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封信回答你問的三條:一是寫字中的換筆;一是“敢告馬走”,還有注疏的得失,講得很詳細。你的回信為什麼沒提到?以後你隻要是接到我的教導,要一條條答複我,不可以疏忽大意。除此之外我教你的東西,詳細寫在我給寅皆先生有關“看讀寫作”的一封信中了。此諭。
鹹豐九年十月十四日(1859年11月8日)
【精華點評】
曾紀澤18歲時與父親曾國藩的摯友賀長齡之女完婚,不料第二年賀氏夫人因難產去世,21歲娶劉蓉之女,即這封信中開頭曾國藩提到的“喜事已畢”,說的就是曾紀澤與劉蓉女兒的婚禮。
我們常說父母能留給孩子的無非是有形資產和無形資產。有形資產就是孩子能夠見得到的房子、金錢等一些富貴的東西,但這些東西都是身外之物,隨時都可能失去。什麼東西能讓孩子受益一生呢,那一定是精神財產,也就是留給孩子如何生活、如何立足於社會的理念和觀念。“早起也,有恒也,重也,三者皆爾最要之物。早起是先人之家法,無恒是吾身之大恥,不重是爾身之短處,故特諄諄誡之”。在隻有煤油燈、蠟燭照明的舊時,早睡早起是人們的日常生活習性,尤其是勤快人家,早起作業是家業興旺的不二法門。恒心是成事的根本,“重”即要求自身厚德載物、處事穩重。
【經典格言】
早起也,有恒也,重也,三者皆爾最要之物。早起是先人之家法,無恒是吾身之大恥,不重是爾身之短處,故特諄諄誡之。
常存休戚一體之念
(1859年2月2日與大兒子曾紀澤書)
【家書】
字諭紀澤:
聞爾至長沙已逾月餘,而無稟來營,何也?少庚訃信百餘件,聞皆爾親筆寫之,何不發刻?或請人幫寫?非謂爾宜自惜精力,蓋以少庚年未三十,情有等差,禮有隆殺,則精力亦不宜過竭耳。
近想已歸家度歲。今年家中因溫甫叔之變,氣象較之往年迥不相同。餘因去年在家,爭辯細事,與鄉裏鄙人無異,至今深抱悔憾。故雖在外,亦惻然寡歡。爾當體我此意,於叔祖各叔父母前盡此愛敬之心。常存休戚一體之念,無懷彼此歧視之見,則老輩內外必器愛爾,後輩兄弟姊妹必以爾為榜樣,日處口親,愈久愈敬;若使宗族鄉黨皆曰紀澤之量大於其父之量,則餘欣然矣。
餘前有信教爾學作賦,爾複稟並未提及。又有信言涵養二字,爾複稟亦未之及。嗣後我信中所論之事,爾宜一一稟複。
餘於本朝大儒,自顧亭林之外,最好高郵王氏之學。王安國以鼎甲官至尚書,諡文肅,正色立朝,生懷祖先生。念孫經學精卓,生王引之,複以鼎甲官尚書,諡文簡,三代皆好學深思,有漢韋氏、唐顏氏之風。餘自憾學問無成,有愧王文肅公遠甚,而望爾輩為懷祖先生,為伯申氏,則夢寐之際,未嚐須臾忘也。懷祖先生所著《廣雅疏證》、《讀書雜誌》家中無之。伯申氏所著《經義述聞》、《經傳釋詞》,《皇清經解》內有之。爾可試取一閱。其不知者,寫信來問。本朝窮經者,皆精小學,大約不出段、王兩家之範圍耳。餘不一一。
父滌生示
鹹豐八年十二月三十日
【譯文】
字諭紀澤:
聽說你抵達長沙已經一月有餘,為什麼至今沒有寫信到軍營中來?少庚的訃告信件有一百多封,據說都是你親自寫的,為什麼不拿去刻寫?或者請人幫寫呢?我的意思並不是讓你惜力,而是因為少庚生前未滿三十,情誼有差別,禮節有輕重,就是有精力也無須過分消耗。
你最近幾天應該已回家過年了吧?因為溫甫叔的變故,今年家裏的氣氛和往年相比迥然不同。去年我在家中,因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和溫甫叔發生了矛盾,簡直跟那些粗鄙的鄉下人無異,現在想來,依然深感悔恨,如今雖然身在異鄉,還是不免會鬱鬱寡歡,心生愧疚。你應該理解我的心意,在叔祖和各位叔父、叔母麵前多盡敬愛之心。平常做事的時候,要謹記全家就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萬不可懷有相互歧視之心。這樣家中老輩、內外親戚必然會器重、喜愛你,後輩的兄弟姐妹們也必以你為榜樣,對你更加親近尊敬。如果能讓宗族、鄉黨們都認為紀澤的度量跟他的父親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那就是我莫大的欣慰了。
