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琴弦彈斷幾人聽(1 / 3)

《後漢書》reference_book_ids\":[6867020903100713992]}]},\"author_speak\":\"code\":0,\"compress_status\":1,\"content\":\"  曾紀澤這日正在書房看書,聞報宮裏來人了,他便急忙到臥房躺下。

賞參畢,太醫給曾紀澤把了脈,又開了個方子,便回宮交差。

管家帶著人把宮裏的人送到大門外。

曾紀澤二次走進書房坐下,又拿起書來翻看,剛翻了一頁,門子又來報:李中堂同著兩位王爺來了。

曾紀澤一邊說“請”,一邊就快步走進臥房躺下。

管家劉玉把李鴻章與兩位王爺引進臥房。

曾紀澤一見,急忙坐起身,掙紮著就要施禮。

兩位王爺一左一右把他按住,就勢坐在床上。

李鴻章道:“劼剛啊,你這一病,把太後急得什麼似的。這不,讓我陪著兩位王爺來了!”

曾紀澤站起身,給每人施了禮,便把三人讓進客廳,著人沏了茶出來。

奕劻笑著說:“劼剛啊,你還是回臥房躺著吧,我們可以坐在你床邊。你別受這一累,幹不了公事,可不是麻煩!”

曾紀澤歎口氣道:“王爺容稟,下官手抖心慌,已成不治,坐都不能持久,還能幹什麼公事!請兩位王爺和中堂大人奏明太後,恩準我開缺回籍養病吧!”

李鴻章撫須說道:“劼剛啊,海軍衙門向英國訂造大船的事想來你已經知道了,王爺和我都和那華爾身談過,他死活不答應退船。他給了我們十五天的期限。今兒軍機處收到了九帥用緊急電報發來的折子,英國的三艘大戰船已經起航向天津開來!”

奕劻道:“劼剛,真想不到後果這麼嚴重!因為一樁生意開釁,咳!”

奕劻話畢,起身便背起雙手在曾紀澤的麵前走來走去,急得不行。

曾紀澤說:“按協約辦理就是了。有協約在,怕他什麼呢?訂金加罰金,也將近一百萬呢!”

李鴻章道:“劼剛啊,我都磨破了嘴,可華爾身死活不答應!我看你的身子還能支持,就得勞煩你的大駕,去和華爾身交涉吧!這釁端是萬萬不能開呀!”

奕劻道:“劼剛,你快答應吧,太後都急壞了!”

曾紀澤苦笑一聲道:“王爺容稟,英國這件事,王爺和中堂大人出麵他們都不給麵子,想來果真是嚴重了!下官就算出麵,恐怕也是劃款買船別無他途!”

奕劻連連用手擊打自己的腦門子說:“你說好好的,咱買的是哪門子船哪!這不是自個兒給自個兒找罪受嗎?劼剛啊,你知道,咱大清看著強大,其實是最不經打的。不要說一下子來三艘大戰船,隻要來一艘,就能讓咱天翻地覆!你是上下公認的外交能員,李中堂之下,再無二人能比得過你!本王的小命兒,可就掐在你的手掌心裏了,你可不能見死不救!”

李鴻章道:“劼剛啊,事情的發展已成今天這樣,你無論怎樣也得去見一見華爾身。打,打不過人家,不打,又沒有銀子給人家!這件事情,總得有個結果不是?”

曾紀澤想了想道:“國家有難,匹夫有責,我就算病得要死,也要按王爺和中堂吩咐的話去做!”

奕劻興奮地一拍手道:“有這句話,本王就放心了!本王就知道,你曾劼剛不會眼看著本王被洋人陷害的!”

曾紀澤站起身道:“下官著戈什哈去海軍衙門把相關的材料拿過來,下官可著一晚看一看,從中找出個辦法出來!”

曾紀澤沒有言語。

送走李鴻章及兩位王爺不久,戈什哈便將訂船的契約文本都拿了過來。

曾紀澤在燈下揣摩分析了起來。

在大清的所有外交官當中,包括恭王和李鴻章在內,華爾身最佩服的就是曾紀澤。

聞報,華爾身親自迎出來,和曾紀澤拉過手,便一前一後來到客廳落座。

曾紀澤隨手把相關的文本擺到案頭。

華爾身當先問道:“曾大人莫不是也為購船的事來的吧?”

曾紀澤笑道:“本官在俄國時就聽人傳說,英國有個華爾身先生,不僅絕頂聰明,而且最講道理。今日看來,果然不虛!華爾身先生,我國為造船一事能一連派三位大臣與閣下交涉退船,閣下就該知道,我大清目下是真的拿不出三百萬兩的白銀!”

