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格言】
吾輩讀書,隻有兩事:一者進德之事,講求乎誠正修齊之道,以圖無忝所生;一者修業之事,操習乎記誦詞章之術,以圖自衛其身。
讀書須有耐性
(1843年2月14日與諸弟書)
【家書】
諸位老弟足下:
正月十五日接到四弟、六弟、九弟十二月初五日所發家信。四弟之信三頁,語語平實,責我待人不恕,甚為切當。常謂“月月書信,徒以空言責弟輩,卻又不能實有好消息,令堂上閱兄之書,疑弟輩粗俗庸碌,使弟輩無地可容”雲雲,此數語,兄讀之不覺汗下。
來信言看《禮記疏》一本半,浩浩茫茫,苦無所得,今已盡棄,不敢複閱,現讀朱子《綱目》,日十餘頁雲雲;說到此處,兄不勝悔恨!恨早歲不曾用功,如今雖欲教弟,譬盲者而欲導人之迷途也,求其不誤難矣。
然兄最好苦思,又得諸益友相質證,於讀書之道,有必不可易者數端:窮經必專一經,不可泛騖。讀經以研尋義理為本,考據名物為末。讀經有一“耐”字訣:一句不通,不看下句;今日不通,明日再讀;今年不通,明年再讀,此所謂耐也。讀史之法,莫妙於設身處地。每看一處,如我便與當時之人酬酢笑語於其間。不必人人皆能記也。但記一人,則恍如接其人;不必事事皆能記也,但記一事,則恍如親其事。經以窮理,史以考事,舍此二者,更別無學矣。
蓋自西漢以至於今,識字之儒約有三途:曰義理之學,曰考據之學,曰詞章之學①,各執一途,互相詆毀。兄之私意,以為義理之學最大,義理明則躬行有要,而經濟有本;詞章之學,亦所以發揮義理者也;考據之學,吾無取焉矣。此三途者,皆從事經史,各有門徑。吾以為欲讀經史,但當研究義理,則心一而不紛。是故經則專一經,史則專主義理。此皆守約之道,確乎不可易者也。
若夫經史而外,諸子百家,汗牛充棟。或欲閱之,但當讀一人之專集,不當東翻西閱。如讀《昌黎集》,則目之所見,耳之所聞,無非昌黎,以為天地間除《昌黎集》而外,更無別書也。此一集未讀完,斷斷不換他集,亦“專”字訣也。六弟謹記之。
讀經、讀史、讀專集,講義理之學,此有誌者萬不可易者也。聖人複起,必從吾言矣。然此亦僅為有大誌者言之。若夫為科名之學,則要讀四書文,讀試帖律賦,頭緒甚多。四弟、九弟、厚二弟天資較低,必須為科名之學。六弟既有大誌,雖不科名可也,但當守一“耐”字訣耳。觀來信言讀《禮記疏》,似不能耐者,勉之勉之!
兄少時天分不甚低,厥後②日與庸鄙者處,全無所聞,竅被茅塞③久矣。及乙未到京後,始有誌學詩古文並作字之法,亦洎無良友。近年得一二良友,知有所謂經學者、經濟者,有所謂躬行實踐者,始知範、韓④可學而至也,馬遷、韓愈亦可學而至也,程朱亦可學而至也。慨然思盡滌前日之汙,以為更生之人,以為父母之肖子,以為諸弟之先導。無如體氣本弱,耳鳴不止,稍稍用心,便覺勞頓。每日思念,天既限我以不能苦思,是天下不欲成我之學問也。故近日以來,意頗疏散,計今年若可得一差,能還一切舊債,則將歸田養親,不複戀戀於利祿矣!粗識幾字,不敢為非以蹈大戾已耳!不複有誌於先哲矣。
吾人第一以保身為要,我所以無大誌原者,恐用心太過,足以疲神也。諸弟亦須時時以保身為念,無忽無忽!
