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宦生涯(1840~1852年)(4)(2 / 3)

目中無人。要常存敬畏之心,這就是保持幸福長久的正確方法。

今年新中的進士中擅長書法的很多,而湖南的進士尤其突出。蕭史樓已經中了狀元,而周荇農(名壽昌)去年中了南元,孫芝房(鼎臣)又取得了朝元,可以說是盛極一時。現在同鄉中講求詞章之學的固然很多,可研究性理之學的也不少,將來湖南省一定會大大的興盛。

我身體平安,就是應酬太多了,忙不過來。自從三月份任同考官以來,至今已經兩個月了,一直都沒能看書。我妻子身體很差,不過沒有病痛纏身,醫生說必須服用大補的藥才可以複原。現在她用的藥和母親大人十五年前服用的白術黑薑藥方大致相同,稍微有點作用。我的四個兒女也都平安,奴婢仆人像往常一樣。

去年寄回家的銀兩,我多次寫信回家請求將它們送給親戚族人的詳細數目都詳實地告訴我,但是我至今沒有看到一個字,很不明白,以後請四弟開一張清單,將賬目列出,寄給我,以解除我心中的疑惑。我想了解家鄉的很多事情,就另外列出了一張單子,勞煩弟弟逐一給我解答。

兄國藩手草

道光廿五年五月初五日(1845年6月9日)

【精華點評】

曾國藩是一個省心修身的人,注重頤養德性。除在書信中要求友人和兄弟們坦率告知他的過失之外,曾國藩求過的方法便是記日記,自己求過。日記的功效是最大的,曾國藩的日記無事不記。依照倭仁的辦法,曾國藩在日記中寫自己的過失,時時警惕以求改過。他的日記中自己找出自己過失的例子很多,直到他年衰官高,勤求己過仍不肯稍寬。他說:“吾平日以儉字數人,而吾近來飲食起居,殊太事厚。”又說人不勤勞,什麼事都會荒廢,整個家都會衰敗。“我在三四個月裏不做一事,大大損害了家庭,又慚又愧!”這種勤求己過的精神是一般人不可及的。記日記並不是難事,而日記終身不間斷,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沒有極大毅力的人是難以容易做到的。

【經典格言】

此次升官,尤出意外,日夜恐懼修省,實無德足以當之。而諸弟亦宜常存敬畏,勿謂有家人作官,則遂敢於侮人;勿謂己有文學,而遂敢於恃才傲人,常存此心,則是載福之道也。

不肯輕受人惠

(1847年8月7日與諸弟書)

【家書】

澄侯、子植、季洪三位老弟足下:

自四月廿七日得大考諭旨以後,廿九日發家信,五月十八又發一信,廿九又發一信,六月十八又發一信,不審俱收到否?廿五日接到澄弟六月初一日所發信,具悉一切,欣慰之至。

發卷所走各家,一半係餘舊友,惟屢次擾人,心殊不安。我自從己亥年在外把戲,至今以為恨事。將來萬一做外官,或督撫,或學政,從前施情於我者,或數百,或數千,皆釣餌也。渠若到任上來,不應則失之刻薄,應之則施一報十,尚不足以滿其欲。故兄自庚子到京以來,於今八年,不肯輕受人惠,情願人占我的便益,斷不肯我占人的便益。將來若作外官,京城以內無責報於我者。澄弟在京年餘,亦得略見其概矣。此次澄弟所受各家之情,成事不說,以後凡事不可占人半點便益,不可輕取人財。切記切記。

彭十九家姻事,兄意彭家發泄將盡,不能久於蘊蓄。此時以女對渠家,亦若從前之以蕙妹定王家也。目前非不華麗,而十年之外,局麵亦必一變。澄弟一男二女,不知何以急急定婚若此?豈少緩須臾,即恐無親家耶?賢弟行事,多躁而少靜,以後尚期三思。兒女姻緣,前生注定,我不敢阻,亦不敢勸,但囑賢弟少安毋躁而已。

成忍齋府學教授,係正七品,封贈一代,敕命二軸。朱心泉縣學教諭係正八品,僅封本身,父母則無封。心翁之父母,乃貤封也。家中現有《縉紳①》,何不一翻閱?牧雲一等,汪三入學,皆為可喜。嘯山教習。容當托曹西垣一查。