華爾身道:“曾大人,這是貴國的事情,我管不著。我已經和貴國的醇王和李中堂講過,為給貴國造船,我們花費了大量的人力與財力。何況,貴國要造的船都是世界上最大型的,一般的國家根本買不起。如今貴國想毀約,我國能答應嗎?曾大人,您是我最佩服的外交家,這個道理我不說閣下也該明白!”

曾紀澤笑道:“華爾身先生,您不要激動,請允許我把話講完。本官昨兒在燈下反複看了一下訂船的數據,我國向貴國訂造的船的確是目前世界各國中最大型號的。我來前已經想過,像這麼大的船,除法、俄及我國,再難找出第四個能買得起的國家。而俄國因為土耳其戰爭,財政已極度拮據,法國也因為和我們打了幾仗,消耗了巨大的財力。從目前看來,如果我們退船,對貴國來說,損失真是太大了!”

華爾身一下子站起身道:“曾大人,太謝謝您了!閣下說的不錯,你們的醇王爺讓我們把造好的船賣給其他的國家,這不是胡說八道嗎?請曾大人回去轉告你家太後,盡快把船款劃給我們,否則,我們隻能用大炮來講話!我們不是好戰的國家,是貴國把我們逼成了這樣!”

曾紀澤平靜地說道:“華爾身先生,本官這次來,要談的並不是退船的事,而是船款的事。盡管我大清目下實在拿不出這麼一大筆銀子,但我力爭把貴國的損失降到最低程度!”

曾紀澤說著把連夜擬好的還款計劃書推給華爾身說:“請華爾身先生先看一眼。”

還款書用中、英兩國文字寫成。

華爾身看計劃書的時候,曾紀澤道:“華爾身先生,船我們仍然買,但款可以分六年償還。船價呢,在原有的基礎上我們可以調高一些,算是利息。我們若按原定的價格還欠貴國造船廠三百萬兩白銀,我們可以多付給船廠二十萬兩,總計為三百二十萬兩白銀。這樣一來,我們就不是毀約,而是變約了!閣下以為如何?”

華爾身搖搖頭道:“曾大人,不是我不給您麵子,您提的這個方案不行。貴國僅僅多給二十萬兩,六年,我們劃不來,我們付出的東西太多了!”

曾紀澤笑道:“華爾身先生,您知道嗎?如果我們有足夠買船的銀子,連這二十萬兩都省了。本官是真心對貴國好,更不想因為這幾艘船使貴我兩國失和!閣下應該知道,按世界銀行價,三百萬兩白銀存六年的利息是一十二萬兩,我多給了貴國一倍!這是很劃算的。”

華爾身道:“曾大人的誠意我不懷疑,但二十萬兩肯定不行,最少要一百萬兩。一百萬兩要先付給我們的船廠,三百萬兩可以分五年償還,一年是六十萬兩,這樣才公允!”

曾紀澤笑道:“華爾身先生您想過沒有,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還不如和貴國開釁合算。就算我們戰敗,貴國的船還是賣不出去!如果戰勝了呢?我們不僅不用再掏銀子,貴國還要依國際慣例賠償給我們英鎊!本官說的不錯吧?”

華爾身兩眼盯著計劃書在看,顯然動了心。

華爾身猶豫了一下說:“曾大人,您講的話我不懷疑,但二十萬兩肯定不行。我馬上就給國內發電請示這件事情,不管成與不成,我會去海軍衙門告訴您的。我已經在外麵訂了一桌子菜,請允許我請您吃飯,是我個人請您,您敢答應嗎?”

曾紀澤笑道:“華爾身先生,本官很感謝您能這麼給我麵子。好,今天您做東,明兒在海軍衙門我做東,也是個人的!”

飯後,曾紀澤從英國公使館出來,直接到園子裏去見太後。

李鴻章及王爺、軍機大臣都在,顯然在等曾紀澤的消息。

曾紀澤施禮畢,太後急問:“曾紀澤呀,你快說說,華爾身怎麼說的?不會是談到現在吧?”

曾紀澤答:“稟太後,臣與華爾身談話的時間不算長,但華爾身邀臣共進午餐,臣見他意誠,就陪他吃了幾口,於是時間耽擱了些。請太後恕罪。”

太後瞪起眼睛問:“他還請你吃飯?”

曾紀澤答:“臣已答應明兒午時也請他吃飯。”

太後問:“這麼說,這船退成了?”

曾紀澤答:“回太後話,這船沒有退成,英國人最守契約!”

太後臉一沉,其他在場的大臣也馬上低下頭去。

太後說:“看樣子,這釁是躲不過去了!”

