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轎二爺一進大門就著人速請郎中,然後讓兩名戈什哈左右扶著,自己親自將曾紀澤背進臥房。
老管家見主人緊閉著雙眼,不由方寸大亂,他一麵親自給曾紀澤更衣,一麵讓人快閉了府門。
剛把曾紀澤安頓好,門房王老九又拿著個拜客帖子進來。王老九未及講話,管家便說道:“快回絕了吧,大人現在人事不省,如何見得客?”
王老九則道:“爺,這個客可是回不得的,您老還是看看再發議論吧!”
管家無奈之下接過帖子一看,見上麵明晃晃寫著“薛福成”三個字,口裏不由說:“看著眼熟,先請進來吧,保不準與大人是世家,怠慢了不好!”
王老九就走出去。
薛福成大踏步走進來,邊走邊道:“都說侯門深似海,敢則是真的嗎?”
管家迎出來笑道:“您這位爺來得不是時候,我家大人此時不方便見客,請爺改日再來吧?”
薛福成道:“你家大人在哪裏?如何不方便見客?快請他出來!”
管家笑著剛要講話,恰巧戈什哈領著個戴眼鏡的郎中進來。
管家一見急忙撇下薛福成,引著郎中來到臥房。
薛福成急忙跟進,一見之下大叫道:“你們這些蠢才,你家侯爺這病是土郎中能治的嗎?你們簡直是在害人!”
郎中剛用手搭上曾紀澤的脈,薛福成已從懷裏摸出個帖子遞給管家道:“快著人去西藥房請洋醫生來,別忘了讓他帶著強心水!”
薛福成又對郎中道:“你不要在這裏誤事,快快出去賣你的狗皮膏藥去!”
郎中見薛福成說話強硬,心下已是怯了三分,也不敢分辯,拎起行醫幌子逃出門去。
薛福成坐在曾紀澤的床邊,拉過曾紀澤的手道:“劼剛啊,你如何弄成這般模樣?還弄來這麼一幫蠢才環伺左右,除非你命大,不然早晚斷送掉性命!”
管家被薛福成的幾句話給說得臉一陣紅一陣白,很有些不知所措。
曾紀澤滿府上下的人,除門子是許庚身所薦,戈什哈由衙門指派,餘下的全是湘鄉府裏和兩江總督曾國荃打發過來的鄉下人。這些人實誠倒是實誠,終因沒見過世麵,城裏的一些事情不甚懂,請郎中在這些人眼裏已是窮奢極欲,洋醫生幾乎聞所未聞;薛福成情急之下說出來許多難聽的話,這些人聽得糊糊塗塗,竟沒有一個人著惱,蓋因聽不懂也。
西醫很快來到。
西醫到後,先給曾紀澤打了一針強心水,又拿出一個東西摁在曾紀澤的前胸和後背聽了聽,便留些藥片和一張名片,收了診金揚長而去。
曾紀澤果然不久便蘇醒過來。
曾紀澤睜眼一看到薛福成,先是一愣,隨即翻身坐起,說:“是薛世兄嗎?”
薛福成站起身用手指著管家道:“不是這瓶西藥水,你家侯爺能醒過來嗎?——還不快去備茶來!怎麼凡事都要人招呼才肯幹!”
管家被訓得諾諾連聲,連滾帶爬地退出門去。
曾紀澤站起身,用手扶著薛福成的肩頭道:“你先扶我去書房。——幾時到的?”
曾紀澤笑道:“我對持家原本就是不大理會的,又在國外住了許多年,持家的規矩差不多快讓我忘光了。——這些人,一部分是湘鄉老家的,一部分是九叔那邊的人。這些人來後,我也沒有指派差事,都是能幹什麼就幹什麼,隻有門房是許大司馬薦來的,好像還懂些規矩。說起來呢,也怨不得他們,總歸是我沒個主人的樣子。”
薛福成用手狠狠掐了曾紀澤一把說道:“你呀,真真是想把我氣死才休!你是我大清的侯爺,你那管家憨頭憨腦,跟個老竹根似的,見人話也不會說,你見過哪家的侯門管家是這個樣子的!你明兒趕早讓他去廚下燒火去,我讓人趕早薦個管家過來。”
管家這時一臉憨相親自端茶過來,一聽薛福成的話,不由咧嘴一笑說:“這位爺說的真是不錯呢,小的在兩江總督府就是廚下燒火的。小的一來就說幹不了管家,可貓三狗四他們幾個偏說小的天生就是當管家的材料,這不,一直幹到現在,險些把侯爺的命幹丟了!——侯府不像侯府,快成了猴子窩了!其實,小的也覺著別扭!”
