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2 / 3)

來武昌後,罕塔送來的禮,他命言悟退了回去,為的就是今日。

今年湖廣鉤考,他要保的,自是他的嶽父大人。

“就算有派係之鬥,我又怎會傻到讓人故意借機誣陷。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先下手為強。”映著燭光,鳳眸中閃過一片陰冷。

景俊朝精明,又怎聽不出他的話外之意。驚佩他的心思深沉之餘,不由感慨:“果然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啊,我老了。”

為官三十多年,一朝天子一朝臣,他是不是應該休息了,逗逗孫兒,頤養天年?

“哈哈,嶽父大人,這公文您也別急。許是沒幾日,又有公文到呢。”

“那是。”歎口氣,景俊朝老臉黯淡,突問,“賢婿,你何時回大都?”

鳳眸瞥來,微帶詫異。

“我是說……蝶慢自幼被我寵壞了,若在大都,她言辭不當得罪了人可不得了,賢婿還要多提醒她,嫁得遠了,比不得在爹身邊。我就這麼一個女兒……”

“嶽父若是喜歡,小婿……”

舒南恭話未說完,景俊朝已打斷,“不,賢婿誤會。我老了,也許一年,最多兩年,也該辭官了。後生可畏啊。”

聞他語氣頗有感慨,舒南恭也不強求,隻道:“武昌一帶魚米富足,仍是一塊納福之地,我若辭官,倒不如歸隱此處。”

“……最好,最好!”

翁婿對望半晌,同視而笑。

夜色暗沉。

七月初時節,新月如鉤,銀白似眉懸掛夜空。

親自送景俊朝出宅,修長的身影立於夜風中,任袍角飛揚。

直到軟轎消失在街盡頭,景蝶慢才慢慢邁過門檻,嘟嘴問道:“爹又找你說什麼?芽這次在書房待的時間很長耶?選啊——”想起方才,她一跳當三步,俏臉貼上他,“你剛才為什麼不在爹麵前為我說話?”

“我?”幾時的事?

俊臉含笑,舒南恭正要細問,一陣風來,空中突然晃過一道黑影,閃入院內。

言歸關了門,瞥見黑影,立即提氣躍上屋簷。景蝶慢雖無言歸的好身手,卻也看見了那道黑影,當下丟開不滿,滿臉興味地追入內院。

兩手空空……

原本意欲攬上纖腰的手僵在半空,彎月下,舒南恭嘴角抽搐。

“大人!”言悟極力忍笑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哼了哼,他收回手,撫上烏滑的鬢角,往內院走去,隨口道:“看清是什麼人了沒?”

“若言悟眼力不差,應該是……”快步上前,言悟輕輕在舒南恭耳邊說了幾個字。

“哦,這麼快?”舒南恭語中帶上喜意。

加快腳步,繞過清靜回廊,未到內院,兩人便聽到打鬥輕喝之聲。

寬闊庭院中,正纏鬥著兩道身影。景蝶慢無從插手,卻在兩道身影後繞來跳去,興奮之情溢於言表。她身後的瑚兒卻是一臉緊張,就怕那兩人誤傷了小姐。

來人是名男子,一身鴉青布衣,膚白俊俏,正與言歸鬥得“難舍難分”。旋空側翻時,他瞟到廊中觀望的男人,咧嘴一笑,下盤遽沉,手腕輕抬,飄出層疊莫辨的掌影,擱開言歸襲來的雙拳——雙掌對雙拳,針鋒相對。

以對峙之姿定立良久,驀地,兩人同時收拳收掌,跳開一丈距離。

“承讓!”膚白男子抱拳一笑,完全看不出敵意。

“過獎。”言歸回以一笑,圓臉不見一絲惱色。

男子向前邁出一步,“言兄的雙拳之力可稱得彌純彌精了。”

言歸邁出兩步,“百兄的丹青手也越來越爐火純青了。”

“……”

“……”

兩人同時張嘴,想說什麼,卻也什麼也沒說。

舒南恭早在兩人說話間走近,笑看男子,他眼中是難得的驚奇,“草生,你來此何事?”

