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紀澤接口道:“恐怕非郭世叔莫屬了!”
李鴻章搖搖頭道:“郭筠仙的外交同張之洞的洋務,翁同龢、李鴻藻、徐桐等一班人的治國一樣,是中看不中用的。這第三嘛,應該是容閎。別看容純甫隻是我大清駐美的副公使,他的作用,不知勝公使陳蘭彬多少倍!這第四嘛,如果老夫沒有看走眼的話,當屬薛福成!”
曾紀澤問道:“下官在海軍衙門聽人閑議,庸盦有可能接替劉瑞芬?”
李鴻章道:“上頭有此議,屆時能否真正落到實處尚不得知。劼剛啊,明兒老夫已請了英、法、美三國的醫生會醫你的心病。你這幾日就住在天津治病,老夫替你跟太後告假。”
曾紀澤道:“下官的心病已成痼疾,恐一時很難起效。下官經過反複思慮,還是先開缺後治病吧。心病當在心靜之後醫起來才會起效。”
李鴻章一愣道:“劼剛啊,你如何還存有這念頭?北洋海軍即將功成,海軍的所有章程老夫還指望你開擬呢!”
曾紀澤道:“下官手裏存有英、法兩國海軍部章程,回頭我著師爺謄一份送過來就行了。下官現在在京城舉步維艱,就算太後能容,百官亦不能容。下官現在要見公使,太後都指派了專門的翻譯跟隨。下官說的每一句話翻譯都記得清清楚楚,又不許下官閱看,下來便直接送進園子。下官做夢都沒有想到,下官身為大清的侯爺、海軍衙門大臣,一言一行都要掌握在幾名翻譯的手裏,悲乎?喜乎?”
李鴻章驚道:“怎麼會這樣?這些人真是瘋了!長此下去,如何得了!”
曾紀澤歎一口氣道:“翻譯記錄言辭這原無不當,也是各國慣例,但必須經談話大臣閱看後才可遞上去。大清國防我似防賊,辭缺不準,辦外事又不放心,究竟要怎樣呢?”
李鴻章沉默不語,許久才道:“劼剛啊,我們對弈一局吧。你可能已經看出來,老夫雖為當朝文華殿大學士,位居首揆,也隻能在天津才能辦成幾件事情。國運如此,奈何!”
畢業於美國耶魯大學的第一位中國留學生容閎
容閎字達萌號純甫,廣東香山南屏鎮人,早年赴美,入麻省孟鬆學校,道光三十年考入耶魯大學,旋入美國籍,畢業後回國。容閎先在廣州美國公使館、香港高級審判廳、上海海關等處任職,不久去職又為上海寶順洋行經營絲茶生意。容閎於同治二年入曾國藩幕,受命籌建上海江南製造局並到美國購買設備,擢江南製造局總辦。光緒元年,受命主持選派幼童赴美留學,任留美學生監督。清政府駐美公使館成立,詔命其任副公使。
第二天,三位洋醫生來到衙署給曾紀澤聯合診病,結果卻是各說各的理,弄得曾紀澤無所適從。
李鴻章一邊歎息著:“老夫活了這把年紀,隻知道華地郎中不能碰麵,不料洋醫生也是碰不得麵的!”一邊就付了診金。
李鴻章從每個醫生的手裏都留了一些西藥交給曾紀澤,又著人安排了車駕,送兩位王爺和曾紀澤還都。
劉鑒發現曾紀澤走這一趟天津心情特別好。
曾紀澤回京的第二天,懿旨便下到戶部:曾紀澤轉補刑部右侍郎、總理各國事務衙門行走。
曾紀澤領旨畢,也不遞謝恩折進去,就把戶部的公事逐一交割一番,然後便到總理衙門接印視事。說也奇怪,曾紀澤做此違製之舉太後竟沒有怪罪。
第二天早朝過後,曾紀澤來到總理衙門,見同文館已指發了兩名英文翻譯等在那裏。
曾紀澤剛一坐進辦事房,兩名翻譯就走進來請安,稱:“下官等受太後懿旨,特來為大人接見外國人做翻譯的!”
曾紀澤麵無表情地點了點頭,兩個人走出去到會客廳去喝茶坐等。
海軍衙門有翻譯二十幾人,但每逢曾紀澤會見外國駐華公使,太後總要同文館指派專門的語種翻譯跟隨。
曾紀澤起始不解,後來也習以為常,如不指派翻譯,他自己都覺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曾紀澤奉旨到總理衙門任職,太後隨後便又從同文館指派了翻譯跟過來,曾紀澤除了感歎,並不著一言。
曾紀澤今天見的人是英國公使華爾身。
曾紀澤和華爾身是老朋友,老朋友談話不須客套。
華爾身一開口就切入主題:“曾大人,我受我國外交部指派,特來與貴國交涉哲孟雄屬權一事的!”