以前我在信中曾教你學作賦,你的回信中卻沒有提及此事;後來我又寫信教導你“涵養”二字,你的回信中同樣也沒有提到,不知到底是什麼原因?以後我在信中議論的事,你的回信時要逐一作出回應。
曆數本朝大儒,除了顧亭林以外,我最喜歡的要數高郵王氏的學問。王安國早年以科舉鼎甲進入仕途,官至尚書,追諡文肅,以嚴正之名被朝中官員推崇。他生懷祖先生念孫,念孫對於經學研究精卓;念孫生王引之,引之又以鼎甲入仕,官至尚書,追諡文簡。祖孫三代都好學深思,沿襲了漢韋氏、唐顏氏的學識和風範。我自問自己的學問無所成就,深感遺憾,與王文肅公相差如此之遠,更是有愧。如今隻希望你能成為懷祖先生,成為伯申氏,這是我做夢都沒有忘記的事。懷祖先生的著作《廣雅疏證》、《讀書雜誌》家裏沒有,不過伯申氏的著作《經義述聞》、《經傳釋詞》,在《皇清經解》中都有,你可以找出來仔細研讀。若碰到不懂之處,可以寫信問我。本朝研究經學的人,都精通小學,但大致都沒有超越段、王兩家的水平。其餘的就不一一列舉了。
父滌生手示
鹹豐八年十二月三十日(1859年2月2日)
【精華點評】
1858年11月15日,李續賓、曾國華死於三河之役。曾國藩聽聞六弟曾國華三河敗亡,悲慟填膺,數日減食,作《母弟溫甫哀詞》,並派人到三河尋找曾國華的屍體。本文這封寫於大年三十的家書,自然會提到亡故的曾國華,氣氛凝重,在本應團聚的日子更顯悲傷惆悵。曾國藩想起上一年在家中和六弟曾國華發生的一些小摩擦,懊悔不已。所以,教育兒子曾紀澤:“在叔祖和各位叔父、叔母麵前多盡敬愛之心。平常做事的時候,要謹記全家就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萬不可懷有相互歧視之心。這樣家中老輩、內外親戚必然會器重、喜愛你,後輩的兄弟姐妹們也必以你為榜樣,對你更加親近尊敬。”有句話說:“在道路狹窄的時候,給對方留出一些地方。遇到美味佳肴的時候,不可以一個人獨享,也要給別人留下一些。”意思是說要給別人留有一定餘地,不能一個人把所有好事都包攬了,這是在為人處世中,與大家處理好關係、保持和睦團結的方法。曾國藩給曾紀澤灌輸的不外乎就是這個道理。
【經典格言】
常存休戚一體之念,無懷彼此歧視之見,則老輩內外必器愛爾,後輩兄弟姊妹必以爾為榜樣,日處口親,愈久愈敬。
功名之地難居
功名之地,自古難居
(1854年11月3日與諸弟書)
【家書】
澄、溫、沅、季四位老弟左右;
廿五日著胡二等送家信,報收複武漢之喜,廿七日具折奏捷。初一日製台楊慰農(霈)到鄂相會,是日又奏廿四夜焚襄河賊舟之捷。初七日奏三路進兵之折,其日酉刻,楊載福、彭玉麟①等,率水師六十餘船,前往下遊剿賊,初九日前次謝恩折奉朱批回鄂,初十日彭四、劉四等來營,進攻武漢三路進剿之折,奉朱批到鄂。十一日武漢克複之折,奉朱批、廷寄、諭旨等件,兄署湖北巡撫,並賞戴花翎。兄意母喪未除,斷不敢受官職,則一經受職,二年來之苦心孤詣,似全為博取高官美職,何以對吾母於地下?何以對宗族鄉黨?方寸之地,何以自安?是以決計具折辭謝,想諸弟亦必以為然也。
功名之地,自古難居,兄以在籍之官,募勇造船,成此一番事業,其名震一時,自不待言。人之好名,誰不如我?我有美名,則人必有受不美之名者,與雖美而遠不能及之名者。相形之際,蓋難為情。兄惟謹慎謙虛,時時省惕②而已,若仗聖主之威福,能速將江西肅清,蕩平此賊;兄決意奏請回籍,事奉吾父,改葬吾母,久或三年,暫或一年,亦足稍慰區區之心,但未知聖意果能俯從否?