薛福成見這老管家講起話來沒完沒了,便截住話道:“你快下去吧,讓他們該幹什麼幹什麼,不傳,不要進來。還有,快讓人把大門打開!大天白日的,你讓人閉門幹什麼?還怕你家侯爺讓人偷去不成?”
管家一笑道:“這位大爺原來是小的肚子裏的大蟲子。小的還真怕丟了侯爺,回去跟九老太爺交不了差呢!”
曾紀澤揮揮手,管家這才走出去。
曾紀澤剛要講話,老管家一轉身又笑著走進來道:“大人,這位大爺八成是府上新請的管家吧?他一來就把小的管得什麼似的。小的的頭現在還被他吵得糊塗著呢!”
薛福成笑道:“看不出,你還是個有韜略的呢!快去廚下備飯吧。”
曾紀澤道:“你讓廚下備飯時多擺兩個菜上來,把我從國外帶回來的洋酒拿過來一瓶,下去吧。”
老管家急忙離去。
曾紀澤這才問薛福成:“世兄,何時進京城的?如何不提前來個信?”
薛福成道:“我一來就進了你這府裏,偏巧你又生病。你如何病成這般模樣?在國外落下的心病還沒好嗎?我一見你那個樣子就知是心病發作,請了西醫紮了管強心水,可不就好了!你莫不是又和人賭了什麼氣吧?”
曾紀澤歎一口長氣,喘了許久,才小聲地把海防捐的事說了一遍。
薛福成聽後,點點頭說道:“怪不得各地對海防捐的事這麼反感,原來是幹這勞什子!恩師要是在世,定饒不了李少荃!——劼剛,弄成了這樣,你是如何打算?”
曾紀澤沉思著說道:“這事其實也不怪李世叔,他怎麼能做得了王爺的主呢?何況是太後要辦的事,他更不敢說話了。我在想啊,隻要太後免除用海防捐修園子的動議,我就算被革職也是值得的!倭寇早有侵我大清之心,盡管其為海上一島國,國力懦弱,卻能一次從法、英等國購買十幾艘鐵甲船。為何?欲破我海防矣!”
薛福成沉思了片刻,忽然一拍手道:“有了,飯後我就去拜訪一個人。隻要這個人肯出麵,不要說你革不了職,說不準海防捐還真能用於海防呢!”
曾紀澤苦笑了一下道:“世兄啊,你要說的這個人你不說我都知道是誰,是軍機大臣潘伯寅,對不對?”
薛福成笑一下道:“你雖有心病,卻並不糊塗。潘伯寅是有名的辯才。鹹豐年間,左世伯得罪官文遭參劾,潘伯寅一個折子上去,左相不僅罪免,還給了個幫辦恩師軍務的頭銜!”
曾紀澤道:“世兄哪裏知道,潘伯寅現時已非昔日的潘伯寅。他入值軍機後,便用西洋膠水粘住了嘴巴,用山東的大棉花塞住了耳孔,成了我朝不說不聞的軍機大臣!”
薛福成驚道:“想不到意氣風發的潘伯寅竟然變成了這樣!但為兄飯後仍然要去他那裏走一趟。”
兩個人口中的潘伯寅你道是何人?就是大名鼎鼎的諫臣潘祖蔭。伯寅是潘祖蔭的字。
潘祖蔭於光緒元年(公元1875年)晉大理寺卿,旋升授禮部右侍郎,遷工部。光緒八年,潘祖蔭由工部尚書之任轉調軍機大臣。曾紀澤回國不久,便聽到許多有關他的一些故事。
有一次早朝,因為一件什麼事情太後問他的主意,竟然連問三遍他都不答言,後來還是李蓮英跑下來說:“太後問你話呢?”
他立時打個激靈,跪倒說:“臣最近耳沉舌硬,說不清話,聽不到音,請太後明察!”