曾紀澤答:“回太後話,臣昨夜思慮了一夜,擅訂了一個契約,還望太後聽後恕罪。”

太後一愣,說:“你說吧,我聽著。”

曾紀澤答:“臣以為,我國向英國造船廠訂造的戰船可以買下,但買船的銀子可以分次償還給他們!臣擅訂的契約是,船可以買,銀子在尚欠三百萬兩的基礎上可以多給他們二十萬兩,算是利息,船款可分六年付清!”

太後聽後,滿臉堆笑道:“你說的這些華爾身答應了?”

曾紀澤答:“回太後話,華爾身沒有答應。他提出多給一百萬兩銀子,船款要分五年付清。一百萬兩銀子還要先付,餘下的三百萬兩,才許五年還清,臣沒有答應!”

太後問:“曾紀澤呀,你看華爾身的意思,大概開不了釁了吧?”

曾紀澤答:“回太後話,臣以為,眼下還不至於。”

太後高興地說:“隻要不開釁就好。曾紀澤呀,你明天就和他好好談。我說過,你懂我的心。這沒銀子啊,咱就得打沒銀子的轍!曾紀澤呀,你回去好好歇歇,明兒個和華爾身好好談,這事兒能過去呀,你為咱大清又立了一功,我都記著哪。你跪安吧!”

曾紀澤道:“臣告退!”

曾紀澤退出去後,其他王大臣仍留在園子裏和太後商量事情。

曾紀澤一到,先給二位請安,這才落座。

曾紀澤道:“這事兒還不定什麼樣呢!”

李鴻章道:“就算答應華爾身的要求,先給他一百萬兩,咱也是值!如果是退船,還要賠給人家一百萬兩,船呢?還是個到不了手!劼剛啊,你的辯才,老夫算是服了,說你是當今蘇秦、張儀,不過分!”

三個人正說得熱鬧,當值官進來稟道:“稟王爺、李中堂、曾大人,英國公使華爾身來了,正在會客廳候著。華爾身提出隻見曾大人一人,不見其他大人!”

曾紀澤隻好走出去會華爾身。

兩個人見了禮,落座。

華爾身拿出一張電報說:“曾大人,我們國內的批複已經回來了!我國政府鑒於貴國的實際情況,決定同意貴國提出的改約要求,但還款期隻能是五年,利息必須是五十萬兩白銀,要先付。這是我們擬就的還款協約,請過目!”

曾紀澤笑著接過協約看了看道:“華爾身先生,貴我兩國是修好的國家,我們為了幾十萬兩白銀失和是很不值得的。我代表本國政府對貴國的理解表示感謝,但利息我們隻能給到二十萬兩。華爾身先生,我們合作的日子還很長,請貴國不要斤斤計較於這點滴之利。我們的船運回國後,我們還要買大量的炮彈,條件許可後,我國還有可能再從貴國造船廠訂造幾艘中型的戰船。”

華爾身道:“曾大人,我國政府能同意貴國分期付款,已是很不容易了!這樣吧,我代表我國政府做主,利息可以給三十萬兩白銀,餘下的三百萬兩分五年償還。這公允吧?貴國第一期付款是九十萬兩白銀。銀子劃過去,貴國就可以派員提船了!”

曾紀澤笑道:“華爾身先生,本官代表本國政府首先謝謝您,但我們隻能給貴國二十萬兩的利息。本官不是在和閣下討價還價,我國眼下的確有些困難。我們以後合作的時候,我可以向本國建議先考慮貴國,再考慮其他國家。怎麼樣閣下?我們簽過字,我個人請您吃午飯!飯後,我就稟明我家太後,把第一筆的付款八十萬兩給貴國劃過去。”

華爾身歎口氣道:“曾大人,您病成這樣,還在耐心地和我講話,您讓我很感動。我為擁有閣下這樣的朋友感到自豪!好,我們寫還款協約吧!”

曾紀澤站起身,握住華爾身的手說:“華爾身先生,我真的很感謝您!”

華爾身吃驚地說:“曾大人,您的手抖得很曆害,需要趕快治療。飯後請您跟我去使館,我要讓使館的醫生為您治病!”

曾紀澤說:“謝謝,謝謝,我馬上著人寫協約!”