諸弟在家,總宜教子侄守勤敬。吾在外既有權勢,則家中子弟最易流於驕,流於佚③,二字皆敗家之道也,萬望諸弟刻刻留心,勿使後輩近於此二字,至要至要。
羅羅山於十日拔營,智亭於十三日拔營,餘十五六亦拔營東下也,餘不一一,乞稟告父親大人、叔父大人萬福金安。
鹹豐四年九月十三日
【注釋】
①彭玉麟(1816—1890)字號雪岑、雪琴,湖南衡陽人,清朝湘軍將領,大清海軍奠基人。
②省惕:警惕。
③流於:變的。佚:放縱。
【譯文】
澄、溫、沅、季四位老弟左右:
廿五日打發胡二等送家信,報告收複武漢的喜訊,廿六日寫奏折報捷,初一日製台楊慰農(霈)到湖北相會。當天又報告廿四日晚上燒襄河敵人船隻的捷報。初七日上奏三路進兵的折子,這天酉刻,楊載福、彭玉麟等統率水師六十多隻戰船,前往下遊殺敵。初九日,上次謝恩的折子已奏皇上朱批送到湖北。初十日,彭四、劉四等來軍營,送到進攻武漢三路的折子的朱批。
彭玉麟十一日武漢克複的折子,收到朱批、廷寄、諭旨等件,為兄榮任湖北巡撫,並且賞戴花翎,為兄的意思,母喪守製還沒有到期,絕不敢接受官職,如果一經接受了,那麼兩年來苦心孤詣謀劃的戰事,好像都是為了博取高官厚祿而為,那如何對我母親於九泉之下?何以對宗族鄉黨?自己的心,又何以自安?所以決定寫奏折向皇上辭謝,我想弟弟們也會同意我這樣做的吧。
官場這個地方,從古至今都是一個難待的地方,為兄作為在籍的官員,招募士勇,修造戰船,成就這一番功業,使名聲震動一時,人的好名思想,哪個不一樣,我有美名,別人總有得到不好名聲的,對比之下,又怎樣的難為情呢。為兄隻有謙虛謹慎,時刻警惕自己,如果仰仗皇上的威福,能夠迅速江南地區敵人肅清,為兄決心奏請皇上批準回家,侍奉父親,改葬母親,久則三年,或者一年,也足以稍微使我心裏感到安慰,但不知道皇上能夠批準不?
弟弟們在家,總要教育子侄輩遵守“勤敬”二字,我在外,既有了權勢,那麼家裏的子弟最容易產生驕傲奢侈、放蕩不羈的習氣。“驕扶”二字,正是敗家之道,萬萬希望弟弟們時刻留心,不要讓子侄們近這兩個字,至關緊要啊!