潘祖蔭說這話時吐字清晰,鏗鏘有力,是字字聽得清的。
曾紀澤知道,昔日敢說敢諫的潘祖蔭已不複存在。
太後從此果真也就不再問他任何事情,潘祖蔭於是成了軍機大臣中最逍遙的一員。
當日飯後,薛福成果然去了潘府,曾紀澤則在書房寫了百十字的“告假開缺”折。
第二天早朝,曾紀澤雙手把折子遞了上去。
隨後,已緘口多年的潘祖蔭竟然也有折子遞上去,而且是為曾紀澤求情!
潘祖蔭此舉令滿朝驚詫,讓曾紀澤感動。
早朝後,曾紀澤到兵部找許庚身告了假便打轎回府。
薛福成此次進京隻有幾天的時間,曾紀澤與其已多年未見,兩個人有許多話要說。
曾紀澤匆匆趕回來,薛福成果然沒有出府拜客,正坐在曾府的方廳裏一個人喝茶看《申報》。
曾紀澤進門後,兩個人又重新坐進書房喝茶講話。
薛福成講的第一句話竟是:“劼剛啊,潘伯寅給你薦了個管家和師爺。管家午後就能來,師爺要等幾天。”
曾紀澤道:“管家薦就薦了,我要師爺幹什麼?京官比不得外任掌印的。”
薛福成道:“你現在是朝廷大員,總要上折言事的。你的手抖成那樣,如何寫得折子?不上折言事的大員,我朝開國還沒一個。”
曾紀澤苦笑一聲道:“不瞞世兄,我今日早朝已給太後上了道辭缺折,相信這一二天,懿旨就能下來。我一個閑散開缺人員,還上什麼折子?煩你趕快再去軍機處一趟去見那潘伯寅。潘伯寅要薦的師爺就免了吧,不要吃人笑話了!”
薛福成笑道:“劼剛啊,你在國外這幾年,怎麼倒把個腦子練簡單了?你以為,你想開缺就能開缺嗎?太後是何等樣的人!閻世伯拚出牛筋來和太後頂撞,結果怎麼樣?還不是個革職留任!如果不是閻世伯執意要走,現在肯定已經官複原職了!你和閻世伯又不一樣。閻世伯雖然給大清理了十幾年的財,可他並沒有幹過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情!何況這大清的戶部誰都能管,替朝廷管的錢物,能有什麼了不得呢?你幹了什麼?你要回了伊犁,而且是從強國的口中要回來的!這種事,不要說李少荃幹不來,就是恭王也幹不來!其他人更是想都不用想。國門被列強打開以後,我大清國與外國簽了許多條約,可哪一個不是喪權辱國!你不要以為崇地山就是個白吃飯的,他和洋人打交道比恩師和李少荃都早。結果怎麼樣?到俄國談了一年零幾個月,談了個《裏瓦幾亞條約》出來!我有時就想,如果沒有崇地山的這個《裏瓦幾亞條約》,恐怕還真比不出你來!”
曾紀澤忽然苦笑了一下道:“我可能不是功臣,相反,可能是罪臣,我沒有把伊犁西邊也要回來!我當時是抱定多賠償些銀子也不給他一分土地的。銀子是活的,土地卻是國家的根本!可結果呢?還是讓俄國生生從新疆撕走了一塊!”
薛福成道:“劼剛啊,你別忘了,你麵對的可是一個大國呀!我研究過亞曆山大家族的血統,野蠻霸道,有很強的擴張欲!你一點好處不給他,他非打不可!”
曾紀澤道:“有些事情你沒我清楚。當時俄國正鬧饑荒,財政已經枯乏到極點,我已料準他有出手之心,卻無出手之力。我每次和他們談判,都隨身帶著強心水。我是抱定和他抗爭到底的!想不到,結局還是大不如人意!咳!”
薛福成道:“我不和你爭論。我聽《申報》上講,俄國人和你談判每次都是十幾個人對付你一個,而贏家每次都是你。現在我一個對你一個,肯定不是你的對手!我倆就說眼前。潘伯寅讓我勸你一句話,修園子的事已成定局,就不要提了。潘伯寅想向太後舉薦你接替閻世伯管理戶部,又怕李少荃不肯放你過去。你現在在總理衙門和海軍衙門的差事都是李少荃所薦,有你在那裏,王爺和李少荃都省心。”
曾紀澤苦著臉說:“如今這樣子,戶部就是好差事嗎?窮得什麼似的!”