京寓中大小平安。紀澤讀書已至“宗族稱孝焉”,大女兒讀書已至“吾十有五”。前三月買驢子一頭,頃趙炳堃又送一頭。二品本應坐綠呢車,兄一切向來儉樸,故仍坐藍呢車。寓中用度比前較大,每年進項亦較多(每年俸銀三百兩,飯銀一百兩)。其他外間進項,尚與從前相似。

同鄉諸人皆如舊。李竹屋在蘇寄信來,立夫先生許以乾館。餘不一一。

兄國藩手草

道光廿七年六月廿七日

【注釋】

①縉紳:縉,也寫作“搢”,插。紳,束在衣服外麵的大帶子。縉紳舊指官宦的裝束,後轉用為官宦的代稱。

【譯文】

澄侯、子植、季洪三弟足下:

自從四月廿七日知道皇上大考諭旨之後,廿九日寄出一封家信,五月十八日又寄出一封家信,廿九日又寄出一封信,六月十八日再寄出一信,不知道都收到了沒有?廿五日,收到澄弟六月初一所寄出的信,一切已知,非常高興!

發卷所走各家,一半是我的老朋友,隻是多次去打擾別人,心裏很不安。我自從己亥年到外麵周遊,到今天仍然感到遺憾,將來萬一做了外官,或者是督撫,或者是學政,以前對我有過感情的人,或者幾百,或者幾千,都像釣魚的食餌,他如果到我的衙門上來,不答應他的要求吧,那未免太刻薄了,答應他的要求吧,給他十倍的報償,還不一定能滿足他的欲望。所以自從為兄庚子年到京城以來,至今八年不肯輕易受別人的恩惠,情願別人占我的便宜,絕不能去占別人的便宜,將來如果做了外官,京城以內,沒有人會責備我不報償的。澄弟住京城一年多,也是知道大概情況的。這次澄弟所收各家的人情,事情既然已成事實,就不再去說它,以後凡事不可以占人半點便宜,不可輕易受人錢財,切記切記!

關於彭十九家姻事,為兄的意思是彭家家運已到盡頭,不可能長久了,這個時候,把女兒許配他家,也好比以前把蕙妹許配王家一樣。眼前他家也不是不華麗,但十年之後這種局麵一定會變化。澄弟隻有一男二女,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急急忙忙訂婚?難道稍微遲一刻,就怕找不到親家嗎?賢弟做事,毛躁不冷靜,以後遇事都要三思而後行,兒女姻緣,前生注定,我不敢阻止,也不敢勸止,不過囑咐賢弟做事少安毋躁罷了。

成忍齋府學教授屬於正七品,封贈一代,皇上赦命二軸。朱心泉任縣學教諭屬於正八品,僅僅封了他一個人,父母則沒有封。朱心泉的父母所得封誥,由其子改受而得。家中現在有《縉紳》,為什麼不看一看?牧雲考試在第一等,汪三入學了,都是令人高興的事情。嘯山教學的情況,讓我托曹西垣去查一查。

京城家裏大小平安,紀澤讀書,已讀到“宗族稱孝焉”,大女兒讀書,已讀到“吾十有五”。前三月買了一頭騾子,前不久趙炳坤又送了一頭,二品官本應坐綠呢車,為兄平時一切簡單樸實,所以仍舊坐藍呢車,家中的開銷比過去大了,每年收入也多些了,其他收入還和以前差不多。

諸位同鄉的情況照舊,李竹屋蘇州寄信來,立夫先生答應他教館,其餘就一一不寫了。

兄國藩手草

道光廿七年六月廿七日(1847年8月7日)

【精華點評】

信中曾國藩認為,從前那些施恩於他的人都是另有所圖,少則數百,多則數千,不過都是釣餌耳。將來萬一他做了總督或者學政,不理他們吧,失之刻薄;理會他們吧,即使施一報十,也不能滿足他們的欲望。正是出於這種理解,曾國藩在京城八年,從來不肯輕易接受他人的恩惠,不肯占人半分便宜。也許處身官場的人,沒有不同意曾國藩的說法的,這固然包含著對占便宜失身失節的領會,但更多的是一種怕麻煩的心理,總是擔心應接不暇,糾纏不斷。