羅羅山在十二日拔營,智亭在十三日拔營,我十五日、十六日也拔營,準備東下,其餘不一一寫了,請稟告父親大人、叔父大人,祝他們萬福金安。
鹹豐四年九月十三日(1854年11月3日)
【精華點評】
曾國藩在湘軍發展壯大之後率軍出省作戰,連打幾次勝仗並收複了武漢,皇上諭旨他得賞三品頂戴又命其暫時兼任湖北巡撫。功名之地,虎踞龍盤,定然光明慘烈,或有風雨交罄,電閃雷鳴,各種勢力亦盤根錯節。況且風雲集會,多方力量旁逸斜出,曆史煙雲彌漫眼前,人心居於高古而行歸於現實,事物生發不息而頃刻覆滅,非能人無法安居。“功名之地,自古難居”,除了自身要謹言慎行,家人也須要低調處事。曾國藩寫信教導諸弟要教育子侄守“勤敬”二字,不要因為家裏有人當官就生活上安逸、作風上放縱。曾國藩的處境、身份、地位令人稱羨,而居安思危的憂患意識是他免於失敗的一個重要原因。
【經典格言】
功名之地,自古難居。諸弟在家,總宜教子侄守勤敬。吾在外既有權勢,則家中子弟最易流於驕,流於佚,二字皆敗家之道也。
耐煩為居官第一要義
(1858年3月31日與九弟曾國荃書)
【家書】
沅甫九弟左右:
十四日發第八號信,交春二等帶往,並帶璧還金、史兩處銀二百二十兩,想將收到。是夕接弟初七夜信,得知一切。
貴溪緊急之說確否?近日消息何如?次青非常之才,帶勇①雖非所長,然亦有百折不回之氣。其在兄處,尤為肝膽照人,始終可感!兄在外數年,獨慚無以對渠,去臘②遣韓升至李家省視,其家略送儀物。又與次青約成婚姻,以申永好,目下兒女兩家,無相當者;將來渠或三索得男,弟之次女、三女可與之訂婚,兄信已許之矣。在吉安望常常與之通信,專人往返,想十餘日可歸也。但得次青生還與兄相見,則同甘苦患難諸人中,尚不至留莫大之愧歉③耳。
昔耿恭簡公謂居官以耐煩為第一要義,帶勇亦然。兄之短處在此,屢次諄諄教弟亦在此,廿七日來書有雲:“仰鼻息於傀儡膻腥之輩,又豈吾心之所樂?”此已露出不耐煩之端倪,將來恐不免於齟齬。去歲握別時,曾以懲餘之短相箴,乞無忘也!
甲三《史》《漢》、韓文二月中可看畢,三月即看《近思錄》《周易折中》《四書彙參》等書。一則使略知立身行己之大要,一則有益於製藝也。
李雨蒼於十七日起行赴鄂,渠長處在精力堅強,聰明過人,短處即在舉止輕佻,言語易傷,恐詠公亦未能十分垂青,溫甫弟於十一日起程,大約三月半可至吉安也。
九弟婦日內痊愈,業在地下照料一切。展轉床褥已曆彌月,亦由體氣素弱之故。以後再服補劑,必有大裨,弟盡可放心。餘不一一。
兄國藩手草
鹹豐八年二月十七日
【注釋】
①勇:兵。
②去臘:去冬。
③愧歉:即遺憾。
【譯文】
沅浦九弟左右:
十四日寄出第八號信,交給春二等人帶回來,並帶回還給金、史二人的二百二十兩銀子,估計快要收到了。當天晚上就接到你初七晚上的信,得知一切。
貴溪緊急的消息確實嗎?近日的消息如何?次青是非常的人才,帶兵雖不是他的長處,但是也有百折不回的氣概。他在兄長處,尤其是肝膽照人,始終叫人感佩。兄長在外幾年,僅僅對他有點內疚,去年冬天派韓升到李家探視,稍微送了一點禮品,又與次青約成婚姻,以表明永遠通好的意思,眼下兒女沒有相當的人,將來他再得兒子,弟弟的二女兒三女兒可以與他家訂婚,兄長在信裏已答應了,在吉安想與他常常通信,令人往返,我想十多天可回來隻要次青能夠活著回來與兄長相見,那麼同甘共苦的幾個人中,還不至於留下莫大的遺憾。
過去耿恭簡公說:做官以耐煩為第一重要,帶兵也一樣。兄長我的短處就在不耐煩,多次諄諄教育弟弟們的也是這一點,廿七日來信說:“要我在那些傀儡們的人手下做事,這哪裏是我心裏所樂意的?”這裏已暴露了不耐煩情緒的苗頭,將來恐怕難免發生摩擦,去年握手道別時,曾經以懲戒我的短處作為相互相守的箴言,希望不要忘記。
