依照外交慣例來辦理!”

格蘭佛爾聽了這話,臉色漸漸才有些好轉。他思索了一下說道:“曾公使,您是本人比較尊重的公使,希望您不要食言。貴國此次對簽約大臣的處理,的確有些自以為是,不夠冷靜。”

曾紀澤說道:“謝謝格蘭佛爾先生的直言相告。鄙人到俄國後,會把與俄交涉的進展情況,及時通報給貴國駐俄公使館。鄙人希望閣下能本著友好的願望,從中斡旋此事,不要與俄國聯手為難敝國!”

格蘭佛爾答:“我國怎麼做,要等貴國處理崇厚的事情有結果之後才能定。我國與貴國是友好的國家,但我國與俄國也是友好的國家。我本人對貴公使能夠把與俄國之間的事情及時通報給我們表示歡迎,但對貴公使所提斡旋之事,本人須請示國王後才能給予答複。”

曾紀澤當天即返回巴黎。

回到公使館的當晚,曾紀澤收到李鴻章的加急加密電報,雲:英國駐華頭等公使威妥瑪,昨向總理衙門轉達英國女王的話,希望總理衙門能夠轉請皇上和兩宮太後為崇厚免罪。總理衙門已呈報皇上和兩宮太後,尚未奉明旨,蓋不知結果如何也。

曾紀澤思慮再三,著人鋪紙研墨,揮毫給總理衙門擬電一封。在電中,曾紀澤認為崇厚雖罪大惡極,但定斬監候卻與國際間之外交慣例不相符合。目前我國應該把注意力放在海防、疆防上,崇厚這件事“似不宜太著重筆”。

電報發走,曾紀澤到後麵塾館和塾師說了一會兒話,又順便問了問廣鑾、廣銓的功課,這才回到上房。

夫人剛把鍚兒哄睡,此時正在案前寫家信。見曾紀澤走進來,夫人急忙放下筆,起身為夫君寬衣,又親自沏了一杯茶擺上,小聲說:“劼剛,明兒就去俄地嗎?俄人凶悍,你可要當心點兒!”

曾紀澤點點頭坐下,道:“我不會有什麼事的,你倒應該照顧好自己。明兒要趕早班船,早些歇吧。”

夫人不再言語,忙起身收拾床鋪,服伺夫君睡下。

曾紀澤因為連續幾日的勞累,躺下不久便沉沉睡去。

夫人輕輕喚了兩聲“劼剛”,見曾紀澤無些絲反響,知道已睡熟,便急忙拿出針線,又拿過曾紀澤正用的腰帶,悄悄地把一條紅布縫在了裏麵。縫畢,夫人咬斷棉線,把腰帶依原樣放好,這才愉快地躺下去。

第二天早飯後,曾紀澤又對陳遠濟叮囑了幾句,即帶二等駐俄參讚官楊書霖、隨身武官汪清臣等一行人登船赴俄。

行前,曾紀澤給總理衙門和駐俄公使館各發了電報。

曾紀澤離開使館不一刻,曾紀曜便走進劉鑒的房間,問:“紅布縫了嗎?”

劉鑒笑著點點頭。

楊書霖字商農,原是曾紀澤駐英使館的俄語翻譯,曾紀澤兼駐俄二等公使的聖諭到後,曾紀澤上奏朝廷表述楊書霖之功,薦其任駐俄公使館二等參讚官,旨準,楊書霖於是被破格拔擢至二等參讚。

曾紀澤一到俄都聖彼得堡,駐俄公使館署使、頭等參讚官邵友濂帶著一應隨員來到車站迎候。

禮畢,一行人乘馬車到館。

邵友濂原名維埏字小村,浙江餘姚人,由監生捐資員外郎,後任職工部。同治四年(公元1865年)補行鄉試舉人,同治十三年以禦史記名,旋補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章京。光緒四年(公元1878年)冬,以四品道員隨崇厚入俄充頭等參讚。崇厚獲譴被押解回國問罪,著其暫署公使。