薛福成笑道:“潘伯寅就是看準了戶部窮,所以他才薦你去,說是沒多少事情好做,省心省力。你沒回來的時候我還在想,說不定,你到戶部還真能把心病養過來呢!你手抖足冷的症候,我已問過西醫,確是由心病引起的。你隻要治好了心病,這兩樣也就好了!”
曾紀澤眼圈一紅道:“潘伯寅就是潘伯寅,難得他想得這般周密!”
午飯後,潘祖蔭舉薦來的管家姓劉名玉的果然到了。
曾紀澤問了問話,倒是個熟家子,五十上下的年紀,竟然給督撫和京師的王府都當過賬房,於是就留下。
曾紀澤歇過半晌,正想同著薛福成去拜幾位熟客,卻忽然接到太後的懿旨:著賞曾紀澤假一月,長白山人參一棵。
曾紀澤拜接了懿旨和人參,著劉玉賞了傳旨的太監,正要出門,一頂綠呢大轎又落在門首;轎簾一掀,李鴻章著便服走下來。
門子急忙趕來報知,曾紀澤和薛福成雙雙迎出去。
李鴻章一見薛福成,哈哈大笑道:“到處找你不見,你原來倒躲在劼剛這裏!你這次可是引見嗎?”
薛福成道:“世人皆道中堂大人最得恩師的真傳,但這次偏就讓你料個空!”
李鴻章笑著來到方廳坐下,劉玉早已著人給每人的麵前擺了杯熱茶。
劉玉又趕過來親自給李鴻章請安道乏,口稱“相爺!”話畢才退去。
李鴻章笑著道:“侯門曾府的樣子總算又回來了。——劼剛啊,潘伯寅上奏薦你去管戶部。我剛從宮裏出來,我想你還是在總理衙門好些!你的特長是外交啊!”
薛福成道:“中堂大人,劼剛現在病成這樣,隨時離不開強心水。依下官想來,在戶部總歸清閑些,何況尚書原本就沒多少事可做。”
李鴻章撫須歎了一口氣道:“按說,朝裏的事我不該亂講的,在你們兩個麵前又由不得我不講。庸盦哪,能讓劼剛去做大司徒,太後還用得著和王大臣們會商嗎?劼剛不僅做不成大司徒,還做不成侍郎,到戶部也隻能是做個管理錢法堂、管理三庫的大臣。錢法堂與三庫是戶部最繁的差事,比起來,還不如總理衙門清閑呢!”
薛福成道:“中堂大人,您老難道沒有和太後講,憑劼剛給大清幹的事情,不要說戶部尚書,就是放個軍機大臣、大學士難道不夠格嗎?”
曾紀澤擺擺手道:“世兄還是緘口罷。大學士不是太後案上的玉如意,太後這次沒革我的職就算是天恩了!還大學士!虧你想得出來!大清開國,何曾放過蔭生做大學士!”
李鴻章喝了一口茶,說:“戶部尚書放了翁同龢!”
李鴻章隨後自言自語道:“翁同龢雖不明事理,昏庸不堪,偏又是狀元,一代帝師!皇帝親政後,翁同龢登相位的日子就不遠了!張佩綸一頓鵝毛扇把左宗棠花了無數心血成就的福建船政局扇了個灰飛煙滅!像翁同龢、李鴻藻、張佩綸這些人,不是不能幹事,而是不能幹實事!這些人,雖然個個都是憑筆頭和舌頭吃飯,卻哪個都能登堂拜相,定不會錯!”
薛福成拍手道:“中堂大人的一番高論,使下官忽然明白了一個道理,像劼剛這樣研究西學的大才,無論幹什麼大事也不能登相位;而一些一榜二榜的庸才,甚或什麼事也不能幹,但卻是考取來的功名,也照樣可登相位!照此說來,下官這一生也是與相位無緣的了!”
曾紀澤想了半天想不明白,問:“中堂大人的話我還有些明白,世兄的話我卻是越聽越糊塗!”
李鴻章笑道:“劼剛啊,你是在國外住久了,忘了我大清的規矩了!我大清是科考取士。蔭生雖也算正途,但總不如考來的硬氣。庸盒洋務嫻熟,通達世故,鎮海一役幹得何等漂亮,但做官卻屬雜途,不是正途。恩師早知我大清取士之弊,有意從兒輩身上給世人做個典範。如今恩師已仙路多年,我大清的子孫仍然死抱著道德文章不放!真不知這種局麵要維係到何時才算終局!——好了,說正事,庸盦為何進京?該不是又有了什麼洋務要辦吧?”