甲三在學習《史》《漢》、韓文,二月中旬可以看完,三月份就看《近思錄》《周易折中》《四書彙參》等書。這些書一方麵可以讓他知道些立身處世的基本道理,一方麵對他學習寫八股文也有益處。
李雨蒼於十七日起程去湖北,他的長處是精力堅強,聰明過人,短處在舉止輕佻,言語傷人,恐怕潤公未必能看中他。溫甫於十一日起程,大約三月半可到吉安。
九弟婦由於身體曆來較弱,這次生病臥床一個多月,近幾天已經痊愈,可以下地照料一切事物了。以後再服些補藥,一定會有好處的。弟弟可以盡管放心。其他的就不再一一說了。
兄國藩手草
鹹豐八年二月十七日(1858年3月31日)
【精華點評】
“不耐煩”這三個字經常掛在人們嘴邊,而“耐煩”這兩個字單獨用的情況要比“不耐煩”少之又少,讀起來也覺得拗口。關於“耐煩”,曾國藩說“居官以耐煩為第一要義”,
佛書上說“耐煩有恒”,
一句是入世,一句是出世,但其含義卻是異曲同工的。無論做人做事,做久了“煩”字是無法避免的,但可以說999%的人都首先感覺不耐煩,因為人是有思想的,有思想就必然有想法,有想法就必然會多想,多想必煩!“煩”由此而來,既然“煩”是無法避免,那我們能做的就隻有“耐”了,以前我們形容一個人有能力經常會用到“能耐”這個詞,看來“耐”字與一個人的能力有密切相關的關係。難怪會有人說:“不耐煩者,做不成一件事業。”性情急躁又粗心大意的人,往往做任何事情都不能做好。如果一個學生在學習中不能耐心細致地進行學習,往往不能取得好成績。如果一個人在工作中辦事情非常急躁,那麼往往也不能出色地完成工作任務。
【經典格言】
居官以耐煩為第一要義,帶勇亦然。
治軍以能戰為第一義
用紳士貴在獎之以好言,優之以廩給
(1857年2月20日與九弟曾國荃書)
【家書】
沅甫九弟左右:
廿四日專人至,接來件,知接戰獲勝。水師雖未甚如意,然已奪船數號,亦尚可用。水師自近日以來法製大備,然其要全在得人。若不得好哨好勇,往往以利器資寇。弟處以全副精神注陸路,以後不必兼籌水師可也。
用紳士不比用官,彼本無任事之責,又有避嫌之念,誰肯挺身出力以急公者①?貴在獎之以好言,優之以廩給,見一善者則痛譽之②,見一不善者則渾藏③而不露一字。久久善者勸,而不善者亦潛移而默轉矣。吾弟初出辦事,而遂揚紳士之短,且以周梧岡之閱曆精明為可佩,是大失用紳士之道也,戒之慎之。
餘近發目疾,不能作字,率布數行,惟心照。
兄國藩手草
鹹豐七年正月廿六日
【注釋】
①急公者:為公事著急。
②善者則痛譽之:好的紳士就徹底地、盡情地稱讚和給予榮譽。之:他,指好的紳士。
③渾:糊塗。藏:隱藏。對紳士的缺點不能明說。
【譯文】
沅甫九弟左右:
廿四日你派的專人已經到了,接到了你的信件,知道你出戰獲勝。水師雖然打的仗不是很令人滿意,可是已經繳獲很多船隻,也還可以用。水師自這幾天以來,法令製度齊備,然而要打勝仗全靠能不能得人心。要是得不到好的哨兵和勇士,往往就會把最好的武器送給敵寇。你應該把全部的精力都用在陸路上,以後就不必兼顧訓練水師的事了。
任用士紳不像是任用官吏,他們既沒有擔當國家大事的責任,又會有逃避責任的念頭,誰能挺身出來為國家著想?對這些士紳要重點用好言好語誇獎,給他們糧餉作為撫恤,如果見到一個友善的,那麼就使勁地讚譽他一番;見到不友善的,也千萬要忍著不要吐露出一個字的不快。久而久之,通過友善者的勸說,不友善的人也會受到潛移默化,態度發生轉變。你在辦事之初就揭士紳們的短處,並且認為周梧岡的閱曆之精明是值得深深佩服的,這就十分不符合啟用士紳的基本方法,你要改掉這些,慎之又慎。