來信又駁我前書,謂“必須博雅有才,而後可明理有用”,所見極是。兄前書之意,蓋以躬行為重,即子夏“賢賢易色”章之意。以為博雅者不足貴,惟明理者乃有用,特其立論過激耳。六弟信中之意,以為不博雅多聞,安能明理有用?立論極精,但弟須力行之,不可徒與兄辯駁見長耳。
來信又言四弟與季弟從遊覺庵師,六弟、九弟仍來京中,或肄業城南雲雲。兄之欲得老弟共住京中也,其情如孤雁之求曹也。自九弟辛醜秋思歸,兄百計挽留,九弟當能言之。及至去秋決計南歸,兄實無可如何,隻得聽其自便。若九弟今年複來,則一歲之內忽去忽來,不特堂上諸大人不肯,即旁觀亦且笑我兄弟輕舉妄動。且兩弟同來,途費須得八十金,此時實難措辦。弟雲能自為計,則兄竊不信。曹西垣去冬已到京,郭雲仙明年始啟程,目下亦無好伴。惟城南肄業之說,則甚為得計。兄於二月間準付銀廿兩至金竺虔家,以為六弟、九弟省城讀書之用。竺虔於二月起身南旋,其銀四月初可到。
弟接到此信,立即下省肄業。省城中兄相好的,如郭雲仙、淩笛舟、孫芝房,皆在別處坐書院。賀蔗農、俞岱青、陳堯農、陳慶覃諸先生皆官場中人,不能伏案用功矣。惟聞有丁君者(名敘忠,號秩臣,長沙廩生),學問切實,踐履篤誠,兄雖未曾見麵,而稔知其可師。凡與我相好者,皆極力稱道丁君。兩弟到省,先到城南住齋,立即去拜丁君(托陳季牧為介紹),執贄受業。
來信以進京為上策,以肄業城南為決策。兄非不欲從上策,因九弟去來太速,不好寫信稟堂上。不特九弟形跡矛盾,即我稟堂上亦必自相矛盾也。又目下實難辦途費。六弟言能自為計,亦未曆甘苦之言耳。若我今年能得一差,則兩弟今冬與朱嘯山同來甚好。目前且從次策,如六弟不以為然,則再寫信來商議可也。
此答六弟信之大略也。
九弟之信,寫有事詳細,惜話說太短,兄則每每太長,以後截長補短為妙!堯階若有大事,諸弟隨去一人幫他幾天。牧雲接我長信,何以全無回信?毋乃嫌我話太直乎?扶乩之事,全不足信。九弟總須立誌讀書,不必想及此等事。季弟一切,皆須聽諸兄話。
此次折弁走甚急,不暇抄日記本。餘容後告。
馮樹堂聞弟將到省城,寫一薦條,薦兩朋友。弟留心訪之可也。
道光廿三年正月十六日
【注釋】
①義理之學:即宋明理學。是講求儒學經義,探究名理的學問。考據:考注據實古書古義的確鑿出處與含義。詞章:這是研究詞賦的學問。
②厥後:自那以後。
③竅被茅塞:不開竅,被蒙蔽。
④範、韓:即範仲淹、韓琦等宋代政治家和文學家。
【譯文】
諸位老弟足下:
正月十五日接到四弟,六弟、九弟十二月初五日所發的家信。四弟的信三頁,句句話平實。責備我待人不講寬容非常對。說每月寫信,徒然用空洞的言語責備弟弟,卻又不能有實在的好消息,叫堂上大人聽到兄長的話,懷疑弟弟們的粗俗庸碌,使弟弟們無地自容。這幾句話,為兄的看了,不覺汗顏。
來信說看了《禮記疏》一本半,浩浩蕩蕩,茫無頭緒,費盡辛苦,沒有收獲,現在已全部放棄,不想再讀,現讀朱子《綱目》,每天十多頁。說到這裏,兄長不勝悔恨,恨早年不曾用功,如今雖想教弟弟,好比盲人想引路,不走錯路才怪呢!