吃虧、占便宜是一個人的世界觀和價值觀的問題,咱們中國有兩句老話叫“貪小便宜吃大虧”“吃虧是福”。越王勾踐臥薪嚐膽,吃小虧而全霸業;韓信能忍胯下之辱而封諸侯;相反,楚王項羽為逞一時之勇而招來四麵楚歌,自刎烏江。有人說,雷峰傻,可他卻贏得了一代又一代人的尊重!逞一時之快,貪眼前之益,乃少兒天性,像曾國藩這樣能不肯輕受人恩惠而全大體者,皆修養過人之人。

【經典格言】

故兄自庚子到京以來,於今八年,不肯輕受人惠,情願人占我的便益,斷不肯我占人的便益。將來若作外官,京城以內無責報於我者。

不靠做官發財以遺後人

(1849年4月13日致諸弟書)

【家書】

澄侯、溫甫、子植、季洪足下:

正月初十日發第一號家信,二月初八日發第二號家信,報升任禮部侍郎之喜,廿六日發第三號信,皆由折差帶寄。三月初一日由常德太守喬心農處寄第四號信,計托帶銀七十兩、高麗參十餘兩、鹿膠二斤、一品頂帶三枚、補服五付等件。渠由山西迂道轉至湖南,大約須五月端午前後,乃可到長沙。

予尚有寄蘭姊、蕙妹及四位弟婦江綢棉外褂各一件,仿照去年寄呈母親、叔母之樣。前喬心農太守行時不能多帶,茲因陳竹伯新放廣西左江道,可於四月出京,擬即托渠帶回。澄弟《嶽陽樓記》,亦即托竹伯帶回家中。

二月初四澄弟所發之信,三月十八接到。正月十六七之信,則至今未接到。據二月初四日書雲,前信著劉一送至省城,共二封,因歐陽家、鄧星階、曾廚子各有信雲雲。不知兩次折弁何以未見帶到?

溫弟在省時,曾發一書與我,到家後未見一書,想亦在正月一封之中。此書遺失,我心終耿耿也。

溫弟在省所發書,因聞澄弟之計,而我不為揭破,一時氣忿,故語多激切不平之詞。予正月複溫弟一書,將前後所聞溫弟之行,不得已稟告堂上,及澄弟、植弟不敢稟告而誤用詭計之故,一概揭破。溫弟驟看此書,未免恨我。然兄弟之間,一言欺詐,終不可久。盡行揭破,雖目前嫌其太直,而日久終能相諒。

現在澄弟來書,言溫弟鼎力辦事,甚至一夜不寐,又不辭勞,又耐得煩雲雲。我聞之歡喜之至,感激之至。溫弟天分本高,若能改去蕩佚一路,歸入勤儉一邊,則兄弟之幸也,合家之福也。我待溫弟,似乎近於嚴刻,然我自問此心,尚覺無愧於兄弟者,蓋有說焉。

大凡做官的人,往往厚於妻子而薄於兄弟,私肥於一家而刻薄於親戚族黨。予自三十歲以來,即以做官發財為可恥,以宦囊積金遺子孫為可羞可恨,故私心立誓,總不靠做官發財以遺後人。神明鑒臨,予不食言。此時侍奉高堂,每年僅寄些須以為甘旨之佐。族戚中之窮者,亦即每年各分少許,以盡吾區區之意。蓋即多寄家中,而堂上所食所衣,亦不能因而加豐,與其獨肥一家,使戚族因怨我而並恨堂上,何如分潤戚族,使戚族戴我堂上之德而更加一番欽敬乎?

將來若做外官,祿入較豐,自誓除廉俸之外不取一錢。廉俸若日多,則周濟親戚族黨者日廣,斷不畜積銀錢為兒子衣食之需。蓋兒子若賢,則不靠宦囊亦能自覓衣食;兒子若不肖,則多積一錢,渠將多造一孽,後來淫佚作惡,必且大玷家聲。故立定此誌,決不肯以做官發財,決不肯留銀錢與後人;若祿入較豐,除堂上甘旨之外,盡以周濟親戚族黨之窮者,此我之素誌也。