我最近眼病發作,不能寫太多的字,草草地寫上幾行字,唯心照不宣。
兄國藩手草
鹹豐七年正月廿六日(1857年2月20日)
【精華點評】
曾國藩在江西瑞州軍營給九弟曾國荃(沅甫)寫信,教導他對紳士名流貴在獎勵,切勿指責。《論語》說:你聽說別人罪過的實情後,應該哀之憐之,而不應該慶幸自己獲得了真相。這也就是《尚書》上說的,法官落實了罪證,應該起哀憐之心。其實,人不是聖賢,誰能沒有缺點過失呢?有人小氣貪財,有人情多好色,有人懶惰,有人馬虎,有人浮躁,有人懦弱……平時生活得好好的,可是在一定的時候,一定的條件下,可能就走錯一步,做下錯事,有的人知道了別人的過失,取作談笑,幸災樂禍;而有些人則不同,他們心裏仿佛被揪了一把,說:“噢,這人做了這件錯事,可憐可惜!”似責備,似同情,似理解,又似自傷自警。兩種態度,兩種人格,相形之下,高低立刻就顯出來了。如果有人犯了過錯,不可以隨便大發脾氣亂罵,更不可以用冷漠的態度漠不關心,放任不管;如果所犯的錯不好直接批評,可以借其他事情來暗示讓他改正;如果沒辦法立刻使他悔悟,就要拿出耐心等待時機再提醒勸告。要循循善誘,就好像春天溫暖的風一般能消除冰天雪地的冬寒,要像溫暖的氣流一樣能使凍得如石塊的冰完全融化。
【經典格言】
用紳士不比用官,彼本無任事之責,又有避嫌之念,誰肯挺身出力以急公者?貴在獎之以好言,優之以廩給,見一善者則痛譽之,見一不善者則渾藏而不露一字。
凡將才有四大端
(1857年12月12日與九弟曾國荃書)
【家書】
沅甫九弟左右:
廿三夜彭一歸,接弟十五書,具悉一切。
吉安此時兵勢頗盛。軍營雖以人多為貴,而有時亦有人多為累。凡軍氣宜聚不宜散,宜憂危不宜悅豫。人多則悅豫,而氣漸散矣。營雖多,而可恃者惟在一二營;人雖多,而可恃者惟在一二人。如木然,根好、株好而後枝葉有所托;如屋然,柱好、梁好而後椽瓦有所麗。今吉安各營,以餘意揆之,自應以吉中營及老湘胡、朱等營為根株,為柱梁。此外如長和,如湘後,如三寶,雖素稱勁旅,不能不儕之於枝葉、椽瓦之列。遇小敵時,則枝葉之茂,椽瓦之美,盡可了事;遇大敵時,全靠根株培得穩,柱梁立得固,斷不可徒靠人數之多,氣勢之盛。倘使根株不穩,柱梁不固,則一枝折而眾葉隨之,一瓦落而眾椽隨之,敗如山崩,潰如河決,人多而反以為累矣。
史冊所載,戰事以人多而為害者,不可勝數。近日如撫州萬餘人卒致敗潰,次青本營不足以為根株,為梁柱也;瑞州萬餘人卒收成功,峙衡一營足以為根株,為梁柱也。弟對眾營立論,雖不必過於軒輊,而心中不可無一定之權衡。
來書言弁目太少,此係極要關鍵。吾廿二日薦曾紀仁赴吉充什長,已收用否?茲馮十五往吉,若收置廚下,亦能耐辛苦。
凡將才有四大端:一曰知人善任,二曰善覘敵情,三曰臨陣膽識(峙有膽,迪、厚有膽識),四曰營務整齊。吾所見諸將,於三者略得梗概,至於善覘敵情,則絕無其人。古之覘敵者,不特知賊首之性情伎倆,而並知某賊與某賊不和,某賊與偽主不協,今則不見此等好手矣。賢弟當於此四大端下工夫,而即以此四大端察同僚及麾下之人才。第一、第二端,不可求之於弁目散勇中;第三、第四端,則末弁中亦未始無材也。
家中大小平安。葛亦山先生回家六日未來,聞其弟喉痛,或未愈耳。科一、科四、科六皆在館。甲五課之點讀,尚屬安靜,弟可放心。堯階於廿二來,廿八可歸。洪、夏所爭之地,餘意欲買之。以東陽叔祖極稱其好,不知可得否。
胡潤之中丞奏請餘率水師東下,廿七日送寄諭來家,茲抄寄弟營一閱。餘俟續布。弟初九日所發之信由省城轉達者,亦廿七始到也。順問近好。
亦山不在此,命科四等寫一稟安帖。
兄國藩手草
鹹豐七年十月廿七日夜(第六號)
【譯文】
沅甫九弟左右: