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眸漸眯,似惱似嗔。他掩飾得極快,但逃不過他的老眼。
那是舒南恭僅有的一次變色。
如今,一襲紅蟒金邊滾繡袍的男人,正笑逐顏開地喝著賀客敬上的喜酒,倜儻俊美不在話下。
酒過三刻,景俊朝攔下意欲灌醉舒南恭的數名官員,笑道:“各位大人,給老夫一個薄麵,不要再為難小婿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哪!”
舒南恭腳下已現虛浮,聞言輕笑,推開酒水道:“多謝……嶽父大人。”
鳳眸垂下,掩去閃逝的諷意,再抬頭,滿目皆是喜色。舒南恭衝在座賀客官員一笑,退席而去。
前堂,景俊朝與賀客又喧談一陣,各自散去。
後堂,守在新房外的侍衛早已不見人影,滿院皆寂。
天上銀月如盤,月光匝地,夜風吹得滿庭花香。昏暗廊道間,隱隱飄來言悟言歸的輕笑低語——
“景大人……我是說大人的嶽父送……送夫人過來的侍衛,都撤了沒?”言悟詢問。
“撤了撤了。夫人……唉,叫得真別扭。”言歸在抱怨。
“撤了就好,大人不愛人多。”言悟笑了笑,“嗬嗬,他們還真想灌醉大人呢。”
“哼,不能怪他們,就算在大都,也沒多少人知道大人的酒量。隻要不喝……”
“是啊,大人根本是拿酒當水喝,隻要不……”
不什麼,沒人聽得清楚。庭中花香彌漫,不知不覺衝散了兩人的輕言低語。
突地,言歸驚咦一聲:“咦,那是夫人的丫頭。這麼晚了,她還想往新房裏去?”
“她叫……瑚兒……快叫住她,別讓她打擾了大人。”
立即,風聲、衣袂聲、驚叫聲、被人捂住嘴發出的嗚嗚聲、跺腳聲……雜雜紛紛,在庭外響了片刻,隨即再無聲息。
風,迎麵拂來,將燥熱的酒氣吹散,為微紅的頰帶來一抹清涼。
火紅的身影抬頭望月,毫無醉意,突而輕輕低下頭笑出聲,負手緩步向內院行去。
他成親了。如此順利,順利得讓他沒有一點意外,也順利得讓他差點矛盾起來。
景蝶慢,穿上嫁衣的她會是怎生模樣?
新房就在不遠處,紅燭亮敞,喜燈高懸。這春宵之夜,他倒沒那麼迫不及待了。
論實而言,他比不得蒙古人騎馬善射,自幼又不喜練武,自從得了言悟言歸相伴左右,更是……嗯,用言歸的話,他是“不事生產”。景蝶慢的武功與其他人相比如何,他不得而知,就那天一鞭分了案幾來看,對付他已經是穩操勝券了。
新婚之夜,她若真要論狠,他也是沒轍的,不然……唉,總不能今夜也讓言歸伴在身側吧。
修長的黑影映在木門上,紅袍大袖在門邊抬了抬,帶著些許遲疑。
那個刁蠻的姑娘會以何種心情等待在房內呢?
輕輕推開廂門,碧紗流紅,四目相對……
薄唇彎起,斂眉低笑,他走進房內,返身關門。
如他所想,這姑娘不會老老實實待坐而什麼也不做。紅帕已經掀了,桌上的酒菜也吃得七七八八,細腰酒壺裏想必滴酒不剩,而她手裏正端著……俊美的眉頭立即皺了起來。
未等他有所言語,紅影倏閃,不過刹那間,他已被粗魯地拉至桌邊,很沒新郎官氣度地趴跌在桌沿上。
“知道你酒喝多了,來,喝茶醒酒。”
素手抬起他的臉,一杯濃濃的碧螺春毫不手軟地倒進嘴裏。
“咳咳!”劇烈的嗆咳之後,多少茶水進了他的肚子姑且不論,總之,紅袍上染了不少,茶盞也見了底。
推開她的手,俊美的臉已皺成一團,捂嘴低咳不止,“你……”
“醒酒了吧。別想借酒裝瘋,本姑娘不吃這一套。”拍拍手,一張精致的俏臉湊了過去,“喂,嗆不死的。”
喂了半天,隻見他低頭捂著嘴,景蝶慢齜齜牙,有些不耐煩。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扳起他的臉……黑眸映著紅燭,眩耀閃爍。
輕輕握住她的手,清醒的眸子不再,轉變為迷蒙與茫然,甚至帶著侵略。那是……
他是個俊美的男人,她知道。但武昌城大地廣,官賈公子多不勝數,南北客旅往來頻繁,軒昂俊俏的她見多了。可她從來不知道,男人穿著火紅袍衫的醉酒模樣,也會如此的魅惑。
心頭“怦”地一跳,她驚嚇跳起,突覺頸後升起陣陣涼意。
“喂,舒……”
“蝶慢?”
“我是。”
“還有酒嗎?”俊顏緩緩貼向她,酒氣噴她一臉。
“沒了沒了。” 他、他喝得還不夠啊?顧不得抱在腰上的手,趕緊推開他的臉。再怎麼魅惑,她也不喜歡滿嘴酒味的男人。
他側首想了想,揮袖道:“罷了,交杯酒明日再喝。”
明明明明……明日?
有他這麼成親的嗎?芽這麼沒誠意?選不知為何,她立即氣鼓了頰,正待拍桌子,冷不防被他突然使出的勁力帶向懷中,低低的笑回蕩在耳邊,又癢又麻。
“嗬嗬,既然你是我的……妻子,為夫就、就告訴你一個……秘密。”
掙紮的動作因為他語中的引誘而停止,忽略掉頸後的涼意,好奇心被他挑了起來,“什麼秘密?”
“我……醉茶。這個秘密隻有、隻有言悟……言歸知道,你是……第四個。”
醉醉醉醉、醉茶?她是不是無意中做錯了什麼事?芽
“酒對我不起任何作用,不過……一口濃茶就能讓我醉一天,醉後第二天,頭非常痛。所以我討厭喝茶。你可記得?芽我最、最討厭茶葉茶水茶盞茶壺,隻有和茶有關的東西,我……都討厭!”
“……”她真的做錯什麼了。為求保證,她訕笑問道:“你、你喝醉之後,會不會性情大變,做出人神共憤的事?”
他認真想了想,彎唇搖頭,“不、不記得。言悟沒提過。好像……自從十四歲發現這個毛病,我就再也沒喝過茶了。”
“那你……”
“我還告訴你一個秘密。”他搖搖晃晃地站起,擁著纖細如竹的身子,慢慢往紅幔移去。
哦,還有秘密?
他是戶部尚書,又負責今年的湖廣鉤考,就算女兒不過問爹的公事,耳朵裏多少也會聽到一些。不如……借機探探他的口風?
打定主意,景蝶慢的好奇已被完全挑起,被他扶倒上床也未察覺,一心支著小耳朵聽秘密。
“還有什麼秘密,快說快說,再不說我……喂,舒南恭,你別亂親,快說啊,再不說我就……我醃了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