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言歸點點鼻尖,不明所以,“我怎麼對夫人無禮啦?你讓我找看門的,我找啦。門閂也修好了,還加多一個呢。”
“你不應該瞪夫人。”夫人這些天見言歸一次就“醃”他一次,他很怕兔死狐悲啊。
“對對。”瑚兒點頭附和。
“瞪?我哪有瞪夫人?我那是佩服。真該讓大人看看夫人踹過一腳的門,不然大人總說我無法控製力道,一生氣就讓我抄《道德經》。我最多也隻把門踹得來回撞牆,夫人把門底都踹裂了。”
誤會澄清,言悟表情怪異。收緊下頜,半晌,他擠出一句:“你那是佩服的眼神嗎,師、兄?”
“……”
他到底娶了一個什麼樣的妻子?
美,毋庸置疑。膚如綿霞、潤玉凝光、明睞飛揚、星子點墨;眉色三分春山黛,唇流櫻桃五色光。
常穿著棉繡素色衣,每每見她,總是白影一閃,人已衝到麵前。然而,她的性子卻嬌縱任性、刁蠻無禮,再加一點橫行霸道、無所事事。
娶她,是長年繞在心頭的一念,他也不過是借此時機完成。他一旦有了目標,必然會不遺餘力去達成,若說是“處心積慮”,他也不會否認。至於娶她之後……嗬,他要的結果很簡單……
不容舒南恭多想,耳邊喧鬧的聲音拉回神思,眉心微不可察地攏了攏,將厭惡藏在眼底,他不動聲色。
讓他來運江樓,就為與這四個什麼什麼的書生比才情,她當他也成天無所事事嗎?
黃鶴書院他聽過,這四才子嘛,沒聽過。依他看,不過是四個落拓不羈的文士罷了,年紀與他不差上下,都頗有風流倜儻的外貌,隻不過,他們時而拍拍蝶慢的肩,時而拉扯蝶慢的頭發,熟稔的樣子看得他非、常、刺、眼。
才子就才子,別號“梅蘭竹菊”也就算了,戲稱“琴棋書畫”也就罷了,沒想到……
“他們是‘黴爛蛀鋸’四才子,舒大人啊,千萬別以他們文章滿腹,四技超絕。實際啊,我們都叫他們黴琴、爛棋、蛀書、鋸畫。因為叫得順口,他們的真名叫什麼,倒讓人給忘了。嗬嗬……嗬嗬嗬……”妖嬈的老板娘纖手一揮,衝舒南恭柔柔一笑。
梅蘭竹菊?黴爛蛀鋸?
這四個家夥……
“咳!”重重的咳嗽自身後響起,舒南恭嘴角微撇,不理會言悟,眼中隻有丟他在此、自己卻與那老板娘去一邊聽曲飲茶好不快活的女子。
他甚至不明白,自己怎會坐在這兒?他從來不是一言九鼎的人嘛?選
剛進酒樓,滿桌的茶杯茶水茶壺已讓他煩心不已。他以為隻是來此用飯,她與朋友說話,他聽在耳裏,也無意搭理。沒想到,讓他來此竟是為了她的一個賭——昨日她在此賭他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黴爛蛀鋸”絕對不是對手。
他有那麼厲害?
“古有伯牙子期之美,舒大人長居大都,對琴曲定有不少心得。小弟可否有幸聽得一曲?” 黴琴才子翩翩一笑,開始發難。
“本官……不會彈琴。”鳳眸射向不遠處狀似聽曲實則偷聽的妻子,溫雅一笑。
“棋中乾坤深奧,小弟這裏有一局殘棋,不知大人可賞臉走上一子?”爛棋才子不知從何處摸出一盤棋來。
“本官棋藝不精。”眼眸從妻子身上移至她身邊的妖嬈老板娘。適巧她側首,視線交會,他點頭一哂。
“大人位高權重,定是長詩詞,善文章。今日運江樓有幸,不知大人可否為此題上一聯?芽”蛀書才子開始找文房四寶。
“本官字醜。”題?抬手他都嫌累。
“舒大人,小弟這兒有一幅畫,可否請大人看看,是否真是出自趙孟瞓趙學士之手?”鋸畫才子抽出長軸一幅。
趙孟瞓?那個老學士?早就辭官了。舒南恭撫額,“本官不識畫。”
一一拒絕,場麵突然靜下來。
“咳咳!”言悟又開始咳起來。
舒南恭垂眸片刻,抬起,俊顏淡然,“蝶慢,你若喜歡,就在這兒聽曲吧,我要走了。”不待她有所言語,他已起身拂袖,掀簾往梯邊走去。
“舒南恭!”她衝至簾邊,咬牙拉住他的衣袖。他……他這是存心讓她輸。
他抬眼,眸中隱忍著一絲不快。因藏得極好,眾人所見,卻是他清俊迷人的一笑——衝著老板娘。
本以為他的笑是衝她,順著視線望去,卻是給……驀地,她胸口一窒,這讓他有了抽身的機會。
“別玩得太晚。”抽回袖,天青身影轉眼下樓。
“舒、南、恭!”
將身後怒叫摒於心外,他腳步匆匆。
沒必要生氣,他沒必要生氣的,不是嗎?他娶她,一來達成長年繞於心頭的那一念;二來——斂財,這是他不可告人卻心知肚明的秘密。
他是貪官啊,哪有入寶山空手而回的道理,娶妻,也隻是為那些官兒的行賄借一個名目。想不到啊想不到,這次的寶山中似乎藏著他陌生的東西,無法控製,如冬蟲蟄伏於地底,蠢蠢欲動,讓他毛骨悚然,如臨大敵。
應付皇上,四分才力加三分忠心,另三分,察言觀色即可;對付同朝之官,隻需勾心機鬥城府,爾虞我詐即可。生氣這種情緒,對他已是陌生了。可今日……今日呐……
生氣,又是為了什麼?
比之見到茶葉茶杯茶水茶壺,他是厭惡;見到“黴爛蛀鋸”四才子,他卻生氣,幾欲……幾欲除之而後快。
不妥不妥!今年的湖廣鉤考之行,似乎……有點脫出他的控製範圍。
繁華東街——
“大人,您在生氣。”言悟回頭,運江樓已看不見了,他家大人的步伐卻從未如此匆亂過。
舒南恭頓步,突道:“去江邊渡口瞧瞧。”
“大人,您尚未吃午飯。”一桌的菜色倒是不錯,可惜對不了他家大人的嘴。
“不吃了。”
言悟麵有難色,“可是大人……”
“罷了罷了,回去再吃。待會在渡口,你給我看仔細了。”天青身影綽昂挺立,兩指緩緩撫過鬢角,尾袖微拂,掩去方才不該流露的情緒。
“是。”言悟心神領會,心知此去渡口絕非觀賞江景這麼簡單。同時,他亦暗暗盤算待會兒要炒些什麼菜,考慮著是不是也應該對夫人提提大人的喜好。
畢竟,大都裏還有更多的事等著夫人哪,總是聽小曲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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