至於兄弟之際,吾亦惟愛之以德,不欲愛之以姑息。教之以勤儉,勸之以習勞守樸,愛兄弟以德也;豐衣美食,俯仰如意,愛兄弟以姑息也。姑息之愛,使兄弟惰肢體,長驕氣,將來喪德虧行。是即我率兄弟以不孝也,吾不敢也。我仕宦十餘年,現在京寓所有惟書籍、衣服二者。衣服則當差者必不可少,書籍則我生平嗜好在此,是以二物略多。將來我罷官歸家,我夫婦所有之衣服,則與五兄弟拈鬮均分。我所辦之書籍,則存貯利見齋中,兄弟及後輩皆不得私取一本。除此二者,予斷不別存一物以為宦囊。一絲一粟不以自私,此又我待兄弟之素誌也。恐溫弟不能深諒我之心,故將我終身大規模告與諸弟,惟諸弟體察而深思焉。

去年所寄親戚各項,不知果照單分送否?杜蘭溪為我買《皇清經解》,不知植弟已由省城搬至家中否?

京寓一切平安。紀澤書經讀至《冏命》 ①。二兒甚肥大。易南穀開複原官,來京引見。聞左青士亦開複矣。同鄉官京中者,諸皆如常。餘不一一。兄國藩手草。

再者:九弟生子大喜,敬賀敬賀。自丙午冬葬祖妣大人於木兜衝之後,我家已添三男丁,我則升閣學,升侍郎,九弟則進學補廩。其地之吉,已有明效可驗。我平生最不信風水,而於朱子所雲“山環水抱”“藏風聚氣”二語,則篤信之。木兜衝之地,予平日不以為然,而葬後乃吉祥如此,可見福人自葬福地,絕非可以人力參與其間。家中買地,若出重價,則斷斷可以不必;若數十千,則買一二處無礙。

宋湘賓去年回家,十二月始到。山西之館既失,而湖北一帶又一無所得。今年因常南陔之約,重來湖北,而南陔已遷官陝西矣,命運之窮如此。去年曾有書寄溫弟,茲亦付去,上二次忘付也。

李筆峰代館一月,又在寓抄書一月,現在已搬出矣。毫無道理之人,究竟難於相處。龐省三在我家教書,光景甚好。鄒墨林來京捐複教官,在元通觀住,日日來我家閑談。長沙老館,我今年大加修整,人人皆以為好。

瑣事兼述,諸惟心照。

道光廿九年三月廿一日

【注釋】

①《冏命》:冏指周穆王的大臣伯冏。穆王任命伯冏為太仆長,領導侍禦人員。史官記錄周穆王任命伯冏的策書,即為《冏命》。

【譯文】

澄侯、溫甫、子植、季洪足下:

正月初十我寄出了第一號家信,二月初八我寄出了第二號家信,告訴你們我升任了禮部侍郎的喜訊,廿六日我寄出了第三號家信,都交給信差帶回去了。三月初一我在常德太守喬心農那裏寄出了第四封家信,一共托付了五十兩銀子、十多兩高麗參、兩斤鹿膠、三枚一品的頂戴、五件禮服。他從山西繞道轉至湖南,大約在端午節前後才能到達長沙。

我還有寄給蘭姐、蕙妹以及四位弟妹的江綢棉外褂各一件,仿照去年寄給母親、叔母的樣式做的。前次喬心農太守走的時候不能多帶的行李,現在因為陳竹伯外放廣西左江道,四月可以離開京城,我打算委托他帶回去。

澄弟的《嶽陽樓記》,也就托付給竹伯帶回家中。二月初四澄弟所寄出的信,三月十八日我已經收到了。正月十六七日的信,我到今天也沒有收到。根據二月初四信中所說的,前封信派劉一送到省城,一共有兩封,歐陽家、鄧星階、曾廚子都各自有信寄來。不知道為什麼兩次都沒有帶來信?

溫弟在省城時,曾經寄了一封信過來,到家以後沒有見到一封信,我想是在正月那封信裏麵。這封信丟了,讓我一直耿耿於懷。

溫弟在省城寄來的信,因為他聽說了澄弟的詭計,但是我又沒有揭穿,所以一時氣憤,言語中有很多激切不平的話。我正月裏回了溫弟一封信,把前後聽說的溫弟的行為,和澄弟、植弟不敢稟告而誤用詭計的緣故全部說了出來,稟告了堂上大人。溫弟看了這封信,不免會怨恨我,但是兄弟之間,雖然一句話可以騙得了,但是總不能長久的欺騙。我全部揭穿了,盡管會埋怨我太直了,但是時間久了終究能夠互相諒解的。

現在澄弟來信說,溫弟辦事盡心盡力,甚至一夜不睡,不辭勞苦,又非常有耐心,等等。我聽到以後心裏十分高興,也十分感激。溫弟天分本來就很高,要是能改掉放蕩的毛病,變得勤儉起來,兄弟會覺得慶幸,也是家裏的福分,我對待溫弟似乎太苛刻、嚴厲,可是我捫心自問,仍然覺得無愧於兄弟之間的感情,這都是有道理的。

大多數做官的人,往往厚待妻子兒女,但是對兄弟卻刻薄,讓自家富起來卻對親戚族人刻薄無情。我自三十歲以來,就把靠做官來發財致富當做是可恥的事,把宦囊積攢下來的錢留給子孫當做是羞恥,所以私下裏發誓,絕不依靠做官來發財,這誓言神明可鑒,我絕不會食言。現在我侍奉父母,每年也不過是少寄點錢回家,作為父母吃些好東西的費用。宗族親戚中貧窮的,也是每年少分一些,以盡到我的心意。這大概是因為我覺得,即使多寄錢回家,但是堂上大人吃的穿的也不能因此而變得多麼豐厚,與其獨肥我們一家人,而使宗族親戚因此而埋怨我而憎恨堂上大人,還不如分給宗族親戚,使他們感謝堂上大人的恩德而更多的一些欽佩敬重。

要是我在外省做官,俸祿比較豐厚,我自己也發誓除了俸祿以外,絕對不拿一分錢。廉俸發得越多,那麼我周濟的親戚族人的範圍也就越廣,絕對不會積蓄銀錢作為兒子的衣食之需。因為如果兒子要是賢明的話,那麼不必依賴我當官積蓄的錢財,他也能自謀生路,衣食足用。如果兒子不肖,那麼多積蓄一個錢,我就會多造一份孽,兒子今後驕奢淫逸作惡一方,必然嚴重玷汙我家名聲,所以,我堅定了這個決心,決不能把做官當成發財的手段,也絕不會留下銀錢與子女後人。如果俸祿比較豐厚,除了供養父母長輩之外,其餘都周濟親戚宗族中窮困的人,這是我向來的心願。

至於兄弟之間,我也隻以德相待,而不縱容姑息。教導他們勤儉持家,規勸他們常勞作、守質樸,這就是以賢德愛兄弟。讓家裏豐衣美食,一切都順心如意,這是溺愛姑息兄弟們。姑息溺愛,會使兄弟們肢體懶散,增長他們的嬌氣,將來會喪失德行,這就是我引領兄弟們做不孝的人,我可不敢這麼做。我為官十年,現在京城中寓所裏的東西就隻是衣服、書籍這兩樣。衣服是當差的人必不可少的;書籍則是我這一生的嗜好。所以這兩樣東西稍微多一些。將來我罷官回家,我們夫婦所有的衣服,就和五個兄弟們抓鬮平分了;我買的那些書,就儲存在利見齋裏,兄弟們和後輩都不能私自拿一本。除了這兩樣,我沒有外存一件東西作為私財,一絲一粟都不占為己有,這也是我對待兄弟們向來所堅持的。我擔心溫弟不能深刻地領會我的心意,所以我將我一生的打算告訴各位弟弟們,隻希望弟弟們體察我而有所深思。

去年我寄給親戚們的各個款項,不知道家中是不是真的照清單都分送了?杜蘭溪為我買了《皇清經解》,不知道植弟是不是已經從省城搬到家裏去了?