但兄長最喜歡苦思,又得幾位益友相互質問證實,對於讀書的道理,一定有共同不易的幾個方麵:研究經書必專心一經,不可廣泛騖多。讀經以研究尋找義理為本,考據各物為末。讀經有一個“耐”字訣竅:一句不通,不看下句;今天不通,明天再讀;今年不通,明年再讀;這就叫耐心。讀史的方法,最妙的辦法是設身處地。每看一處,好比我就是當時的人,應酬宴請在其中。不必要人人都能記得,隻記一人,好像在接近這個人一樣;不必要事事能記得,隻記一事,好像親臨其事。經,主要是追究其理;史,主要是考實其事。離開這兩方麵,別無可學。
從西漢以至於今,識字的讀書人,大約有三種途徑:一是義理之學,二是考據之學,三是詞章之學。往往各執一門學問,而去攻擊其他兩門學問。我自己以為義理之學的學問最大。義理明白了,那實行起來更可抓主要害,有了根本;詞章之學,也是發揮義理的;考據之學,我覺得沒有從中得到什麼。這三種途徑,都從事經史,各有各的門徑。我覺得想讀經史,便應研究義理,那樣更專一而不分散。所以經要專守一經,史要專熟一史,讀經史專主義理,這都是守約的道理,的確是不可改變的。
假如說到經史以外,諸子百家,汗牛充棟。或者想讀它,但應當讀一人的專集,不應當東翻西翻。如讀《昌黎集》,那眼睛看的,耳朵聽的,無非昌黎而已,以為天地間除《昌黎集》外,再沒有其他書了。這一集沒有讀完,決不換他集,也是“專”字訣竅。六弟謹記住,讀經讀史讀專業,講義理之學,這是有誌的人萬不可改易的。聖人複起,也一定聽從我的話。然而,也僅僅為有大誌的人而言。假若說到科名之學,則要讀四書文,讀試律賦,頭緒很多。四弟、九弟、厚二弟天資較低,必須做科名的學問。六弟既然有大誌,不圖科名可以,但要守一“耐”字訣。看來信說讀《禮記疏》,似乎不能耐,勉之勉之!
兄長少時天分不低,後來天天與庸碌鄙俗的人相處,完全沒有見聞,竅要的地方被閉塞很久。以乙未年到京城後,開始有誌學詩、古文和書法,隻可惜沒有良友。近年尋一兩個良友,才知道有所謂經學、經濟者,有所謂躬行實踐者,才知道範仲淹、韓琦可以學到手,司馬遷、韓愈也可以學到手,程顥、程頤、朱熹也可以學到手。感慨之餘,便想盡洗過去的汙穢,以做新人,以做父母的孝子,以做弟弟們的先導。沒想到體氣太弱,耳鳴不止,稍稍用心,便感勞累。每天思念,天老爺既限製我不能苦思,那是天不要我成就我的學問。所以,近日來心灰意冷。計劃今年如可得一官職,能還清一切舊債,就回老家侍奉父母,不再想做官了。粗識幾個字,懂些道理,也隻是不敢為非作歹犯下大錯而已,不再有誌於走前賢的路了。
我這人以保重身體為第一。我所以無大誌,是怕用心太多,足以勞神。各位兄弟也要時時以保重身體為主,千萬不要忽視。
來信又駁斥我上封信,說“必須博學多才,以後才能明理致用”,你的看法是對的。我上封信的意思,是強調身體力行、實踐的重要性,即子夏“賢賢易色”章的意思。認為博雅不足貴,隻有明理才有用,隻是觀點有些過激。六弟信中的意思,是說不博雅多聞,怎麼能明理有用?立論極精,但弟須身體力行,不能隻是與我辯駁對錯,爭個長短。
來信又說四弟與季弟地從覺庵老師受業,六弟九弟仍然來京,或肄業城南等等,兄長想與弟弟們共住京城,這種感情好比孤雁的求群。自從九弟辛醜秋想回家,兄長百計挽留,九弟可以證明這一點。及到去年秋決計南方兄長實在沒有辦法,隻得聽他自便。如果九弟今年再來,則一年之內,忽去忽來,不僅堂上大人不肯,就是旁觀者也會笑我兄弟輕舉妄動。並且兩弟同來,路費要花八十金,現在實在難以措辦。雖然弟弟說能自己解決,為兄我不敢相信。曹西垣去年冬天已到京城,郭雲仙明年才上路,眼下也沒有好同伴。隻有在城南學習,還比較切合實際。我於二月裏一定送銀二十兩到金竺虔家,當做六弟、九弟省城讀書的費用。竺虔於二月動身去南方,這筆銀子四月初可收到。