曾紀澤一愣問:“華爾身先生,您的話把本官說糊塗了。哲孟雄是西藏的地域,而西藏又是我國的領土,哲孟雄一地根本不存在屬權問題!”
華爾身道:“曾大人您不用急,請耐心地聽我把話說完。曾大人知道,哲孟雄一地住了許多我國印度的人,而貴國那裏既沒有設防也沒有設衙門,我們的居民有了事情不知道該和貴國的哪一級衙門交涉。這樣下去我們不放心,我們要對住在哲孟雄的印度人負責,所以,我們決定接管哲孟雄。請曾大人把我們的請求轉告你家太後。”
曾紀澤笑道:“華爾身先生,領土主權不是兒戲,不是行商,西藏區域出現的所有事情都由我國派駐的駐藏大臣管理。請華爾身先生轉告貴國外交部,貴國的要求不合情理,我國不能答應!”
華爾身猶豫了一下道:“曾大人,您可能是誤會了我國外交部的請求。我們不是要你們的領土,我們隻是提出替貴國來管理哲孟雄一地。哲孟雄長期處於失控狀態,顯然是貴國派去的駐藏大臣顧及不到。哲孟雄對貴國來說是個累贅,我國的要求合情合理。”
曾紀澤笑道:“華爾身先生,按著國際友好慣例,修好國家之間,如果發現對方國某一地管理不善或疏於管理,可以向這個國家指出來請其加強管理,這是正常的,也是友好的。但若生出接替此地替這個國家管理此地的念頭,不僅沒道理,甚至近於荒謬了!華爾身先生,我代表我國政府感謝閣下的提醒。我馬上奏明太後,一定加強對哲孟雄的管理。貴我兩國是修好國家,我們會對居住在我國哲孟雄境內的印度人的安全給予保證的。”
華爾身想了想說道:“曾大人,我國提出替貴國管理哲孟雄是一項對貴國來說非常有利的建議。貴國的駐藏衙門離那裏很遠,來去都很不方便,而印度就靠近那裏,管理起來要比貴國方便得多。我們替貴國算過一筆賬,貴國每年要為哲孟雄付出很大的人力財力,按年一百萬兩白銀計算的話,十年就是一千萬兩,一百年是多少呢?曾大人,你們把這筆錢省下來,不僅能買許多船,還能買許多炮彈,建造許多工廠。”
曾紀澤平靜地說:“華爾身先生,哲孟雄是我們的地域,我國不管花費多大的人力財力都要管理它,這是我國的責任,也是義務。貴國難道就可以為了省錢把邊疆地區交給鄰國管理嗎?華爾身先生,不管貴國提出的這個要求是出於何種目的,我國都不能答應!”
華爾身道:“曾大人,貴國連越南都交給法國人管理了,難道哲孟雄就不可以交給我們嗎?”
曾紀澤答道:“華爾身先生,越南是我國的屬國,而哲孟雄則是我國的屬地。屬國與屬地的內涵是不一樣的,這無法類比。華爾身先生,如果您沒有其他的事情,我看我們之間的談話可以結束了!”
華爾身站起身說道:“曾大人,您的辯才和應付能力我今天算是領教了!不過,我還會找李中堂和慶王爺談的!”
曾紀澤笑著把華爾身送出衙門外,回頭看時,兩名翻譯已不見了蹤影。
曾紀澤乘轎趕到慶王府麵見慶王,將華爾身所提的要求和自己的應答複述了一遍。
慶王奕劻點頭稱善。
曾紀澤剛剛離開王府,奕劻便馬不停蹄地直奔園子。
午後,太後把曾紀澤傳進園子,訓飭道:“曾紀澤呀,我聽人說,你今兒和英國的那個華爾身談得不甚好?”
曾紀澤答:“華爾身提出要替大清管理印藏邊界的哲孟雄,臣甚覺荒謬,所以一口回絕!”
太後問:“華爾身沒著惱嗎?人家找你商量事情,是眼睛裏有你,你應該好好跟人家說,不能動不動就回絕!”
曾紀澤答:“太後容稟,華爾身所提之事甚為荒謬,臣一口回絕,是不想讓英國有非分之想。臣以為,這不無不當,請太後明察!”
