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講:文學初步及其他 (班訪三)(1 / 3)

初中的《山花》

談到學習創作之初的情形,每個人都不一樣。我是在學生時期開始學習寫作的。文學對大多數人都會有吸引力,許多人都曾經嚐試過使用文字描述事物,傾訴心情—隻是有的堅持下來了,有的半路放棄了。看來文學表達的欲望是較為普遍的,是一種生命現象。所以說一個寫作者怎樣邁出第一步,很值得記憶。

它的開始或結束都是有原因的。其中的一些人興興勃勃地寫起來,最後卻漸漸放棄—也有不少人一生都要保持這個愛好,或者將主要的精力放在寫作上,或者一邊做別的工作,一邊仍然在寫。這種非職業化的文學生活是最讓人向往的,它往往更健康也更自然。如果一個人什麼都不做,一生隻是寫作、寫作,這隻能是極少的一部分人所為,是所謂的“專業作家”。在我看來,這樣一種專事寫作的生活並不值得羨慕,它甚至有點別扭—我目前是一個“專業作家”嗎?我想大多數時候仍然不是。我隻在有時間並且願意寫的時候,才坐下來做這種工作。

我讚賞一個人有一份職業,比如教書或從事其他勞動,偶爾才回到創作中來,寫出自己的心情、自己的文字。這樣的生活更有張力,也更科學。工作之餘進行文學創作,既可以有心靈之業的遙遠追求,還可以有切近的具體的生活。我羨慕做教師,尤其是在大學裏工作,和年輕人不斷交流,可以促進我們的文學感受,使我們的文字保持一種生機勃勃、與當代年輕心跳合拍的那樣一種良好狀態。世界上很有名的作家中,有一些就是這樣的。幾乎所有的大學老師兼作文學創作的都有一個特點,就是作品的文學純度是非常高的,學術性也很強,讀他們的書,就好像穿行在思想的叢林裏,不斷感受啟迪和遭遇挑戰。

話題扯得有點兒遠。還說我個人的文學“第一步”吧。我的情況和其他作家可能有點相似:在學校的時候埋下了文學的種子,後來在心裏一點點發芽長大。在中學的時候,我們的校長特別愛好文學。本來我讀初中時正是大陸比較混亂的文革時期,校園裏很少正常上課,要接待一些來來往往的“文革”方麵的人員,比如“串連”的紅衛兵—就是某個地方的學生穿上黃綠色的“軍裝”,背上挎包,戴著紅袖章到外地去訪問,這叫“串連”。整個社會包括學校都非常不安寧,學校裏有很多批鬥會、貧下中農的憶苦會、工人的憶苦會、老紅軍講“萬裏長征”等。當年的學校很嘈雜,很難像我們今天這樣坐下來,聽老師講課。可是那種亂象既帶來不能正常上課的痛苦,又很有趣,讓同學們高興。我們可以觀察到各種各樣的人,可以參與到各種各樣的場合裏。學校的宣傳隊,所謂的文藝表演特別多。幾乎每個學校都有自己的演出隊伍,這比上課還重要,幾乎所有的節目都由學生自己編寫,可見當年的文藝氣氛和戰鬥氣氛同樣濃烈。

我們的校長就在這樣一個極其怪異的年代裏辦了一份油印文學刊物—據我所知,在其他中學裏沒有這種刊物。現在想來,在那個時期辦這樣一份刊物是要冒很大政治風險的—刊物的名字叫《山花》,是蠟版油印的。當時是上世紀六十年代,學校裏連打字機都沒有。每一期刊物都是校長親自刻製蠟版,他的蠟版刻得特別好,印出來的仿宋體就像今天用電腦打出來的差不多。而且他還會繪畫,自己作一些插圖,裝訂漂亮。我們當時看到這個刊物,感覺比今天印得最講究的刊物還要好,覺得非常完美。同學們都盼望自己的作品登到這個刊物上,誰登上了,誰就成為全校注目的人物,校長就會表揚這個同學,激勵的意義大到不可想象。