弟接到這封信,立即去省城學習。省城中我的好友,如郭雲仙、淩笛舟、孫芝房,都在別處的書院學習。賀蔗農、俞岱青、陳堯農、陳慶覃諸先生都是官場中人,不能伏案用功。隻聽說有丁君(名敘忠,號秩臣,長沙廩生)學問紮實,為人忠厚。我雖然沒有與他見過麵,但平常就知道這個人是可以為師的。凡是我的朋友,都極力稱讚丁君。兩弟到了省城,先到城南住下,然後立即帶著禮物去拜訪丁君(托陳季牧介紹),拜為老師,接受教育。
來信中以進京為上策,以在城南學習為次要。為兄不是不想從上策,是因為九弟來去間隔太短,不好寫信稟告長輩。不僅九弟形跡矛盾,就是我告知長輩也必前後矛盾,再則眼下實在難籌辦路費。六弟說自己去想法,也是沒經曆過甘苦的說法。如果今年我求得一官職,則兩位弟弟冬天與朱嘯山一起來很好。目前就按次要的方案辦,如六弟認為不可,再寫信來商量。
以上是回複六弟來信的主要內容。
九弟的信,寫家事詳細,可惜話說得太短。兄長寫信常常太長,以後截長補短為好。堯階如果有大事,弟弟中隨去一人幫他幾天。牧雲接我長信,為何沒有回信?是不是嫌我的話太直了?扶乩的事,完全不可信。九弟總要立誌讀書,不要想這些事。季弟一切,都要聽哥哥們的話。
這次送信的走得很急,不得閑抄日記了,其餘容我以後再告。
馮樹堂聽說弟弟將去省城,寫了一封推薦信,推薦兩個朋友。弟可留心訪問。
道光廿三年正月十六日(1843年2月14日)
【精華點評】
小時候,很多人都有宏遠的理想。有人想當科學家,有人想當政治家,還有人想成為藝術家……人們的夢想是無窮無盡、各式各樣的。但是很多人成熟以後,某一天回過頭來看,把自己當年的願望付諸實際的人並不多。這當然有很多原因,有一些是由於客觀條件不允許,無法實現自己的理想,還有一些人是因為雖然努力過了,但是目標過於宏大,所以沒有實現。但是其中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因素,是由於人們沒有持之以恒的耐心與毅力。堅強的意誌力、恒久的耐心,對於一個理想目標異常重要。生活中,如果我們能有持之以恒的精神,遇到任何困難或者挫折都不會改變自己的目標,遇到任何誘惑都不改變自己的理想,那麼無論我們做什麼事情最終都能有所收獲。一個人有百折不撓的精神,有堅定的信念,遇到任何困難都能克服,遇到任何誘惑都不會動心,這也是在各個領域裏成功人士具有的共同基本素質。
【經典格言】
讀經以研尋義理為本,考據名物為末。讀經有一“耐”字訣:一句不通,不看下句;今日不通,明日再讀;今年不通,明年再讀,此所謂耐也。讀史之法,莫妙於設身處地。
吾人為學最要虛心
(1844年12月30日與諸弟書)
【家書】
四位老弟足下:
前次回信內有四弟的詩,想已收到。九月家信有送率五詩五首,想已閱過。吾人為學,最要虛心。嚐見朋友中有美材者,往往恃才傲物,動謂人不如已,見鄉墨則罵鄉墨不通,見會墨則罵會墨不通,既罵房官,又罵主考,未入學者,則罵學院。平心而論,己之所為詩文,實亦無勝人之處;不特無勝人之處,而且有不堪對人之處。隻為不肯反求諸己,便都見得人家不是,既罵考官,又罵同考而先得者。傲氣既長,終不進功,所以潦倒一生,而無寸進也。
餘平生科名極為順遂,惟小考七次始售。然每次不進,未嚐敢出一怨言,但深愧自己試場之詩文太醜而已。至今思之,如芒在背。當時之不敢怨言,諸弟問父親、叔父及朱堯階便知。蓋場屋之中,隻有文醜而僥幸者,斷無文佳而埋沒者,此一定之理也。三房十四叔非不勤讀,隻為傲氣太勝,自滿自足,遂不能有所成。
京城之中,亦多有自滿之人,識者見之,發一冷笑而已。又有當名士者,鄙科名為糞土,或好作詩古文,或好講考據,或好談理學,囂囂然①自以為壓倒一切矣。自識者觀之,彼其所造曾無幾何,亦足發一冷笑而已。故吾人用功,力除傲氣,力戒自滿,毋為人所冷笑,乃有進步也。
諸弟平日皆恂恂退讓,第累年小試不售②,恐因憤激之久,致生驕惰之氣,故特作書戒之。務望細思吾言而深省焉,幸甚幸甚!