兩個人很快將協約拿回。

雙方於是簽字。午後,按著約定,太後著戶部將八十萬兩白銀按著英方指定的銀行賬戶劃了過去。

曾紀澤又歇了兩天,便懷揣著西洋強心藥水也開始銷假辦公。但令曾紀澤做夢都沒有想到的是,他上衙門辦差不到十天,參劾他的折子便鋪天蓋地地飛進園子太後的案頭。

李鴻藻上的折子是:“曾紀澤膽大妄為,不經太後禦準擅與洋人談判使戶部無端浪費庫銀二十萬兩,懇請太後查明此事給國人一個交代。”

翁同龢的折子是:“三百萬兩白銀五年的利息最高不過幾萬兩。曾紀澤擅許洋人利息為二十萬兩,其中定有隱情,為正國法計,不嚴辦國賊不足以謝群臣。”

兩廣總督張之洞也發來了一篇義正辭嚴的參折。

張之洞指出:“目前國庫虛空,百業待興,開礦辦公司都需要銀子。當此關頭,曾紀澤身為重臣,與洋人交涉應本著省一分則必省之心,不該張口許以高利,以動洋人貪欲之念。曾紀澤罪不可赦,當嚴辦!當追回已付出的二十萬兩白銀!”

張之洞正在試辦礦業,特別需要銀子。

在太後耐心地坐在頤和園裏看折子的時候,曾紀澤仍然在為即將成立的北洋海軍奔忙著。

一日早朝過後,曾紀澤剛坐進戶部辦事房,宮裏便來了兩名太監,著他速去園子麵見太後。

一進太後房間,曾紀澤見醇王、慶王、禮王、李鴻章及各軍機大臣、大學士、協辦大學士、各部院尚書都在,站了滿滿一屋子。

曾紀澤請安畢。

太後沒有像以往那樣讓他起來,而是把一摞折子摔到他的麵前,道:“曾紀澤呀,你是咱大清國的功臣,你把這些折子看看吧!”

曾紀澤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隻好打開折子一個個的看起來。

曾紀澤一連看了五個折子,還有三十幾個沒有看,太後這時道:“曾紀澤呀,你看懂了嗎?”

曾紀澤放下折子低頭回答:“回太後話,臣不知所雲!”

“什麼?”太後猛地站起身,用手指著他道:“你還敢頂嘴!我先問你,你想改約為什麼不和我先言語一聲啊?還有華爾身,到海軍衙門後,為什麼隻見你一個,不讓別人攙和呀?你和他有什麼約定啊?別的我不問,就這兩條,你今天當著眾王大臣的麵,得給我說清楚!咱不能糊塗著過日子!”

曾紀澤聞聽此言,臉色陡然被氣得煞白,他渾身顫抖著說道:“回太後話,臣要改協約,無非是變通買船,不致激變。臣所改之約是臣一廂情願,臣不知英國能否答應,所以臣預先沒有奏明太後。至於華爾身到海軍衙門為何聲言隻見臣一人,臣至今不得知,請太後明察!”

太後冷笑道:“你們都聽聽,他倒派了我一身不是!”

曾紀澤道:“臣不敢,臣說的句句是實!”

太後道:“咱們老祖宗啊有句老話,是什麼呢?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曾紀澤呀,大清國對你可不薄啊!你呀,不該瞞著我和外國人幹些不該幹的事!我這都是為了你好,要是別人,我早讓刑部去辦他了!”

曾紀澤一陣眩暈心跳,頭上很快冒出密密麻麻的一層汗珠來。

曾紀澤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許久才沙啞著嗓子道:“太後明鑒,臣出使外國八年,不曾用使館的銀子為家人買過一根鋼針,更不敢背著太後和洋人幹什麼不該幹的事情!臣在此懇請太後,指派大臣對臣的所作所為逐一清查。若臣果有不法之事,臣情願以死謝國!”

太後大怒道:“曾紀澤,你這是什麼話!你成心要和我賭氣不是?”

曾紀澤費力地答:“臣不敢!”

話畢,曾紀澤一陣心跳加劇,隨即昏死過去。

全場一驚。

太後一見曾紀澤臉色煞白,不由問一句:“李鴻章,他這是怎麼了?”

李鴻章答:“回太後話,曾紀澤這是心病發作,如不及時救助,定死無疑!”

太後忙高喊:“快傳太醫!”

李鴻章道:“稟太後,曾紀澤的心病隻能用西洋的強心水才能起效!臣知曾紀澤的身上常備此藥。”

李鴻章雙膝跪倒說:“臣懇請太後恩準,著臣給曾紀澤服藥!”

太後急道:“那就快辦吧!等什麼呀!”

李鴻章快步站起身走到曾紀澤的旁邊蹲下,伸手在曾紀澤的衣服裏略翻了翻,果然便翻出了一瓶西洋藥水。

李鴻章熟練地把藥水打開,然後抱起曾紀澤的頭,慢慢灌下去。

灌藥水的時候,李鴻章兩眼流淚,胡子上掛著點點滴滴的淚水。

李鴻藻、徐桐、翁同龢等一班惡洋派大臣,全部把頭扭向別處,擺出一副不屑一顧的樣子。

曾紀澤漸漸蘇醒。

李鴻章起身退到旁邊站著。

太後忙道:“曾紀澤呀,你不用起來,我說完話你就回去吧!我呀,不是信不過你,是信不過洋人。我怕你一時糊塗,讓他們給騙了。真到那時候,說啥可都晚了不是?——小李子啊,著兩個人,把曾紀澤送出園子。”

曾紀澤費力地站起來,邊磕頭邊說:“臣謝太後天恩,太後的話臣記住了,臣告退!”

曾紀澤費力地退出去。

第二天,曾紀澤著師爺代筆,上折辭缺。

太後不準,卻賞假三個月,著其在京城養病。

曾紀澤養病期間,仍然接待到他府上看望他的外國公使,其中有英公使華爾身,有俄新任駐華公使庫滿、德公使巴蘭德、日本公使鹽田三郎等人。

這自然又引起了一些人的不滿,參劾折子於是又向園子裏飛去。

曾紀澤無奈之下,隻好移住離京城較遠的慈恩寺。

光緒十三年(公元1887年)。

是年,大清的洋務有了明顯的進展。

先是官紳楊宗濂、買辦吳懋鼎、淮軍將領周盛波等三人在天津合資設立了自來火公司;隨後又是李鴻章頂著壓力,也在天津籌建設立了武備學堂。不久,華僑實業家張弼士在煙台獨資創辦的張裕葡萄酒公司亦進入試生產階段。

是年年底,還有一件大事讓舉國震動:大清國從英國定造的四艘大型戰船運抵天津,李鴻章分別為其取號為:致遠、靖遠、經遠、濟遠。

站在甲板上,手扶著鐵護欄,曾紀澤百感交集,淚流滿麵。旁邊的李鴻章等人不由一愣。慶王對李鴻章道:“讓劼剛哭吧,為了這四個大玩意兒,劼剛險些送了命!”

北洋水師靖遠艦

北洋水師致遠艦

醇王撇了撇嘴,背起手踱到甲板的另一端。

李鴻章手撫胡須,麵無表情,眼眶卻是紅紅的。

當夜,李鴻章在自己天津的衙署大排酒席,為大清國能擁有世界上最大型的鐵甲戰船而開懷暢飲。

飯後,李鴻章給兩位王爺安排了名角唱戲,戲罷,又叫了紅遍天津城的醉香園的名妓們侍候上煙。

見兩位王爺已忘了東南西北,李鴻章這才把曾紀澤叫到自己的房裏,沏一壺香茶,談起正在籌建的北洋海軍來。

曾紀澤當先說道:“看今兒把兩位王爺高興的,竟然忘了自己的身份,和您老稱兄道弟起來!”

李鴻章用鼻子哼了一聲道:“那是兩個花瓶,中看不中用,真正的治國大才還是恭王!現在的熱鬧局麵,哪一處不是恭王倡議搞起來的!太後指著這兩個王爺治國,咳!”

曾紀澤岔開話題道:“中堂大人,聽說張之洞的槍炮廠紅紅火火,不知實情是怎樣的?”

李鴻章喝了幾口茶道:“張香濤是個好虛名的人,這也正是太後賞識他的地方。他造的炮彈看著挺嚇人,卻沒有一發能真正開花的。他造的那東西也跟他那人似的,名頭老大,卻一點不實際!大清指望這些人來辦事,難哪!”

曾紀澤道:“中堂大人,家父在世時曾給下官講過這樣的話:這世上之事,原本就有中看和中用兩種,兩者缺一不能成局!”

一提起曾國藩,李鴻章的眼睛霎時射出光芒,他笑著說道:“道、鹹、同以來,要講治國平天下,恩師當屬第一、恭王當排第二!”

曾紀澤插話道:“中堂這話下官不敢苟同。家父謝世早不論,就說近世,您老,上年謝世的左世叔,好像都該排在前幾位的!”

李鴻章擺擺手道:“劼剛差矣!就說近世,除了一個恭王,再難找出第二個。若論治國,老夫隻能算半個,左季高連半個都夠不上。老夫說句不怕你生氣的話,九帥、左季高、劉孟容等一班人可歸為一類,領兵打仗尚可,若講治國平天下,就顯得不行了!近世的洋務,恩師當屬第一,郭筠仙為第二,老夫隻能排在第三。可惜,恩師謝世過早,郭筠仙又時運不佳,這才給老夫造成了一個施展的機會。若講外交嘛,你是第一當是無可爭議的,老夫可算第二,這第三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