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昕以外,晚年張中行身邊的一個鐵杆小友是劉德水。劉德水在順義教語文,自九十年代初起,幾乎每月都要來看先生。劉氏的性格溫和,為人忠厚,也有才學,喜歡舊學傳統,勤於讀書寫作,與學界的交遊很廣。張中行的那本《閑話八股文》,除《開場白》一節外,全是他幫助寫的。1999 年先生罹病之後,文字方麵的事,也基本由他代勞。在劉德水眼裏,先生是座高高的山,須仰而望之。

在這座高山之下,年輕人能領略到《負暄瑣話》中所描述的舊時學人的風采,悟出做人、作文的真諦,得到當下其他地方難以覓得的收獲,因而讓人感到幸福。張中行的《年譜》及《著作係年》是他整理出來的。那本懷念張中行的《說夢樓裏張中行》,在我們倆商量之後,具體工作多是由他做的。《編後記》也是他寫後發給我的,我隻是掛了一個虛名。劉德水的文字很受張氏的影響,古樸、自然,不尚虛華,有古風在裏邊。張中行辭世的前幾年,他看望先生最勤,拳拳之忠,都在無言之中。他在自己的教學中也滲透了先生的某些理念,是很有成績的。

看張中行的日記,晚年接觸的年輕人很多。賈凱林、彭程、林凱、韓小蕙、徐秀姍、高麗芙、龐暘、盡心、馬力、衛建民等,都和他有許多聯係。他身邊的女孩子數量可觀,以至引來一些議論。

他對這些小友是有種舔犢之情的,像是對自己的孩子,也像是朋友。

和這些年輕人在一起,他有諸多快慰,好似自己並不是耄耋之年的人。這是有趣的,一個文化老人,在年輕人那裏頗有人緣,形成了一個場,這是別人不及的。重要的是他不拒人千裏,不似錢鍾書那麼與世隔絕。其間也多是人間煙火氣,有濃濃的人間情懷在。老人在年輕人那裏是一個興奮點,至少說明了他內在生命力是火一般旺盛的。而在那時,有如此旺盛力的老人,還有誰呢?

小友們模仿他的文筆,有的很像。比如馬力的隨筆,用詞都是《負暄瑣話》式的,在句式和意蘊上也模仿著先生。我在這些小友的身上看到了一種散淡的文字的延續,或者說一個新的書寫模式開始出現了。就像劉紹棠受到孫犁的暗示一樣,因為一種風格,人們知道了選擇新的書寫路向的可能。他的開啟性的作用,實在是不可忽略的。

大凡和他親近的人,多是有性情的,沒有什麼功利性。我在他家裏遇到了許多青年,性格都挺可愛,有的甚至才華橫溢。他們到先生那裏,不為什麼,隻是聽其談天,沾沾仙氣而已。張中行那裏是清靜的地方,如水邊的小屋,在月光下亮著燈,照著四邊的野趣,塵世的喧鬧在那裏消失了。在這裏,才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和這個老人對視的時候,心是靜的,仿佛被水洗了一般。我相信許多人有類似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