國藩手草
道光廿四年十一月廿一日
【注釋】
①囂囂:喧嘩,吵鬧。此處比喻沸沸揚揚。
②不售:不申。
【譯文】
四位老弟足下:
上一次回信裏有四弟的詩,想必已經收到了。九月裏給家中的信中有送率五的詩五首,想必也都看過了。我們研究學問最要虛心。我常看見朋友中有好的人才,往往恃著自己的才能傲視一切,動不動就說別人不如自己。見了鄉墨便說鄉墨不通,見了會墨便說會墨不通。既罵房官,又罵主考,沒有人學便罵學院。平心靜氣來說,他自己所作的詩或文,實在也沒有什麼超人之處,不僅沒有超過別人的地方,而且還有見不得人的地方。隻是因為不肯用對待別的尺度反過來衡量自己,便覺得別人不行。既罵考官,又罵同考先錄取的。傲氣既然大,當然不能進步,所以潦倒一生,沒有一寸長進。
我平生在科名方麵,非常順利,隻是小考考了七次才成功。但每次不中,沒有說過一句怨言,但深為慚愧,自己的考試詩文太醜罷了。今天想起來,如芒刺在背。那時之所以不敢發怨言,弟弟們問父親、叔父和朱堯階便知道了。因為考試場裏,隻有文章醜陋而僥幸得中的,卻不會有文章好而被埋沒的,這是一定的道理。三房十四叔,不是不勤讀,隻因傲氣太盛,自滿自足,便不能有所成就。
京城之中,也有不少自滿的人,認識他們的人,不過冷笑一聲罷了。又有當名士的,把科名看得和糞土一樣,或者喜歡作點古詩,或者搞點考據,或者好講理學,沸沸揚揚自以為壓倒一切。看見的人,以為他們的成就也沒有多少,也隻好冷笑一聲罷了。所以我們用功,去掉傲氣,力戒自滿,不為別人所冷笑,才有進步。
弟弟們平時都是謹慎退讓的謙謙君子,但是多年科舉都沒有中,恐怕是因為憤激已久,以致產生驕惰的習氣,所以特別寫信告誡,請務必想一想我說的話,深刻反省自己。幸甚幸甚!
國藩手草
道光廿四年十一月廿一日(1844年12月30日)
【精華點評】
在曾國藩的四個弟弟當中,溫浦天分最高,阮甫能力最強,不過也正是因為如此,他們性格浮躁、自視甚高。所以信中,曾國藩勸告弟弟們“吾人為學,最要虛心”。
俗話說“虛心使人進步,驕傲使人落後”,
做事情不能有驕傲自負的情緒,所以我們不能有驕傲自滿的情緒。如果驕傲自負,容易使人自以為是,從而失去前進的動力。一個驕傲自滿的人,也容易引起別人的反感情緒,使得別人排斥自己。做事情同樣也不能有失望怨憤的情緒,人們在遭遇到挫折失敗的時候容易產生失望怨憤的情緒,這種情緒對於人們的進步也是不利的。每個人都應時常反省自身,想一想自己是不是有粗心浮躁的壞習慣,是不是有意氣用事的時候。當自己做事情取得成績時,是不是有驕傲自滿的言行舉止。當自己遭遇挫折的時候,是不是有失望怨憤的情緒。當我們把身上的壞習慣都逐漸消除後,我們在學習工作中往往能取得更大的進步。
【經典格言】
吾人為學,最要虛心。嚐見朋友中有美材者,往往恃才傲物,動謂人不如已,見鄉墨則罵鄉墨不通,見會墨則罵會墨不通,既罵房官,又罵主考,未入學者,則罵學院。平心而論,己之所為詩文,實亦無勝人之處;不特無勝人之處,而且有不堪對人之處。
掘井多而皆不及泉
(1842年10月21日與諸弟書)
【家書】
四位老弟足下:
吳竹如近日往來極密,來則作竟日談,所言皆身心國家①大道理。渠言有竇蘭泉者(垿,雲南人),見道極精當平實。竇亦深知予者,彼此現未拜往。竹如必要予搬進城住,蓋城內鏡海先生可以師事,倭艮峰先生、竇蘭泉可以友事。師友夾持,雖懦夫亦有立誌。予思朱子言:“為學譬如熬肉,先須用猛火煮,然後用慢火溫。”予生平工夫,全未用猛火煮過,雖略有見識,乃是從悟境得來。偶用功,亦不過優遊玩索②已耳,如未沸之湯,遽用慢火溫之,將愈煮愈不熟矣。以是急思搬進城內,屏除一切,從事於克己之學。鏡海、艮峰兩先生亦勸我急搬,而城外朋友,予亦有思常見者數人,如邵蕙西、吳子序、何子貞、陳岱雲是也。
蕙西嚐言:“‘與周公瑾交,如飲醇醪③’,我兩人頗有此風味。”故每見輒長談不舍。予序之為人,予至今不能定其品,然識見最大且精,嚐教我雲:“用功譬若掘井,與其多掘數井而皆不及泉,何若老守一井,力求及泉而用之不竭乎?”此語正與予病相合,蓋予所謂“掘井多而皆不及泉”者也!