太後瞪圓眼睛道:“你說什麼?你想斷了他們的念頭?英國人聽你的嗎?英國是惹不起的!人家好好的跟咱們說事情,咱呢,就該好好的對人家。你這麼做,不是逼著人家開釁嗎?還有,總理衙門的辦事章程你不是不知道,凡事,都須你們幾個辦事大臣會商後才能辦理。你不和他們幾個商量就一口回絕英國人,這妥當嗎?”
曾紀澤低著頭一聲不吭。
太後問:“曾紀澤,你怎麼不說話呀?我說的難道不對嗎?”
曾紀澤答:“回太後話,太後教訓的是,臣記住了!”
太後想了想問:“曾紀澤呀,你記住什麼了?你說給我聽聽?”
曾紀澤不答。
太後冷笑一聲道:“我就知道,我的話你根本就沒往心裏去!曾紀澤我跟你說,這是我攔著,沒有人敢把你怎麼樣!你知道你回來到現在,我收到多少參你的折子嗎?——就沒有斷過!你怎麼就不知道我的心呢!”
曾經澤撲通跪倒,一邊磕頭一邊道:“太後恩典,臣心病加重,手抖愈烈,已不能在衙門久坐,臣懇請太後恩準臣開缺回籍養病!”
海軍衙門製定的《北洋海軍章程》
太後一愣問:“你怎麼又來了?我說你是為你好,你要體諒我的難處。這麼一大家子過日子,容易嗎?你是大清的侯爺,比不得別人,又在外麵見過世麵,不能動不動就摔印把子。傳出去,好像我容不得個人似的。我是那樣的人嗎?你跪安吧,我和你說了這麼大一會兒話也累了。”
曾紀澤磕頭道一句:“臣告退!”倒退出門去。
曾紀澤頭昏腦漲地回到刑部衙門,在辦事房呆坐了好一會兒,才覺好轉。
曾紀澤乘轎來到兵部,著郎中張興海找出原來的北洋水師和長江水師的管理、獎罰條例,他要拿回去參照法國海軍部的管理辦法,擬定出一份切實可行的、適用於鐵甲船作戰的條例來。
北洋海軍即將成立,他要完成李鴻章給他的任務。
曾紀澤真心地希望,即將成立的北洋海軍能成為世界上最有戰鬥力的、最強大的海軍。
張興海把條例翻找出來交給他,小聲問一句:“大人的病還不見輕嗎?”
曾紀澤苦笑一聲,伸出手來給張興海看,道:“已經握不住筆了!”
曾紀澤走出兵部直接回到府邸。
之後,曾紀澤白天上衙門,晚上回來便是翻看這些條例,整整翻看了十幾天,才把師爺傳進書房。
太後不久即頒懿旨照準,這就是聞名中外的《北洋海軍章程》。
光緒十四年(公元1888年)十二月十七日,大清國的北洋海軍正式成立,詔丁汝昌為提督,全軍共有軍艦二十五艘,官兵四千餘人,駐威海衛。
丁汝昌字禹廷或雨亭,安徽廬江人。初隸長江水師,從淮軍將領劉銘傳,因功升參將,晉提督。光緒元年(公元1875年),丁汝昌受命赴英購置小型軍艦數艘,歸國後綜理北洋水師,後授天津鎮總兵。光緒十年,中法失和爆發戰爭,丁汝昌乘艦南巡,前往江平等海口巡邏。
此時,坐在刑部辦事房,眼望著《申報》上所登載的有關大清成立北洋海軍的消息,曾紀澤再次淚流成行。
這一年的年底,他盡管仍然沒有收到朝廷頒賜的例賞,但這個大年他仍然過得異常開心。
光緒十五年三月一日,朝廷頒詔四海:太後決定歸政,住頤和園頤養天年。越三日,太和殿舉行了皇帝親政大典,十八歲的光緒皇帝愛新覺羅·載湉正式親政。
光緒帝親政的第二天下發的第一道聖旨便是:著升授翁同龢為軍機大臣兼領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大臣。
翁同龢是光緒帝的師傅,光緒帝親政,帝師勢必複出;隻可惜當時的殿、閣大學士沒有缺分,否則,勢必要再兼上一個大學士的頭銜。這自在朝臣的意料之中。
但翁同龢卻隻到軍機處去辦差,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的上下官員連他的影兒都沒有看到。
據說,翁同龢頂煩的一個人是李鴻章,很煩的一個人是曾紀澤,有這兩個人在,他決不到總理衙門來辦差的。
光緒帝默許。
北洋海軍提督署址
這一日,曾紀澤剛到總理衙門辦事房坐定,忽然聽屬員傳言,英國公使華爾身離京多日,赴天津與李鴻章會商哲孟雄的事。
曾紀澤聞言大驚,急忙打轎回府,著師爺代筆,給光緒帝上了一道折子,建議火速向哲孟雄派兵駐防。
午後,他將折子遞進宮去。
光緒帝收到曾紀澤的折子,當即把翁同龢召進宮來商議。
翁同龢接過折子看了一遍之後,便開始用手狠命地撚胡子,直到撚斷了五六根才開言道:“皇上,據臣所知,哲孟雄一地,位於藏印邊界。該地人種混雜,不易管理。臣以為,不宜派兵駐防。請皇上明察!”
光緒帝想了想,說:“照翁師傅說來,這英國要替咱管理哲孟雄可就太沒有道理了,他要哲孟雄幹什麼呀?”
翁同龢答:“稟皇上,臣以為,皇上可下旨給李鴻章,隻要李鴻章不鬆口,英國人也就死了心了!”
光緒帝說:“翁師傅,曾紀澤說,英國人已經指明了我國對哲孟雄一地疏於管理。如果我們仍不向哲孟雄派兵駐防,這英國人不是更有話說了嗎?”
翁同龢氣憤地說:“稟皇上,他曾紀澤吃的是我大清的俸祿,不是英國的俸祿,他應該替我大清說話,不該為英國人說話!何況,怎樣管理哲孟雄是我大清的事情,幹他英國什麼事?皇上,曾紀澤身為大清臣子,竟然講出這等混話,其賣國之心已昭然若揭!”翁同龢說著說著竟然撲通跪倒:“臣懇請皇上,立即下旨,將曾紀澤革職著刑部嚴辦!”
光緒帝笑了笑道:“翁師傅啊,你起來吧。”
翁同龢以為光緒帝答應了自己的請求,高興地站起身說:“臣謝皇上!”
光緒帝道:“翁師傅啊,朕什麼事都能答應你,但曾紀澤這件事朕卻不能答應你!”
翁同龢一愣。
牢牢把持清末朝廷大權的慈禧太後
翁同龢
光緒帝接著說道:“崇厚你知道吧?他跟俄國人簽訂了個《裏瓦幾亞條約》,沒經太後批準便把伊犁送給了俄國。可曾紀澤呢,卻替咱大清要回了伊犁!如今,連崇厚這樣的人太後都著他官複原位了,你卻讓朕革曾紀澤的職。翁師傅啊,你是想讓朕做一個昏君嗎?”
翁同龢想不到小小的光緒帝竟然講出這樣一番冠冕堂皇的話來,頓時汗流滿麵,雙膝跪倒,一邊磕頭一邊道:“臣糊塗,臣有罪!”
光緒帝道:“翁師傅啊,你起來吧。朕還要和你商量張之洞奏請建造蘆漢鐵路的事。”
翁同龢說一聲“臣謝皇上開恩”,這才站起身。
據史料記載,這是光緒帝親政的幾年裏第一次也是惟一的一次申飭翁同龢。
兩個月後,曾紀澤見皇上沒有對西藏哲孟雄一地派兵駐防,於是二次上折。
光緒帝將折子讀了一遍,提筆批了“勿庸議”三個字。
曾紀澤一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這時,照李鴻章所請,湖南按察使即將出任駐英、法、比、意四國公使的薛福成奉旨進京麵聖住進曾府。
曾紀澤隻好硬撐著精神為薛福成安排出國事宜。
薛福成此次出洋,還兼有為北洋海軍賒購火炮的任務,而這種炮彈隻有德國軍械廠生產的炮彈比較適合北洋艦隊用。
曾紀澤又領著薛福成去拜訪德國駐華公使巴蘭德,又由巴蘭德介紹德國軍火商人依爾格納。
依爾格納已在華多年,替德國專門推銷德造軍艦和所用的炮彈。
依爾格納與大清國的很多督、撫都熟悉。
在依爾格納處,曾紀澤和薛福成介紹了一下為北洋海軍賒購艦用炮彈的事。
經過一番交談、磋商,雙方初步達成意向的協約,依爾格納隨後給薛福成寫了證明書。接下來的幾天,曾紀澤又帶著薛福成拜會了英副公使凱旋、意大利公使盧嘉德、法公使恭思當、比利時公使維利用等人。
薛福成麵聖之後,又依例拜會了各大學士、軍機大臣及各部院大員。
眾人或勉勵、或薦員,獨翁同龢、李鴻藻與禮部尚書徐桐沒有見到。翁同龢與李鴻藻是避在書房裏不見,由管家出麵陪著說了幾句客套話;徐桐最是不該,竟然把薛福成擋在門外,由一名打掃庭院的啞巴仆人用掃帚給掃了出來。
薛福成好心好意來拜,人未見著也就是了,還險些吃了頓掃帚,薛福成隻差腸子沒悔青。
薛福成回到曾府喝了三杯熱茶,猶對徐桐恨個不了,咒徐桐絕難有善終,不得有好下場。
徐桐字豫如號蔭軒,道光進士,授翰林院檢討,實錄館協修,編撰《文宗實錄》。同治初,為同治帝師傅,累官太常寺卿,署都察院左副都禦史。同治十年(公元1871年),升至內閣學士兼署禮部右侍郎,成了正二品。光緒初,授禮部左侍郎,現為禮部尚書。
徐桐以理學著稱,以“不逾矩”聞名,拒洋恨洋的程度,當屬天下第一。
同治九年(公元1870年),曾紀澤由二品蔭生補戶部員外郎,徐桐已是太常寺卿,兩個人見麵,徐桐都是笑臉相迎,後來聽說曾紀澤與洋人交往,而且還會嗚哩哇啦,徐桐就霎時變了一張麵孔,再見麵不僅不理曾紀澤還嗓子有痰似地呸呸個不止。
曾紀澤無奈,也隻好收起自己的熱麵孔,把徐桐視作陌路。徐桐倒也對曾紀澤無可奈何。
曾紀澤使西回任,徐桐更是把他視作賣國賊,每次上折,不管與洋務有關無關,折子裏總要把曾紀澤罵上幾句才甘休。
徐桐這人倒也煞是作怪,他恨洋務派,恨洋人,卻獨不敢對洋務派首領李鴻章道一句不恭。他的轎子走在路上,如果迎麵碰見李鴻章的轎子,他必然下轎笑著給李鴻章讓路。而對其他搞洋務的大臣,他不僅不讓路,如果是藍呢轎,給他讓路讓慢了,他還要指使護轎戈什哈去抽人家的大耳刮子。
曾紀澤以前也是給他讓路的,後來見他越發上臉,上臉得有些不知好歹,曾紀澤就不再給他讓路。
兩個人的轎子相逢,第一次徐桐還敢對峙,曾紀澤氣得走下轎來,劈手把他拉下轎子,狠狠地踹了一腳罵道:“本爵讓你不懂規矩!”
一個爵字,讓徐桐激靈靈打個冷戰。徐桐慌忙跪地請安,因為趴得急,胡子上沾了許多泥。
以後,再碰見曾紀澤的轎子,徐桐不僅讓路,而且下轎陪上個笑臉。但他一有機會,還要在折子裏大罵曾紀澤,而且罵得比以前更甚。
曾紀澤隻把他當成張佩綸一樣的人物,薛福成則稱其是“不識時務,糊塗愛國”。這話果然被薛福成言中。
光緒二十八年(公元1902年),徐桐同著剛毅等人力主慈禧太後借義和團排外,得太後讚賞,清政府隨後向英、法、美、俄、日、意、奧、德八國宣戰。
徐桐的一個糊塗的建議,一個“愛國”的建議,使無數義和團壯士倒在列強的槍口之下,大清國一時間血流成河。
慈禧太後無奈之下,立逼徐桐速死,然後倉皇出逃,直奔西安。這是後話。
一個月後,薛福成萬事齊備,請旨動身,曾紀澤又因連日的勞累,頭上憑添了許多白發。
曾紀澤執意把薛福成送到天津麵見李鴻章,然後,薛福成再由天津赴上海,從上海賃船出洋,行走路線和曾紀澤當初一般無二。
薛福成見曾紀澤的身體虛弱,不忍心讓曾紀澤過度操勞。
曾紀澤卻執意道:“本部堂雖官居二品,卻還是我大清國超品的侯爺。有侯爺為你壯行色,薛星使定能心想事成,為大清國做許多別人不能做的事情!死猶何憾!況我這身子骨,能否再見君顏尚不得知,天津與京城咫尺,安得不送!”
薛福成被曾紀澤說得一陣心酸。
張之洞
在天津住了一夜,曾紀澤與薛福成、李鴻章話別。
曾紀澤拱手上轎,薛福成又忽然近前一步說道:“即將天各一方,為兄想求世弟一事,不知允否?”
曾紀澤被薛福成說得一愣。
李鴻章哈哈大笑道:“薛星使莫不是要與劼剛合影相吧?若果如此,老夫當著人將照相師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