我們的校長因為《山花》,把他創造的興奮和同學們的興奮結合在一起。他對同學們宣講每一期刊物上的作品,那種互動的刺激是非常大的。我當年就是《山花》的作者之一,也是在創作上受到校長表揚較多的學生。回憶起來,我最重要的文學起步,就在我們的初中時期。

小時候遇到一位作家老師,那真是步入文學的最好機緣。

散文和小說的區別

散文與小說的區別較為明顯,盡管在有的作家那裏常常混在一塊兒。曾讀過一位外國作家的長河小說,那是一些曆史紀事,可以看成是散文片斷的連綴。也有當代作家將散文隨筆串連起來,中間偶有情節和人物的交織,當作長篇小說。在現代寫作中,它們之間的界限有時候並不清晰。作家在小說的情節故事方麵弱化到一定的程度,作品的散文化傾向就加重了。但總的來說還是個案,小說一般都有完整的故事,從結構上看情節框架還是突出的、緊湊的。

在西方,為了把詩這種長短句子的韻文與其他文字區別開來,一般會把無韻的文字通稱為“散文”。在這個大散文的概念下,又細分為我們今天說的“散文”、“論文”、“小說”、“報告文學”等等。現在讓我們具體梳理一下,看看散文和小說有哪些區別。

首先小說是虛構的,它的人物、情節都是虛構的;而散文是寫實的,記錄了真實的生活。如果一篇散文像小說一樣去虛構,這個散文一般是不太成立的。“散文”這個概念比小說要寬泛一點:可以是抒情的,抒發自己的胸臆、情懷,當然這也是一種真實;可以是紀事的,把看到的事情記錄下來;還有一些應用文字,像作家的創作談,日記,甚至包括很多的報紙通訊,演講,政論,也都可以看作散文。古代的散文有很多就是通信,是生活中的應用文字。《古文觀止》裏有一篇非常好的散文叫《李陵答蘇武書》,就是一封信。

不知道大家讀文言文的能力如何,如有可能,最好不要讀翻譯的白話文,而是去看原著。無論是古典文學轉化成白話文,還是歐美的文字轉化成中文,都要損失很多原文的韻致,這種轉換的過程是有代價的。《古文觀止》是必讀的經典。這裏選的都是一些經過了漫長的閱讀史而沒有被湮沒的篇章,是好散文。

讀了《古文觀止》,拿它與被稱為“中國四大名著”的古代小說比較一下,就能看出它們的區別。小說是虛構的,從人物到故事都是,而散文是真實的。小說是在虛構中讓人感受它的思想和藝術,吸引你讀下去,而散文是在真實使用中形成的,你在閱讀之初就會告訴自己:這都是真實發生的。如果散文也虛構起來,那會有些別扭。

小說與散文另一個層麵的區別,在於風格和表述方法的差異。小說要有情節和人物,要講故事,但是散文可以沒有故事,甚至連人物也沒有。小說要寫到人物的對話,那是根據故事或刻畫形象的需要,常常要繪聲繪色。但是散文要寫人物的對話,也是真實記錄下來,不做篡改。小說創作的過程中,作家是無限自由的,想怎麼寫就怎麼寫,可以充分煥發想象力。小說的全部內容都是作者的創造,可以誇張,可以模擬,可以做出各種假設。而散文寫作中,作者在許多時候沒有這種權力。

隨著所謂現代小說的發展,作家自由發揮的空間更大了,所以小說在文體上的變化極為複雜,已經走入了千奇百怪的狀態。它的語言表述、結構等等方麵,變得令人眼花繚亂。但是散文仍然有所不同,由於它畢竟是從生活實用出發的一種文體,就顯得規範和謹慎,始終顧忌到實用的要求,在文體上的變化相對來說就少了一點。看中國古代的散文和今天的散文,除了語言句法上的一些演進之外,在結構上的變化並不太大。但是如果把中國古典小說和當代的一些小說相比,會發現它們的差距實在是太大了,不僅是結構方式,即便在語言氣質、在造句等方麵,變化都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