何子貞與予講字極相合,謂我“真知大源,斷不可暴棄”。予嚐謂天下萬事萬理,皆出於乾坤二卦,即以作字論之:純以神行,大氣鼓蕩,脈絡周通,潛心內傳,此乾道也;結構精巧,向背有法,修短合度,此坤道也。凡乾以神氣言,凡坤以形質言。禮樂不可斯須去身,即此道也。樂本於乾,禮陳岱雲隸書扇麵本於坤。作字而優遊自得、真力彌滿者,即樂之意也;絲絲入扣,轉折合法,即禮意也。偶與子貞言及此,子貞深以為然,謂渠生平得力,盡於此矣。
陳岱雲④與吾處處痛癢相關,此九弟所知者也。
兄國藩手具
道光廿二年九月十八日
【注釋】
①身心國家:修身、養性、治國、治家,即有關個人和國家之事。
②玩索:玩味索求。
③醇醪:醇香可口的酒釀。
④陳岱雲:湖南茶陵人,道光十八年與曾國藩同中進士,後又同進翰林院,亦是曾國藩的親家。
【譯文】
四位老弟足下:
吳竹如近日往來很密,來了便要作整天的談話,聽說的都是關於身心健康、國家大事。他說有個竇蘭泉的(雲南人),悟道非常精當平實。竇對我也很了解,彼此之間還沒有詳訪過。竹如一定要我搬進城裏住,因為城裏的鏡海先生司以師事,倭艮峰先生和竇蘭泉先生可以友事,師友夾持,就是一個懦夫也要立誌。我想朱子說過:“做學問好比熬肉,先要用猛火煮,然後用慢火溫。”我生平的工夫,全沒用猛火煮過。雖然有些見識,是從悟境得到,偶爾用功也不過優遊玩索罷了。好比沒有煮開的湯,用溫火溫,越溫越不熱。因此,急於想搬進城裏去,排除一切雜念,從事於“克己複禮”的學問。鏡海、艮峰兩先生也勸我快搬。城外的朋友,也有想常常見麵的幾個人,如邵惠西、吳子序、何子貞、陳岱雲。
惠西曾說:“‘與周公謹交,如喝醇酒’,我們兩人有這種風味。”所以每次見麵就長談舍不得分手。子序的為人,我至今不能定他的品位,但是見識卻是博大精深,曾教導我說:“用功好比挖井,與其挖好幾井而看不見泉水,不如老挖一口井,一定要挖到看見泉水,那就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了。”這話正切合我的毛病,因為我就是一個挖井而不見泉水的人。
何子貞與我討論書法非常相合,說我“真的懂得書法的訣竅,決不可自暴自棄”。我常常說天下萬事萬理都同於乾坤二字,就以書法來說,純粹用神韻去寫,周身大氣鼓蕩,脈絡周通,潛心內轉,這就是乾的道理。結構精巧,向背有法,修短合度,這就是坤的道理。乾,從神韻而言;坤,從形體而論。禮樂不可一刻離身,也是這道理。樂,本於乾;禮,本於坤。寫字而優遊自得,真力彌漫,就是樂的意味了。絲絲入扣,轉折合法,就是禮的意味了。偶爾與子貞談到這些,子貞覺得很對,說他生平得力,全在這些了。
陳岱雲與我處處痛癢相關,這是九弟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