京城的家裏一切平安。紀澤讀《書經》讀到《冏命》這一節了,二兒子很胖了。易南穀已經官複原職,來京城引見,聽說左青士也官複原職了。同鄉在京城做官的,都像往常一樣,我也就不一一詳述了。兄國藩草書。

還有九弟生了兒子是大喜的事情,恭喜恭喜。從丙午年冬天在木兜衝埋葬祖母大人,我家中已經添了三個男孩,我則升任了閣學和侍郎,九弟也進入了學館補了廩生。這塊風水寶地的吉祥,已經這麼明顯地得到了應驗。我平生最不信風水,但是對於朱子的“山環水抱”“藏風聚氣”兩句話,則是深信不疑。木兜衝這地方,我平時覺得不怎麼樣,但是做了葬地以後竟然這麼吉祥,可見福人自會葬入福地。這絕不是人力能夠造就的。家中要是買地,對方出高價的話,那就絕對沒有必要了;如果隻要幾十千錢,那麼買一兩塊地也無妨。

宋薌賓去年回家,十二月才到。山西學館的工作已經丟掉了,在湖北一帶也是一無所得。今年因為常南郂的約定,他又來了湖北,但是南郂已經升官到陝西去了。他的命運如此窮困!去年曾經寫信給溫弟,現在我附上寄過去,上兩次我忘記寄了。

李筆峰在館中代教一個月,後來又在寓所中抄書抄了一個月,現在又搬出去了。他是個毫不講道理的人,終究難以和他相處。龐省三在我家裏,情況很不錯。鄒墨林來京城花錢捐官,住在元通觀,天天到家中來閑談。長沙老館,我今年在大力地修整,人人都覺得這舉動很好。

這次說了許多瑣事,兄弟們心中會明白我的意思。

道光廿九年三月廿一日(1849年4月13日)

【精華點評】

曾國藩以做官發財為恥,以宦囊積金遺子孫為可羞可恨,可見曾國藩為官的清廉,為人長輩的勤儉孝友。生在一個勤儉的家庭,曾國藩成家立業後,任侍郎、總督、大學士,直到去世都一直保持著這種勤儉持家的習性。相傳曾國藩三十多歲時,新做了一件馬褂,隻有遇慶賀及新年時才穿,三十年後還依舊像新的一樣。有一次,魁時若將軍與曾國藩談心,說他家四代都是一品大官,而他家的婦女並沒有穿戴綢緞軟料。這話給曾國藩很大震動,他反省自己,平日常常以“儉”字教人,而近來在飲食起居卻“殊太豐厚”;自家的婦女在穿戴上也過於講究了。他“深恐享受太過,足以折福”。為官多年,曾國藩勤懇清廉的精神令人欽佩。

【經典格言】

予自三十歲以來,即以做官發財為可恥,以宦囊積金遺子孫為可羞可恨,故私心立誓,總不靠做官發財以遺後人。神明鑒臨,予不食言。

受恩深重須盡忠直言

(1851年6月13日與諸弟書)

【家書】

澄侯、溫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四月初三日發第五號家信,厥後①折差久不來,是以月餘無家書。五月十二折弁來,接到家中四號信,乃四月初一日所發者,具悉一切。植弟大愈,此最可喜。京寓一切平安。癬疾又大愈,比去年六月更無形跡。去年六月之愈,已為五年來所未有,今又過之。或者從此日退,不複能為惡矣。皮毛之疾,究不甚足慮,久而彌可信也。

四月十四日考差,題“樂民之樂者,民亦樂其樂”,經文題“必有忍,其乃有濟,有容德乃大”,賦得“濂溪樂處,得焉字”。

廿六日餘又進一諫疏,敬陳聖德三端預防流弊。其言頗過激切,而聖量如海,尚能容納,豈漢唐以下之英主所可及哉!餘之意,蓋以受恩深重,官至二品,不為不尊;堂上則誥封三代,兒子則蔭任六品,不為不榮。若於此時再不盡忠直言,更待何時乃可建言?而皇上聖德之美,出於天亶自然,滿廷臣工,遂不敢以片言逆耳,將來恐一念驕矜,遂至惡直而好諛,則此日臣工不得辭其咎。是以趁此元年新政,即將此驕矜之機關說破,使聖心日就兢業而絕自是之萌,此餘區區之本意也。現在人才不振,皆謹小而忽於大,人人皆習脂韋唯阿②之風。欲以此疏稍挽風氣,冀在廷皆趨於骨鯁,而遇事不敢退縮,此餘區區之餘意也。折子初上之時,餘意恐犯不測之威,業將得失福禍置之度外矣。不意聖慈含容,曲賜矜全。自是以後,餘益當盡忠報國,不得複顧身家之私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