一行人到使館後,曾紀澤馬上與邵友濂商量現使館人員的去留等事。

因事急,當晚,就舉行接印儀式。儀式後,曾紀澤又與邵友濂把即將向俄皇遞交的國書磋商一番,這才安歇。

轉天,曾紀澤電至國內總理衙門奏請邵友濂留任協助與俄交涉等事,旨準,著駐俄使館期滿員弁可先行回國敘職,邵友濂俟與俄交涉事畢即回國。

懿旨到的當天,部分即將回國的人員開始各自收拾自己的東西,轉天即打道回國。

曾紀澤又重新對屬員的分工進行了調整。

使館漸趨正常。

曾紀澤於是著邵友濂將即將與俄交涉的所有材料全部找出來,統一存放到簽押房,備隨時閱看。

邵友濂正與文案整理材料的時候,門房進來稟報:英國駐俄頭等公使德佛欏緊急來見公使曾大人,言稱有要事相告。德佛欏和隨身翻譯官正在門房候著。

曾紀澤心頭一跳,隨口道一個“請”字,便急忙更衣來到會客廳,接見來訪的德佛欏。

禮畢,稍事寒暄,德佛欏說道:“侯爵先生,我剛剛收到我國格蘭佛爾先生的電報,稱侯爵已答應崇厚殺頭的事可以考慮,但為什麼事過半月,還不見貴國的動靜?貴國真的要一意孤行嗎?”

曾紀澤聽完翻譯的話,霎時把一顆懸著的心放下。

曾紀澤笑著答道:“公使先生,請您轉告格蘭佛爾先生,鄙人已將格蘭佛爾先生的話電告了我國總理衙門,但不管結果怎樣,鄙人都會把結果在最短的時間內向公使先生通報!”

德佛欏想了想道:“我國並不想因為俄國的事與貴國為難,我國希望貴國做事不要離國際法則太遠。”

把德佛欏禮送出門,邵友濂歎道:“職道早在隨崇地山使俄前就已聽人傳說曾劼剛的辯才當屬大清第一,職道當時聽到這話並不是十分的相信。如今看來,果然不是浪得虛名!”

曾紀澤笑道:“就是你邵小村會說好聽的話,別人都是啞子!”

邵友濂道:“這怎麼叫好聽的話?就說適才德佛欏的問話,不光職道回答不出,恐怕久曆洋場的李鴻章中堂也未必能答得出!若答說總理衙門已赦免崇厚?太後若不準呢?若答說總理衙門不允所請?若太後忽然又準了呢?而大人的答話不僅進退有餘,且又明顯與英國更近一層!”

曾紀澤歎道:“勢孤是外交的大敵。崇地山簽約在先,本官受命改約在後,本官此舉與虎口索食何異!猛虎奪食易,虎口奪食卻難哪!”

邵友濂忿然道:“也真不知俄國給了崇地山什麼好處!他們談判時,朝接暮送,連戈什哈都不帶一個!如今想來,沒有鬼才怪!”

曾紀澤壓低聲音道:“小村哪,有些事,你也不能全推到崇地山一人的身上,總理衙門也難脫其咎。崇地山在三口通商大臣的任上可曾幹過一件好事?舉國都知道,他崇地山是靠賣國起家的!著這樣的人向俄索地,這本身就是個錯誤!還好,他崇地山賣的還隻是伊犁一地,他若把京城都賣給俄人,說不定,大清國此時正在忙著遷都也未可知!”

曾紀澤的幾句話,把個邵友濂笑得彎下腰來大喊肚子痛。

當晚,曾紀澤與邵友濂等人又計議了許久才歇。

第二天早飯後,曾紀澤便帶上邵友濂、楊書霖等一應隨員,乘馬車來到俄國的外交部,商談向俄皇帝遞交國書的具體日期。

俄國外交部代理外交大臣格爾斯、外交部負責亞洲事務的官員梅尼科甫以及俄國駐大清國公使館的頭等公使布策等人,冷著臉子和曾紀澤等人會了麵。

時間是光緒六年(公元1880年)六月二十五日,地點是俄國外交部會見廳。

禮畢,落座。

邵友濂指著曾紀澤對格爾斯說道:“這是我國新任命的駐貴國二等公使曾紀澤侯爵,今天特來拜會格爾斯先生及各位在座的先生!”