男子聞得身後沉著的腳步聲,已先一步回頭,衝他抱拳以禮,“小人見過舒大人。”

來人正是首平章施弄墨的近身侍衛之一,百草生。

見自家大人開了口,言歸隻得瞪圓眼,默默移至廊柱邊。景蝶慢瞧得有趣,打量過百草生,悄悄走到言歸身邊。

她好奇,好奇極了。他們的功夫可不比運江樓的過客,也不比爹給她請的武師,若能學得一招半式,她不但可以馭馬,說不定還能馴服野馬呢。

拉拉言歸衣袖,正要問“他是誰”,便聽百草生笑道:“舒大人,您的公文我家大人已上奏皇上。聞舒大人新婚之喜,我家大人說了,待舒大人回大都,定當送上賀禮,以祝二位秦晉之好。”

“南恭先在此謝過施大人。”舒南恭看向柱邊素白身影,眉目含笑。

“舒大人,草生來此,還有一事。”百草生上前一步,謹慎看過四周,放低聲音道,“我家大人說,舒大人這次鉤考之行,龍顏大悅。但,請舒大人速回大都。”

“哦?”優雅的眉尖挑起,“施大人可交代有何緊要之事?”

百草生彎唇一笑,點頭,“我家大人說——‘哈孫久盯戶部萬億四庫,少不得借鉤考之名興風作浪一番。如今,既是哈孫的時機,又豈非是南恭的時機’——這是我家大人的原話,還請舒大人原諒小人言辭冒犯。”

不以為意地揮袖,俊容上的笑卻因這番話慢慢斂收,沉吟片刻,他抬頭,“草生你何日回程?”

“明天。”

又低頭思考片刻,舒南恭再問:“施大人的意思,可是讓我見你之後,即刻啟程?”

“正是。”

“快馬兼程,多久可達?”

百草生不覺看向柱邊的素白身影,再扭回頭,笑道:“以舒大人的體力,隻怕得十天。”

眉尖懊惱皺起,他點頭,“好。”

“如此,草生另有任務,先行告辭。”

“不送。”天青袖袍迎風揚起,舒南恭抬臂送客。

能讓百草生出麵,施弄墨當然不會隻命他傳話這麼簡單,定有其他要事辦理。

夜色濃沉,百草生如來時一般,風過衣動,越簷而去。

仰視彎月,黑亮的眸中除去陰沉,亦抹上一分為難。

原想至少還有月餘時間逗留武昌,不想明日即要啟程,蝶慢可會舍得這生長之地?芽默然咽下歎息,瞳珠轉向滿臉……興味的妻子。

興味?唉,是他眼花了吧。

她可會乖順地與他同行?

乖順?

這個詞素來套不到景蝶慢的身上去,然而,她仍是“乖順”地隨舒南恭回了大都。

爭強好勝,刁蠻任性,並不表示她會無理取鬧,也不表示她沒有自己的判斷標準。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念頭她是一丁點兒也沒有的,乖順,是因覺得新奇有趣。

在武昌的舒南恭是此種模樣,若回大都,他又會是怎生個模樣?他的性子,他的喜好,甚至他的秘密,還有多少沒展現出來?

她愛著她的相公啊,抱著將他欺負到老的決定,她說什麼也不會棄他不顧。當夜聽聞隔日啟程,她興奮得連夜收拾包袱,急急差言歸跑了趟景府送信。景俊朝大概回府後板凳還沒坐熱,得此消息後又顛著小轎趕了過來。父女說了些家常話,舒宅及良田收租皆交徐管家一並打點,瑚兒願意與她同行……種種小事,皆安排妥當。待第二日,辰時一刻啟程,過了初時離別的傷感,一路上倒也愉快。

十二天後,五人抵達大都,她終於明白百草生所說的“以舒大人的體力”是怎麼一回事了。

她一路與言歸比騎術,馭風而行,酣暢淋漓,偏偏,她這相公卻坐在馬車裏不願下地。讓他騎馬,他信馬由韁,走得比烏龜還慢,就連瑚兒也騎得比他快,看得她牙癢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