薛福成道:“下官此次進京,雖不是什麼洋務,倒也和洋務有些關聯。也就是上三個月,杭州城裏忽然來了一夥人,要辦一個專從煤裏提煉煤油的公司,鼓動許多人參股分紅,收購的煤堆得像山一樣高,還說一斤煤能煉出八分油來,很有利潤可賺。衙門裏有許多人都入了股,下官拿不準這煤裏是否真能提煉出油來。說是詐騙,又苦於沒有依據,就向撫台告了假,進京就是為找個明白人打聽這事的!”
曾紀澤一聽大驚道:“世兄,你如何才講此事?你快向撫台發報,煤油豈是從煤裏煉出來的!這分明是騙局了!”
薛福成道:“還好,幸虧當時我存了個心眼兒,要不也要著了他們的道兒了!下官明日就去電報局給撫台發報言明此事,著撫台盡早查辦,以防這些人聞風逃竄。”
李鴻章微微一笑道:“這電報不發也罷,浙撫的電報已於三天前就到了天津,這些人已經不見蹤影了。還算有良心,他們收來的百十噸煤沒有賣掉,留給了杭州入股的商人,此時大概那些商人正在分煤。一百幾十萬兩白銀就這樣白白送給了別人,咳!也隻有我大清國能鬧出這等大笑話!好了,天已不早,走,隨我回府,喝洋酒去!”
薛福成一邊起身一邊問:“中堂大人還沒有言明太後想把劼剛怎麼樣?不革職了?”
李鴻章站起身,撫須笑道:“曾劼剛不是閻敬銘。要革曾劼剛的職,就算百官同意,也要問祖宗同不同意!天下人隻知道我李少荃賣國,豈不知,一些滿人賣起祖宗基業來不知比我強上多少倍!大清開國,敢在虎口索食的,除了曾劼剛,老夫還沒有見到第二人。劼剛,我不是恭維吧?”
曾紀澤紅著臉道:“中堂大人哪,您老這幾句話,都快羞死下官了!這還不是恭維!”
薛福成接口道:“下官倒以為,中堂大人說的句句是實情。劼剛與俄交涉之事,就算過去百年、千年,亦當為世人傳頌!——中堂大人,相府裏洋酒很多嗎?”
李鴻章隨口道:“多談不上,總有十幾種吧。”
薛福成拍手道:“總算不虛此行!——下官回去,總算有麵見撫台的禮物了!”
李鴻章邊走邊笑道:“就你會做這種沒有本錢的人情!——好,飯後就著人給你搬幾箱過來。你給劼剛留一些,路上帶一些,不過我還有話,你以後若是出去,可要加倍的還我!我可不能任著你東一箱西一箱地亂送人!”
薛福成嘟嘟囔囔道:“真沒見過這麼小氣的相爺,幾瓶洋酒,喝就喝了,還要人還!”
三個人說說笑笑走出去。
薛福成不久即離京回任。
薛福成走後不久,潘祖蔭薦來的師爺便進了曾府。
曾紀澤以後文墨上的事均由師爺代筆。又過了十幾天,劉鑒及孩子同著郭筠及兒女來到京城。
京城曾府這才有了生氣。
曾紀澤很快假滿。
曾紀澤到衙門的第一天,便接一旨:著曾紀澤調補戶部右侍郎兼管錢法堂事務,勿庸在總理衙門及海軍衙門行走。
曾紀澤接旨的當天即到兵部、總理衙門、海軍衙門交割印綬、差事,很快便到戶部接印視事。
翁同龢對曾紀澤雖不甚喜歡,倒也不敢過分地指責、挑剔,還算相安無事。
曾紀澤此後心無他念,每日上下朝,上下衙門,時間倒也過得飛快。
是年底,光緒皇帝的親政事宜已基本準備就緒,頤和園也已依原議大概完成。
曾紀澤一麵安排衙門的封印事宜,一麵籌辦自家、兩江的九叔及湘鄉的新年禮物,又忙著和師爺商量拜客的單子,和劉玉掂量府中塾師和下人的份子。
這一天無早朝,曾紀澤乘轎來到戶部和許多大臣一起候朝廷頒發的例賞。
不久,賞單下,但卻沒有曾紀澤三個字。
翁同龢想了想道:“曾大人原是總理衙門大臣,賞分八成是下在總理衙門了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