曾紀澤站起身,笑著伸出手說:“您好,格爾斯先生,很高興見到您!”

格爾斯既未起身也未出手,而是白了曾紀澤一眼道:“有什麼話,你就直說吧!”

曾紀澤笑著說道:“格爾斯先生,難道貴國外交大臣都是這個樣子對待各國駐貴國公使的嗎?格爾斯先生是不懂國際禮節,還是不懂外交規矩?”

布策大聲喝道:“住嘴!我大俄帝國是國際社會中最講文明的國家,我們對任何來使都很友好,獨對你們大清國有看法!你們大清國出爾反爾,最無信義可講!對付你們就該用火槍和大炮!”

曾紀澤仍不急不惱,正色道:“布策先生的話讓鄙人不明白。閣下適才說貴國是友好之國,卻獨對大清使者有看法。請問閣下,我大清難道侵占貴國的土地了?”

格爾斯沒想到曾紀澤這麼硬氣,不由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曾紀澤憤然說道:“鄙人的話很明確,貴國不應該用這種粗野的方式接待一位遠道來的使節。設若我國也用這種方式對待貴國的使節,又怎麼樣呢?”

曾紀澤的隨行翻譯一句一句地把話譯出,格爾斯三人登時目瞪口呆,氣焰也明顯地短了半截。

邵友濂小聲對曾紀澤道:“話說得過硬了吧?他們真惱羞成怒起來,可就不好收場了!”

曾紀澤兩眼直視著格爾斯,沒有回答邵友濂的話,權當邵友濂適才所說之話與此次會晤無幹。

邵友濂也馬上意識到自己莽撞了。俄外交部三個大臣當中的布策是駐華公使,布策在華多年耳濡目染,難免不會說幾句華語;邵友濂適才所講之話一旦被布策聽明白了,如何了得!

格爾斯忽然站起身說道:“請問公使閣下,你究竟所來為何?是專為和我們吵架的嗎?你有時間吵架,我們可沒有時間奉陪!”

曾紀澤笑道:“格爾斯先生,請允許鄙人把話講完。閣下是貴國資深外交家,閣下應該很清楚,兩國修好才互派大使。鄙人受我國委派前來拜會各位大臣,原是為的兩國以後更加友好,不再發生不愉快的事。貴我兩國既是修好國,理應互相尊重互派之大使,這是最起碼的禮儀!”

布策和格爾斯對望了一下。

布策不得不站起身說道:“曾公使,我承認我剛才對你不夠友好,但這完全是你們造成的!崇大人是你家皇上和太後親自任命的全權大臣,他同我們簽訂的條約你們為什麼要否定?你們知道你們否定這個條約意味著什麼嗎?”

格爾斯馬上接口道:“意味著我們兩國將由過去友好國變成敵對國!”

聽完翻譯的話,邵友濂馬上一愣。

曾紀澤卻微笑著站起身答道:“尊敬的三位大臣,有一個事實請你們要麵對,那就是貴我兩國以前是友好國,相信將來也不會變成敵對國。崇厚被革職問罪,我國馬上又向貴國派了新的公使。這就證明,我國仍希望和貴國長期友好下去。如果不是這樣,崇厚被革職的同時,我國將公使館撤回國內就是了,何必繼續派公使呢?三位大臣,我說的是實情吧?”

格爾斯三人聽了曾紀澤的話,再次目瞪口呆。他們三人原本已計議妥當,隻要曾紀澤一到外交部,立時給他來個下馬威,讓他不敢再談下去。但他們同時又不得不沮喪地承認,曾紀澤是他們見過的口才最好的外交官,他們三個捆到一起也說不過他!他們和曾紀澤舌戰的第一個回合敗了!

沉默了一會兒,曾紀澤打破僵局,笑著說:“格爾斯先生,鄙人這次造訪貴國外交部,主要是要和幾位大臣商量我公使館向貴國遞交國書的具體日期,以及繼續磋商伊犁的問題,請三位大臣給予明確答複!”

格爾斯喘息了半晌才道:“呈遞國書的日期我須奏明我家皇帝陛下後才能決定,屆時,我們會派員通知貴公使館。但伊犁的事情我國與貴國已經磋商完畢,我們遵照《裏瓦幾亞條約》辦事即可,無可商議!”

布策補充道:“我們隻能按照已簽訂的條約辦理,我們是不會做出爾反爾的事情的。公使閣下呈遞國書的日期我們會盡快上奏我國皇帝。”

曾紀澤聽完翻譯的話想了想便起身告辭。

格爾斯等三人沒有相送。

回到公使館的當天,曾紀澤將與格爾斯會麵的實際情況緊急電告總理衙門與李鴻章。

邵友濂剛將電報發走,曾紀澤又收到左宗棠從新疆發來的電報;趁譯報員譯電報的時候,曾紀澤又給郭嵩燾、九叔曾國荃各發電報一封,介紹了當天會晤格爾斯、布策等人的情況。曾紀澤的電報剛擬好,左宗棠的電報已譯完。曾紀澤接過一看,卻原來是介紹俄國在伊犁駐軍情況的。

左宗棠在電報中寫道:“俄國原在伊犁地區有部隊三十個連和二十個哥薩克騎兵連共七千餘人步騎;巴克圖部隊兩個連;納林部隊一個步兵連,兩個哥薩克騎兵連;穆紮爾特部隊五個步兵連,三個哥薩克騎兵連;商齋部隊七個步兵連,四個哥薩克騎兵連;由費爾幹省集結在新疆西南邊疆、準備進攻喀什噶爾等南疆地區的沙俄軍約計四萬餘人。”

左宗棠進一步指出,他已經得知俄國進攻的意圖和作戰計劃。俄國的伊犁部隊為主力軍,一旦戰爭開始,就迅速越過塔勒奇山口,占領精河、烏魯木齊;巴克圖部隊和商齋部隊侵入新疆後,占領木壘、奇台,直達哈密,切斷我官軍的後路,奪取輜重及彈藥等。費爾幹納部隊則占領喀什噶爾、阿克蘇等南疆地區。俄軍占領烏魯木齊後,接著進犯吐魯番,然後到哈密。俄國分布在新疆的這些部隊統一由庫羅巴特金指揮。據當地人講,庫羅巴特金已著人對伊犁周圍的地形進行了勘測和調查,同時繪製了詳細地圖,有些重要的地方還照了相。

俄國第一步兵旅旅長、先頭部隊指揮官庫羅巴特金已狂妄地喊出口號:“我目前所指揮的部隊是全俄國最有戰鬥力的部隊!隻要我一聲令下,將會把大清國的辮子軍打得屁滾尿流;左宗棠如果跑得慢,不是被活捉便是被打死!”其狂妄之態不可一世。

左宗棠在電報的後麵氣憤地說:“俄國預計把新疆占領後成立兩個國家並交給兩個人管理,一個是以白彥虎為國王的東幹汗國,在準噶爾一帶;一個是阿古柏之子伯克胡裏伯克管轄的塔蘭奇汗國,在喀什噶爾一帶。”

左宗棠同時又介紹了一下自己布軍的情況。

曾紀澤把左宗棠的電報編號存檔鎖進簽押房的鐵櫃子裏,鑰匙則隨身帶著以防泄密。

中國駐英、法使館也如此,這是曾紀澤的精細之處。

當日晚飯後,日本駐俄公使柳原前光來到使館拜訪曾紀澤。

曾紀澤把柳原前光禮讓進會客廳落座,著人沏了兩杯茶出來擺上。

柳原前光做過駐華公使,是個中國通,華語講得極其流利。曾紀澤對柳原前光有所耳聞,以前也淺層次地接觸過。

兩個人對喝了一會兒茶,柳原前光終於忍不住,開口說道:“曾公使,鄙人耳聞,您今天去了俄國外交部?聽說您今天和格爾斯和布策談得不甚愉快?”

曾紀澤笑答:“格爾斯大臣不甚懂外交禮節,布策先生身為駐華公使和鄙人談話不夠尊重;但經鄙人指明後,我們最後談得很愉快。幾位大臣已經答應奏明皇帝,然後通知我使館遞交國書的具體日期。公使閣下,鄙人在巴黎行前,曾耳聞貴國欲與俄國聯合同時對我國發難,不知確也不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